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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扶華 -【梅夫人寵夫日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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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10:03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章

  梅逐雨一夜未睡,背著那木盒,來到了一處山間的荒宅外。這座宅子荒敗已久,牆頭倒塌,幾乎被野草覆蓋——比之幾年前,看上去更加的殘破了。
  
  幾年前,他就是在這裡重傷了那怪物。他知道,那怪物等著的地方一定就是這裡。
  
  沒有多看,梅逐雨抬腳踏進了宅子裡。他一步步緩緩前行,神色冷峻,路過中庭一塊斑駁青石時,他的腳步頓了頓。
  
  那個雨夜裡,流了滿地的鮮血已經不復存在,只有這塊曾躺過兩具屍體的石頭還在原地。
  
  站在青石上,梅逐雨抬頭四顧,突然間,他的表情凝住了,定定看著右前方一棵枯樹。枯樹光禿禿的枝椏上掛著一個東西,正在不斷的往下滴血。
  
  那是一具貓的屍體,讓他異常眼熟的狸花貓。梅逐雨一瞬間臉色鐵青,額上青筋暴突,原本平靜的臉看上去竟有些驚心動魄的猙獰。他忽然快步走過去,伸手抓向那貓的屍體。狸花貓被開膛破肚,早已經沒了聲息,樹底下一灘血跡粘稠,紅的驚人。
  
  是她嗎?是武禎嗎?梅逐雨不錯眼的盯著手裡的貓屍,心中大慟,幾乎不能呼吸。他沒想到會看到這一幕,這是他來路上心中所設想過最可怕的結果,沒想到會這樣突然的出現在眼前。
  
  不、不對。梅逐雨深吸一口氣,在紛亂如麻的心緒裡勉強找出了一點冷靜。用力閉了閉眼,又猛地睜開,口中念了兩句,左手雙指並攏飛快畫了個符用力在自己額心一點,那一瞬間,伴隨著額心輕微的痛感,梅逐雨發現自己手裡拿著的貓屍變成了一條吐著蛇信的冰冷黑蛇。
  
  幾乎就在梅逐雨睜開眼看清手裡那東西真面目的那一刻,黑蛇張口咬向梅逐雨,迅速的像是一道閃電。
  
  噗的一聲,似乎是什麼東西炸開的聲音,那條幾乎觸到梅逐雨面龐的黑蛇炸成了一蓬黑霧。
  
  梅逐雨的左手上還帶著一點藍色的雷光,他一揮手將手收進袖中,吐出一口氣,看向周圍的時候,神情變得更加凝重而警惕。
  
  這黑蛇給了他一個警告,大約從他走進這個地方開始,這裡的主人就已經準備著殺死他了,這裡不知道還有多少類似那黑蛇的東西。
  
  正在想著,梅逐雨聽到了一個踉蹌的腳步聲。
  
  他手一動握住了一把烏沉沉的桃木劍,擰眉扭頭看去,那滿面的警惕在看到出現的人後變成了驚訝。那個腳步凌亂的人從一道門後出現,原本帶著煞氣的臉在看到梅逐雨後一怔,隨即也變成了喜悅,她喊道︰「郎君!」
  
  這個忽然出現的人是武禎。她看上去情況不太好,臉色蒼白,衣衫帶血,難得的狼狽,而且她還用一隻手捂著肚子,緊鎖的眉頭表明她正在忍受著某種痛苦。
  
  梅逐雨看到她衣裙下擺不斷有鮮血暈染,她在流血不止,空氣裡都開始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鐵繡味。臉色變了變,梅逐雨終於快步朝她走去,武禎看著他朝自己走過來,身體一歪,忽然放鬆的滑坐在地,「你終於來了。」她有氣無力的哼著,臉上有幾分憂色︰「我們的孩子,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麼事。」
  
  「好痛……」
  
  梅逐雨眼中有擔憂心疼,腳步加快來到武禎身邊,伸手就要去探她的脈。就在這時,奄奄一息的武禎忽然整個腦袋變成了一張大嘴朝他咬下來。只是那張嘴還未踫到梅逐雨的腦袋就僵在了半空。
  
  梅逐雨輕輕嘆息了一聲,反手抽出了自己的桃木劍。就在剛才這東西張嘴的那一刻,梅逐雨察覺到不對,手中的劍比腦子反應更快的插進了這東西的心口。
  
  隨著桃木劍被抽出,這個「武禎」尖叫著變成一團黑影消散了。
  
  這裡果然有很多的「干擾物」,恐怕之後他還會遇見其他的「武禎」。梅逐雨想的不錯,隨著他往宅子裡走,果然又陸續看到了三個「武禎」。其中一個是屍體,死狀異常淒慘,頭身分離,四肢俱斷,被用尖銳的石頭固定在地上。
  
  哪怕心裡猜測這些都是假的,可看著那與武禎一模一樣面容的屍體,梅逐雨還是上前了。直到那些屍塊變成同樣的東西朝他攻擊,又被他打散,梅逐雨這才徹底放下心,確定那不是真的武禎。
  
  還有一個被掛在樹上不知生死,梅逐雨上前將她放下,這一回那東西卻是個比之前厲害的,露出真面目被梅逐雨一劍斬成兩段後,竟然變成兩個朝他攻去,雖然最後依舊是被他打散,不過梅逐雨的手臂上還是留下了一道小傷口。
  
  剩下那個倒是直接,見到他便攻了過來,最後也被梅逐雨打散了。一路走下去,梅逐雨始終沒有看到那個怪物的蹤影,只有不斷出現的,與武禎容貌相同的東西來干擾他的心緒。
  
  梅逐雨幾乎要麻木了,哪怕都是假的,可是不斷殺死這些和心愛之人相貌一樣的東西,並不是什麼愉快的體驗。梅逐雨神情越來越冷,他停下腳步,若有所思的按了按背後的木盒,考慮著接下來該如何做。
  
  就在這時候,他又看到了一個「武禎」出現在面前。梅逐雨一動不動的看著她,和之前一樣,這個「武禎」也朝他衝了過來,手裡的鞭子毫不客氣的對著他甩下。
  
  梅逐雨揮劍抵擋,一劍斬去,卻被她給擋住了。梅逐雨也不知為何,對上她的眼睛,心裡忽然覺得有點奇怪,覺得好像不太對勁。
  
  心中猶豫,手中的劍便也遲疑起來。奇怪的是,那來勢洶洶要往他臉上甩的鞭子也好像找不準方向的落了空。那「武禎」瞇了瞇眼睛,忽然收起鞭子欺身過來,梅逐雨一凜準備後退的時候,忽然感覺這「武禎」的手不輕不重的摸到了自己的後臀,然後非常不正經且熟門熟路的捏了一把。
  
  就這麼一下,梅逐雨身子一僵,眨了眨眼,右手的桃木劍和左手蓄勢待發的雷符都硬生生的停下了。他用一種不敢置信而遲疑的目光盯著眼前的人。
  
  而武禎的速度比他更快,她攬著他的腰就撲進了他的懷裡,口中笑道︰「哎喲,竟然是個真的郎君,差點給真的打著了,給我瞧瞧沒事吧?」
  
  「是……真的夫人?」
  
  武禎點頭,「是我,不相信啊?」
  
  梅逐雨一手往後按住了她捏自己屁股的手,有點無奈,「信了,先不要如此……」
  
  武禎被他扯著手拉回來,一點也不覺得羞恥,笑嘻嘻的看著他,仔細打量了好一會兒才感嘆道︰「還是郎君看著好看,我之前用郎君的身體,照著鏡子總覺得不對勁,沒有那個味道。」
  
  明明進來時滿心的凝重,此時聽到武禎這樣如常的話,梅逐雨也不由自主的柔和下來,一手還拿著劍,一手緊緊握著她的手問︰「你怎麼會在這,那怪物如今又在何處?」
  
  武禎瞇著眼睛,打量著四周,說︰「那怪物現在在發瘋呢,我把他刺激瘋了,趁著他發瘋的時候搞散了他做的那個結界,結界逸散,我就到這裡來了,估計他那個地方就是依託於這裡存在的,現在結界沒了,那裡的東西都亂七八糟散的到處都是,所以這裡才會變成這個鬼樣子,都是些會窺探他人內心的魔氣殘留物,殺也殺不完。」
  
  梅逐雨聽了好一會兒沒說話,「刺激瘋了?結界也沒了?」
  
  他之前在武禎的身體裡,也被困在那個結界裡,卻怎麼都沒能找到結界的弱點,打破桎梏,武禎是怎麼做到的?
  
  「你能打破結界,果然厲害。」梅逐雨真心實意的誇讚自己的夫人。
  
  武禎卻是悶笑一聲,搖了搖頭,「你們這些正人君子啊,腦袋瓜都是不會轉的,誰說我要自己打破這個結界的?說實話我根本不知道怎麼破結界,我也用不著浪費那個時間去找結界的弱點。」
  
  梅逐雨︰「……?」
  
  武禎一臉的理所當然︰「那結界裡面除了怪物,不是還生活著很多妖僕嗎?這些小妖沒什麼殺傷力,可是他們在那裡生活了那麼久,當然是會出去買東西的,從某種方面來說,他們才是最方便的『鑰匙』。我雖然搞不定那厲害的結界,但我能搞定那些妖僕啊,雖說全部策反有點難度,但策反幾個還是很容易的,再厲害的東西從內部都是最容易突破的不是嗎。」
  
  「你看,不論什麼時候,都不要太自以為是,那怪物就犯了這個錯誤,這回栽了吧。」武禎輕描淡寫的說。
  
  梅逐雨竟無言以對。咳嗽一聲,他說︰「那怪物如今……?」
  
  武禎︰「不知道他瘋哪去了。怎麼,你要去找他?我說你不會真的那麼聽話的帶來了他要的東西想換我?」就算要換,也得動點手腳什麼的吧。
  
  梅逐雨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難道他的做法不是最正常的嗎?
  
  武禎看著他的表情就明白了,嘖聲連連,「郎君真是個老實人。」說完她忽然壞笑著伸手摸了一把梅逐雨的臉,「不過我喜歡。」
  
  梅逐雨︰突然不知道現在該怎麼辦,究竟還要不要去找那個怪物?
  
  「轟——轟——」
  
  天上忽然響起一陣沉悶的雷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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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10:16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一章

  就在那陣沉悶雷聲響起的時候,一陣野獸般的嚎叫也由遠及近。
  
  武禎扭頭往那邊看了一眼道︰「那位快被我刺激瘋了的四不像來了。」
  
  梅逐雨本來嚴陣以待,然而忍了一下沒忍住重復道︰「四不像?」
  
  武禎一攤手︰「有角但不像鹿,有蹄但不像牛,有毛但不像虎,有鱗但不像蛇,故稱四不像。」
  
  看到梅逐雨表情,她又添了句,「其實我覺得不只是四不像,他什麼都不像,我也看不出他究竟原型是個什麼東西。」
  
  梅逐雨聽著那陣陣怒中帶痛的吼聲,似乎都能感覺得到怪物的憤怒,他真的不知道,武禎是如何將他惹怒至此的,就問了句。
  
  武禎剛發現了他手臂上那一道小傷口,正抓著他的手臂翻著看,聞言哦了聲,很尋常的說︰「我先前看他無故發了好大的脾氣,就覺得不對勁,所以後面策反幾個妖僕的時候,順便從他們口中打聽到了一些往事,知道了這四不像從前有個喜歡的人,連蒙帶猜的,後來破他結界的時候就順口刺激了他幾句。」
  
  其實武禎也沒想到能那麼管用……不過真要說的話,那幾句話的威力沒有那麼大,反倒是她變成貓和那四不像周旋了一會兒後,四不像受到的刺激更大,總之,他是看到她變成貓的瞬間就癲狂了,追著趕著要殺她,她廢了好大力氣才躲過去。
  
  武禎覺得,這四不像要麼和貓有仇,要麼和愛笑愛唱歌的女人有仇,要麼,就是和愛笑愛唱歌又能變成貓的女人有仇。
  
  腦子裡的念頭只是轉了一瞬間,武禎看向梅逐雨背後背著的木盒,捏了捏他骨節分明的大手,「誒,郎君,這木盒就是四不像要的東西?裡面是什麼?」
  
  可能是因為武禎的態度太隨意,只要她站在身邊,梅逐雨就覺得自己好像怎麼都緊張不起來,帶著警惕銳利的眼睛轉向她身上的時候,又不由自主變得一片柔和。
  
  「是,我不知道。」眼神是柔和了,話還是很少。
  
  武禎爭分奪秒的在談正事的間隙裡乘機吃豆腐,嘻嘻笑著捏了捏他的手指,「給我看看。」
  
  木盒是梅逐雨的父親一直守護的東西,為了這東西,夫妻倆都死了,後來就由當兒子的繼續守著,可這麼多年,梅逐雨從未想打開看看這裡面究竟是什麼,其中原因,不過是因為他終究心有芥蒂。
  
  如今武禎要看,梅逐雨只猶豫了一會兒,便單手扣下木盒橫托著放到武禎面前。
  
  說要看就給看,果然是自家甜糯的小郎君。武禎心裡美滋滋的誇了郎君一陣,接過木盒打開。木盒子上有一道樣子奇特的鎖,看上去像是一隻團著的貓,嚴絲合縫也沒有鑰匙孔,不知該怎麼打開,武禎本準備直接用力掰開,誰知道當她的手踫到那小鎖,小鎖哢噠一聲,忽然自動就開了。
  
  武禎一挑眉,抬起了盒蓋。
  
  出乎意料的,手臂長的木盒裡面,放著的是……一隻貓。一隻和她變成貓時很像的狸花貓,不過比她大一圈,這盒子裡放著的貓皮毛光滑,一動不動,看著好像是睡著了。不過當武禎伸手探了探才發現,這保存完好的貓是死的。
  
  沒有在木盒裡發現其他的玄機,武禎將貓屍抱了起來,給梅逐雨看︰「郎君你看,這貓是不是很胖?」
  
  梅逐雨沒想到木盒裡面放著的竟然是這種東西,正在詫異,看到武禎舉著貓說胖,他心裡又生出那種不知該說點什麼好的微妙感。
  
  而這時,腐爛的比先前更加厲害的四不像,已經趕到了武禎和梅逐雨面前。他應該是在來路上稍微冷靜了些,但這會兒一眼看到了武禎手裡的東西,頓時又狂躁起來,張開黑洞的大嘴,流著漆黑的涎水,盯著貓屍失態的喊道︰「給我!把她給我!這是我的!」
  
  武禎看看四不像,又看看手裡抱著的貓,舉起來示意了一下,「哦,難不成是你喜歡的那位?」
  
  她就隨口一猜,沒想到猜對了,一直犯狂躁症的四不像竟然找回了理智,開口回答了她的問題,「對,我曾非常喜歡她。」
  
  曾非常喜歡。武禎從這幾個字裡聽出了其他的意思,她道︰「聽上去你現在不喜歡了,這麼費盡心思的想把這屍體拿到手,該不會是想一解相思之苦,或者想讓她入土為安吧。不然你告訴我你要這屍體幹什麼,說不定我聽著覺得理由不錯就給你了。」
  
  四不像的眼睛從腐爛的頭骨裡面,冷冰冰的看向武禎,但武禎任他這麼壓迫感十足的盯著,巍然不動。最終四不像輕輕笑了一聲,聲音第一次顯露出幾分正常人的輕軟,只不過說話的內容一點都不軟。
  
  「只要吃了她,我就不會是這個鬼樣子,還能一直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說到這裡,四不像語氣狂熱起來,迫不及待般的,口中流出了更多的涎水,「我找了她這麼久,我受夠了這樣的身體,快,把她給我,只要把她給我,我就答應不殺你們。」
  
  武禎一點都不覺得意外,看他恨不得撲過來搶的模樣,淡定的摸了摸貓屍的毛,發現手感出乎意料的不錯,於是一邊緩緩摸著貓,嘴裡笑道︰「把東西給你,你就不殺我們?怎麼,難道我的長相看上去像個傻子,你說什麼我就信什麼?」
  
  她露出了個不像好人的惡意笑容,「看樣子你還不清楚現在的情況,現在已經不是你威脅我們了,現在是我抓著你想要的東西。」
  
  四不像的耐心格外少,聞言那龐大的身軀蠢蠢欲動的前傾,滿含殺意道︰「那我就殺了你們再把她拿回來。」
  
  梅逐雨一直在旁邊沉默著,按照他的習慣和方式,是不可能和敵人說這麼多的,一般情況下遇見了敵人二話不說就是動手,是生是死打過再說。這回武禎在旁邊,他只好在她的眼神示意下,先在一邊守著,默默注視對面敵人的一舉一動,周身緊繃眼神專注。
  
  見四不像有要動手的意思,梅逐雨立即也蓄勢待發。不過武禎再度開口打破了這份緊張,她抓著貓屍說︰「勸你冷靜點,你看著,你想要的東西在我手裡,你相不相信只要你亂來,我馬上就把這東西給毀了,把她變成一把灰撒出去,到時候難道你要吞了這方圓幾里的土?」說著她好像從自己這句話裡找到了趣味,瞧兩眼貓屍,頗有點躍躍欲試。
  
  四不像顯然沒想到她會這麼說,明顯的一愣,怒道︰「你威脅我!」
  
  武禎吊兒郎當的晃了晃貓屍,「聰明呀,我是在威脅你沒錯。」
  
  四不像被戳中了軟肋,眼睛雖然還狠狠的盯著她們二人,但身上的氣勢一弱。本該威脅她們的人變成了被威脅的人,梅逐雨也沒想到情勢會變得這麼快,他這輩子還沒擔當過這種威脅別人的角色,只有武禎很適應自己現在的角色,那模樣語氣,就是個惡霸無疑。
  
  梅逐雨遲疑了一下,還是配合著武禎。
  
  四不像靜了一會兒,忽然冷靜下來說︰「你方才變成了貓,那時我才看出來,原來你便是如今的長安妖市貓公。」
  
  武禎︰「好話不必說,面子我不給。」
  
  被她堵了一下,四不像大概心情不好,語氣更加低沉,「那你應該知道,你手中的,就是妖市第一任貓公,長安妖市,從她而起。」
  
  武禎還真不知道,難得的愣了下,而四不像繼續說︰「你旁邊那個梅家小子,他的父親是你上一任的貓公,為了保護第一任貓公的屍體而死,你既然繼任貓公,也算她的後人,這樣,你還敢說毀她的屍身?」
  
  比起自己手裡提著的是第一任貓公這件事,更讓武禎感到訝異的,是另一件事。郎君的父親,是上一任貓公?她記得父親說過,郎君的父親先前是渠州刺史,怎麼又變成了上任的貓公?
  
  武禎眉頭不自覺皺了起來,她想起了一些事。她其實是記得上一任貓公的。她那時才幾歲,那隻巨大的貓給她吃了一顆珠子救活了她,並將她帶到妖市,告訴她作為救活她的代價,以後她就是妖市貓公,需要對妖市負責。
  
  幾歲的武禎,只見過上任貓公兩次,一次是救她,一次是告別,他好像說過,他不再是貓公,要離開長安,走得很急。但當時武禎又和他不熟,也不在意,一心覺得自己能變成貓怪有趣的,之後時間久了也就忘記了上任貓公的事。這兩次見面,對方都是以貓的形態出現。
  
  郎君曾說,他聽爹娘提起他三歲之前,也是在長安的,後來才隨著調任的父親去了渠州,時間似乎也能對上。
  
  天上又是一個響雷,武禎一驚,又突覺眉心一涼。是梅逐雨伸手按了按她的眉心,他的手指很涼。
  
  武禎看著他的神情,鬆開眉頭笑著嘆了聲,「這是不是也算另類的子承父業?原來我這個夫人是你父親幫你找的,可見他是個有眼光的人,那麼早就看準了。」
  
  梅逐雨聽到這話,一愣之下突然笑了起來。武禎還沒見過郎君這樣笑,不是那種微微彎起眼睛和嘴角的笑,他好像很開心的笑出了聲,笑聲很好聽。這樣笑出聲的時候,真正像個比她小幾歲的年輕小郎君了。武禎也不知道自己隨口說的哪一句對上了郎君的胃口,給他逗成這樣,但也忍不住跟著露出了笑意。
  
  他們兩個在這邊笑得開心,那邊的四不像就不那麼開心了,雖然他的腦袋爛了看不出臉色,但武禎覺得他可能非常想衝過來,打死他們這兩個大敵當前還旁若無人調情說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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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10:26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二章

  武禎其實是很尊重四不像這個敵人的,雖說他樣子看上去寒磣了點,但武禎不得不承認,這怪物確實很厲害,梅逐雨沒有出現之前,她稍稍試探了四不像一下,發覺自己硬拼不過,這才躲了出來,要是拼得過,她哪會這麼多廢話。
  
  此時她故作不在意的輕鬆,與梅逐雨笑著說話的時候,其實也完全沒有放鬆,一直在注意著那邊四不像的變化與動作。
  
  現在的情況看上去好像是她佔了上風,但武禎心裡很清楚,他們是僵持在這裡了。此時,就看他們雙方誰先沉不住氣。
  
  天上的雷聲一直沒斷,暗雲低垂,卻始終沒有下雨,氣氛凝滯緊繃一如他們雙方此刻的情勢。
  
  「看來,你們今日當真是要與我作對到底了。」四不像——也就是怪物嬰冷冷的說,他的眼睛在腐爛的頭骨裡面幽幽的,那裡面一點亮光,好像在跳動閃爍。武禎聽出了他不管不顧的訊息,心頭一繃,口中還是笑道︰「話也不是這麼說,只是我們把東西給你了,怎麼確定你得到東西後不會殺了我們?」
  
  嬰古怪的笑了聲,沒有再接武禎的話,他也看出來武禎只是在拖延時間尋找他的漏洞與弱點,就像他根本沒有放過這兩人的意思,武禎也根本沒有交出東西的意思。
  
  武禎還想說些什麼,突然感覺腕上一緊,梅逐雨牽著她順手將她往後一推,他的另一隻手已經揮動黑沉的桃木劍往前橫掃了出去。只聽鏗鏘一聲,方才還在不遠處的嬰不知何時已經到了梅逐雨面前,從身體裡伸出的白骨鋸齒打在梅逐雨的劍上。
  
  武禎嘖了一聲,隨手將那據說是第一任貓公的貓屍掛在了腰間,手中一張一甩,握住了一根赤色長鞭。要是可以,真不想大動干戈,畢竟她是真心的怕一不小心把肚子裡的孩子給跳出來,聽上去就很糟糕。
  
  武禎有心幫忙,可是在一旁站了好一會兒都沒找到間隙插手,不僅找不到間隙插手,這兩人越打越轟動,氣勢節節拔高,破壞力同樣驚人,武禎都不得不稍稍退後避開。梅逐雨也好,嬰也好,兩人都一心要殺了對方,簡直是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
  
  可不是殺父之仇奪妻之恨嗎。
  
  「當年你能重傷我,是因為你得到了你父親死前的靈力,可現在,你還能做到嗎?」嬰的聲音低而緩,重重疊疊的回蕩在梅逐雨耳邊。
  
  梅逐雨充耳不聞,手下動作不見絲毫凝滯,似乎對於他的話全不放在心裡。
  
  嬰卻又說︰「為了得到父親殘存的力量,親手捏碎了他心臟的感覺怎麼樣?或許這回你可以再試一次。」
  
  他的聲音裡滿是惡意,帶了幾分嘲諷,「你很想殺了我為你爹娘報仇吧,不如和上回一樣,去捏碎那邊那個女人的心,得到她的力量,或許那樣你就能殺了我。」
  
  一直面無表情的梅逐雨下頜繃了一下,手下動作越發凌厲。發覺他的憤怒,嬰頗有幾分暢快的笑了起來,「不過是一個女人而已,哪怕你現在再喜歡,遲早也會變的,什麼都比不過能握在手中的力量。」
  
  「當年你能毫不猶豫的捏碎親生父親的心,如此冷血無情,真是令我也覺得驚訝,怎麼現在反而兒女情長,動不了手了……」
  
  嬰正說著,一道赤色長鞭猛地挾著雷霆朝他面門甩了過來,打斷了他的話。武禎手中甩著長鞭,臉色冰冷,一手指著嬰的鼻子罵道︰「你他娘的真當我不存在了,滿嘴屁話!瞎了你的狗眼,看不出他比你這個爛泥妖怪正直千百倍,像你這種在土裡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腐屍爛身就該待在土裡一輩子,嘴巴就剩一個洞還這麼多話,這回老子就重新送你入土!」
  
  同樣被武禎一鞭子給甩出了戰場的梅逐雨聽著她這一段話,舉著劍露出點無奈之色。其實他知道,夫人和其他人在一起的時候,會說些粗話,但和他在一起,就盡量避免說這些,顯得風雅很多,但現在她大概是真的生氣了,都顧不得這些。
  
  梅逐雨不是第一次和嬰打交道,上一回與他打鬥,也被他言語擠兌過,只是梅逐雨口拙不善言談,而且也不想與嬰做這些口舌之爭,於是只能默默忍受著他那些話。可是現在,武禎在場,她哪裡是個會乖乖聽別人罵的,就是別人不罵她,她看不順眼也要刺兩句,更何況像嬰這樣,真是惹怒了她。
  
  雖然不知道他這種打架還要戳人傷疤的壞習慣是怎麼來的,但輪吵架,武禎還沒怕過誰。她一邊將手中的鞭子狠狠打在嬰龐大身軀上,還一邊冷笑著說︰「看你這滿心怨恨鬱結的樣子,怎麼,我們妖市那第一位貓公曾拋棄了你?也不奇怪,像你這幅尊榮,換了我我也要拋棄你。」
  
  嬰終於體會到了曾經梅逐雨的感覺,他只覺得武禎那似笑非笑的話語每一個字都紮在心上,讓他想到當年的事,痛極恨極,竟然不管不顧的撕開了大半的身軀,將內裡的白骨都化成了骨刺朝著武禎刺去。
  
  那些骨刺上都帶著氤氳黑氣,顯然若是被刺中,哪怕只是一點,都不會有多好受。武禎向來手黑心狠,見狀冷笑一聲不退反進,一手扯過手裡的貓屍就迎上了那能腐蝕物體的屍液。嬰沒想到她會來這麼一手,一驚,忙忙收手,生怕毀了自己這最後的「藥」。而武禎就抓著這機會,一鞭子幾乎將他的身體抽斷了。
  
  嬰飛速後退,發出一聲長嘶。但他也不是泛泛之輩,被武禎抓住機會傷了這一下,竟還能反擊,一支尖銳白骨角度刁鑽的從下而上,幾乎劃破武禎的喉嚨,武禎不得不狼狽後退一步,用手擋了一下。
  
  手臂上飛出一串血珠,武禎落到一側,伸手一摸,滿手的紅,忍不住低聲罵了句。她們這一交手不過轉瞬時間,梅逐雨看了一眼她的手臂,皺眉道︰「不要插手,我來。」
  
  知道他關心自己,擔心她再受傷,但武禎對他這份心不置可否,能兩人聯手,那就要以多欺少,不然不是很虧很傻。
  
  「這種時候就不要講究什麼你一回我一回了,又不是比射箭,還有回合制,乾脆點一起上,我就不信幹不掉這玩意兒。」武禎揮掉手臂上的血。
  
  梅逐雨看她滿手的血,臉色冷的都快結冰了,「不,我一個人可以,你不能如此劇烈動作。」
  
  武禎卻不廢話,「我說可以就可以。」說完提著鞭子又衝嬰而去。
  
  嬰傷得更重些,不過他癒合的很快,或者說他的身體很奇怪,身體本來就是破破爛爛的,再破了一個大口子他看上去也沒怎麼不方便,反而從破口裡又生出幾支奇形怪狀的骨刺來,看上去樣子更加難以言說。
  
  梅逐雨只能飛身往前,越過武禎,試圖自己正面擋下嬰的大部分攻擊。
  
  誰知就在此時,變故陡生。
  
  武禎手臂上的傷口溢出鮮血,流到了那貓屍身上,貓屍一陣華光大作,竟然變成一團光,直衝到了武禎的身體裡,武禎雙眼睜大,忽然無力的向後倒去。
  
  事情發生的突然,三人正戰做一團,一根骨刺刺向武禎心口,若她還清醒著自然能擋開,可她突生意外毫無抵抗之力,眼看就要血濺三尺,梅逐雨毫不猶豫手中長劍偏離了原本的軌跡,向右一插替武禎擋下這一擊,他自己卻是被骨刺穿透了腹部。
  
  回劍斬斷插入自己腹部的骨刺,梅逐雨一手攬住武禎倒退幾步。
  
  嬰已經發現了貓屍無故消失,進了武禎的身體,眼看著自己要的東西被他人奪走,他怒不可遏,一聲咆哮,渾身的骨刺一瞬間全都豎立了起來。
  
  梅逐雨一手抱著雙眼緊閉的武禎,腹部傷口血流不止,他拿著劍的手沒有絲毫顫抖,感受到武禎的呼吸平穩,他呼出一口氣,將武禎放到一邊的枯樹下,自己一手拔出腹部那根骨刺,猛地執劍向天,抬手書寫靈符,引雷落下。
  
  嬰瘋狂的要殺了奪取貓屍的武禎,然而梅逐雨擋在他身前,不讓他靠近半步。兩人俱是以命相搏,紅色的血與黑色的屍液幾乎灑滿了周圍的土地。雷聲隆隆,四周殘破的屋子都如同被大風掃過,變得七零八落。
  
  武禎突然睜開了眼睛,她站起身,看了看自己的手和身體。
  
  梅逐雨首先發現了武禎醒來,他還未說話,就見武禎竟然毫不猶豫的撲向了嬰。她笑著對嬰說︰「時隔多年再見你,沒想到你會變成這樣。」
  
  「當初我想讓你一直活著,後來才知道自己錯得離譜。嬰,比起死,你的生更令我難過。現在,我要糾正這個錯誤。」
  
  梅逐雨第一時間意識到,這不是武禎。而嬰,他在「武禎」說出第一句話時,就安靜了下來。他好像認出了這是誰,用一種很奇特的目光看著此時的「武禎」,似乎帶著恨和恐懼,又似乎滿是懷念和感傷,然而最終都只剩下貪婪和殺意。
  
  「我是不會死的,我會一直活下去,你既然已經死了,就不要再來妨礙我。」他說。
  
  「武禎」不以為意,反倒大笑起來,「那可不行,我不僅要妨礙你,還要殺你呢。」
  
  從某些方面來說,這個疑似第一任貓公的人,確實和武禎有些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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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10:38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三章

  一切都發生的很快,也結束的很快。
  
  當嬰的頭顱被「武禎」摘下來時,天上醞釀多時的雨突然就一股腦的澆了下來,這是一場磅礡大雨。
  
  雨聲遮住了一切的聲響,嬰的頭顱被「武禎」提在手中,他龐大腐爛的身軀像是一堆爛泥萎靡在雨中。因為失去了生命,生機流逝的身體上就連腐爛的肉塊也留不住,不過一會兒工夫,嬰的屍體就被沖刷得只剩下一具白骨——上面附著的腐肉就像石頭上的污泥一樣被沖刷掉了。
  
  「武禎」就在這樣的大雨裡,靜默的站立在那具奇怪的白骨面前,然後,她將手中的頭顱放在了地上,輕聲說了句什麼。雨聲太大,聽不清楚,而該聽見這句話的人已經死了,所以這句話註定了不為人所知。
  
  哪怕是下著這樣大的雨,梅逐雨還是能嗅到那股腐爛的臭味,嬰已經死了,可他的神情卻沒有絲毫的放鬆。「武禎」看著那具白骨的時候,梅逐雨冷冷盯著她。
  
  「武禎」終於看夠了,這才將目光轉向旁邊的梅逐雨,以及他手中那把指著自己的桃木劍。
  
  「從她身體裡出去。」
  
  即便大雨中聽不清聲音,「武禎」依舊看清楚了梅逐雨的口型。她微微彎了彎唇角,說︰「我好歹也幫了你,小娃娃你就這麼對待辛辛苦苦出來幫你的老祖宗?」
  
  梅逐雨不為所動,桃木劍依舊指著她,大有她若是不從武禎身體裡出去,就要對她出手的意思。
  
  「武禎」一哂,看到梅逐雨腹部的傷口仍然有血滲出,絲絲鮮艷的紅色順著他的衣擺放下滴,可他仿若未覺。
  
  是個有趣的小崽子。「武禎」抱著胸哈哈大笑起來,故意陰測測的說道︰「我都死了這麼多年了,難得有個這麼契合的身體,才能附身出現,唉,活著真好,真想就這麼用這具身體活下去算了。」
  
  話音還未落,「武禎」面露愕然,因為梅逐雨突然一劍刺中了她的額心。「武禎」身體晃了晃,一團影子從身體裡退了出來,在空中拉長成了一隻貓的模樣。
  
  那貓口吐人言,語氣十分好笑且鬱悶,「我隨口開個玩笑而已,我死後留下這半個元神附身也是很艱難的,就算不管你祖宗我,過一會兒老祖宗也要灰飛煙滅形神俱散了,何必這麼心急。」
  
  梅逐雨充耳不聞,一手按住武禎的脈查探她身體是否有異樣,一指點上她的額心,那裡有一點血珠,剛才他將那人從武禎的天府逼了出來,多少會受到震盪。
  
  武禎醒的飛快,她一睜開眼就看到郎君那張滿是雨水的臉,眉毛皺的能打結,鬢邊的黑髮全都貼在了他的臉頰上,下頜弧度刀削一般的鋒利。
  
  翻身坐起來,武禎抹了一把臉上的水,頗不敢置信的道︰「我剛才是著了道了?被人奪了身體?」
  
  她看上去有點暴躁,梅逐雨不得不安慰她說︰「你繼承的是貓公的傳承,身體裡有貓公的元珠,剛才那個是元珠的主人,你受了她傳承又得了她元珠,因此她才能如此輕易的佔據你的身體,普通人是不行的。」
  
  武禎還想再罵聲什麼,忽然看到梅逐雨腹部的傷口,嘶了一聲,抬手掀開他的衣服仔細看了眼。
  
  「傷成這樣你怎麼還沒事人一樣!」武禎一把按倒梅逐雨,將他抱了起來。梅逐雨被嚇了一跳,下意識把腿一抬就站回到了地上,他的腿太長了。
  
  武禎瞪了他一眼,「你安生點。」
  
  梅逐雨默默看了眼她的肚子,「我自己走。」
  
  武禎︰「行行行,你自己走,這麼大雨,找個地方處理傷口。」
  
  梅逐雨︰「這附近有些荒蕪,我來時在那邊山下看到了客店,先去客店歇歇?」
  
  武禎︰「怎麼樣都行,只要你快點把肚子上這個破洞堵好,我看著覺得自己的肚子都開始痛了。」
  
  她這麼一說,梅逐雨緊張了起來,兩人各自盯著對方的肚子憂心忡忡。
  
  說著就要離開的兩人被叫住了,那一團影子貓在逐漸小下來的雨中說︰「你們就這麼走啦?我呢?」
  
  武禎扭頭看她,皮笑肉不笑,「您哪,這個樣子看上去快散了,就別來回折騰了,待在這裡陪您旁邊那位最後一程吧。」
  
  梅逐雨也看了她一眼,什麼都沒說,只朝她點了點頭示意,然後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貓影笑了下,走到了被沖刷乾淨的頭顱前面,臥了下去,眼睛看著頭顱上黑洞洞的眼睛,像是和他對視。不一會兒,貓影低下了頭顱,閉上眼睛,這團影子慢慢的就悄無聲息的消散了個乾淨,同時那個頭顱也迅速石化成灰,只有那具白骨骨架依舊留在原地。
  
  武禎緊緊握著梅逐雨微微顫抖的左手,和他一起走在雨中的山路上。
  
  「我沒想到。」在一片安靜中,梅逐雨忽然出聲說。嬰是他最厭惡痛恨的存在,從爹娘死後,折磨了他好幾年,這一回,他來時想著,完全殺死嬰可能會很艱難,可他沒想到,事情會以這樣突然的發展結束,心裡沒有什麼解脫之感,反倒是無言的茫然和嘆息。
  
  武禎看出他的心思,噢了一聲︰「郎君沒想到會忽然冒出個救兵,把壞人給收拾了?」她笑起來,「又不是故事,難道非得咱們和人天上地下打上幾個回合,然後拼著最後一口氣把壞蛋殺了才符合正常的發展不成。」
  
  梅逐雨被她堵得沒有話說,心裡那點嘆息都被她笑沒了,只能看著她不吭聲。
  
  武禎用力捏他的手指,有點咬牙切齒,「你都受了這麼重的傷,對得起這個排場了。」
  
  誰知梅逐雨卻說︰「只是腹部有個傷口而已,算不得大傷,上了藥包紮好就沒事了,不需擔心。」
  
  結果就是這個信誓旦旦說不需擔心的男人,半個時辰後,突然無緣無故的暈了過去,任武禎如何都喚不醒。武禎直覺就是他腹部那個傷口的原因,這個傷沒有看上去那麼簡單。
  
  無法,武禎只得再次帶著他回到了常羲觀。
  
  不算上次那個陰差陽錯,現在這次,算是武禎初次上門,雖然是帶著暈倒的梅逐雨回去的,但她還是受到了有別於上次的隆重對待。道門常羲觀,多少年來第一次有觀中弟子的夫人上門的,多稀罕哪。
  
  一大群道長,都穿著道袍紮著道髻,從高到矮站成幾排,年齡多樣神色各異,一個個彬彬有禮的對她行禮。要不是郎君現在不知何故還昏迷著,武禎肯定要和這群大小道長們多聊幾句。
  
  梅逐雨被四清道長和幾個師兄圍著檢查了一會兒,武禎被請過去,由一個白鬍子老頭,也就是梅逐雨的某位師兄對她解釋,「小師弟這是邪氣入體了,被迷了神智,暫時清醒不過來。」
  
  武禎心中暗道,那怪物果然是心思狠毒,竟然還留了後手,估計就是那骨刺有問題。她臉上沒見多少怒色,十分心平氣和,心裡卻已經決定過兩天再去一趟那怪物的地方,把他剩下的骨頭給砸了磨成灰。
  
  「你莫要擔心,小師弟年紀雖輕,但修為比我們幾個師兄也不差什麼,他又從小心性堅定,定能化解此次危機,很快將邪氣驅散的。」白鬍子師兄慈祥的安慰道。
  
  他話是這麼說,但武禎也不是個隨便別人說什麼都信的小姑娘,她當然知道情況沒有白鬍子師兄說的那麼簡單,反而很有些棘手。郎君這次的邪氣入體不是一般情況,拖延越久越是不好,若是三天不醒,恐怕就再也醒不過來。
  
  四清道長把話都讓徒弟們說了,自己在一旁做高深莫測的高人狀,他等著徒弟夫人向自己請教怎麼讓徒弟快些清醒過來,左等右等沒等到武禎開口,他忍不住咳嗽了一聲,嚴肅的沉聲道︰「若想讓穀雨快些醒過來,我有一個辦法。」
  
  這位擺出長輩架勢的四清道長確實提出了個辦法,「他是被邪氣入腦迷住了心神,叫醒他就行了。」四清道長說得簡單,真做起來自然沒有他說的這麼簡單。他要將武禎拉入梅逐雨的天府,助他驅散邪氣。
  
  「先前你們能互換身體,可見你們二人心意相通,彼此信任,這極為難得,若非如此,我也不敢讓你貿然行此非常之法。」四清道長這回舉手投足都是一派的持重老者形象,若不是上次見他滿身粗豪匪氣在前,武禎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看到了個假的四清道長。
  
  「你可願意助穀雨徒兒?」
  
  武禎自然是答應了,她答應後,四清道長又準備了半天的東西,才過來說可以了。
  
  梅逐雨此時已經昏睡了一天多,他睡著的神情平靜,就像普通的睡著了,不像被什麼迷住的樣子。
  
  四清道長在床前擺好了香爐等物,穿著一件青灰道袍,拿著一柄紅色的木劍跳了起來。武禎覺得有點眼熟,似乎先前在附近城裡就看到過那些市集上有群老人家在跳類似的舞,旁邊還有年輕的郎君娘子們在唱歌。這邊民風與長安不同,人人都愛歌舞,大小節日附近的城裡都是載歌載舞的,這麼短短時日,武禎都遇上過兩回了。
  
  武禎目光了然的看四清道長跳舞,心道這道長估計也是個歌舞會上獨領風騷的人物,隨即眼不見為淨的閉上了眼睛。說實話,這舞跳得太難看了。
  
  當她再睜開眼睛,她發現自己回到了長安,不是如今的長安,而是差不多二十年前的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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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10:49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四章

  武禎之所以確定這是二十年前的長安,是因為她面前這座高樓。高樓裝飾華美,一片燈火輝煌,映的周圍的樹木都如瓊枝一般,在夜幕即將降臨的時刻,異常耀眼奪目。
  
  這樓叫玉樓,曾經是長安出名的一景,不過這造價昂貴的玉樓在她八、九歲的時候被一場大火給燒了個精光,後來舊址被人買下,建了個樂坊,就是武禎常去的那個玉照樂坊。
  
  武禎站在那欣賞了一會兒玉樓,覺得當真是美不勝收,怪道那些年紀大些的長安人都對這樓念念不忘,稱它為長安第一樓。算算時間,這時候的武禎才幾歲,雖然也來過玉樓,但年紀太小記不太清模樣,沒成想現在竟然有機會仔細看看這聞名已久的玉樓。
  
  天色越來越暗,武禎發現身邊的街道上依舊人來人往,甚至人越來越多了。長安有宵禁,這個時間人們是不能在大街上到處走的,看現在這情況,應當是恰逢上元節取消宵禁的那三日。
  
  街上的人都穿著厚厚冬裝,雖然天氣寒冷,但仍然能看出眾人臉上洋溢的喜悅。每年的上元節都很熱鬧,遠近的喧囂和燈火連綿成海洋,巨大的燈樓燈輪還有燈柱,一座座矗立在街口,遠遠就能看見。高大的木架子搭在路邊,掛著各種花燈禽鳥燈,有樣子奇特的,吸引了一堆人圍在旁邊觀賞。
  
  然而這樣的熱鬧,和武禎沒有絲毫關係,因為她走在這些人流之中,並沒有任何人能看見她。
  
  到處都是笑著看燈的人,武禎緩步在人群中尋找自己要找的人,她沒忘記自己是來幹什麼的,可郎君現在到底在哪呢?
  
  屈指敲了敲額頭,武禎抱著胳膊嘖了一聲,忽然她一側頭,目光頓住了。不遠處的一架走馬燈下,有一個小小的身影孤零零的站在那。
  
  那是個小孩子,看樣子最多不超過四歲,穿著一身厚厚的衣裳,裹得像個圓球——輕輕踢一腳就能咕嚕嚕滾出去一條街的那種圓。小孩兒腦袋上紮了兩個小揪揪,脖子上一圈茸茸的毛邊,臉頰上有小孩特有的嬰兒肥,嘟起來看上去怪可愛的。
  
  孩子的眉眼看上去有點熟悉。武禎摸著下巴想,不是吧,郎君小時候長這樣?穿大紅衣裳紮小揪揪,簡直像個女孩子嘛。
  
  越看越覺得這就是郎君,武禎提步朝小孩走了過去。
  
  這樣的夜裡,小小孩童獨自一人站在街頭的燈下,皺著小眉毛,表情迷茫的四處張望,一看就知道是和家裡大人走失了。武禎湊到小孩面前仔細看他的臉,小孩看不到她,眼睛穿過她,盯著前面人來人往的街道,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
  
  武禎忍不住笑開了,虛虛捏了捏小孩嘟起來的小肥臉。「小時候明明胖乎乎的,怎麼長大了卻變得瘦高了。」
  
  小孩看了一會兒,好像下定了什麼決心,選了一個方向往前走。武禎現在也沒辦法做什麼,就背著手跟著小孩往前走。小孩腿短,武禎只能遷就他,走得慢悠悠的。
  
  沒一會兒,武禎就看到小孩猛地停住了腳步,像是被前面什麼東西給嚇住了。她抬頭,看到前面的街道中央有一團黑乎乎的影子,這影子長了一張大嘴,鮮紅的舌頭在前面的路面上舔來舔去,周圍的人群視若無睹,卻把圓乎乎的小孩嚇得不輕,武禎特意蹲著身子去看小孩的表情,看他睜著大大的眼睛,緊緊抿著小嘴,胖乎乎的小手抓著衣擺,武禎很不厚道的大笑了起來。
  
  原來郎君小時候也會怕這些。
  
  小孩捏著自己的衣角,一副強忍著不哭的小表情,從街邊貼著牆蹭了過去,遠離著街道中央那玩意兒。
  
  之後一段路,他們又看到了好幾次混跡在人群中的妖怪精怪之類,體積龐大堵住路了,小孩就不得不轉頭找其他的路,這麼轉來轉去,他臉上茫然的神情更重,看來是徹底找不到路了。
  
  兩人走過宮牆,那高高牆根前的空地上搭了綿延一排十幾個的大戲台,周圍聚攏著密密麻麻的人群,裡三層外三層,後面的人只能看見戲臺上舞戲人偶爾露出的大帽子和長袖子。小孩好像也被這熱鬧給吸引了,停住了腳步,仰著小腦袋好奇的看過去,但他太矮了,人又太多,什麼都看不見,只能聽到一陣陣歡呼叫好聲。
  
  於是他在人群後面站了一會兒,癟了癟嘴,揉了揉眼睛,繼續往前走了。
  
  那好奇又失望的樣子真是可憐又可愛,武禎蹲在他旁邊,要是能踫到人,她這會兒肯定要把這小小的小郎君抱起來,讓他站在自己肩膀上去看。
  
  可惜不能,武禎遺憾的嘆了口氣。
  
  小孩不知怎麼的走到了河邊,正月裡還很冷,河邊風大,刮得人臉疼,所以這邊人很少,連燈光都稀稀落落的,熱鬧和歡笑在遠處,站在這邊,只能聽到隱隱綽綽的聲音和模糊的光。
  
  迷路的小孩吸著鼻子,臉頰凍得紅彤彤。這個時候,天上下起了雪。輕飄飄的雪花落在小孩的腦袋上,他仰起臉看了一會兒,又低下頭。武禎看到他眼楮裡有水花轉啊轉,可他偏偏忍住了沒有哭。
  
  這麼小的孩子一個人走丟了,看不到大人,還被那些怪東西嚇得不輕,卻不哭,可見郎君的沉穩的性子是從小養成的。
  
  武禎正心情頗好的觀察著小郎君,就在這時,變故陡生。河面忽然冒出一根濕淋淋的水草,像有生命一般飛快的捆住了小孩的一條腿,將他拉進了河裡。
  
  噗通一聲,小孩連呼救都沒來得及,就落了水。武禎看到那張小臉上愕然的表情,下意識撲過去抓他的手,可是抓了一個空,她的手穿過了那隻小手,眼睜睜看著小孩被一隻小小的水精給拖進了冰冷的水裡。
  
  罵了一句,武禎火冒三丈,她現在只是個旁觀者,想做什麼都做不到。不過心裡怒歸怒,武禎很清楚這一段只是郎君曾經歷過的事,既然是發生過的事,那就代表著這次郎君並沒有事,肯定是有人救了他。
  
  剛這麼想著,武禎就聽到了幾個逐漸靠近的腳步聲,還有說話聲。
  
  「夫人您別急,二娘子一向機靈,肯定沒事的。」
  
  「這孩子,真是……唉,一定要快點找到她。」一個很溫柔的女聲嘆著氣,聲音裡滿是擔憂。
  
  那是一個面容溫和的年輕夫人,身邊帶著幾個僕從,朝這邊過來。武禎一看到這個婦人就怔住了。雖然她的娘親在她幾歲時就已經去世,但她的模樣,武禎卻不曾忘記。
  
  這是她的娘親,她記憶中那個會保護她寵愛她的娘親,在她還不是貓公,還害怕著那些精怪的時候,最依賴的人。武禎看著婦人走近,有那麼一刻心中湧動著酸澀與欣喜,令她臉上的笑消失了,喉頭發哽。
  
  婦人看不見她,她和武禎擦肩而過走到了河邊,很快聽到了水裡的動靜,被嚇了一跳,面色驚惶焦急的喊道︰「河裡有個孩子落水了,是不是禎兒!快,快……」她說著,竟然奮不顧身的就要自己往河裡跳,被身後的僕人給拉住了。
  
  「夫人,讓奴們下去就行了,這寒冬臘月的,您可不能下水。」
  
  說話間,已經有僕人跳下了水,將孩子抱了起來。婦人和僕從們這才發現,這落水的孩子並非他們要找的孩子。不過婦人只是愣了一下,就趕緊解下了自己的斗篷,一把將小孩裹了進去,將他抱在懷裡。
  
  「這麼小的孩子,怎麼一個人在這裡落水了。」婦人憐惜的抱著瑟瑟發抖臉色烏青的孩子,匆匆招呼僕從們離開,「先找個地方,給這孩子換了濕衣服,喝點熱湯。你們幾個到附近去問問,看看周圍有誰家的孩子丟了。」
  
  武禎默默的跟著他們,看著自己的娘親將自己未來的郎君救下,又把他打理的乾乾淨淨,抱著他在一個客店裡烤火取暖。她長相秀美,說話溫柔,還哄著受到驚嚇的小孩喝了碗熱熱的甜粥。
  
  摸著孩子的腦袋,婦人憐愛的嘆息了一聲,「這麼小的孩子,竟然如此懂事聽話。」想到什麼,婦人又有些憂慮的看看門外,「禎兒若是有這個孩子一半懂事聽話就好了。」
  
  武禎終於笑了下,她撓撓自己的臉頰,大大方方的坐在了自己的親娘身邊,靠著她的肩,又伸手去捏她懷裡的小郎君。
  
  旁邊的僕婦寬慰婦人,「夫人放心,家中的下人們已經去找了,很快能找到二娘子的。」
  
  一會兒,一個男子跟著武家的僕人走了進來,一見到這個男子,在婦人懷裡坐著的小孩眼睛就亮了,朝他喊了聲爹。
  
  武禎一聽這話,直起身仔細打量了下進門的男人。這就是上任貓公?看樣子,郎君的長相可能更像他娘親多一些。
  
  弄丟了孩子的老爹抱過自己的兒子,露出個劫後餘生的慶幸表情,然後對著救命恩人慎重一拜。
  
  「夫人今日救我兒子一命,我實在感激之至,日後,定會報答!」
  
  婦人客氣的笑笑,不以為意。武禎卻是一愣,忽然想,該不會是因為自家親娘當年救了郎君一命,所以後來她瀕死的時候,這位上任貓公才會出現,用傳承貓公之位的方式救了她一命?原來這淵源是報恩?
  
  在武禎思考的時候,男子抱著兒子離開了,婦人也隨之走出了客店,準備繼續去親自尋找女兒。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僕人牽著個小女孩過來了。小女孩臉上帶著不怕死的大大笑容,蹦跳著撲進婦人懷裡,甜蜜蜜的喊了娘,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婦人臉上原本的一點怒色都變成了無可奈何的溫柔,將她抱在懷裡細聲細氣的叮囑下回不要亂跑。
  
  武禎站在客店門口,左手是抱著兒子離開的上任貓公,右邊是抱著女兒離開的親娘。她站在中間,看到小梅逐雨趴在父親肩頭,好奇的往這邊看了一眼。而這邊那個笑嘻嘻的小姑娘武禎,也下意識往他那邊看了一眼,兩個孩子的目光似乎對上了一瞬,隨即又雙雙不在意的轉開了。一個活潑好動的在娘親懷裡興高采烈的比劃著什麼,一個沉默的轉過頭抱緊了自己父親的脖子以緩解剛才受到的驚嚇。
  
  武禎不記得自己幾歲時候還有這麼一遭事情,所以這個時候的自己,大約也沒想過,有朝一日她會嫁給那個下雪的上元節晚上,瞥過一眼的小小男孩,郎君大概也是如此。
  
  兩撥人越走越遠,最後完全消失在相反的夜色裡,沒有了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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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11:01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五章

  武禎又看到了兩段不痛不癢的記憶,可她始終沒有找到辦法喚醒郎君。她試過在郎君面前晃來晃去,在他周圍穿來穿去,也試過在郎君耳邊大喊大叫,然而全都沒有用,郎君還是看不到她也聽不到她。
  
  難道就這麼乾耗下去?武禎想著,忽然發現又換了個場景。這回卻是她熟悉的地方,豫國公府,她家。
  
  看府內張燈結彩的模樣,竟然是他們大婚的那日。武禎想了想,乾脆不跟著郎君瞎耗了,直接走進府內去尋找自己。既然是他們的大婚,有郎君,那肯定還有一個她自己。
  
  果然,走到她的房間,武禎看到裡面正坐著個身穿青色婚服的「武禎」。她有種奇妙的預感,幾步上前一把抓向「武禎」,竟然把這個「武禎」給抓住了。在另一個自己面露愕然之際,武禎忽然變換了貓形,大嘴一張將這個「武禎」給吞了進去。
  
  看到自己身上穿著的衣服,變成了剛才那個「武禎」穿的婚服,武禎笑了起來,很好,她猜對了。郎君被困的這個地方,別人她影響不了,但她自己能被影響。
  
  武禎大步往外走,這一回,那些原本對她視而不見的奴僕們都能看見她了,紛紛詫異道︰「二娘,時辰快到了,梅家大郎也快來了,您這突然跑出來不合規矩啊!」
  
  武禎不管她們,徑直繞過他們往外走。她牽了自己常騎的紅纓馬兒,跨上馬就這麼橫衝直撞的闖出了門,一路上引得奴僕們紛紛尖叫。在這一片混亂中,武禎來到豫國公府門口,看到了剛來到門前準備進門的郎君。他穿著大紅色的婚服,面色雖平靜如常,但眼睛明亮,帶著歡喜欣悅。
  
  看到武禎突然騎著馬出現,他也有些愕然,不明所以的看著她。武禎對他一笑,伸出了手。梅逐雨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看到那隻形狀優美的手伸到面前,下意識就拉住了。
  
  梅逐雨被拉上了馬,兩人共騎一乘,躍出了豫國公府的大門,絕塵而去,任由身後無數聲音尖叫阻攔,她都沒聽見一般,只催著馬兒快跑。
  
  她們穿過長安的街道,又出了城,周圍從熱鬧變得荒蕪,最後長長的官道上只剩下了他們兩個。
  
  梅逐雨終於開口問道︰「我們要去哪?」
  
  武禎笑著大聲回答說︰「當然是離開這裡。」
  
  梅逐雨有些訝異遲疑,「可今日是我們的大婚之日,你……是不是後悔這場婚事?」
  
  武禎扭頭拉下郎君的腦袋在他唇上啃了一口,「孩子都有了,什麼不願嫁。」
  
  梅逐雨︰「……孩子?」
  
  武禎︰「已經嫁過你一次,第二次就算了吧,而且還是個假的。」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周圍沒有了其他的聲音,鳥鳴蟲嘶聲都消失了,然後,是那些青山樹木,一樣樣隨著他們身下紅纓馬兒的疾馳,緩緩褪去,最終變成了一片黯淡的灰霾。天地間除了他們和身下的馬兒,什麼都沒了。
  
  梅逐雨的表情在周圍景色改變的時候就已經沉靜下來,他默不吭聲的握緊了武禎的手。武禎感覺到了,她覺得自己的時間似乎也差不多,於是說︰「想起來自己已經有孩子了?」
  
  梅逐雨︰「想起來了。」
  
  武禎用髮頂蹭了蹭他的下巴,誇道︰「好孩子,我等你,快點醒來。」
  
  說完,她的身形也漸漸消失在蔓延過來的灰霾中。
  
  ……
  
  武禎睜開眼睛的時候,感覺到自己手中握著的那隻手也動了動。
  
  旁邊有人在喊著︰「醒了,兩人都醒了!」
  
  有驚無險,梅逐雨醒過來之後,他身上那傷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沒什麼影響了,至少武禎看他早上起來還能沒事人一樣練劍,只是動作慢了點。
  
  他們只在常羲觀住了三日,梅逐雨就準備帶著武禎離開,畢竟是道門,他們不好長留。武禎則在這三日裡,見識到了郎君教導觀中小道士的魄力,腹部老大一個傷口也絲毫沒影響他那能「劈天裂地」的手勁。
  
  好幾個小道士在小樁上飛來飛去的時候,郎君就背著手冷酷的站在一旁,手一抬就能拍飛那插在土裡的長樁,有偷懶耍滑的小道士被他連人帶樁都拍飛了出去,掛在旁邊的樹杈子上嚎啕大哭。
  
  旁觀的除了武禎,還有幾個抱著菊花茶的鬍子師兄,其中一個摸著鬍子感嘆道︰「還是小師弟會教弟子,霜降那幾個被他看著長大的,就懂事聽話許多,年紀小小就沉穩,下了山也能很快獨當一面,這兩年收的新弟子沒在小師弟眼皮底下修煉,就有好幾個愛偷懶的。」
  
  「是啊,趁著小師弟這兩天還在,讓他好好給這些個孩子上一課。」
  
  「可惜小師弟很快要走,唉……」
  
  於是一群老頭偷瞄武禎,武禎轉頭對諸位師兄露出個大大的微笑,一攤手大方的道︰「下次有不聽話的弟子,師兄們直接送到長安去好了,郎君會代為管教的,我也會好好照顧他們,等教好了再遣人把他們送回來,保證出不了事。」
  
  她一派爽朗大氣,惹得鬍子師兄們齊齊欣慰的感嘆小師弟真是找了個好對象,明明是個不善言談的孩子,也不知道怎麼追到的人家好姑娘。
  
  武禎在這邊大方完了,瞄著郎君一手一個把小屁孩甩飛的樣子,抱著肚子有點為裡面那團肉擔憂起來。這孩子要是像郎君還好,要是像她,估計生出來以後屁股都要被親爹打腫。
  
  她們離開常羲觀時,武禎詫異的發現四清道長這短短幾日時間,原本黑色的頭髮和短髯竟然變白了,看上去老態了不少。
  
  「師父的年紀不小了,人總有這麼一天。」梅逐雨很平靜的這麼告訴她。武禎知道他還有些事沒告訴自己,卻也沒開口問,縱使是夫妻,也不需要知道對方所有的事。
  
  兩人離開常羲觀後,又意外的遇見了武禎那位裴季雅裴表兄。他已經恢復了人樣,一副貴公子模樣靠坐在華麗寬敞的馬車裡,車前車後站滿了裴家的僕從護衛,從他上次失蹤,裴家派來保護他的護衛更多了。
  
  在裴家長輩的眼裡,這個獨苗裴季雅,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弱郎君,可不得好好保護起來。
  
  武禎和梅逐雨上了裴季雅的馬車,武禎注意到裴季雅身邊坐著個小姑娘,她上回也看到這小姑娘了,不過那個時候她一心掛念著郎君,就沒有多在意,現在諸事已定,她自然也有那個心情去關注些其他的事情。
  
  「這小姑娘是?」
  
  裴季雅給自己倒了杯茶︰「我收的徒弟。」
  
  「喔?」武禎有些驚訝,這表兄是個什麼樣的人,恐怕這世界上沒人比她更清楚,能讓裴表兄收徒,還帶在身邊,這個小姑娘不簡單哪。
  
  裴季雅瞄了眼武禎的肚子,忽然笑道︰「分別在即,表兄再送你個禮物如何?」他說著遞過來一個木盒。
  
  武禎用旁邊一柄玉茶撥探著打開了木盒蓋,露出裡面兩個眼熟的木娃娃。「又來?」她挑眉。
  
  裴季雅笑的意味深長,拿過那兩個木娃娃,「說不定你們下回還有用得上的時候呢。」
  
  武禎頓時也瞇了瞇眼睛,改變主意接受了。
  
  裴季雅點了點兩個木娃娃,「表妹太過小心,我還沒給這兩個木娃娃安咒呢,就算你現在用手踫了也沒關係。」他說著,就當著武禎梅逐雨的面給木娃娃下咒。
  
  一直沒出聲的梅逐雨這時臉色一變,神色銳利的看向裴季雅。他不出聲的時候沒有什麼存在感,然而此時,他的氣勢大變,給人的壓迫感就厚重起來。
  
  「之前,在永福坊原尚書令的舊府荒宅,是你。」梅逐雨突然語氣肯定的說出這句話。
  
  裴季雅愣了一下扶額失笑,「失策,竟然忘記了你看過我出手,被你給認出來了。」竟是毫不避諱的承認了。
  
  武禎聽到這兩句對話,猜到些什麼,當下問道︰「什麼事?給我說清楚。」
  
  梅逐雨便將先前荒宅內出現兇犬和那兩個死去的乞丐之事簡單說了,武禎頓時臉色一沉,問裴季雅︰「你在我的地盤讓兇犬吃人?」
  
  作為貓公,她管理著偌大長安,若是普通人之間的爭鬥殺害與她無關,但牽扯到非人之物,那便是冒犯了她的權威。如果裴季雅當真馭使兇犬在長安殺人,武禎無論如何也不能姑息。
  
  察覺到武禎的心思,裴季雅連忙擺手道︰「事情並非如此,其實我養的那些兇犬沒吃過活人,它們只吃屍體,那兩個乞丐早就死了,也不是我殺的,估計是餓死的。」說著他還有兩分委屈,「我養著那幾隻兇犬,一路上為了讓它們吃飽,找無主的屍體費了不少勁,長安難得有無主的屍體,好不容易找到兩具,才讓它們吃了頓飽飯,本來我養的好好的,都快變成妖犬了,結果卻被你旁邊那位給弄死……」
  
  武禎這人其實也有點不那麼正派,聞聽此言,心裡覺得還好,左右沒踩著她的底限,不過看到旁邊郎君的神情依舊冷漠,她咳嗽一聲也冷著臉道︰「兇犬是能隨便養的!如果它們真的在長安殺了人,我一定不會客氣。」
  
  輕飄飄的兩句話,沒有要從嚴追究的意思。
  
  偏梅逐雨這個時候又問了一句︰「那想殺我的冪籬男子,是你煉制的分身?」
  
  武禎這下子臉色徹底沉了下來︰「想殺郎君?」她又看向裴季雅,不過這回的目光比剛才森冷多了。
  
  「表兄,解釋一下?」她皮笑肉不笑的說。
  
  裴季雅臉上笑著,心裡咬牙罵了一聲。這個姓梅的道士看著是個沒心眼的,竟然還有這告狀的心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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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11:11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六章

  裴季雅是被裴家的奴僕們敢怒不敢言地抬走的,要是換了別的人敢對他們昆州裴家這一代唯一的金貴郎君動手,那些個彪形大漢護衛絕對不會客氣。然而,動手的人是武禎,就連他們作天作地的裴郎君都搞不定這個表妹,這些裴家的護衛奴僕們又有什麼辦法,當然只能抬著他們裝死的郎君趕緊走了。
  
  惹不起躲得起。
  
  梅逐雨只說了那麼一句話後,全程都沒有發揮餘地,只能愕然看著武禎跳起來一腳踹飛表哥。他沒想到,武禎會這麼大的反應,連解釋都沒聽,直接毫不留情的將人打了一頓,梅逐雨看著都以為那個病弱的裴表兄要被打死了。
  
  直到裴家一行人匆匆離開,武禎的表情才恢復,她看到梅逐雨神情,挑眉道︰「這麼看著我幹什麼,我這次下手算是很輕的,雖然郎君你並沒有事,但我那表兄是真心想過殺你,只這一點,今後我都再不會讓他踏足長安。」
  
  她說話的神情異常冷酷,甚至有些不太像平時的她。照她一貫的作風習慣,裴季雅這輩子大概都真的沒法去長安地界了。梅逐雨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其實他說話時當真沒想過趁機告狀,只是他作風磊落,這種事他自覺沒什麼好隱瞞的,武禎應該知道,他也要問個清楚,就說了。
  
  現在說也說了,打也打了,多想無益,梅逐雨也就不再想這個,武禎伸手扶著郎君,終於笑道︰「好了,走吧,回去看看咱們的鵝子怎麼樣了,這些天在牛一牛二手裡養著,也不知道養不養的好。」
  
  梅逐雨這才想起了那被遺忘在某個客舍裡的兩位牛妖隨從,以及武禎路上閒來無事買的一隻小鵝。
  
  這三個都還好,武禎二人找到他們的時候,那隻小鵝正跟在客舍後院養的雞群後面找吃的。武禎一伸手抓住鵝子的脖子給它拎了起來,鵝子驟然被抓,兇狠的張開嘴要啄,被武禎迅速捏住嘴巴,並且順手扯過旁邊樹上一根細繩把那鵝嘴給綁了起來,然後就非常得意的玩弄著這毛茸茸的小東西。
  
  那客舍老闆笑著跑過來說,這隻小鵝這幾天還和這裡養的狗打架,也不知這小小一隻小東西,怎麼會這麼兇。
  
  至於那兩個看上去很兇的威武僕從牛一牛二,則非常溫馴,一直乖巧的等著沒有鬧事,他們只是化為原型在附近的山地上啃草,啃禿了人家一塊草皮。
  
  事情辦完,武禎二人慢悠悠的回了長安,回去時比來時花的時間還要長些,因為武禎的肚子開始變大,這夫妻兩個都有點怕,只能慢慢趕路。說來好笑,武禎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梅逐雨原以為她就算懷著孩子肯定也不能消停,誰知道她出乎意料的負責認真,除了不肯喝些補藥,當真就沒做過什麼不合適的事,哪怕偶爾得意忘形,很快也會想起來自己的肚子然後收斂。
  
  這讓梅逐雨好生吃了一驚,隨即忍不住覺得心中酸軟,偶爾見她無聊憋得難受,他都會想做些什麼好給她解悶——譬如學著她來時那樣,抓些有趣的小精怪給她看,在路邊摘好看的花送給她,雖然都是武禎用過的招,而且由他做來又傻又呆,但武禎還是高興。樂趣不在於郎君帶回來的那些東西,而在於看他費盡心思想討好人。
  
  因為記掛著長安妖市由蛇公一個人帶著幾個副手支撐著,武禎也沒好意思趁機四處遊玩,帶著郎君乖乖的就回了長安,連一點遠路都沒繞,然而盡管如此,等她們到了長安,也已經快進入十月了。
  
  「今年的桂花已經開了。」進城的時候,武禎忽然這樣說了句。梅逐雨這才反應過來,鼻端聞到的那陣若有若無的香味,原是桂花香。他不太在意這個,可武禎就愛這些風雅的、旖旎的錦繡樂事,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
  
  不僅注意到了,她還興致勃勃的對梅逐雨道︰「若說桂花,長安城裡最好的桂花當屬大明宮裡那片桂園,可惜那地方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下次我去大明宮聽曲,給你折幾枝回來插瓶,能香上好幾日。」
  
  「除了大明宮的桂園桂花,第二當屬安仁坊黃四娘家花園子裡的那幾株桂花,黃四娘花養的好,但養的最好的是那幾棵桂花。這人性子吝嗇的很,每年開的桂花她只取一些釀酒,其他人找她要她都不愛給,把那幾株桂樹看的寶貝似得。」武禎對這些如數家珍,見梅逐雨認真聽著,她有點炫耀的眨了眨眼,「不過我去年就跟她訂了酒,今年她會給我留兩壇,郎君有口福了。」
  
  梅逐雨靜靜看著她,微微一笑。他越來越覺得,武禎和長安這座城很像,她們的骨子裡都帶著花酒風流的瀟灑包容。
  
  關於長安城裡每一個季節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武禎都信手拈來,這種「博聞」是十幾年間四處瀟灑積累而來的,也只有這樣繁華的土地,才養得出這種血液裡都流著浪漫情懷的不羈女子。
  
  「長安城裡還有一處賞桂花的好去處,就在晉昌坊,也是個私人的園子,不過那園子的主人跟我有幾分交情,這兩日他那裡的桂花應當也開了,咱們回來的巧,正是賞桂的好時機,這兩天我就帶你去看看那金桂,再摘些回來讓廚娘做些桂花糕點,有一味用桂花蜜水做的圓子我是最愛吃的,你一定也要嘗嘗……」
  
  還沒到家呢,武禎就已經安排好了之後幾天他們的去處了。梅逐雨聽著她滔滔不絕,也只能嗯的應聲。
  
  牛車緩緩駛到家門口,都已經快黃昏了,梅家的老僕見主人回來了,十分高興的讓廚房趕緊張羅飯食,被武禎一揮手給阻止了。
  
  「離家這麼久,回來了當然要吃些好吃的,家裡的娘子們也別忙活了,多叫些好菜大家一起吃。」她說著,就讓人去自己常去的飯館酒樓裡買了一大桌子的好菜。路上風塵僕僕沒得講究還能隨便吃些,現在回來了,當然得繼續從前的作風。有條件的時候,武禎就是最挑剔的。
  
  熱熱鬧鬧的吃完了一頓久違舒心的飯菜,就是可惜沒法喝酒,武禎摸摸自己的肚子,痛心疾首的忍了。
  
  飯後又好好洗漱了一番,洗去身上的風塵和路上的勞累,就連梅逐雨都有些懶洋洋的,那是家帶來的舒適感。
  
  「這些日子太過勞累,早些休息吧。」梅逐雨說。
  
  可武禎卻搖頭,搖著一把團扇慢悠悠的在廊下散步,腳下踩著的木履發出緩慢的嗒嗒聲,梅逐雨無法,只能陪在她身邊,跟她一起散步。
  
  月亮出來了,庭竹的影子落在他們的腳邊,武禎搖著扇子低聲道︰「應該差不多了。」
  
  梅逐雨聽到她自言自語,有些奇怪的問道︰「什麼差不多?」
  
  武禎用扇子遮住半張臉,神秘一笑,她算著時間,拉著梅逐雨去了他的書房,接著一把推開了書房那一大面牆的門,然後笑咪咪的看著梅逐雨。
  
  梅逐雨一開始並不知道她要做什麼,直到她推開那幾扇門,梅逐雨這才看到了她想讓自己看的東西。
  
  正對著這幾扇門的院子裡,不知什麼時候種下了十幾株曇花,這個時候,曇花開了大半,大朵的白色曇花在夜色裡幽幽綻放,散發出一股攝人的幽香。哪怕是在夜裡,曇花那瑩白的花盤也顯得格外明亮醒目,美得讓梅逐雨有一瞬失神。
  
  他回過神看武禎,武禎察覺到他的目光,也將眼神從曇花上轉過來,笑著看他,「好看嗎?我們離開長安之前,我偷偷讓人移栽過來的,想著等我們回來了,這花差不多也要開了,或許能給你一個驚喜,沒想到時間竟然真的如此巧合。」
  
  「這花的花期甚短,早一日晚一日都不能恰好遇上它開花,可見我們確實幸運。」
  
  他們離開長安之前,武禎有一次被朋友邀請去家中做客,看到了他那兒種的曇花。有別於一般的曇花,這一種是朋友機緣巧合下覓得的,開的花比一般曇花要大且更香,花瓣輕薄彷彿有千瓣重疊,看著美輪美奐,所以這種曇花又叫千瓣雪。
  
  長安這邊不太適合種這種曇花,但武禎看過花開,覺得十分美麗,便想讓郎君也看一看,於是就有了這偷偷種花一事。為了這十幾株矜貴的花兒,她沒少和那位朋友糾纏,好不容易弄了回來,就為了這一刻。
  
  武禎沾沾自喜的時候,梅逐雨有些感動,也有些好笑無奈的想,她真是無時無刻都不忘記這些,那時候竟然還想著等他回來看花。
  
  「怎麼不說話,你不喜歡?」武禎湊過來,撓了撓梅逐雨的下巴,梅逐雨握住她的手,輕聲回答她,「喜歡的。」
  
  只是太喜歡了,不知該怎麼表達,連多的一句好聽話都說不出來。
  
  武禎哪能看不出來他喜歡,不過是故意問的罷了,見郎君神情溫柔,眼中有專注明亮的光,她在心中暗笑,果然這花種對了。
  
  能博郎君一樂,也不枉費她花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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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11:22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七章

  雖說武禎想好了回來之後歇兩日,正好和郎君出門賞桂花,她想的是挺美,然而,從她們回來的第二日起,武禎就忙的根本沒時間想這些了。
  
  首先是豫國公聽到女兒回來的消息,第一時間從和尚廟裡跑回來,他倒是沒有追問到底武禎兩人出門是為了什麼,也懶得聽武禎那些胡說八道的胡謅理由,老父親目的明確,直接逮著武禎訓了一頓,武禎為求脫身祭出自己的肚子。
  
  然而這一招並沒有用,知道她懷著孕還出去亂跑,豫國公更加生氣了,遁入空門修煉出來的好脾氣面對這個小女兒的時候,基本上派不上用場,武禎也沒法,只能抱著肚子雙眼放空的在親爹面前坐了好幾個時辰聆聽他的教誨。
  
  在豫國公之後找上門來的,就是趙郎君他們幾個常跟著武禎玩的小郎君們,武禎離開長安之前沒有和他們說過,還是武禎離開了長安兩天之後,這群人想找武禎去玩找不到,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了武禎竟然已經離開長安不知去向,一群人哀怨的控訴禎姐不厚道。
  
  然而這一群小東西,沒有老豫國公那麼厲害,能讓禎姐乖乖俯首,對他們這群自己看著長大的,武禎以威嚴震懾了一切不平之聲,又給了顆甜棗——答應之後親自帶著大家去秋獵,玩個夠,這才哄好了一群大孩子。
  
  唯一奇怪的事是,梅四那傢伙竟然沒來,也不知是不是又在家裡埋頭畫鬼神。
  
  白日裡來找她的人絡繹不絕,武禎根本脫不開身,晚上也沒有時間和郎君花前月下,因為還有妖市那邊等著武禎。
  
  就這麼一連忙了三天,武禎都沒喘上一口氣,第三日的時候,宮裡的旨意也來了,皇后貴妃,就連皇帝也要見她。
  
  皇后貴妃要見她,自然是擔心武禎和梅逐雨兩人還未換回來,至於皇帝,他從前就常召武禎入宮評賞歌舞,與武禎是臭味相投的知己,武禎這許久未進宮,皇帝當然也想念她,於是這一日,武禎又是在宮裡待了一日。
  
  梅逐雨早在第二天就銷假回刑部上值去了,仍舊做他那個安安靜靜的刑部司郎中。不過這次他回來,發現那個從前總是與他不對付,有事沒事愛刁難他一番的徐侍郎調任了,這麼一來,他在刑部的日子過得更是安靜,沒人跟他過不去,也沒人親近他。
  
  無緣無故請了這麼長時間的假,回來後沒事人一般的繼續之前的工作,都沒人知道這個孤僻的同僚究竟是去做什麼了,刑部的官員們對此難免有幾分閒話,可是梅逐雨回來工作沒兩天,刑部官署來了幾個內侍宮婢,給他送了一大瓶十幾枝的桂花,一路香氣四溢的,從大明宮香到這裡。
  
  打頭那個內侍一張圓臉笑的和藹可親,對梅逐雨道︰「是桂園裡的香桂,陛下和皇后殿下都極是喜歡那兒的桂花,今兒個逸國夫人也在,談起這桂花,陛下便賞了梅郎中這一瓶桂枝,令郎中同賞。」
  
  這內侍口中的「逸國夫人」指的是武禎,武禎大婚後,就封了國夫人,以她皇后親妹的身份,能受封一品國夫人,也是理所當然,更何況皇帝也對她青眼有加。所以論起來,武禎的品階還比梅逐雨要高,不過這事倒沒有被好事之人拿出來嘲笑,畢竟本朝開國以來,諸位公主家中婆婆姑嫂,還有皇后寵妃們的姐妹親眷,都有不少被恩封國夫人的。
  
  本朝風氣開放,前些年睿宗當政時,封了寵妃娘家五位姐妹為國夫人,這些夫人們的郎君品階同樣比不過她們,此事實在司空見慣。
  
  若是男人強勢些的,說不定要為些閒言碎語和夫人鬧不愉快,然而對於梅逐雨來說,這些彎彎繞繞都不值一提,他接過那一瓶插好的桂枝,想起的是昨天半夜裡,武禎一臉疲憊的從妖市回來,懶洋洋的靠坐在他身邊,懊惱又可惜的跟他說︰「再不帶你去賞桂花,都要錯過最好的時候了。」
  
  梅逐雨不懂什麼賞花的最好時候,只要武禎在他身邊,他就覺得是最好的時候。不過顯然武禎還記掛著這事,不能親自和他去看那據說是長安第一的桂園桂花,就要特地想方設法的送來,也不知她是怎麼和皇帝皇后說的,竟真讓人來刑部只為了送這幾枝桂花。
  
  送花的人走後,梅逐雨將花擺放在書案邊上,這一日,鼻端都充斥著清甜的香味,讓他忍不住時時抬頭去看,看一眼就想起武禎,往日一下午就能處理好的工作,這一天連一半都沒能處理好。
  
  雖然沒有處理好,但看著下值時間到了,梅逐雨也沒有留下繼續處理,抱著花回了家,因為擔心騎馬會將這些桂花給抖落,他是牽著馬走回家的。
  
  他回家沒多久,武禎也回來了,一進門就問他︰「怎麼樣,桂花香嗎?我特地選的幾枝花最多的枝。」
  
  她剪的當然是最好那一棵樹上最好的花,所以那時候皇帝心疼的表情藏都藏不住,惹得皇后在一旁失笑,貴妃也難得帶著笑問是不是捨不得,皇帝當著大小老婆的面還能怎麼辦,只能眼睜睜看著武禎剪下好幾枝,剪禿了一個枝。
  
  梅逐雨不知道這些內情,他已經將桂花枝換了水好好擺放在房間裡。武禎今日在桂園被桂花香的都快聞不到其他味道了,回家了實在不想繼續聞,可又不好讓郎君看出來,於是不動聲色的拉著梅逐雨轉移到書房去看曇花。雖說前兩天曇花開過了,但還有一兩朵未開的,雖然沒有先前那麼壯觀,但是看著這花在夜裡慢慢綻開的樣子,也別有一番情趣。
  
  「今夜你可還要去妖市?」梅逐雨見她神色倦怠,有些擔憂的按住她的手,想給她探脈。
  
  武禎反手就笑嘻嘻的將他的手抓住握在掌心裡,「當然要去,小蛇留了一大堆的事情給我做,我要是不去,今天半夜她恐怕要來這裡把我扛出去。」
  
  她在說笑,然而梅逐雨並不想笑,他說︰「若有事,我可以幫你。」
  
  昨日也是,晚上武禎說要去妖市處理事情,梅逐雨同樣表達了幫忙的意願,可被武禎給拒絕了,用的理由是他身上還帶著傷,要多休養。梅逐雨的傷好的差不多了,但武禎板著臉說痂還沒脫落就不算好,然後不等梅逐雨反駁,溜之大吉,梅逐雨攔都沒攔住。
  
  實際上,武禎只是不想讓郎君看自己在雁樓被小蛇訓個狗血淋頭的慫樣,那可太不妙了,萬萬不可!
  
  不過今夜,梅逐雨堅持起來,他端詳著武禎臉色,決定了要與她一起去妖市。
  
  武禎勸了一頓飯的功夫,他都不吭聲,表明了沒得商量,武禎只好帶著他一起去妖市,現在她只希望小蛇給自己留點面子,千萬別和昨天那樣拍桌子罵人。
  
  好在,柳太真很有分寸,見梅逐雨與武禎一起來了,她又變成了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樣,都沒說一句重話——不過給武禎分了個麻煩的工作。
  
  看到那清理長安城大小河道裡溺傀的活,武禎就知道小蛇這是還生氣呢,知道她最討厭這麻煩事。
  
  兩人離開妖市,武禎說了自己今夜要去清理河道裡的溺傀,梅逐雨便神色不虞,皺起眉不贊同道︰「長安城內河道眾多,溺傀多藏身水下,只能入水去尋,你如今怎能到水中去做這種勞累之事。」
  
  武禎︰所以說小蛇是看著你跟我一起來才特地扔過來這個任務,算準了你不會讓我做,所以這就是讓你做的。
  
  武禎心道,看來小蛇對她們這一遭出門很有意見。不過畢竟是多年的朋友了,武禎明白柳太真這是出於關心她,覺得她做事太莽撞,也沒什麼好說的,當下清清嗓子道︰「其實這事我往年也會做,沒什麼好勞累的。」而且清理溺傀大多集中在八、九月份,這都十月了,肯定已經清過一遍,所以也沒多少溺傀可清理的,小蛇算的那麼好,也不會真讓她有什麼事。
  
  梅逐雨不高興,「我去便是,你要好好休息,這幾日勞累,一直沒能休息。」
  
  武禎看他臉色,沒敢拒絕,於是這一夜,武禎就在大小河道和湖泊邊上翹著腿休息,看著郎君乾脆俐落的從水裡拎起一大片一大片的溺傀,就連曲江池裡那不知藏了多少年的老溺傀都被他給揪了出來,扔在岸邊地上,好大一灘,武禎踩在上面覺得軟乎乎的感覺還不錯,便一直在上面轉悠著散步,踩得那溺傀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聲。
  
  岸邊扔了一地的溺傀,這些能纏住泅水之人把他們溺死的精怪,在水裡難纏,但離開水到了岸上就像是離水之魚,弱得很,等到明日太陽一曬,就會化成水,什麼都不剩了。
  
  梅逐雨做什麼事都認真,光這抓溺傀,他就當真抓了一夜,將各處河道清理的乾乾淨淨,天將明時兩人回家,武禎嘆道︰「看來明年我們都不用抓溺傀了。」
  
  梅逐雨擰了擰衣角,鬢邊垂下的黑髮還帶著水汽,「明年我還會幫你做這些。」
  
  梅逐雨難得的沒有牽她,因為在水裡浸了許久,身上帶著寒氣,不想沾了武禎的身。武禎沒對他的話有什麼表示,只笑著道︰「累了,走不動,郎君抱我回去。」
  
  梅逐雨遲疑︰「有水。」
  
  武禎裝模作樣的捶腰,「哎呀,好累。」又偷眼看他。
  
  梅逐雨將她抱了起來,手臂穩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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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11:32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八章

  平康坊新開了個樂坊,作為經常混跡樂坊的,武禎自然是第一時間前去捧場了,不僅她自己去,還拉著郎君一同去。
  
  梅逐雨本以為就是個普通的樂坊,不成想剛邁進樂坊他就感覺到了妖氣,再看那樂坊裡迎來送往的奴僕,和那裊裊娜娜的舞姬,以及抱著琴靠在樓上朝這邊殷勤招手的樂坊眾人,他愣了愣對武禎道︰「他們都是妖?」
  
  武禎笑嘻嘻的,抓著他的胳膊讓他微微彎腰,在他耳邊說︰「你一定不知道我是在哪把她們弄回來的。」
  
  梅逐雨還真不知道,他以為是妖市裡的妖。他很清楚以自己貧乏的想像力,根本不可能猜到武禎那狂放的思緒,所以也不亂猜,只看著武禎等著她解惑。
  
  武禎沒有吊他胃口,哈哈一笑,將這些妖的來歷說了,正是之前她被嬰那個怪物抓走時,在那個結界裡拘著的一群妖怪。嬰死後,她們自由了,武禎就趁機邀了那些她覺得不錯的妖怪們,讓她們收拾收拾來長安投靠,所以她們其實也就落後了他們幾日,兩隊人馬前後腳抵達長安。
  
  饒是梅逐雨再明白武禎的性子,還是被她這不拘小節的挖牆腳行為給驚了一下。不過他看到武禎一臉理所當然的模樣,又覺得自己可能是太大驚小怪了。
  
  梅逐雨很快平靜了下來,看到幾個有些眼熟的僕婦穿著新衣裳捧著瓜果走過去,是在那結界裡負責照顧「武禎」的田鼠妖婦們。
  
  原來真的如武禎所說,她把嬰那些妖僕都帶回來了。
  
  武禎不動聲色的觀察著郎君臉上的細微表情,看到他經歷了一系列驚愕、遲疑、不敢置信、無言以對到平靜淡然的情緒波動,不熟悉的人可能只以為他根本沒什麼反應,但武禎對他越來越熟悉,哪怕他只是眉毛動了動,她都能猜到他現在是什麼心情。
  
  武禎覺得有趣,她就愛看郎君露出各種情緒,心裡悶笑,她咳嗽一聲繼續介紹說︰「這宅子,還是我替她們選的,本來想讓她們安置在妖市,但她們想唱歌跳舞,便乾脆幫她們開個樂坊,也好賺些銀錢生活。」
  
  這作為樂坊的宅子先前荒廢了一段時間,因為從前這邊也是個樂坊,不過樂坊主人私底下讓樂坊裡的樂伎舞姬們做些其他生意,逼死了好幾個人,後來這宅子就開始鬧鬼,一來二去,樂坊倒閉了,這裡也沒人買,正好,武禎就看中了。
  
  宅子裡確實有幾隻遊魂,生前都是可憐女子,也沒害過人,武禎就沒管她們,普通人住這裡可能會怕,但這些妖怪們住進來,那就無所謂了,還能做個伴。
  
  樂坊開起來,可能因為先前這宅子的兇名,沒什麼客人,武禎拉著梅逐雨,作為第一撥客人光臨,受到了熱烈的歡迎。不過幾句話功夫,就有一大群漂亮的女子湧過來,要將武禎簇擁上樓去。
  
  只是,沒人敢踫梅逐雨,所有的妖怪甚至都不敢正眼看他,這也不怪她們,只因為梅逐雨進來樂坊後感覺到妖氣下意識外放了些靈力氣息,讓所有妖怪都發現了這是個厲害的道士,要不是他由武禎帶進來,這些在外過慣了的妖都要忍不住找地方躲起來。就像兔子見了鷹,雞見了黃鼠狼,都是天性使然,哪怕強忍著,眾人的表情也有些僵硬。
  
  武禎看她們躲瘟神似得躲著梅逐雨,忍著笑肅容說︰「來到長安就要守規矩,既然你們喜愛歌舞,那就好好經營這個樂坊,若是不遵守此地的規矩,這位道長首先就不會放過你們,可明白?」
  
  「明白明白,奴等明白的!」一群妖怪們覷著梅逐雨使勁點頭。
  
  被當做威懾物的梅逐雨毫不在意,全程沉默寡言的和武禎一起在這看了一上午的歌舞。那些風流旖旎他欣賞不來,所以有些走神,武禎忍不住跟他分享這些歌舞的妙處,沒辦法,梅逐雨只能收回思緒,認真盯著那些唱歌跳舞的樂人們,試圖找到武禎所說的趣味。
  
  結果,他趣味沒找著,那些妖怪們先被他虎視眈眈的目光盯得身體僵硬,還有個小貂妖嚇得直接變回了原型,瑟瑟發抖的鑽進了墊子底下,看到郎君那無奈的神情,武禎被逗得樂不可支拍案大笑。
  
  不過,這次之後,武禎也沒有再拉著梅逐雨去樂坊看歌舞了。而她去了那樂坊三天,之後就也沒再去。她去那個樂坊的消息已經傳出去,多得是跟風的人,沒幾天樂坊的生意就正式做起來,於是她這個拋磚引玉的也就能功成身退了。
  
  秋意漸濃的時候,武禎讓奴僕往家裡搬了不少的菊花,深紅的墨菊,輕靈的白玉菊,冷艷的綠菊,黃菊粉菊,花團錦簇的,擺在屋內各處,廊下也擺了十幾盆,只要往附近走過,就能聞到菊香,香味不像桂花那麼霸道甜蜜,顯得格外綿長清淡,帶著一股清爽秋意。
  
  剛吃過桂花糕桂花茶桂花香丸子,這菊花一開,廚房裡又開始做各種用菊花制的吃食,武禎兩人早上喝的粥都是菊花粥,中午吃菊花羹,晚上吃完飯還有菊花茶,武禎沒兩天就吃煩了,又想方設法的找新鮮吃食,很快讓人搬回來一大筐蟹。
  
  「秋日吃蟹,滋味最妙!」
  
  秋蟹正是膏肥時,武禎帶回來的這一大筐蟹個頭又格外大,蒸了剝開殼,大團金黃的油膏窩在蟹殼裡,看著就讓人滿口生津,滋味甚是鮮美。
  
  往年,武禎這個時候都會讓府中奴僕採買最上等的蟹,可是今年,她懷著身孕,這蟹是不能多吃了,所以一大筐蟹都歸了梅逐雨,武禎只能看著,連酒也不能喝,十分可憐。
  
  她不能一起吃,再好吃梅逐雨也覺得沒滋味,就不怎麼愛吃這東西,武禎見他這麼不識貨,不幹了,故意老大不正經的說︰「我雖然不能吃,但你吃了,我也能嘗個味。」
  
  梅逐雨不是很懂,為什麼他吃了,她就可以嘗個味。武禎用行動告訴了他答案,等他吃完撲上去親了個夠,梅逐雨猝不及防被她親的面紅耳赤,脖子上的紅遮都遮不住。武禎作勢再親的時候,他就連忙往後躲。
  
  因為往年武禎都會吃不少蟹,所以她的朋友們每年這時候都習慣了給她送上幾筐蟹,今年開始吃蟹後,梅家宅子每天都能收到好些,而武禎的朋友實在太多,東家一筐西家一筐,幾乎堆滿了梅家廚房,全靠梅逐雨和家中幾個僕人吃,就這麼幾天功夫,梅逐雨就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吃胖了一圈,早上起來練劍的時候,他都要多練一會兒。
  
  武禎對此樂見其成,晚上癱在床上摸郎君的腰,笑嘻嘻的說︰「胖一點好,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太瘦了。」瘦的太過鋒利,怪讓人心疼的,一看就是個過得不開心的孩子。
  
  梅逐雨小心翼翼踫一下她開始凸起的肚子,將被子往上蓋了蓋。武禎噗的笑了,故意抓著他的大手在自己肚子上拍了拍,發出啪的脆響,梅逐雨瞬時縮回手,不贊成的皺起眉,「不要這麼拍……」
  
  武禎笑話他︰「幹嘛,你還怕吵到他睡覺?」
  
  梅逐雨就在被子裡握了她的手,跟她說︰「你最近沒怎麼好好吃東西。」
  
  武禎最近胃口不太好,懷孕前期,許多人都這樣,武禎自己不在意,什麼好吃的她沒吃過,少吃幾頓也不會怎麼樣,比起這個,她覺得找些好吃的給郎君吃更有趣些,秋天不正是貼秋瞟的時候嗎,總得把人養胖些才不辜負這大好秋日各色美食。
  
  對於梅逐雨來說,武禎胃口不好,是個大問題,他每天都在擔心,可他又不像武禎這樣對長安各種好吃的熟悉,想給她找點新鮮好吃的東西都不知往哪找,而且最大的問題是,他不知道武禎想吃什麼,這個問題武禎自己都不知道,不然怎麼說,孕婦口味刁鑽呢。
  
  整日想著這個問題,梅逐雨在刑部工作的時候都經常愁眉不展,原本看上去就已經夠不近人情了,再加上這幅神情,更讓人覺得難以接近。
  
  「夫人懷著孩子,口味大變,每日都要吃王二家的醬菜,我們全家都得陪著她一起吃,吃得我最近一直牙疼……」刑部某個小吏正和同僚大吐苦水,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打擾一下,你說的王二家的醬菜,懷著孕的婦人都愛吃嗎?」
  
  那小吏一扭頭,看到說話的人嚇了一跳,竟然是刑部有名的梅郎中,他工作上的強勢和他為人的孤僻一樣出名。這人往日裡除了工作,一句話都不主動和人說,現在突然過來搭話,小吏頗有些受寵若驚,聲音都結巴起來,好半天才想起來面前這位剛才問的問題,抓著自己腦袋上的黑紗襆頭遲疑道︰「啊,啊?對對,醬菜,我家那個婦人喜歡,是不是懷孕的婦人都喜歡,這我就不知道了。」
  
  梅逐雨決定試試,然後小吏就暈乎乎的在梅郎中的詢問中,告訴了他去哪裡買醬菜。這一天晚上,梅逐雨抱了一大壇的王二醬菜回了家。
  
  「這個味道不錯啊,很開胃。」吃飯時,武禎果然比平時多吃了些,梅逐雨見狀默默鬆了口氣。
  
  等梅逐雨去洗澡了,武禎臉一苦,灌了一大壺的菊花茶沖淡嘴裡的鹹味,講真,這醬菜也太鹹了,要不是看郎君最近憂心忡忡的,為了哄他開心,她才不吃這玩意兒,也不知道哪個給他出的這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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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1-27 00:11:43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九章

  刑部官署,剛剛經過一上午忙碌工作,揉捏著酸疼的脖子,聚在一起閒話的官吏們,不知是誰忽然說起了梅逐雨。
  
  「你說的是真的?」一個中年青衣官吏不相信的看著說話的同僚。
  
  坐在他身邊的美中年蓄了一把美髯,摸著鬍子微笑道︰「當然是真的,我騙你做什麼,不信你試一試就知道了。」
  
  青衣官吏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說︰「要是真來了怎麼辦?」
  
  美中年也低聲說︰「來就來了,他也就是孤僻些,又不會動手傷人,連罵人都沒見他罵過,我說你有什麼好怕的。」
  
  青衣官吏在心裡撇嘴,沒什麼好怕的,那你也這麼小聲幹什麼。不過他對於友人說的話還是很有興趣,於是也不再多說,故意清清嗓子試探著揚聲說︰「我家那婦人懷著孕的時候,最愛吃一道薑花鱸魚,鱸魚在清油中炸過一遍,腹內放上薑蒜等調味之物……」
  
  他一邊說,眼睛一邊往周圍不著痕跡的尋找,忽然,從身後傳來一個男聲,那人說︰「打擾,您說的這道薑花鱸魚,是哪一家的?」
  
  青衣官吏被嚇了一跳,扶著胸口喘了口氣,心道,這梅郎中怎麼神出鬼沒的,突然出現都沒有一點聲音。驚過之後,他心道,竟然真的如友人所說,只要說起自家婦人懷孕時的吃食,這梅郎中就會出現。
  
  等梅逐雨問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道謝走後,青衣官吏忽然笑出聲來,搖著頭對身邊的友人嘆道︰「梅郎中來刑部也有一年多了,我還從未和他說過話,只聽人說他不好接近,但現在看來,分明就是個懼內的普通郎君罷了,也沒其他人說的那麼誇張。」
  
  最近的刑部內部,開始風傳起這樣一個傳聞——據說只要在大庭廣眾下說起自己夫人懷孕時愛吃的食物,就能看到孤僻的梅郎中忽然出現。
  
  不少閒著沒事的好事官吏不信邪,抓著同僚友人們故意談論這些話題,結果無一例外,每次都能看到梅郎中默默出現,默默問到答案,又默默退去。
  
  時間一久,這成了刑部內心照不宣的趣聞,甚至是一個有趣的小遊戲。一來二去接觸多了,很多原本覺得梅逐雨目中無人不好相處的官吏都開始對他改觀,覺得這位梅郎中就是沉默寡言而已,也不是故意疏遠別人。為了懷孕的夫人到處搜集食譜的梅郎中,在同僚眼中,終於開始食人間煙火了。
  
  這直接導致,梅逐雨發現最近來找自己說話的同僚變多了,還有好幾人路上見到他都會打招呼,不會像從前那樣裝作沒看見走過去。不僅如此,還有同僚邀他出去喝酒,哪怕他拒絕,這些人也沒有生氣,反而笑吟吟的告訴他哪裡有不錯的菜色。
  
  梅逐雨不明白,最後把這歸結於最近天氣好,大家心情都不錯的原因。
  
  武禎近日心情也不錯,她過了懷孩子初期的恐慌與小心後,恢復了從前的瀟灑,覺得只是肚子大了點穿衣服腰帶不能勒太緊,除此之外沒有什麼不方便的。自古以來,都是看別人懷孩子的人,比懷著孩子的人更緊張,武禎已經開始放飛,梅逐雨還每天看著她的肚子心驚膽戰。
  
  除了嚴肅的盯著武禎的肚子,梅逐雨還為武禎的一日三餐操碎了心,武禎自懷孕後胃口就不好,吃的比從前少許多,梅逐雨從那次王二醬菜開始,就不斷的往家裡帶各色各樣的吃食。
  
  話說武禎那時硬著頭皮連續吃了兩日王二醬菜,第三日就忍不住跟自家郎君說︰「我不想吃這醬菜了。」
  
  梅逐雨︰「怎麼了,今日的醬菜味道不好?」
  
  武禎一本正經的告訴他︰「孕婦的口味並非一成不變,什麼都是過兩天就不愛吃了。」
  
  原來如此,梅逐雨毫不猶豫的相信了她,於是變著花樣的找孕婦可能愛吃的東西,雖然他不知道武禎要吃什麼,但帶回去那麼多東西,總有一些武禎會喜歡。
  
  有時候帶回家的是食材,有時候是已經在酒樓飯館中做好的菜,還有時候是水果點心。
  
  武禎每日回來,第一句話就是問郎君有沒有回來,若是奴僕們說回來了,她接下來一句就是要問郎君今日帶回了什麼東西。
  
  「夫人,今日帶回來的是兩隻大甲魚!」
  
  「夫人,今日郎君帶回了李家館子做的醋灌魚腸。」
  
  「夫人,郎君今日帶回了一大籃子的秋梨,只有小兒拳頭大小呢,奴們都沒見過這麼小的秋梨,郎君說要燉糖水喝的。」
  
  這些也就罷了,某一日武禎回來,守門的奴僕告訴她,「夫人夫人,郎君今日帶回了一隻熊瞎子!」
  
  武禎︰「……什麼熊瞎子?」
  
  她好奇的到廚房一看,一隻死不瞑目的熊癱在臨時搭出的案板上,廚房裡幾個廚娘正看著不知道該怎麼下手。
  
  看到熊身上新鮮的傷口,武禎心道,這該不會是郎君自己去山上獵的吧?結果回房後看到梅逐雨沐浴過了,換了身衣服,武禎就明白,果然是他去獵的,可這長安城內的小山上也沒有熊啊,他怎麼有時間去城外那大山上找熊的?
  
  她摸著下巴想著,梅逐雨過來跟她說︰「我帶了熊回來,聽人說菊花蒸熊膽吃了對孕婦好,新鮮熊膽最好。」
  
  武禎︰「……哈哈,是嗎。」想到熊膽有多苦,武禎心裡暗罵,不知道又是哪個多事的給郎君說了這糟心食譜,刑部的官員們是不是都太閒了?
  
  饒是武禎再不想吃這東西,想到郎君偷偷跑去獵熊回來的誇張行徑,武禎還是沒拒絕他的好意,裝出大方樣子乾脆的把那道熊膽給吃了,當然,有苦一起吃,她吃完這苦了吧唧的玩意兒後,讓郎君也好好「品嘗」了一下那股散不掉的苦味。
  
  街邊的榆槐落了些黃葉,被馬蹄捲著飛過兩旁的高牆,夏日裡濃蔭如蓋的長安漸漸覆蓋上紅黃兩色,城外的山上更是能見到大片紅葉。正是秋高氣爽的時候,天氣晴朗,長安城內不管是高門大戶還是平民百姓,都愛出門踏秋,特別是那些高官貴族年輕子弟們,早在秋葉還未黃的時候就已經盼望著秋獵了。
  
  趙郎君一群人來梅家宅子找武禎說過幾次秋獵的事,武禎定下時間後,他們就興高采烈的回去準備,一群年輕郎君們嬉笑打鬧,有人高聲叫嚷今年定要多打幾頭獵物回來,一洗去年之辱。
  
  武禎叫住趙嵩岩趙郎君,問他︰「最近怎麼沒看見梅四那傢伙出門,他還悶在家裡畫他那些畫兒呢?」
  
  從武禎和崔九接連嫁娶,這群人就以梅四和趙嵩岩為首了,可自武禎回到長安,她還沒見到梅四出來玩過,幾次都只有趙嵩岩他們幾人過來。
  
  趙嵩岩一臉的不在意,「他啊,沒看到人,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最近這段時間我們喊了他好幾次,他都不出來玩,就待在家裡,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在畫畫呢,不然還能幹什麼。禎姐你也管管他吧,可別畫瘋了,我們這些人可管不了他。」
  
  趙嵩岩是個心大的,不比崔九細心,武禎也不指望著他能知道梅四有什麼事,乾脆就騰出時間親自往梅四家走了一趟,也通知他過幾天和大家一起去秋獵的事。
  
  見到梅四,武禎上下打量他一番,道︰「怎麼一副被掏空了身體的模樣,近來在哪裡操勞啊。」
  
  誰知梅四見了她,竟然眼眶一紅,低下頭說︰「禎姐,我對不起你。」
  
  武禎被他這一齣搞得摸不清頭腦,什麼玩意兒就對不起她了?
  
  「你哪兒對不起我了,說來聽聽。」武禎給自己倒了杯水,準備聽聽少年人內心的苦楚。
  
  梅四卻老半天沒吭聲,只擺著個難以啟齒的表情乾坐著,對上她的目光後,更是心虛的垂頭喪氣。
  
  「說。」武禎沉沉的扔下一個字。
  
  梅四小時候被她收拾多了,聽到她這久違的語氣,馬上不敢扭捏了,悶聲說︰「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人,可那人是禎姐討厭的人。」
  
  我討厭的人?誰?武禎一時沒反應過來,但很快她就想起什麼,試探著問道︰「柳家的柳太真?」她手底下那些小郎君小娘子可不是都以為她和柳太真是「王不見王」嗎,柳太真是懶得解釋,武禎是解釋過了沒人相信她也就放棄了,於是一直誤會到現在。
  
  梅四羞愧的點了點頭。
  
  武禎先前雖然打趣柳太真,但其實心裡沒覺得這兩人之間會有什麼,對於梅四的話,她覺得很是神奇,忍不住問︰「你怎麼會覺得自己喜歡她的,你後來又見過她了?」
  
  梅四搖頭︰「沒有,但我最近不知道怎麼的總是做夢,夢見……」
  
  他臉一紅,「夢見她在水中沐浴,我夢見這種畫面,肯定是因為對她,對她……」
  
  梅四說不下去了,他一個不愛美人愛鬼怪的畫癡,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做這種夢,真是羞愧至極,再加上做夢的對象還和老大不對付,他更是覺得自己背叛了組織,因此鬱鬱寡歡許久了。
  
  可憐的梅四並不知道,他夢見的這場景並非是因為心中有什麼綺念,而是因為他曾親眼見過,只不過後來被消除了記憶,然而不知為何,他又模糊的想起了某些場景,因而有了這個誤會。
  
  武禎不知內情,拍了拍梅四的肩,「沒什麼,禎姐不在乎那點小恩怨,你喜歡就好。」
  
  梅四感動的不行,並不知道他崇拜的禎姐此刻內心正在瘋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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