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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九歌 - 《萬福小婢(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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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7 00:15:5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孫姨娘滿臉愁容,這孩子讓老太爺哄到天上去了,她只能慢慢勸:“咱們以後吃穿都要靠你三哥,你要恭敬些才對,你要好好讀書將來也做官,要不然將來你靠什麼過日子?”

    小孩被他姨娘念得心煩,吵吵:“靠什麼!爹說了他做再大的官也得聽爹的話,讓他把宅子和銀錢都給我不就好了!”

    被叫做爹的二老太爺,坐在咯吱的馬車裡搖搖晃晃正做夢:他一身風流倜儻搖著摺扇,滿京城人羡慕,看到沒那就是咱們大虞最年輕的探花郎,三品大員周大人的爹,果然好風采!周太爺好風采,好風采,人人對他拱手稱讚。夢裡周懷嬰一副謙虛的樣子,那裡,那裡。

    “你算什麼你根本不配給人當爹!”忽然一聲嬌斥,一拳頭砸醒周懷嬰。周懷嬰揉揉額頭原來撞到車廂上,那個兒媳婦真是討厭,做夢也不安生。

    天豐三十五年正月過了破五,金華巷周府迎來樊縣車隊。馬車堪堪在冰雪上停穩,周玉嬌率先從車上跳下來,提著裙角快快樂樂跑向門口迎接的夫妻:“三哥我可想你了。”

    然後小姑娘嬌俏的福身:“三哥萬福”

    ……周清貞看著面前屈膝的小姑娘沒動,周玉嬌心裡一咯登,轉向春花規規矩矩:“三嫂萬福。”

    “起來吧”春花護著肚子和氣開口,周玉嬌咬唇有些委屈對周清貞:“三哥我在家天天念叨你。”

    周清貞面色溫和淺淡:“女孩兒家賢淑靜貞些好。”

    “……是”被嫌棄了,為什麼?小姑娘心裡有些怕。

    後邊聽到的周長安緩了緩,一步一步穩穩走到周清貞夫妻面前屈膝:“三妹周長安見過哥哥、嫂嫂,哥哥嫂嫂萬福。”

    春花護著肚子臉上閃過一瞬驚訝憐憫,她記得三小姐周長安是天豐二十三年正月初九生,四小姐周玉嬌是天豐二十六年冬月十八生,兩個女孩相差近三歲周長安卻沒有周玉嬌高。果然天殘長不大,以後也沒法婚配生育,春花心裡歎息面上和氣:“起來吧,路上辛苦了。”

    “多謝嫂嫂關心,當不得辛苦兩個字。”周長安比周玉嬌多得幾個字心裡竊喜,親熱的上前幾步伸出胳膊“下雪路滑嫂嫂有身孕,長安扶著嫂嫂……”

    周長安話沒說完被周清貞攔住:“離夫人遠一點。”

    ‘噗嗤’剛受到冷遇的周玉嬌沒忍住笑出來,然後立刻憋著臉忍住。周長安臉色尷尬向後退了幾步屈膝:“長安冒昧請哥哥嫂嫂見諒。”

    “站在大門口不知道迎接長輩,倒是對妹妹耍威風。”周懷嬰在常隨攙扶下,踩著腳凳從馬車上下來擺長輩譜,他就不信劉春花剛在大街上給他難堪。

    春花到沒有給他難堪,給他顏色的是周清貞。周清貞把春花交給麥子扶穩,對還在屈膝的周長安擺擺手,撩袍下臺階走到周懷嬰面前欠身揖手:“姐姐有五個多月身孕,想來父親也不會為難兒媳,冰雪天迎接。”

    這是說自己不慈?周懷嬰鼻子哼一聲甩袖自己進府,早已下來的周清遠面上有些尷尬,他對周清貞抱拳:“二叔年紀越大性子越左,三弟以後多包涵。”

    周清貞面色溫和淺笑揖手回禮:“大哥言重了。”

    後邊的錢氏拉著五爺周清嗣進退兩難,幹幹的笑:“清貞長高了。”

    周清貞默默揖手:“母親請”

    後邊跟著的杜姨娘孫氏還有孫氏手裡的六爺,一一相互見禮,周清恭好奇的斜著腦袋打量周清貞:“別人都說你很厲害,我看挺平常的也沒有三頭六臂……”

    孫氏連忙捂住孩子的嘴巴,怯懦笑笑趕緊往府裡走,路過春花小屁孩又有話說:“聽人說你是天女下凡,你會飛嗎,我還以為仙女有多漂亮。”

    很好,臭屁孩子,一來就敢給你三哥挑刺,春花站穩微微笑,伸出手捏住周清恭胖臉蛋稍微用力:“嫂子看你這小肉臉挺漂亮。”

    “疼,你用這麼大力做什麼!”周清恭隨即就想對春花動手,卻被春花攔住。孫氏嚇的要死,扯著六爺就要下跪:“夫人饒命。”

    小孩鬧大人纏,門口立刻熱鬧起來,麥子趕緊閃身把春花護在後邊,拉住孫氏:“姨奶奶這是做給誰看呢,不過小孩子罷了。”

    周清貞眼睛沉了沉,丟下周清遠迅速過來扶住春花,幾個人糾纏一番總算進了院子,早來回跑了幾圈的周清恭不滿的嚷嚷:“這院子這麼小怎麼住人?”

    春花早就不滿周懷嬰在門口給周清貞下馬威,剛好藉著臭屁孩子發作:“嫌不好,你何必大老遠來投奔你哥,讓你爹給你買大宅子住去。”

    臭屁孩子聲音大,春花聲音更是響亮,已經坐在正屋喝茶的周懷嬰老臉十分不自在,可他自認為是有身份見識的人,不和一個晚輩女子計較,只把茶盞重重頓到桌山表示自己不滿意。

    院裡孫氏嚇的舉手輕拍周清恭,忙不迭道歉:“夫人大人大量,千萬別和孩子計較。”

    孫氏戰戰兢兢看的春花眼暈,她就拿這種軟的提不起來的人沒法子,偏偏周清恭還鬧騰踢他姨娘:“你一個姨娘憑什麼教訓我?”

    旁邊周清嗣扯著錢氏袖子:“娘餓,娘餓。”

    春花眯著眼睛打量七歲的周清恭,忽然屋裡傳來周懷嬰拍桌子的聲音:“還不進來見禮?”

    周懷嬰和錢玲兒坐在上首,香兒擺好蒲團周清貞和春花雙雙跪下:“兒子(兒媳)給父親(老太爺)母親(老夫人)請安”論起來春花可以稱呼公公婆婆,可惜她厭惡這兩個人,叫一聲老太爺老夫人也算合禮。

    周懷嬰拿捏身份矜持造作的摸著鬍子,想要訓斥幾句彰顯身份,旁邊的錢玲兒滿臉堆笑伸出雙手:“快起來快起來,媳婦有身子呢,自家人何必那麼多禮數。”

    錢氏這麼好性子?春花訝異的挑眉轉頭看周清貞,周清貞眉目低垂神色溫和:“謝父親母親”然後扶春花起來坐到一邊。

    下來該幾個孩子見禮,錢氏看向自己的兒子慇勤教導:“嗣兒,見了哥哥嫂嫂要怎麼樣?娘教過你的。”

    廳上的人都看向癡傻的周清嗣,周清嗣小時候雖然眼睛渾濁,但五官還算端正。那一年錢氏用毒藥設計陷害周清貞,周清嗣連喝兩碗發了一回高燒,越發傻的厲害一隻眼睛也斜了。

    如今他斜著眼珠子吭哧想了半天,看錢氏一直指著兩個好看的人,終於站出來彎腰揖手:“給哥哥嫂嫂請安。”然後直起腰對周清貞傻笑“好看”口角的涎水濕噠噠流下來。

    周清貞一時五味俱全,這麼多年過去只有這個傻弟弟沒變,還是那句‘好看’。他從袖子裡掏出手帕遞給周清嗣:“拿去擦擦。”傻弟弟沒變他卻變了,再也不願意接觸任何人。

    春花笑著示意,麥子端出一個紅漆盤到周清嗣面前:一個金牌一身細綢棉袍一雙羊皮靴子。春花淺笑:“第一次見面,嫂嫂給你的見面禮。”

    錢氏心裡一陣感激,這幾年周懷嬰死死把持二房月例,可憐周清嗣沒幾身能見人的衣裳,春花這一手剛好應時,算是幫了她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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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7 00:16:1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妹妹給哥哥嫂嫂請安”緊接著周長安恭恭敬敬蹲身,並奉上自己的禮物:一雙繡花鞋。做工說不上精緻,但也能看出是費了十分心思。春花看著周長安嬌嬌小小一團就心軟,面色多帶幾分和藹:“起來吧。”

    麥子端出春花的見面禮:一對赤金孩童戴的鈴鐺手鐲。

    “玉嬌給三哥三嫂請安。”禮物是一條繡了幾根水草的帕子,不過堪堪九歲也算是為難她了。春花照例給了見面禮,一對足銀鈴鐺手鐲。本來兩個女孩一樣赤金手鐲,只是春花要收拾周清恭才改成銀的,以免只有周清恭和別人不一樣。

    拿到見面禮那一刻,周玉嬌眼圈一紅差點落淚,她姨娘不是兄妹幾個,三哥三嫂只會喜歡她嗎?周長安則是按耐不住喜上眉梢,果然哥哥嫂嫂嫡庶分明。以後她一定要親親熱熱伺候兄嫂,好奔前程。

    錢氏也是面露喜色,沒想到周清貞夫妻這樣給自己面子,杜芍藥和她女兒一樣心裡咯登,不知道為什麼不討喜。

    春花不知道自己隨意的舉動,惹來一屋子歡喜憂愁,周清貞神色溫和把所又人表情收到眼底,心裡冷笑。

    “給哥哥嫂嫂請安”周清恭拱拱手,然後向麥子張望“我的見面禮呢?”

    春花勾起嘴角,麥子端上來一本薄薄的《三字經》,後邊春花開口:“六爺該啟蒙了,將來好好讀書……”

    “憑什麼他們都是穿的戴的,我就一本破書?”周清恭惱了原地蹦起來,結實的小傢伙蹦的地面震動,可春花會怕這個?打小她就不怕能鬧騰的,安樂村裡她才是霸王。

    春花向後穩穩坐到椅子裡吩咐:“王六,把六爺拉出去面壁思過,要是敢鬧騰捆了堵住嘴關屋裡餓飯。”

    王六還沒進來,周清恭原地驚牛似得撲向周懷嬰:“爹,救我!你不是說來了京城你最大。”周懷嬰被自己兒子撲的肉疼,臉色難看教訓春花:“你就是這樣做長嫂的?欺負年幼無知的小叔子。”

    春花扶著肚子冷笑:“當年阿貞還沒他大比他乖巧懂事,怎麼老夫人一次次罰他跪祠堂,不見老太爺出來說話一樣兒子兩樣待,老太爺是吃准這輩子要跟小兒子過活?”

    周清貞小時候受的種種磨難,讓春花恨得滴血,字字直刺周懷嬰,王六冷著臉揪住周清恭後領提出去。

    “爹救我救我……”周懷嬰臉色鐵青坐著不動,周清恭轉向她娘“姨娘救我,姨娘——”小孩嚇哭了,春花心冷曬,就這麼點小膽子也敢學人做霸王。

    孫氏眼淚汪汪軟軟走到春花面前,膝蓋止不住往地上滑:“夫人,是奴婢沒教好,夫人放過六爺罰奴婢吧……”

    春花笑的和氣:“六弟慣的不像樣總要下手調、教,原本打算過些日子說,既然今日趕巧就今天說了,等過些日子學堂開門,我打算送六弟去學堂……”

    “送什麼學堂,我們周府子弟向來都是請西席先生。”周懷嬰冷聲打斷。

    二房情形周清貞早就打聽清楚告訴春花,春花知道周清恭在二房是個小霸王,卻不想如此失教,到底是周清貞的弟弟,春花不想孩子被周懷嬰的不知所謂養壞,將來帶累周清貞。

    “所謂長嫂如母,老夫人德行有虧,我自然會教導弟妹……”春花話未說完,周懷嬰又想打斷卻被錢氏搶了話頭,只見她討好的笑著開口:“媳婦說的正是,我早年糊塗了心思,以後家裡幾個孩子都要偏勞媳婦。”

    周長安連忙拉著周清嗣上前:“以後五哥和長安就要勞嫂嫂費心。”

    周玉嬌也在芍藥的示意下出來行禮:“麻煩三嫂。”

    周懷嬰瞪了錢氏一眼,錢氏完全不搭理他期盼的看向春花,這才是她日後的指望。

    一場見面禮鬧得亂七八糟,獻媚的獻媚,不知所謂的繼續不知所謂,哭鬧的哭鬧,坐在一邊的周清遠只覺得尷尬,似乎二房這樣不堪是他造成的一樣。還是周清嗣傻傻的說‘餓’一大家子才擺桌吃飯。便是吃飯也不痛快,周懷嬰覺得自己受到輕慢,孫氏眼淚汪汪偏偏憋著,不停往外瞟,周長安,周玉嬌討好的輪番布菜。

    春花有心讓她們停下,又多少能猜出她們討好的小心思,到底不過孩子,春花只能自己忍著。才第一天春花就想揍人,周清貞看的心疼在桌下悄悄握住春花手,對她溫溫一笑。

    手上的溫度和那寬慰的笑容,讓春花心裡仿佛被春風拂過,變得輕鬆溫暖。為了阿貞這些都值得,只是真的要趕緊分開過,這一屋子的小心思實在讓人頭疼。

    晚上周長安開心的套上手鐲叮叮噹當搖晃:“娘,你看多漂亮純金的。”

    錢氏手裡摩挲著金牌舒了口氣:“娘沒說錯吧,她指頭縫裡漏一點你這輩子吃穿不愁,記得多巴結討好黏的緊些。”

    “放心吧,娘。”周長安喜滋滋的舉著手腕看鐲子。

    正屋裡周清貞神色難的嚴肅,再一次確定:“姐姐真要把這兩樣東西給大哥?”

    “嗯”春花肯定的點頭。

    春花拉起周清貞的手:“他們總覺得周府為你損失幾萬銀子,覺得你對不起他們,咱們拿這個還他,以後和他們再無瓜葛。”

    “阿貞,姐姐要你永遠都能挺起腰杆,讓別人沒說嘴的地方。”春花看著周清貞,她的眼睛在暗黃燭光裡熠熠明亮堅定不移。

    “姐姐……”一聲深情從心而發,周清貞抽出手把春花攬進懷裡“姐姐……”

    二進院子西廂,周清遠看到春花夫妻帶來的東西大驚失色:“這是御賜之物?!”

    御賜之物在京城王公大臣家並不少見,可周清貞帶來的依然極其罕見,一件是天豐帝親書橫幅:浩然正氣。這是賜給春花的,落款不僅有年月日皇帝姓名,還有八個紅印篆字‘受命於天,暨壽永昌’。

    周清遠小心翼翼的用食指虛描那紅印篆字,這是國之重寶玉璽的印記,周家如果能夠供奉這四個字,可保周府世代子孫平安無憂。

    春花脊背挺直:“旁邊的瓜瓞綿綿是皇后娘娘所賜。”

    桌上另有一件長約尺半,高約七八寸翡翠玉雕,頂級玉石細膩光滑色澤飽滿。原玉有深綠淺綠翡黃三色,經能工巧琢雕成舒展枝葉和各色瓜果,即便是黯淡的燭光下也閃著盈盈光輝,一眼就知道不是凡品。

    周清遠就算見過好玉,也沒見過這麼好的。如果說天豐帝的墨寶可以保周府時代平安,那麼皇后所賜的玉雕能換一場大富貴。

    “這是娘娘見我有孕,特意賜下保平安的。”春花說完抿緊嘴唇看向周清遠。

    周清遠知道這些東西他不該拿,這都是賜給春花的不是給周清貞的。可他實在捨不得鎮宅墨寶‘浩然正氣’四個字,這樣的褒獎留給周府,就算周府在無人出仕,樊縣也沒人敢欺上門。

    最終周清遠退回玉雕:“既然是娘娘賜給三弟妹保平安的,弟妹留著安胎就好,萬歲的墨寶為兄厚著臉皮收下。”

    春花神色鄭重把玉雕推過去:“這兩樣東西是我買阿貞的。””什麼?”周清遠覺得自己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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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7 00:16:2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周清貞嘴角含笑悄悄往春花身邊貼近,以後他就是姐姐的,低頭看著春花,滿目柔情眼裡只有她。春花抬頭對周清貞安撫笑笑握住他的手,周清貞溫和順從任春花隨意握住他。

    轉頭面對周清遠春花神色再次變得鄭重:“你們周府從來不把阿貞當回事隨意買賣,今天我買了,比羅府開的價更高也不用你們陪送什麼,從今往後阿貞和你們再無瓜葛,我和阿貞死後也不會再回周氏墓地。”

    雖然不會明說,但感情上講周清貞從今往後和周府再沒關係,春花用兩件無價之寶,換周清貞一身輕鬆自在。

    春花和周清貞走了,周清遠說不上什麼滋味坐到桌旁,這兩樣東西帶給好處比羅府的富貴更好,實在是有錢也買不到的。周清遠枯坐一會,端起春花根本沒動的茶盞細細描畫,以前還可以在心裡覬覦喜歡,以後只能仰望了。

    周清貞小心的扶春花回屋,幫她脫去厚重披風打水洗手洗腳,然後再脫去棉褙子。終於輕鬆了,春花舒口氣穿著夾衣夾裙鑽進被窩:“炕上很熱乎,阿貞快來。”

    “這就來”周清貞快手快腳收拾好自己,鑽進被子攬住春花,挨到春花鼓起的肚子,覺得惋惜“有陛下‘浩然正氣’四個字能保周府世代平安,姐姐何必把瓜瓞綿綿給他們。”瓜瓞綿綿是祝頌子孫昌盛的,這時候周清貞只希望能寓意春花平安生產。

    春花在周清貞懷裡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把頭依在他肩窩:“不是說所有賞賜裡,皇后賜的那件最值錢?”

    周清貞沒說話,只是抬手順了順春花烏黑的髮絲,輕輕低嗅發間暖香。要說最值錢還是天豐帝的墨寶最值錢,能保子孫世代平安,那是多少銀錢都買不到的。

    春花自顧自的說下去:“雖然你從來不說,但是你的性子姐姐還不知道,姐知道你心底最深處也自責……”

    周清貞靜靜地聽著眉目淺談,對春花的話不予置評。

    “真有一日周府落敗,那玉雕也值幾萬銀子,算是還了羅府吞的聘禮。”

    “既然這樣姐姐又何必把萬歲賜的橫幅給他,皇帝墨寶極少賜給臣下,更何況是‘浩然正氣’四個字,這褒獎是天大的榮耀。”

    春花從溫暖的被子裡伸出胳膊,抬頭撫上周清貞臉龐:“那是替你給先老太爺盡孝,光宗耀祖,阿貞以後你再也不用覺得自己虧欠周府什麼,不管是人情還是錢財,姐姐都替你綽綽有餘的還了。”

    “姐姐的阿貞只管坦坦蕩蕩做人就好。”春花語氣十分自豪。她的阿貞那麼聰明溫善,就該有最好的日子,怎麼能在心裡存下介薺。

    周清貞默默的拉下春花的手放在胸口,然後低頭把臉藏在春花頸窩,只要有姐姐他就有溫暖的保護明媚的色彩。

    第二天一大早,周清遠帶著樊縣的僕役起身離開,冰雪路還好走一點,要是耽誤幾天趕上消雪路才難走。

    周清遠帶著一幫人走了,春花才發現二房基本沒什麼頂事的下人。兩個老嬤嬤一個伺候錢氏母子三人,一個伺候孫氏母子,還有一個是周懷嬰的常隨四喜。

    老太爺還真是會過日子,春花感慨,能賣的都賣了還省下一筆月銀……真是讓人無話可說。反正夫人府還缺下人,春花叫來牙婆採買雇傭一批下人。給錢氏雇了一個年輕婦人伺候,給兩位姑娘各買了一個年歲相當的小丫頭,給周清嗣周清恭各買年紀相當的小廝。又給怡兒雇了一個端莊體面的婦人做奶娘,過些日子她要生產顧不上怡兒,到時候再把香兒撥過去就能放心。另外給夫人府,添了些粗使下人,灶上廚娘護院家丁等。

    論起來春花配的這些下人,比周府規格差遠了。在周府錢氏最少該有兩個大丫鬟,四個小丫頭,兩個粗使嬤嬤。至於小姐不論嫡庶一律一個大丫頭一個奶娘,要是分院住還需再配兩個小丫頭兩個粗使嬤嬤。

    滿院子婦人還沒有不滿,周懷嬰先找到書房的周清貞:“就配這麼幾個下人,周府體面何在?你那媳婦到底是丫頭出身一昧摳索,將你三品大員臉面至於何地?”

    周清貞面色溫和,不急不緩從書桌後起身:“父親一路來京應該聽過兒子進過刑部大牢。”周清貞一邊說一邊伸手請周懷嬰坐下。

    “別人不知道父親心裡該是最清楚,姐姐為我挨過打受過傷,為給我掙束修挖了七年毒蟲藥草,為我做過三年大牢。”

    這些事周懷嬰當然清楚,可這有什麼,春花一個鄉下野丫頭,如今貴為一品夫人,不都是自己兒子掙來的,還有什麼不知足?

    周懷嬰不在意的坐下,周清貞勾起嘴角撩袍在另一邊坐下:“姐姐于我恩比天高,兒子不能聽任何人說她不是,否則就是聖上面前兒子也會動手抽人。”

    這是警告自己他敢犯上,好大的膽子,孽子!周懷嬰正欲發怒,卻聽到周清貞繼續和緩的說道:“這世上除了姐姐兒子也沒什麼可在意的,這官當不當都無所謂。要是父親說了什麼兒子不喜歡聽的話,讓兒子犯下大錯,丟官倒無所謂。”

    想到要說的話周清貞面色溫和幾分,帶了點真正的笑意:“反正姐姐以前就養過兒子幾年,兒子不介意丟官後繼續讓姐姐養著,父親到時候也去靠著兒媳婦吃飯?”

    周懷嬰滿腔怒火被一盆涼水撲滅,春花那村姑不是好相與的,再說沒有周清貞三品大員,這京城還有什麼好住的?

    周清貞執起桌上茶壺,淅瀝瀝倒滿一盞熱茶遞給周懷嬰,見他沒了怒火,面色溫和繼續哄:“再說改制一事兒子得罪滿城王族,要是沒有官身……”周清貞頓了頓笑道“父親也是有經歷的人,如果咱們只能任人宰割,你猜王族會怎麼樣?”

    周懷嬰早就沒了底氣,只是不死心:“好歹你們一個正三品一個正一品,家裡就這幾個下人豈不讓人恥笑?別的不說難道父親房裡連個丫頭都沒有?”

    原來是為這個,周清貞神色不變繼續慢慢開口:“家裡就這麼大住不下再多人。”

    “我聽說你媳婦有陛下御賜的夫人府,難不成怕我們住?”

    周清貞笑笑:“夫人府大虞開朝僅此一例,女子有府的只有公主,按公主府算父親見那個駙馬一家住在公主府?”

    說實話真讓周懷嬰住到春花府裡,他心裡還不樂意,周清貞覷見周懷嬰臉色慢慢開口:“家裡實在住不下,兒子商量姐姐和她住夫人府,只是這邊府裡大小事情就要父親操持……”

    ‘啪’的一聲周懷嬰拍桌而起:“怎麼算我也是你老子,養兒防老,你想棄我於不顧?”周清貞要是不養他……周懷嬰不敢往下想,怒火下全是心虛。

    周清貞神色溫和陪著站起來:“自然要給父親養老,兒子每月俸銀二十兩給父親十兩……”周清貞給周懷嬰開出條件,每月給他十兩銀子安家費,讓他在這邊做老大。說得好聽活了一輩子,沒做家長實在可惜了他的才華。

    周懷嬰則是一通盤算,住這邊什麼都是自己說了算挺好的,一輩子自己也當回家。再說家裡米麵蔬菜瓜果,雞蛋肉禽都有莊子送來,一年四季衣裳夫人府那邊送份例過來,各房月錢也是那邊出,四時八節那邊另有孝敬,等於這十兩銀子只管醬醋油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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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7 00:16:3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算來算去周懷嬰覺得不錯,他挺起身子:“家裡下人少也就罷了,為父那裡總要有伺候的,還有你媳婦再怎麼摳索,也不能摳到月銀份例上,怎麼樣也要按周府老規矩。”周府規矩周懷嬰每月有五兩銀子,一年八身衣裳。

    周清貞象徵性的說窮還價,最後也只能‘不得已’按周懷嬰說的來,周懷嬰說:“真當為父沒做過官不懂?你們月俸有多少,養廉銀子才是大頭每年我要兩成。”

    春花知道後直撇嘴:“一輩子都是別人身上的吸血蟲。”一年光養他們一大家子,周清貞的俸祿得進去一半。

    “姐姐……”

    春花放下手裡的東西,走到周清貞身邊握住他的手:“姐姐不是嫌棄你,是看不上老太爺人品,跟你沒關係。”

    “嗯”

    “那咱明天給三姑娘過完生日就走?”

    “嗯”

    總算不用和二房一家子糾纏,春花鬆口氣吩咐下人收拾東西,杜芍藥小心賠笑進來:“夫人忙什麼呢,不嫌棄的話奴婢也來幫忙。”

    春花護著肚子客氣寒暄:“杜姨奶奶客氣了,家裡人多住不下,我收拾收拾住夫人府那邊。”

    “哎呀,那可是皇上御賜的宅子,奴婢也跟著夫人沾光去住一住。”杜芍藥驚喜不已“好在奴婢東西都沒怎麼打開,奴婢這就回去幫四姑娘收拾起來。”

    “杜姨奶奶不忙,”春花臉色客氣“只我和三爺怡兒過去,你們住這裡。”

    一盆涼水迎頭潑來,住這裡她姑娘算是誰教導的,錢氏?杜芍藥打了一個寒顫,錢氏那名聲還不害死她姑娘。杜芍藥失魂落魄出了忙碌的正屋,在二進院裡落魄一會,隆冬寒涼的冷氣滲入骨血,她慢慢堅硬起來,她要讓周清貞兩口子帶走她的女兒。

    杜芍藥又一次拿出魄力去找周清貞:“奴婢知道老太爺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能讓他永遠不敢翻浪花。”

    站著的杜芍藥破釜沉舟,坐著的周清貞神色淡淡:“條件”

    “求三爺帶四姑娘去夫人府。”

    周清貞並不想帶周玉嬌去夫人府,不過兩天周長安和周玉嬌比賽似得,整天黏在正房實在讓他煩不勝煩。可是所謂的秘密他也得聽一聽,免得有朝一日炸出來連累到他和春花。

    周清貞在筆洗裡來來回回輕擺毛筆,濃郁的墨汁攪黑一盅清水。輕輕控幹水分掛到筆架山,周清貞抬頭對等的有些忐忑的杜芍藥開口:“說來聽聽,如果值的話我帶四姑娘過去。”

    忐忑緊張還有對未來的惶恐在心裡糾纏,杜芍藥忍不住咬緊牙,腮幫子鼓出一棱棱肌肉,卻沒法開口說出那個周懷嬰醉酒後吐露的秘密。

    周清貞並不催促,動作舒緩行雲流水般收拾書本紙張,書房裡一時安靜極了,只有紙張‘嚓嚓’輕響。

    杜芍藥緊張到全身枯硬,也許是書房火盆太熱,數九隆冬她的額上冒出汗珠:“十五年前大房張姨娘院子鬧鬼……”

    周清貞雙手交疊在桌上神色淡然,杜芍藥嗓子發幹聲音有些慌板走調:“老太爺喝多了……”

    周懷嬰喝高了醉歪歪笑話害怕的人,說出當年白氏死因。那時候周懷宗召集族老說以後分家,二房的家財要算上白氏聘禮,周懷嬰鬧不過老大便去尋白氏晦氣,白氏那時已然身體虛弱躺炕上起不來。

    周懷嬰進去一通責辱,氣的白氏猛然坐起頹然倒下。周懷嬰見白氏沒了聲息,嚇得不行給她蓋好被子悄悄溜了。出來碰見白氏丫頭,假說白氏要休息不讓進去打擾,結果第二天丫頭進去發現白氏已死,身體只剩餘溫。

    如果只這樣也罷了,頂多白氏是被周懷嬰氣死律法也不好評判。但實際上第二天丫頭進去的時候,白氏是死在炕下的。不知道她想起夜還是想喝水,總之掙扎下來再沒能爬回炕上,在地上晾了一夜死了。所以說白氏是被周懷嬰害死的,如果沒有周懷嬰的吩咐,丫頭進去伺候白氏也許就能撿回一條命。

    周清貞神色淡然的聽完,雙手依然交疊在桌上紋絲不動:“這個沒有用,事情過去十幾年沒有證據,老太爺不會承認。”

    杜芍藥急了:“那丫頭,原來二夫人的丫頭能證明。”

    周清貞終於明白,為什麼那一年他娘院子裡的下人全部被發賣,可是這能證明什麼?除非再次灌醉周懷嬰讓他親口說出害死了白氏,可是周懷嬰真的獲罪,有個坐牢的爹他這官就到頭了。

    “這個沒用,不說還能不能找到當年的丫頭,就算找到了,那丫頭也證明不了什麼,老太爺只要反咬一口他沒吩咐過,那丫頭反而要落下伺候不利害死主子的罪名。”

    杜芍藥心裡冰冰涼,捂了這麼多年的秘密,還以為能給女兒換個前程,結果竟然沒用……不,她好不容易盼到京城,等著自己女兒有個人人羡慕的前程,怎麼能,怎麼能被錢氏害得什麼也落不下。

    “少爺,求你念在當年的情分上,拉四姑娘一把,求你了。”杜芍藥‘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砰砰磕頭,為了女兒她什麼都顧不上連以前的稱呼都用出來“少爺,求你,求求你。”

    砰砰的響聲在書房裡回蕩,周清貞還是雙手交疊在桌上神色淡然,等了一會才開口:“當年的情分只能有一次。”

    “少爺?”杜芍藥抬起頭,淩亂髮絲掛在通紅的額頭上。

    “那情分用在這次,將來婚嫁就別再求我和夫人,由老太爺老夫人做主。”周清貞緩緩開口。

    “少爺!”周懷嬰錢氏能找到什麼好婆家,別說嫁妝賣了她女兒都是正常的!杜芍藥真的怕了“少爺,不,老爺,求你,四姑娘是你親妹妹啊,老爺開恩呐”杜芍藥急忙磕頭:“老爺開恩,可憐可憐四姑娘,那是你妹妹啊——”

    周清貞神色淡漠看著桌前砰砰磕頭的婦人,心裡毫無波動,這世上除了春花,沒人能讓他有任何感覺,就是晚照也很難留下漣漪。

    ‘砰、砰、砰’的聲音一下接一下,半晌周清貞覺得試探的差不多才和緩開口:“父親打算收兩個丫頭。”

    “啊?”杜芍藥抬起疼的嗡嗡響的腦袋,有些暈頭轉向聽得不明所以。

    “家裡弟妹已經不少,要是再有多的……銀錢就那麼多……”周清貞說的斷斷續續,但話裡該有的意思一樣不少,他安然穩坐面上掛起微笑。

    杜芍藥恍然明白急表忠心:“老爺放心,奴婢絕不會讓新來的小蹄子有孕,就算有孕……”悄悄握緊拳頭,為了女兒她什麼都肯做,杜芍藥咬牙“就算有孕奴婢也讓她沒命生下來。”

    可惜周清貞並不想害人性命,也不想折騰無辜女子,他忽然發現姐姐對他的關懷教育還是有用的,除了周府這些人,他對別人有正常的同情心。

    “老爺想對老太爺!”杜芍藥聽了周清貞的言下之意,驚恐的睜大眼。

    周清貞溫和一笑:“不是我想對父親如何,是杜姨奶奶因為嫉妒想對父親如何。泗水巷李拐子六副藥可讓男子絕育。”順帶疲軟無力,周清貞淡淡的笑。

    “杜姨奶奶慢走,我要去陪姐姐收拾行李。”周清貞終於從桌後站起身,要離開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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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7 00:16:4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杜芍藥站起來失魂落魄,但是沒走到門口她就下了決心,被利用又如何,只要玉嬌能有好前程她什麼都不怕:“老爺說的是,奴婢怎麼能容忍別人分了四姑娘的寵愛。”

    周清貞點點頭送杜芍藥出書房,默然看著她急匆匆去內院,然後去正屋找他的姐姐,這幾天他們暫時住在二進院子。

    “是老太爺害死了婆婆?”春花皺眉,周清貞雙手捧著春花臉龐,用拇指幫她把眉宇抹平,然後抱著她把臉藏到她的脖頸,甕聲甕氣:“我倒覺得是她自己害死自己。”

    春花拖著大型人偶坐到羅漢榻上,兩個人相依相偎,周清貞把春花抱在懷裡:“姐姐,芍藥不過一個通房丫頭,為了自己女兒能先賣錢氏……”

    這指的是當年那件事,杜芍藥給春花通風報信。春花靠在周清貞懷裡,臉挨著他的胸膛,聽他心臟平穩的跳動。

    “……再賣老太爺,為了女兒能對自己男人下狠手;就是錢氏也能為兒女拉下臉皮,不顧尊嚴討好別人,可是我的母親呢?”白氏只會躲起來自怨自艾迎風落淚。

    春花窩在他的懷裡沒動,只是伸出手安慰的摸摸周清貞臉龐,周清貞側頭在姐姐手心裡蹭了蹭,接著說:“不管怎樣她是正房嫡妻,卻軟弱可欺到連孩子都保不住,若是她自己珍重妹妹怎麼可能早產夭折?”自己又怎麼可能受盡白眼欺淩,若是沒有姐姐哪有他的活路,周清貞下意識抱緊春花。

    春花看著性子舒朗,可周清貞看的很清楚,面對外人春花總是先護著肚子,一樣是女人一樣做母親,白氏不說比春花,就是芍藥和錢氏都比她強。

    春花察覺到周清貞心裡的傷痛,從他懷裡出來摸著他的臉龐安撫笑笑,親一下把周清貞抱進懷裡:“沒事,你有姐姐,姐姐護你一輩子。”

    “嗯”周清貞在春花懷裡點點頭,他有姐姐。話說姐姐的胸好軟,因為懷孕更加豐滿,周清貞用臉頰蹭啊蹭蹭的上火撒嬌“姐姐,我想了……”

    男人啊真是讓人無語的動物,上一刻還哀哀戚戚,下一刻就精神抖擻。這大概就是有人疼和沒人疼的區別,有人疼有底氣。

    春花有什麼法子,自己養的、寵的、慣的,只能繼續養著、寵著、慣著。大白天有身孕的一品夫人太累,關閉正房休息,屋裡收拾的行李亂七八糟堆得到處都是。

    錢氏決心要貼上春花給兒女奔前程,因此拿出以前做庶女的小心和眼色,仔細觀察院裡的一舉一動,很快她就發現西廂四姑娘屋裡不對勁。雖然很隱蔽,可是杜芍藥進了那屋就沒出來,小丫頭喜鵲進進出出滿臉喜色,像是撿了什麼金元寶。

    錢氏琢磨難不成春花給了周玉嬌什麼好處?不行,有周玉嬌的就不能少了長安的,她立刻讓在她屋裡做針線的周長安過去打探打探。

    周長安領著新丫頭十二歲的桃紅,施施然進了西廂,然後她看著滿屋子收拾起來的行李奇怪:“四妹妹這是做什麼呢?”

    芍藥暗道晦氣,她並不想提前走漏消息多生枝節,卻不想依然被錢氏聞到味道。周玉嬌雖然被她姨娘叮囑過,可是看到周長安還是忍不住得意:“三哥要搬到夫人付去住,讓我過去給嫂子作伴。”夫人府是皇上賜的宅子,小姑娘實在掩不住開心。

    周長安心裡一突,自己怎麼沒得到消息:“哥哥只讓你搬過去?”

    周玉嬌撇撇嘴得意洋洋:“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三哥讓我收拾行李後天就走。”看著周長安忐忑不安的神情,周玉嬌嘴角眉梢都是自得喜色,她扯著調子“三姐要不去問問,看三哥帶不帶你去?”

    周長安暗地咬牙,一個庶女也敢在嫡小姐面前賣弄,她壓下驚慌和怒氣,勉強平靜神色:“我等都是妹妹,于禮自然要看哥哥怎麼安排,四妹且忙我先走了。”

    到底沒有多少修養,周長安沒出房門就火急火燎往錢氏屋裡琢磨:這會兒周玉嬌都開始收拾了,前邊還沒話讓她收拾,是什麼意思。不想帶,還是準備帶過去重新給她置辦新的?

    錢氏看女兒想的好事,就冷嗤:“他們怎麼會偏心給你從頭到腳置辦新的?”

    “嫂嫂待我比周玉嬌好,我又是府裡唯一的嫡小姐……”周長安猶自嘴硬辯解,卻被錢氏戳破美夢。

    “你是嫡小姐,那周晚照是什麼?人家才是一品夫人家正正經經的嫡長女。”錢氏白了做夢的女兒一眼,自己琢磨“不行,既然能帶走周玉嬌,就不能撇下你,他們兩口子休想一碗水端不平!”

    錢氏像是被戳了一棍子的老母雞,一下子變得氣勢洶洶。

    周清貞一家三口住在二進院子,別人不管男女不好和他們夫妻住一個院,因此二房所有人都擠在三進院裡。

    錢氏住在正屋西套間房內,孫氏住在東廂上首離周懷嬰的東套間最近。倒不是周懷嬰寵愛孫氏,只因為孫氏是良妾又有兒子比杜芍藥地位高,所以住東廂。但論起來孫氏住的屋子理應是周清嗣的,只是周懷嬰極不待見傻兒子,所以換了屋子。

    總之東廂依次住著孫氏、周清恭、周清嗣;西廂依次住著周長安、周玉嬌、杜芍藥。周懷嬰靠著一床被子,腿上另蓋著一床盤算等周清貞兩口子搬走,這院裡怎麼安排。

    男男女女混在一個院裡不像話,讓兩個兒子住外院自己住內院?可要來新丫頭,在女兒們面前多不方便。這不好,周懷嬰翻個身繼續琢磨,那自己領著兒子住外院?也不行,老五雖然傻也是十四的半大小子,老六也一年小兩年大,和父親的丫頭住在一個院裡不合適。

    周懷嬰想來想去有些煩躁,都是周清貞這院子太小,一家人都住不下。

    “表哥——”正在煩躁的周懷嬰忽然聽到嬌滴滴的叫聲,抬眼看到錢玲兒那張圓臉。算來錢氏不過三十有二,白膚黑髮不算老,可周懷嬰看了只覺得倒胃口。

    原因很簡單,一則錢氏連生兩胎都讓周懷嬰以為恥辱,二來錢氏原本身材嬌小纖細,細長眼兒容長臉兒,倒也有幾分文氣,如今胖了幾圈容長臉兒變成圓臉也罷了,細長眼兒根本擠成一條縫。再加上身材矮小,這一胖穿上棉褙子,簡直就像一口麻袋戳在地上。

    周懷嬰皺緊眉頭訓斥:“幾十歲的人和兒女們住一個院裡,一點尊重都不懂,叫什麼表哥?”

    錢氏討好的笑臉一僵旋即拉開屈膝:“老太爺教訓的是。”

    “你不在屋裡修身養性,又出來做什麼?”周懷嬰慢慢坐直身子,忍著不耐開口。

    我出來了嗎,都在一間屋裡行不行?錢氏心裡回嘴臉上笑著:“清貞兩口子打算帶四丫頭搬去夫人府,妾身想著四丫頭是妹妹三丫頭也是妹妹,總不好偏一個撇一個。妾身想請老太爺去說說,帶一個是帶兩個也是帶,讓他們夫妻把兩個妹妹都帶過去,也免得別人說他們做兄嫂的處事不公。”

    周懷嬰聽了就不樂意,一個女兒有二兩月銀,兩個就是四兩,再加上兩個小丫頭,都帶過去他一個月不是平白少了五兩銀子。周懷嬰掀開被子披上外袍,下炕趿拉棉鞋,錢氏慇勤上前幫他系帶子拿腰帶。周懷嬰嫌她圍著自己礙眼,一把推到一邊自己收拾好出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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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7 00:16:5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錢氏追在後邊殷殷交代:“老太爺前邊說話和氣些,畢竟是有官身誥命做了爹娘的,怎麼也要給些面子。”

    周懷嬰下了臺階回頭,對屋門口的錢氏冷斥:“糊塗婦人加少規矩的官兒子,爹娘俱在,哪有妹妹跟著兄長住的,做爹娘的不會教導女兒?”

    “你什麼意思?”錢氏扶著門框心裡一咯登,注意到正房動靜的芍藥,也聽得心裡一沉走出廊下。

    “我什麼意思,我去跟那孽子說,不許帶兩個姑娘過去!”周懷嬰說完手背後大步往前院去,杜芍藥顧不上恨錢氏攪局,快步上去扯住周懷嬰袖子。

    “老太爺三思,三爺夫妻不過是因著大小姐年幼,四姑娘性子活潑身體康健,召過去陪著玩耍,一家子骨肉那裡說得上教導不教導。”這些話是芍藥看事情洩露,想出來準備堵錢氏和周長安嘴的,沒想到用到周懷嬰身上。

    “什麼召過去陪著玩耍,把正兒八經的官家姑娘當丫鬟使?幾兩銀子便能買一個小丫頭,他們怎麼敢如此苛刻親妹!”

    周懷嬰被糾纏的十分不耐,他早有感覺自從準備上京開始,這些女人心就不在他身上。不過他也不稀罕罷了,幾個內宅婦人還想越過他?可笑。

    周懷嬰篩開芍藥繼續往前院去,錢氏才知道自己會錯意,原來周懷嬰並不是打算讓周清貞兩口子帶走長安。錢氏慌了從屋裡撲出來,像顆球似得追上周懷嬰,和芍藥糾纏住他一起哭鬧,惹得周懷嬰連連怒斥。

    三個人在院裡纏作一團,幾個伺候的下人面面相覷。周清恭眨著眼睛躲到孫氏懷裡,孫氏關緊房門直哆嗦。周清嗣不顧小廝來康阻攔,直直走過來撕扯周懷嬰護錢氏:“不凶、不……娘”癡兒著急說不出不要凶娘的話。

    周懷嬰看見傻兒子就犯噁心,直接臉上一巴掌拍倒在地。周清嗣臉上迅速紅腫起來嘴角留血,來康連忙過去拉他起來,癡傻的孩子‘哇’的哭出來:“疼,娘疼。”

    可他娘現在顧不上他,要是放任周懷嬰去前邊鬧騰,壞了芍藥好事多個仇敵不說,周長安還要在春花兩口子面前落下不是。姑娘有前程才能拉扯她和兒子,錢氏心裡清楚得很,因此死活拽著周懷嬰哭鬧。

    癡兒邊哭邊繼續過去護她娘:“不凶,不……”

    院子裡幾個人糾纏到一起,吵的吵、哭的哭、鬧的鬧、拉的拉,周氏兩姐妹嚇壞了跪下求情:“父親息怒”

    “息個什麼怒,你們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老太爺?反了天了!”周懷嬰被幾個人糾纏的越來越怒抬腳就踹,不管是誰揣倒一個是一個。

    芍藥被踹的劇痛,依然爬過去抱住周懷嬰腿:“老太爺求您為四姑娘想想,住在這院裡姑娘以後能有什麼好名聲?”

    周懷嬰連連抖腿,怒斥:“三品大員的親妹妹,一品夫人的小姑子,名聲怎麼不好!”

    “父親求你,玉嬌想跟三哥去住夫人府。”四姑娘也開始啼哭,內院幾個主子算是亂成一團,哭的叫的,鬧的……

    二進院正屋套間炕上,周清貞懷裡攬著軟綿綿滑膩膩的妻子,心滿意足,一床大被下兩人肌膚相貼親密無間,連呼吸間都是溫馨春情。

    周清貞早就聽到後院隱隱約約在吵鬧,原本不打算理會,結果越來越凶快要沸反盈天。好吧其實周清貞還是不願理會,只想等著他們自己折騰完,他只要抱著姐姐就好。可惜春花受不了了,外邊也有下人來敲門。

    “去看看怎麼回事。”春花支起身子一件件穿衣裳。

    “嗯”周清貞只能跟著起來。

    不一會周清貞收拾齊整,在正廳裡看著灰頭土腦的一干人,扯來扯去幾句話弄清原委。周清貞心裡冷哂,別人不知道他卻知道周懷嬰的病在那裡,就是捨不得月銀。

    杜芍藥站在錢氏身後,滿臉急色捏著手指焦急的看周清貞:“三爺……”

    周清貞面色溫和對她說:“老太爺只是擔心四妹年紀太小,手上月銀拿不住胡亂花罷了”

    芍藥和錢氏才恍然想起周懷嬰德行,不可置信的看向周懷嬰。

    周懷嬰被說破心思臉皮難的發燒,在上首坐的挺直抬手摸著鬍子掩飾尷尬:“父母為子女計長遠有什麼不對,清貞不就是我從小幫他收著月銀,才能節儉自持讀書有成。”

    芍藥和錢氏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當初她們都為這個在一邊冷瞧周清貞日子艱難,拿不出打賞被下人蔑視恥笑。想不到風水輪流轉,這麼快就輪到她們,果然是報應?

    可不管報應不報應,周懷嬰如此行徑,更堅定了兩個女人要把姑娘送到夫人府的心念,就算不要月銀也行,錢氏和芍藥想明白搶著要開口,春花從套間出來。

    “老太爺這只會欺負小孩子的毛病,還真是幾十年沒長進過,那麼老大人你怎麼好意思貪圖小孩月錢?”

    周清貞神情一瞬間拂過春風,起身扶春花過來坐下。周懷嬰被兒媳婦當面嗆聲臉皮下不來,欲要發作春花卻毫不在乎的繼續開口:“老太爺既然說是替孩子保管月銀,那請把替阿貞的還回來,搬家收拾屋子錢不夠我要用。”

    周懷嬰氣的鬍子一抖一抖卻接不上話,只能挑春花的刺:“好歹也是官家夫人,稱呼自己夫君小名,果然是丫頭出身沒有一點教養。”

    春花懶得跟周懷嬰廢話,不僅如此她還拉住要上前尋事的周清貞,問他:“老太爺拿了你多少月銀?”

    周清貞停下腳步:“總共二百五十八兩,給過的二十兩,還有二百三十八兩。”這個數字是春花開口時,周清貞在心裡迅速算出來的,他知道姐姐要用到。

    春花笑著點頭轉向周懷嬰:“老太爺聽到了,銀子拿來。”

    周懷嬰年輕時還不是如今這樣不堪,沒收周清貞月銀只是單純看他不順眼,可年紀大了卻變得慳吝,一點大家子弟的氣度消磨殆盡,要他幾百兩銀子等同割肉。

    春花瞅著周懷嬰難看的臉色,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不管你今天能不能拿出二百三十八兩銀子,以後各房月銀我都會派人送到各人手上。”

    錢氏和芍藥喜上心頭各自盤算,一年能攢下多少月銀。

    這才是幾家歡喜幾家愁,錢氏算的開心,她每月五兩銀子和兩個孩子加起來,每月就有九兩銀子,年節裡春花手裡再漏些出來一年怎麼也有一百二三銀子。

    芍藥娘倆每月統共三兩銀子,一年不過四十多兩,就是再攢七八年,等著玉嬌嫁人也攢不出大注嫁妝,還得靠春花兩口子補貼。

    兩個女人各自歡喜憂愁,周懷嬰卻是炸了:“劉春花!你眼裡還有沒有尊長?別說我給二房當家,就是你的家我要當也能當,沒問你們兩口子要當家權,你倒蹬鼻子上臉了。”

    春花穩穩坐著冷笑:“我蹬鼻子上臉?我不管你們一個個有什麼心思,今天我把敞亮話丟在這裡。你們如今吃阿貞的、住阿貞的、穿阿貞的,只是吃穿的時候也想一想!當年你們怎麼待阿貞的。”

    春花雙手護著肚子,冷冷的眼光從周懷嬰、錢氏、芍藥,甚至兩個小姑娘身上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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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發表於 2018-12-17 00:17:1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也有臉擺長輩的譜?”春花臉上是毫不遮掩的鄙視厭惡“你們不曾善待過阿貞一分,如今他每年拿出七八百銀子養著你們,還想算計什麼?”

    “我告訴你們,覺得不好的大可出去自立門戶,或者還有什麼不滿的咱們去街上,或者請左鄰右舍來評評理,看阿貞有哪一點對不起你們?到是你們的臉皮,敢不敢拔下來讓大家看一看?”擲地有聲的話砸到地上,春花護著肚子站起來,周清貞上前一步扶住。

    “願意的就按我的規矩老老實實住在這裡,不願意的門開著呐。休想拿什麼長輩的譜壓我,也休想拿什麼不孝來嚇唬我,我劉春花不吃那一套。”

    春花的性子向來寧折不彎,她做事有自己的準則,接納二房是為人子女兄嫂的本分,卻不是情分。二房人識趣大家各自安好,她就費些銀子養著也沒什麼,若是二房以為可以拿捏她和周清貞,那她不介意讓他們知道什麼叫‘狼是麻麻兒的’。

    能怎麼樣,最多周清貞德行有虧,這官不當拉倒。他們把田產鋪子宅子統統賣了,領著她爹娘找一塊山清水秀的地方,再不理會二房也逍遙自在。

    春花敢保證就算兩手空空,她也能和周清貞把日子過起來,二房那些人敢嗎,離了周清貞他們能活出什麼樣?認不清現實還敢蹦躂,哼!

    春花凶了一頓,二房各路人馬算是安生下來,可春花的心情也被敗壞殆盡。正月初九給三姑娘準備的十二歲生辰,寡淡無味的過了,春花收拾收拾帶著怡兒周清貞四姑娘,拉著行李坐著馬車咯吱吱去城西的夫人府。

    二老爺對錢氏算是厭煩透頂,都是她鬧騰斷了自己財路,如今每月到手就乾巴巴十五兩銀子。錢氏根本不在乎周懷嬰的冷臉,臉拉的再長有什麼用。雖然沒能把周長安塞到春花身邊,可是每月九兩銀子的月例,也讓她多少鬆口氣有錢什麼都好說。

    芍藥算是最高興的,女兒如願跟春花兩口子走了,每月還有月銀到手。她是什麼都不求了就等姑娘長大謀個好婆家,春花兩口子能多陪些嫁妝就阿彌陀佛。

    孫氏則有些淒慘,周懷嬰拿不住錢氏芍藥的銀子,就把主意打到她的頭上,孫氏性子綿軟不過幾句話,剛到手的三兩銀子被周懷嬰搜刮走了。

    周懷嬰在金華巷周府做起老太爺,自己和周清貞新買來的兩個丫鬟住在前院,其他那些都扔在後院眼不見心不亂。

    搬到夫人府第一天,周清貞就吩咐周玉嬌安心住在紫槐院,跟女先生學琴棋書畫,沒事不要出院子亂轉,更不許去騷擾她嫂子。

    九歲的周玉嬌雖然不清楚當年的事情,但她終於明白一件事,三哥三嫂不喜歡二房的人。

    “是”小姑娘謹慎屈膝然後從書房告退,領著喜鵲一路小碎步回紫槐院。

    周玉嬌很想回到姨娘身邊,可是姨娘教過她要聽話,說過其實三哥三嫂都是很好的人,他們不會虧待她,說過她只有跟著三哥三嫂,這輩子才能活的比人強。

    短短幾天二房帶來的雞飛狗跳,總算安靜下來。夫人府亭臺樓閣景色秀麗,可冰天雪地春花也不想出去轉悠,領著怡兒在屋裡玩。

    春花住在夫人府主院,原是郡王妃的住處,在夫人府中軸第三進院子。大紅廊柱綠琉璃五間上房,原名‘寶安殿’,現在賜給春花自然不能再稱為‘殿’周清貞改名為‘宜居堂’。

    兩邊原來是東西配殿各五間,院子非常開闊青石鋪就十字甬道,四下裡散著些高大古樹,有銀杏、青松翠柏之類。最搶眼是周清貞挪到書房前的兩棵柿子樹,比別的樹稚嫩許多。

    春花覺得住在這裡最大的好處,不是遠離二房眾人,也不僅是高大寬闊住的舒服,而是正殿有火牆。好吧,是正房有火牆,關上門燒起火牆屋內溫暖如春,怡兒穿著薄棉衣撒歡兒的滿屋子跑。

    春花一邊笑吟吟捏著針,給周清貞縫開春要穿的夾袍,一邊看香兒滿屋裡和怡兒玩,新雇的張奶娘站在一邊護著,周清貞坐在春花身邊翻看帳本。

    夫人府東西三路,東路裡有大小五個院子,茶房、花房、祠堂,大小書房,還有太監護衛奶媽們住的屋子都在這邊。現在改成一品夫人府自然沒有太監,護院倒是有八個。周玉嬌住的紫槐院,就在東路離春花的院子只隔了夾道。

    中軸就是春花住的這一路最寬敞總共五進,春花院子後邊是假山花園一直連通東路,其中蜿蜒一池綠水在東路那邊建成一個小小水榭戲臺。花園後是四進院子,再往後還有後罩房。

    西路比東路狹窄些,前後兩座三進院子原是側妃住的現在全部空置。周清貞放下帳本和春花商量,要不要把西路租出去。

    春花放下針線轉轉脖子,周清貞微笑著靠過去幫她捏肩膀:“這邊住的都是王公貴族,多的是人捧著銀子求租。”

    “一個月能租三十兩?”春花猶豫了下問道,她記得周清玉說過金華巷那屋子每月能租二十兩,這邊雖然小一點不是地段好麼。

    周清貞握著春花肩膀,兩個大拇指在肩井穴慢慢按揉:“不止,每月五十兩應該沒問題。”

    一座五十兩,兩座不就一百兩!春花喜出望外轉身:“租!阿貞你趕緊派人去牙行說一聲。”

    “嗯”周清貞點頭,春花閃亮的眼睛讓他差點把持不住親下去。年輕的妻子在丈夫灼灼眼神下,臉頰慢慢變紅,兩人目光漸漸濃膩如蜜。

    “爹爹、爹爹——”小丫頭不懂旖旎,快快樂樂跑過來撲到周清貞腿上“爹爹舉高高、舉高高。”

    周清貞低頭看到一張紅撲撲小肉臉,黑白分明的眼睛亮晶晶。那雙眼睛神似春花只不過稚嫩沒有春花那樣的神采奕奕。

    周清貞放過妻子,對小丫頭展顏一笑:“好,舉高高。”周清貞兩手架在怡兒咯吱窩,雙臂使力小丫頭嗖的一下到了半空,開心的直叫:“飛嘍飛嘍——”

    春花一手捂著發燙的臉龐,看著父女兩在屋裡玩,女兒隨著父親胳膊飛高飛低灑出滿屋子‘咯咯咯’的笑聲。

    春花眼裡漾出幸福的笑容,她現在知道周清貞並不喜歡接近人包括怡兒,可他克制自己做了一個溫和慈愛的父親。這就夠了,在春花眼裡周清貞是最溫柔善良聰明的人。

    “夫人,信安侯夫人派管家娘子來送喬遷賀禮。”隨著敲門聲,屋外傳來麥子的稟告聲。

    春花頓了一下,他們和信安侯府並沒有來往,更何況他們也沒有挑黃道吉日就是隨便搬過來。不過人家送禮上門,總不能拒之門外。

    春花在家常衣裙外加了一件瑞草雲雁紋廣袖褙子,走到妝台前坐下隨口對外吩咐:“請進來。”

    “等等,請到花廳一見。”周清貞向外揚聲吩咐,然後放下怡兒走到春花身邊,彎腰從妝奩裡挑出一根赤金雀,簪到春花發間。

    “這就可以了,不過是個下人。姐姐貴為一品,即便是信安侯夫人親自來了,按禮也要向姐姐行半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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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7 00:17:2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春花驚訝的瞪大眼睛回頭仰望周清貞,姐姐可愛的樣子逗笑周清貞,他點點春花臉頰:“姐姐一品夫人和國公夫人比肩,侯夫人不過二品,就是貴妃娘娘也才從一品。”周清貞心裡很驕傲,正一品夫人滿大虞有幾個,他的姐姐很厲害。

    春花眨眨眼:“阿貞,你才三品。”

    驕傲的某人……繼續驕傲,笑意漾在眼裡:“以後要姐姐多看護。”

    春花收拾好,周清貞又給她披上斗篷:“姐姐不用想太多,信安侯兩口子在京裡向來低調,我猜不過是鄰居來往。”

    春花被麥子伺候出正屋,冷氣一浸才恍然有所感覺,她的身份竟然這樣高,原來對她而言高在天際的侯夫人竟然比她低一階。

    所謂花廳就是原來東配殿,現在的東廂客廳,來人身份不夠正廳接待。周清貞沒有猜錯,信安侯府派出管事娘子送來喬遷禮物:羅漢松盆栽,主幹約莫一寸多,樹高一尺二三寸。並不多麼名貴也就三四兩銀子,可喜的是修剪的特別漂亮,層層疊疊綠油油,在這隆冬顯得春意盎然。

    怡兒玩累了被張奶娘帶去小睡,正屋裡只有周清貞兩口子。

    “阿貞,把這個放你書房幾案上,你讀書累了歇歇眼睛。”春花摸了摸精神抖擻的葉子,笑道“養的真好,她家花匠一定很厲害。”

    周清貞側身站在春花身旁,一起觀賞桌上還紮著紅綢的羅漢松:“她家花匠厲不厲害我不知道,但是信安侯最喜歡養羅漢松,據說侯夫人為了滿屋子羅漢松頭大,索性一般送禮都送這個,連皇后娘娘宮裡都有。”當然送給皇后是多年精心培養的,雖然也是羅漢松價值卻不可同日而語。

    “說到皇后娘娘,我想起一件事。”春花拍拍周清貞“把這個挪你書房,這不怕冷吧?”

    “怕冷,還是先放在正屋。”周清貞左右看看,最後找了花架放在正廳牆角。

    正廳也是望月佈置,上首卍字文方桌,牆上一幅水墨《山居秋暝圖》,桌上供著天青釉方肚梅瓶,裡邊養著幾隻豔紅臘梅。兩下裡是三椅夾兩幾,堂中間鋪著牡丹團花紋地衣素雅大氣,如今再添一抹綠顯出幾分春意。

    春花站在一邊看周清貞左右擺弄,嘴裡接著這剛才的話:“我想從宮裡找個穩重嬤嬤,教我言談舉止人情往來。”

    周清貞頓了下繼續調整方向,他喜歡姐姐,不管姐姐什麼樣都喜歡。

    “阿貞,你不知道,剛才來的不過是個侯府的管事娘子,那做派說話,真是……”春花說不上來,就是態度慇勤,又不讓人覺得巴結。站在那行禮說話,都給人一種油然而生,卻又是春花說不出的感覺。

    周清貞放好轉身拉著春花回東套間,東套間有兩間,他們住最裡邊那個屋子。周清貞洗過手拉著春花一起歪在床上:“是不是覺得她態度謙和不卑不亢,舉止進退有度,看起來就不是一般人?”

    “阿貞,最聰明什麼都知道!”

    周清貞笑笑陳元堂父祖都是當官人,家裡當然有沉澱下來的積累,一個能派出來行走的管事娘子必然不普通。

    “姐姐想學,去求皇后娘娘放一個出來,既可靠又體面。”

    “會不會太麻煩皇后娘娘?”春花倚在周清貞懷裡有點猶豫。周清貞低頭在春花額上親一下,溫情脈脈:“不會宮裡總有些年齡大的宮人要出來。”

    日子平平淡淡過了幾日,正月十五是周清嗣十四歲生日。春花派麥子過去送生辰禮物,回來時麥子神色有些奇異。

    “奴婢聽杜姨奶奶說老太爺病了,她叮囑奴婢一定要告訴老爺,說是讓老爺放心藥都是她熬得,必然讓老太爺藥到病除。”

    “夫人你說杜姨奶奶巴巴的把這話傳給老爺做什麼?”麥子有些想不通“不過是打了幾個噴嚏的風寒,有必要跟老爺討賞?”

    周清貞在旁邊神色溫和:“既然這樣,你過去跟杜姨奶奶說聲,勞她費心伺候老太爺。夫人到皇后娘娘宮裡請了一位積年體面嬤嬤,學言行舉止人情往來,順道也讓四妹妹跟著學。”

    “是”麥子規矩的屈膝,雖然周清貞比春花溫和很多,可是處久了總讓人不敢輕慢一絲。

    金華巷周府,錢氏看女兒在燈下低著頭,一針一線縫嬰孩褒衣,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當年她也曾一針一線給嫡姐孩子做針線,沒想到她的女兒是嫡女卻依然要巴結別人。

    她拿起桌上的小褲子看了看:“做的很用心,不必娘當年差。”

    “才是不比娘當年差麼?”周長安失望的放下手裡活計,小小年紀一雙眼睛熬出血絲。

    暗黃的燭光下,錢氏拍拍女兒肩膀安慰:“慢慢來,會越做越好的。”

    “可是我沒法慢慢來!”周長安忽然聲嘶力竭,將她熬了幾日才做成的東西,拿剪刀一頓狂剪。

    激狂的周長安嚇的錢氏不敢伸手攔,只能一旁嚷嚷:“哎!好好的你剪了做什麼?”

    幾日心血變成破布爛絮,地上手上零落一片,細心縫出的針腳整齊裡能看出一點點不和諧。周長安怒火過後全身松了力氣,說不出的失落,扔掉剪刀趴到桌上哭:“娘……他們給周玉嬌請了皇后娘娘宮裡的嬤嬤。”

    以後周玉嬌身價只能越來越高,可她堂堂周府嫡小姐,卻守在這個小院子落魄低賤無人問津。周長安越想越難過,趴在桌上哭的傷心痛苦。

    這事兒錢氏也聽到點影子,心裡酸溜溜的陪著姑娘坐下,伸手輕拍女兒後背:“這事急不來,聽娘說‘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你拿出水磨石的功夫總能打動他們,想當年娘……”

    寂靜的小院裡錢氏慢慢教女,周長安擦乾淚重新裁布,她一定要讓春花知道,她比周玉嬌更敬重仰慕嫂子。

    皇后娘娘給春花的嬤嬤姓吳今年四十五歲,看起來端莊和藹,烏黑的髮絲梳的服服帖帖,圓盤臉眼裡透著些安詳,和想像中的嚴肅板正完全不一樣。她通身也沒有多少金銀珠寶,只在圓髻上插了一支赤金祥蝠簪,耳朵上光禿禿,手腕上一對素面銀鐲子。

    周清貞說這吳嬤嬤是宮裡老人,年輕時在先惠妃娘娘院裡做粗使小宮女——先惠妃是天豐帝的母妃,後來到皇后宮裡經年做到從五品的掌事嬤嬤,專門負責二等宮女調派。

    春花見吳嬤嬤身上不過是素樸綢面衣裙,原本想賞些金銀布匹給她,被周清貞擋住。周清貞說以吳嬤嬤的資歷,手頭絕對比普通人豐厚,賜她金銀不如給她尊重。

    吳嬤嬤原本有品級,出來卻失去那些。因為吳嬤嬤一生未婚,春花接出來時跟皇后娘娘保證過給人養老。周清貞想了想索性請吳嬤嬤做夫人府內管事,府裡一應大小事務全由吳嬤嬤,不,以後要稱吳媽媽,總之為著春花將來生產不便,府裡所有事情交由吳媽媽管轄。

    春花為顯示尊重,特意把東路一間獨立小院靜思院,改名長松院給吳媽媽住,並給雇了個十二三的小丫頭伺候。

    論起春花的供奉,比宮裡自然差上許多,別的不說只月銀就差一大截。以吳媽媽的資歷——皇后宮裡的從五品掌事嬤嬤,自然能去更富裕尊貴的人家,可沒人知道來春花這裡是吳媽媽自己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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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7 00:17:3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幾年前春花第一次覲見皇后娘娘,吳媽媽就喜歡春花心眼明淨。幾年過去春花做過的事,吳媽媽多少聽過幾耳朵,她覺得這丫頭是個能靠住的,所以春花來求,吳媽媽當仁不讓搶了這個差事。

    “夫人”吳媽媽微微欠身福禮,她知道春花的性子也不拐彎抹角“府裡的下人實在有些不像,就算為節儉,也不能失了周全,堂堂一品夫人院裡,只一個大丫頭一個粗使嬤嬤,人情往來怎麼夠用?”

    “家裡每月收銀有數……”春花捂著肚子笑眯眯把帳冊拿給吳媽媽看“阿貞和我每月月俸合起來不過三十六兩。”

    其中周清貞每月十六兩春花二十兩,雖然春花月俸高些,可她除了月俸再沒有別的,周清貞還有祿米,養廉銀,置衣費皂隸錢等。

    “再加上鋪子租金十二兩,我估摸每月花銷不超過百兩才能攢點錢財。”春花也沒想到又朝一日,每月從她手裡花出去的銀子要按百算,這其中七十都花在二房身上,養二房真不容易。

    以後吳媽媽就等同于春花家人,春花信任皇后娘娘品德,因此對吳媽媽毫不保留:“媽媽也知道這一大家子都等著我和阿貞養,固然手裡有點餘銀,可老太爺夫妻養老送終,四妹的嫁妝六弟的婚娶,將來總不能一分銀子不給,一點家當沒有把他分出去。”

    春花想想就頭疼,二房沒有幾千銀子打發不了,相對養一輩子的三姑娘和五少爺倒省錢。

    周家家底薄吳媽媽心裡還是有數的,只是即便這樣該有的也不能缺,吳媽媽很堅持:“不過是採買些人,第一次花費多些,養起來每月不過多幾兩銀子。”反正周清貞的祿米從來吃不完,菜蔬有田莊送來,就是費點月銀布料。

    夫人府很大,院子確實有些冷情,將來肚裡的孩子也要人伺候,剛好西路的兩座三進院子被南方一個富商租了,每月一百二十兩銀子。春花索性把這筆租金交給吳媽媽做兩個府裡的家用,不過她說的明白,每月可以結餘但絕不能超過。

    吳媽媽拿了銀子開始召喚牙婆,和春花一起挑人,並且商量人情往來禮節怎樣合適,說是商量其實就是吳媽媽講春花聽。

    因為春花有身孕言談舉止不好調、教,而且夫人府諸事沒上手,吳媽媽每日裡事情不斷,所以暫時沒教。只是夫人府慢慢熱鬧起來,日子一天天步上正軌。

    正月二十周清貞開始上朝,正月二十五連哭帶鬧的周清恭,被王六丟到南明學堂開始離家求學。這學堂是周清貞在春花督促下,從好幾家中比較出來的。先生是個老秀才,為人清正有風骨挺嚴厲的,周清恭被周懷嬰不知所謂得教養,弄得沒大沒小跟著不知所謂,春花是狠了心要給他掰過來,免得將來害人害己。

    日子波瀾不驚的過去,好像一夜之間春回大地,柳樹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一樹樹鵝黃嫩綠,桃花吐蕊梨花爭豔,燕子嘰嘰喳喳在廊下樹間輕巧往來。

    迎面的細風不再夾著寒涼,而是帶著三月春暉的溫暖,人們換上單薄夾衣,年輕愛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婦,更是換上色彩鮮豔的單衣裙,個個束出風流細腰。

    風流細腰惹人頻頻回首,春花扶著自己的大肚子哀怨:“阿貞會不會很醜?”

    彼時周清貞正扶著姐姐在花團錦繡的園子裡消食,怡兒在張奶娘和香兒的照顧下,在前邊小路上舉著色彩豔麗的風車跑著玩。

    周清貞放開環著春花的手,站到春花面前後退幾步很認真的看了看:“綠雲衫,隨雲髻,眉不描而翠,丹唇皓齒明目善睞,瓜子臉芙蓉面……”

    春花聽得扶著肚子彎腰‘噗嗤’笑:“阿貞,在你眼裡姐姐有不好看的時候沒?”

    “沒,姐姐是天下最美的人。”周清貞回來小心的扶住春花。

    春花嘴角噙笑隨著周清貞慢慢往前走,她是天下最美的人?望月姐姐聽了,怕是要鄙夷死阿貞的眼睛。

    迎面微風夾著桃李甜甜的芬芳,一對佳人漫步春光:“是,在你眼裡姐姐最漂亮,看你畫的就知道……”

    周清貞攬著春花一邊聽她說話,一邊抬起另一隻胳膊,幫她把隨風飄拂的柳枝擋開。

    “還是望月姐姐畫的最像,我哪有你畫的那麼好看。”身邊溫暖的懷抱讓春花身心放鬆,整個人顯得柔和美麗。

    周清貞停下腳步看著姐姐甜美笑顏,不由自主心醉神搖:“那是因為姐姐最美的一面只有我見過。”說完年輕的丈夫就想抬起妻子的下頜吻下去。

    春花發現周清貞眼神癡迷,就知道不好,連忙抬手攔住周清貞的嘴,嬌嗔:“在外邊呢,怡兒也在小心被孩子看見。”

    周清貞有些遺憾的在春花手心吻了下,重新攬住妻子慢慢散步。滿園春光明媚,無憂的孩子笑的‘咯咯咯’,十分美好的畫面,周清貞卻有些遺憾。他並不想要孩子打擾他和姐姐,可是姐姐想要孩子,還想替他生下男丁,姐姐的願望他願意實現。

    夫妻兩漫步春光裡,身後忽然傳來小丫頭綠萼的喊聲:“老爺、夫人。”

    綠萼今年十三還有一個十二歲的建蘭,都是上次春花和吳媽媽採買回來的。吳媽媽覺得這兩個女孩眼睛乾淨五官端正,於是放在春花院裡做小丫頭,預備將來麥子嫁人就能提做一等丫鬟。

    春花停下腳步回身笑著說:“別急,亂跑小心吳媽媽教訓。”

    綠萼做丫頭不過一個來月,雖然天天晚上伺候吳媽媽學規矩,可小姑娘的性子還沒收住,她咧開嘴燦爛一笑:“多謝夫人提醒,桃紅來送三姑娘給小少爺做的衣帽,順道要替三姑娘給夫人行禮。”

    又是周長安春花有些無奈,隔三差五就要送點東西過來。當年春花被錢氏逼得沒法子,也是早早學會縫衣納鞋,才過十歲就磕磕絆絆給周清貞縫褒衣。那時候春花是沒法子,周長安卻是何苦來哉,小小年紀針線不離手。

    春花和周清貞回到院子,桃紅見了連忙跪下磕頭:“奴婢替三姑娘問三爺三夫人安。”春花唬了一跳,就是自己家裡的奴婢也極少磕頭問安。

    “起來吧,既是替姑娘問安哪有下跪的道理。”

    “謝夫人”桃紅站起來學舌“姑娘說來到京城一應花費全賴兄嫂,卻不能陪伴左右孝敬,心裡時常不安只能托奴婢磕個頭表表心意。”

    桃紅走後周清貞陪春花回到屋裡,春花撿起桌上的小衣裳看:“這針線也算是不容易了。”周清貞沒說話只是從春花手裡拿下來,交給綠萼:“拿去給吳媽媽,就說三姑娘送來的,別的不需理會。”

    “是”綠萼欠身雙手接了退出去,建蘭早有眼色的送上茶水也出去了。

    屋裡就剩下小倆口,周清貞扶著春花坐下,開口說了周長安夜裡哭鬧那回事,他神色淡淡:“一應小衣裳全絞的稀爛,姐姐以後不要用她送來的東西。”

    “你咋知道的?”春花摸摸肚子。

    “杜姨奶奶聽到看到的。”

    “哦”春花恍然大悟杜芍藥和周長安是兩隔壁,她拉著周清貞的手歎氣:“這丫頭……有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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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17 00:17:4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周長安坐在椅子上,為了顯示嫡小姐穩重氣質,夠不到地的雙腳踩在椅子橫欄上,面色溫婉問欠身站在下首的桃紅:“哥哥嫂嫂可帶了什麼訓導的話沒有?”

    “沒有,三夫人只說衣裳什麼的她和麥子已經準備好了,姑娘年紀小用不著這麼辛苦,只跟著先生讀書修習就好。”

    桃紅嘴裡的先生,就是和周玉嬌同住在紫槐院女先生,姓程三十出頭,氣質若青竹雙目似秋水,是一個清麗女子。因為青梅竹馬未婚夫意外去世,這女子絕了男女之情抱著靈位嫁到夫家,綰了婦人髮髻後就出來坐館教女學生。

    春花原本打算請程先生住在金華巷教導兩個姑娘,結果周玉嬌跟到夫人府。春花想著周長安一輩子只能這樣了,學點琴棋書畫好歹有點愛好消磨時光,就麻煩程先生一天教一個兩頭跑。

    “再沒有別的話?”周長安忍不住身子向前傾,捏著袖子不死心的追問。

    桃紅欠著身子回答:“再沒別的了,奴婢過去三爺和三夫人正在花園消食,特意回來見奴婢一面,就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是‘起來吧,既是替姑娘問安哪有下跪的道理。’”

    周長安咬著唇猶豫不甘半天又問:“哥哥說什麼了?”

    桃紅臉上神色輕鬆起來:“三爺可和氣了,溫溫和和站在那裡半攬著三夫人,看著就和別家老爺不一樣。”

    “我問哥哥可有話交代?”

    桃紅斂了神色,低頭:“沒有。”

    周長安一顆心落在冰窟窿裡,她緩緩坐直身子,強迫自己擠出嫻雅:“哥哥嫂嫂和我是嫡親兄妹,以後稱呼老爺夫人就好,這一趟辛苦了,下去歇歇。”

    “是”桃紅欠身屈膝,回後院自己的屋子。周長安渾身一會兒涼似冰一會兒燒似火,她恨春花周清貞絕情,她恨自己想罰奴才都不敢,怕傳出什麼不好的聲音。

    她好不容易從樊縣熬到京城,為什麼要這樣待她不公,對不起周清貞和春花的又不是她,為什麼要把帳算到她身上?

    周長安僵直著身子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任由各種情緒在心裡翻滾。上一次她在屋裡哭鬧,事後被錢氏教訓:隔牆有耳,要是傳到那兩口子耳朵裡就慘了。周長安不敢任性發洩,僵硬坐在椅子上,半晌才斜著身子踮腳下來,打開櫃子重新拿一快布,打算給周晚照做一雙單鞋夏天穿。

    她不會這麼容易放棄,水滴石穿總有一天她要磨下春花的心,帶她離開這裡到夫人府。周長安平靜心氣開始做活計,前院周懷嬰則卻是怒火衝衝,他一腳踹開新寵的丫頭,攏好衣袍滿面怒色出門去。

    門房的四喜看到老爺又是怒火沖天出門,心裡叫苦不迭,扔下茶水花生,拍著袍子追出去:“老爺等等奴才伺候。”

    金華巷裡的事情春花並不關注,給錢寬裕的白養著足夠了,要是敢生事她就不客氣。只是不管春花有怎樣的主意,金華巷卻忘不了夫人府的‘榮華富貴’。時序進了四月天氣慢慢泛熱,周懷嬰打發四喜到夫人府要冰錢,說是以前在樊縣夏季用冰都是慣例。

    “樊縣用得起京城用不起,你回去告訴老太爺要是想用冰,我打發人送他回樊縣。”春花是四月底五月初的預產,肚子已經非常可觀,她一手撐著腰挺著笨重的肚子對四喜說“每月的月例一分不少送過去,再多要一文也沒有,把我這話說給老太爺聽。”

    “……是”四喜躬身揖手臉色有些為難,他想說說老太爺最近的變化,可是覷見周清貞微微顰起的眉頭,到底把話咽下去。這兩口子都不待見周懷嬰,何必再說出來惹人厭煩。

    周清貞以為四喜猶豫為難,是為周懷嬰不能人道的事情,故此顰眉表現出淡淡的厭煩,卻沒想到四喜是為別的事情,這件事今天沒說很快成為一件禍事。

    四喜走了周清貞扶春花回套間,行動間全是小心翼翼,仿佛春花是個薄薄的糖人,一不小心就能碎了。

    “阿貞你別擔心,我聽人說第二胎很容易。”春花抬起胳膊摸摸周清貞的臉龐,才進四月周清貞就請假在家,天天一眼不錯的跟著她。

    怎麼能不擔心以前沒經驗,但是春花生怡兒周清貞全程站在產房外,當時聽到春花壓抑不住的痛呼,周清貞心如刀絞,恨不能進去替春花生。

    壓下心裡的不安周清貞笑的溫柔:“我不擔心,只是家裡沒有長輩,我總要跟著才行。”

    春花笑眯眯捏捏周清貞耳朵:“乖,別擔心,姐姐一定會順順利利的。”

    “嗯”周清貞小心翼翼扶春花坐到床上,頓了頓開口“姐姐如果這一胎是男孩,咱們以後不生了好嗎?”

    這不是周清貞第一次說,有怡兒的時候周清貞就提過,春花有些遺憾她很喜歡孩子,總想多生幾個熱熱鬧鬧的,可是阿貞明顯不喜歡太多孩子夾在他們中間。

    “好”春花依舊笑眯眯,她是喜歡孩子可比起孩子,她拉扯大的阿貞更讓人心疼。春花拉著周清貞坐下有些奇怪:“老太爺莫不是想錢想瘋了?才四月中就跑來要冰錢,就算樊縣我沒記錯也只在六月十五到七月十五用冰。”

    周清貞握著春花的手,在她額頭輕吻一下,才開口:“他可能心火熱,不必理會他。”

    身子沉了春花坐著累斜靠進周清貞懷裡,礙於大肚子,只能雙手笨拙的攬著他的腰。周清貞扶著春花小心調整位子半靠在床柱上,讓春花靠的舒服些。

    屋裡只有甜蜜的小倆口,初夏微風帶著荷葉清香從窗戶吹進來,輕紗帷幕慢慢晃動。春花聽著周清貞的心跳,跟他商量:“要不咱們也建個冰窖,反正地方大。”

    最重要這附近的人家都用冰,就他家沒有春花不想比誰差,讓孩子們少見世面。

    周清貞下巴輕輕放在春花頭頂,一手攬著她的肩膀:“好,可以建在東路明池邊的小樹林下邊。”

    那地方在東路東北角,旁邊是一排後罩房住著府裡幾個護院,春花並不知道冰窖怎麼建,因此點點頭全交給周清貞,周清貞辦事從來穩妥可靠,又剛好在家裡。

    “就是委屈你今年生日,沒給你好好辦。”春花有些心疼,四月初五是周清貞二十三歲生辰,偏偏那天周清恭在學堂過不下去,發脾氣撕書大鬧,周清貞只能過去處理。

    姐姐心心念念都是自己,周清貞溫溫一笑,下巴在春花頭頂依戀無比的蹭蹭:“有姐姐在,沒有委屈。”

    四月二十八淩晨,春花忽然肚子一陣抽痛,她睜開眼睛一切又了無痕跡,側過頭周清貞正依在她身邊睡得香甜。

    春花轉頭看黑漆漆的帳頂,一手輕輕搭在肚子上:孩子,你是要出來了嗎?

    像是在回應她肚皮又一陣抽疼,春花嘴角漾起笑:等等好嗎,你爹睡得正香他比娘膽子小最怕這個,上次生你姐姐你爹大冬天在屋外守了一夜。

    春花想起自己見到周清貞時的樣子,心疼的直抽抽,一雙眼睛驚恐未定臉色煞白,跌跌撞撞進來幾乎連路都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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