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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五
桑逸塵接過那節細竹子,詳細看了一陣後,道:“如果她們說的不錯,此人功力實非小可。當今武林之中,除了你師父之外,只有海外幾個魔頭也許有此功力。”
悟性搖搖頭道:“如果是海外魔頭,決不會震劍不傷人,據我想,可能是他?”
桑逸塵笑道:“你說的可是衡山劍客一葉道人?”
悟性道:“除了他,當今武林中,恐怕沒有人能用一節竹枝,擊落靈虛道長門下弟子手中寶劍。”
桑逸塵一皺眉道:“如果是他,恐怕會出麻煩,據老叫化子所知,兩個牛鼻子心裡有著一點小嫌怨,靈虛老道量大如海,你就是把他排雲嶺老窩給燒了,他也不放在心上。但衡山一葉老雜毛,心胸卻很狹窄,三十年前他曾派人送信邀靈虛牛鼻子比劍南嶽,當時老叫化剛巧也在九華山排雲嶺上作客,看完信心頭火起,慫恿靈虛牛鼻子照信履約,如果老叫化不在一邊加油燒火,他決不會履約比劃……”說到這頓一頓,兩道冷電般的眼神,注射在劍英臉上。
望了一陣後,嘆息一聲,接道:“那場比劍,可真是激烈無倫,老叫化見證絕峰,只看得目迷五色,激鬥三百合後,一葉道人不敵落敗,那雜毛老道火氣比老叫化還大的多,當場斷劍,含淚而去,靈虛抱怨我不該激他履約,一葉道人胸襟這等狹小,只怕從此結下嫌怨。
果然自從那天起,武林中不再說一葉道人之名,三十年歲月匆匆,也未聞一葉上排雲嶺生事尋仇,這件小可能已算拉倒,偏巧兩人門下弟子,又演出一幕奪愛紛爭,事情本是自然形成,但在一葉道人眼中也許會認為靈虛牛鼻子故意和他為難,如果因此勾起他心中舊恨,可能要引起一場滔天風波。”
悟性搖搖頭嘆道:“這天下第一奇的名頭,倒也給靈虛舊友招了不少麻煩,但據老衲所知,靈虛舊友對門下約束素嚴,這奪愛紛爭之事,老和尚卻有些不解。”
桑逸塵大笑道:“牛鼻子表面看上去,道貌仙風,一派莊嚴,但事實上他卻異常慈愛,不是老叫化子有意捧他,說穿了,他是異常護短。剛才我在寺外說他寵壞了兩個女弟子,並非無的放矢,你知道他門下兩個女弟子,一個是陳北鶴獨生女兒名叫紫雲,陳北鶴晚年慕佛,剃度出家,做了你們三寶門下弟子,斬情斷親,把女兒送給牛鼻子收養,另一個叫程玉玲,江湖綽號白燕兒,出身江湖世家,是綠竹堡程九鵬的掌上明珠,一葉道人門下弟子岳鳳坤,鍾情白燕兒,示愛不移,壞卻壞在程玉玲鍾情我這個寶貝義子,棲燕樓剖心示愛後,又要自絕殉情,這就又要怪老叫化子多管閒事,大包大攬,把程玉玲薦入了牛鼻子的門下,也不知他是看老叫化的面子,還是存了成全徒弟心願之念,我一薦,他就收。”說到這裡,縱聲一陣狂笑,兩道眼神又落到劍英身上。
俞劍英聽義父暢淡自己和白燕兒一段經過,羞急得一張臉,紅到了耳根後,換個人恐怕早已發作,至低限度也拂袖而去,但桑逸塵侃侃而談,他不但不敢插嘴,而且也不敢藉故退席,只得紅著臉,坐一邊默然聽著。
桑逸塵目睹劍英羞窘之態,又來個哈哈大笑,接道:“岳鳳坤失意情場,決不甘心,自己無能報復,勢必要對師父訴說,這新怨舊恨集在一起,老雜毛自然要怒火千丈。這幾十年他不在江湖上出現,可能是在埋首研究武功,一旦重入江湖,武功必較前高出許多,老雜毛找不到靈虛牛鼻子,說不定會把這一股怨氣,發洩到幾個孩子身上。”
悟性皺著兩條慈眉,道:“衡山劍客,也算是武林中一代大俠,大概他還不至於對比他晚一輩的後生下手。”
桑逸塵笑道:“老雜毛為人極是自負,除了心胸狹窄一點之外,為人倒很正派,對靈虛門下幾個孩子下毒手,是絕不至於,怕的是他會捉去幾個孩子作人質,好迫使靈虛上人出面。牛鼻於離開九華山排雲嶺後,行蹤如杳飛黃鶴,一葉道人想找他自不容易,捉住他門下弟子作人質不失上策,問題在靈虛上人會不會因此出面,據老叫化子近年看他一切作為,似是已到無嗔無念之境。一葉道人決不能把他逼出頭,再來一次衡山比劍。”
俞劍英只聽得一揚劍眉,接道:“一葉道人既和英兒恩師結有梁子,英兒正應當挺身而出,我身受恩師十年培育,為師門恩怨,死亦無憾。”
桑逸塵呵呵一陣大笑,道:“你師父近十年中,玄功大進,也許他早有安排,老叫化剛才看雲兒和程玉玲雙鬥冥靈時用的劍招,著著變化奇奧,大異一般劍術,老實說,老叫化就看不出所以然來,一葉老雜毛不見得就比老叫化強到哪裡。”
悟性嘆道:“這一代武林中以靈虛、一葉兩位道長,和你八臂神乞,三個聲譽最隆,江湖道上,大概沒有人不推祟你們,偏巧你們三個人,又都各具怪癖,不肯創立門戶,培育下代英才,靈虛道長避居深山,讀書自娛,嘯傲山林,絕緣江湖,一葉道人埋首斂跡,輕易難得一見。你八臂神乞,雖常在江湖上走動,但始終不肯收錄一個弟子,可惜你們絕世武學,後繼無人……”
桑逸塵截住了悟性的話,笑道:“老叫化子混元氣功,不能傳人,傳人後果,極是可悲,哪一個拜在我門下,就得斷子絕孫,你想想看,我該不該收錄弟子?靈虛牛鼻子也不是吝惜絕學,不收弟子只因異質難得,才智過人,未必能宅心忠厚,宅心忠厚又未必才智過人,像他那一身本領,萬一所傳非人,要留給後代江湖上多大禍害?一不小心,就要遺恨千古,所以他不能隨便收錄弟子……”說此一頓,呷了一口茶,望了俞劍英一眼,又繼續說道:“總算是機緣湊巧,你徒弟帶英兒求師登山,那晚上老叫化也費了不少口舌,他才把英兒收到門下,不過我現在想來很覺可笑,老叫化和他交了幾十年道友,也說得上莫逆二字,但他處處都給我擺陷阱跳,說起來,老叫化實夠慚愧,只要他一動心眼,我沒有一次不跌入他謀算之中。”
說罷,縱聲一陣大笑後,又道:“就拿他收英兒這件事說吧!明明他早已看上了英兒的才質,足以當得他衣缽傳人,卻故意推三阻四,不肯答應,害得你那徒弟王振乾,泣求丹室,老叫化看不過挺身質問,他又以英兒殺孽重不肯應允,千不該萬不該,老叫化不該允擔俞劍英,日後闖出的一切恩怨煩惱,結果害得我勞碌奔走不算,又受了很多折磨。老叫化活了八九十歲,就沒有受過那些煩惱困擾,兩個女娃兒一對死心眼,鬧的一場情愛糾紛,差一點要了老叫化的命。牛鼻子卻連一句感激慰問的話也不說,老叫化子啞於吃黃連,苦在心裡,如今他又丟下幾個孩子,跑得沒了影兒,牛鼻子步步佔先,老叫化處處趕巧。”
悟性笑道:“俞施主繼承了靈虛道友衣缽,又是你八臂神乞義子,老和尚希望你贊助他,辟創武林一支主脈……”
俞劍英突然起身,對悟性一個長揖,接道:“晚輩質愚才淺,從師十年,只不過學得恩師十之一二,怎敢欺世盜名,辟立門戶,老前輩一番盛意,晚輩心領就是。”
悟性被劍英幾句話頂得呆了一呆,默然無言。
桑逸塵接口笑道:“靈虛牛鼻子,天生一代奇才,曠古絕今,他那一身本領,不是人人都能學得,能尋得承繼他衣缽之人,已算不錯。一葉道人,不肯多收弟子,大概也是怕流害武林,以你們少林派來說,重重門規,收錄弟子,不能算不嚴,但這數百年來,貴派中背叛的弟子,何止百人,而且大都是武功高強,才越同輩的弟子。”
悟性想到今夜中引狼入室的草上飛虎簡治宇,和鐵羅漢迦龍,都是自己平輩的師兄弟,講兩人成就,均屬傑出。簡治宇更是上代掌門座下親傳弟子,只因未能得掌門戶,負氣離寺,蓄髮還俗另立門戶,專以和少林弟子為難,致鬧的同門師兄弟,骨肉自殘,更不惜欺師滅祖,勾引海外群魔,企圖把整個少林寺毀去……想至此處,搖頭一聲長嘆,道:“桑兄說的不錯,武功一道,可以用其行善,也叫以用來行惡,傳所非人,為害實深,如非本門中兩個孽徒作祟,也許不致於有這次海外群魔,聯手爭霸中原之事。”說完,起身告別,辭出靜室。
桑逸塵送走悟性後,緩步走到劍英身側,臉色十分嚴肅地說道:“一葉道人的盛名,震懼武林,功力深厚,劍術絕倫。除了敗在你師父手中一次外,未聞他遇過敵手。老叫化雖未和他動過手,但我自知得讓人一籌,你奪愛程玉玲,理已先屈,日後如果遇上一葉道人,非不得已不許和他動手。”
俞劍英看義父神情嚴肅,哪裡還敢出言抗辯,乖乖地垂首聆教,心中卻暗感奇怪,因為桑逸塵平常最為護短,不管劍英闖了什麼禍,他都大包大攬,而且,除了靈虛上人之外,也從不把別人放在眼中,這次竟大異往常,自謙讓人一籌,並訓矚劍英,不許他和一葉道人動手。
桑逸塵說完話,揮手命劍英退出他臥室,登塌休息。兩人剛才都經過一番猛烈的拚鬥,對手又都是海外久負盛名的魔頭,真氣消耗頗多,極需一段時間休息。所以劍英退出義父臥室後,也立時登榻安歇。一宵易過,第二天劍英起身,已是滿窗陽光,兩個小沙彌早已侍候室外,見他起身,立時送上面水。
俞劍英和桑逸塵分居兩室,中間有一個小門相通,劍英住在外間,他洗過臉後,步入義父房中,但見枕被橫陳,桑逸塵早已不知去向。
俞劍英心頭一驚,急步出室,問兩個小沙彌道:“我義父哪裡去了?”
兩個小沙彌被問的呆了一呆,搖著頭答道:“桑老英雄一直就沒有出去。”
劍英急道:“沒有出去,我怎麼會問你們,難道我還故意找你們磨牙?”
兩個小沙彌似是還有些不大相信的神氣探頭入室一看,果然桑逸塵已人影不見。
靠左一個小沙彌,回頭對劍英道:“我們整夜都有輪班守值在這靜院四周,桑老英雄如果出去,我們決不能說連一點影兒都不知道。這件事有些怪異,我們得去稟告掌門方丈,請命定奪。”說罷,轉身急奔而去。
這時,俞劍英已鎮靜下來,想起義父一生做事,多是大離常情,可能他一早出門散步去了,想至此處,疑慮之心,登時消減。
約有一刻工夫,悟性大師隨在那小沙彌身後,匆匆而來。
老和尚看劍英神態輕鬆,毫無焦慮之狀,認為他知道八臂神乞行蹤,心中緊張也立時輕鬆下來,搖搖頭,對劍英道:“小和尚故作緊張,害得老和尚也瞎急半晌,老叫化子是不是出去散步啦?”
劍英笑道:“我醒來已不見義父,確也急的像熱鍋螞蟻,後來想到他老人家做事性格,心中焦慮稍減,只怕他出去觀賞山景去了。”
悟性聽劍英口氣,知他不過是推測之言。一皺眉頭,進了桑逸塵臥室,老和尚究竟是多了一把年紀,做事比較細心,他先看出後窗虛掩,已知桑逸塵是從後窗出去,再看枕被零亂,似是走的異常匆忙,心中登時覺出,事非尋常。
但他並不立即對劍英說明。一縱身,躍登榻上,右手拉開兩扇窗門,伸出半個身子查看。
俞劍英目睹悟性大師登榻、拉窗,心中頓有所覺。老和尚不肯明說,卻做給自己著,暗叫一聲慚愧,立時大聲叫道:“老禪師可發現什麼疑點嗎?”
突聽三聲急鼓傳來,接著鐘聲大鳴,連續九響,裊裊餘音繞耳不絕。
鐘鼓過後,悟性對劍英道:“掌門方丈擊鼓鳴鐘,召集寺中長老議事,桑大俠昨夜和掌門師兄談起具名邀請天下武林同道,趕海外掃蕩群魔一事,必將列為首要,老衲得即時趕去,過一會桑大俠如果還不回來,老衲當稟請掌門師兄,傳諭寺中弟子,分頭尋訪。”說完,匆匆離去。
劍英送走了悟性大師後,越想越覺事情蹊蹺。桑逸塵雖然生性豪放,不拘小節,一生做事不能以常情推論,但在這節骨眼上,還不致於丟下他和兩位姊姊,飄然遠走。
想一陣,覺得事出非常,伸手從壁間取下了驚虹劍,佩在身上,躍上木榻探頭出窗查看。
這間精舍,是寺中最雅緻幽靜的所在,一堵紅牆圍繞四周,在連綿千間的少林寺中,自成一座院落,幾行修竹,數十盆花,點綴得雅靜出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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