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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白糖罌 - 嬌妾掌家(卷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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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10:07:1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消息四散開來,聽說是被驃騎將軍率部突襲,赫契軍隊驚異於他們竟還有這麼雄厚的實力,然則還未來得及多想為何自己仍能抵抗這麼多時日,便已沒了反應的餘地。

    大將軍部依調令前來增援,兩支軍隊齊壓而過,一直將敵軍驅逐到了遠不可見的地方。

    人們覺得,赫契軍隊三年五載之內……大抵是殺不回來了。

    在大夏軍隊折回熙南關的時候,前來迎接的官員和百姓們,看到了汗王的項上人頭。

    紅衣在客棧中聽得直傻了眼,雖則並不瞭解戰中細節,但憑著直覺也覺得……這耗了這麼久的事,突然說贏就贏了,是席臨川“看心情”來著。

    聽聞軍隊要返回長陽要經過熙原,大病初愈的紅衣和小萄也沒閑著。早早地起了床,梳妝打扮,和充滿好奇和激動的百姓們一樣上街“等圍觀”。

    她們占了個不錯的地方,離那已大開的城門不過十餘丈距離,城門外的空曠一覽無餘。

    遠遠地,看見一片黑影壓了過來。

    近了、越來越近了。

    已能看到為首將領的頭盔反出的陽光,紅衣明眸大睜,竭力地想看清楚哪個是鄭啟、哪個是席臨川。

    小萄也激動壞了,在旁拽著紅衣的手直搖:“來了!來了!”

    綠袖則索性在她腰間一戳,壞笑著出主意:“你不如迎出去……”

    “……別鬧!”紅衣美目一瞪。

    那場景雖然腦補著浪漫,但實在失禮。對席臨川大概沒什麼益處,她可不想單為追求個所謂“浪漫”,折損他在軍中的威嚴。

    又近了一些。單看身形,她已能判斷出來了,左邊是席臨川,右邊是鄭啟——頓時有點懨懨,覺得自己如果站到路那邊去就好了。

    人群終於熱鬧了。

    喊叫聲連成一片,聽不清哪句是什麼,總之每個聲音都很興奮。

    紅衣被震得耳朵發麻,又沒空捂耳朵——後面的人擠得太厲害,她們幾個姑娘本就瘦弱,被推得站都站不穩,真擔心自己會成為踩踏事件的受害者!

    席臨川從踏入熙原城開始,目光便尋來尋去地沒有停過。

    終於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只可惜……

    人群推推搡搡,弄得她站不住腳,目下正一手反推後面的人群、一手緊扶前面持刀擋人的官兵的刀鞘。正自顧不暇,更沒工夫多看他一眼。

    嘖了嘖嘴,席臨川心中不太高興。稍偏過頭示意一士兵上前,輕道:“看見街邊的姑娘沒有?”

    他立刻點點頭:“看見了。”

    街邊很多姑娘嘛。

    席臨川又說:“帶幾個人去,保護好了,跟著軍隊回長陽。”

    “……啊?”那士兵一怔,這才意識到他說的是某個特定的姑娘。

    目光將旁邊的眾人都看了一遍,仍不知他指的是誰,啞啞道:“哪個……姑娘?”

    “……”席臨川眉頭稍一挑,“最漂亮的那個。”

    對紅衣來說,這一路的行程用“有病”來說一點都不過分。

    雖則這次把赫契人打得夠慘,但保險起見綠袖還需在赫契多留些日子,於是返回長陽的只有她和小萄兩個人。

    ——兩個看模樣就不是壞人的姑娘,天天被八個鎧甲齊整的制服男圍著。

    途中的時候,無所謂她們兩個在聊天還是近沿街的小店看看,那八人輪著班,絕對永遠有兩個人保持“手握劍柄隨時迎戰”的狀態——弄得紅衣連砍價都省了,誰也不敢坑她;

    吃飯的時候,必是她們兩個坐在中間一桌,那八位兩人一組,以她們為中心東西南北各一桌——去哪個酒樓都嚇壞人家掌櫃;

    至於睡覺的時候,她若是夜裡起來想到客棧的院子裡走走或是跟小二要茶水,一推開房門,外面准有四個人朝她咧嘴一笑:“娘子醒了?”

    ……這不是有病嗎?!

    但相比之下,這還算正常的。

    更有病的是那個席臨川。

    原是他帶著軍隊走在前面、她們慢慢悠悠地跟在後面,中間差了多少距離她不知道——反正被保護得這麼安全,她也沒什麼“趕路”的心思。

    偏他每兩到三天准能折回來一趟,精准無誤地摸到她們所在的位置,然後陪她吃頓飯,或者“哄”著她睡覺之後,自己再安靜離開。

    “你不累啊?!”

    第三次,紅衣終於忍不住見了面就把他往客棧外推了:“扔下幾萬大軍來看我……虧你幹得出來!回去回去!還有那八位,留兩個就行了,我沒那麼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沒那麼多人想占我便宜!”

    ——這事說來就來氣。他最初差人來找她的時候,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不跟手下說名字也不說長相,告訴人家“最漂亮的”。

    結果,熙原城裡最大的青樓的頭牌當時也在街上圍觀呢,他的手下可真不瞎,這四個字真沒落紅衣頭上。

    席臨川沒吭聲,腳下略施了力往後頂著,帶她說完猛地完全定了腳,笑吟吟道:“不累。我是覺得讓你自己走實在過意不去——若不是軍紀嚴明,必直接帶你同回了。”

    他解釋得有點歉意,紅衣狠一翻白眼:“我又不是不理解這個!”

    她是那麼不講理的人嗎?!

    還有,那個“軍紀嚴明”……是指有一條說“夾帶女人者斬立決”——不多想都知道,初定這規矩的人,必是怕將士們打仗分心。

    這位前輩如是知道因為有這麼條規矩在,所以如今有位將領天天折返十幾裡回來看自家女眷……必定會吐血三升!

    “兵病病一個,將病病一窩!”紅衣陰惻惻地瞪著他,說得咬牙切齒。

    於是,在紅衣的強烈不滿和嚴正抗議之下,席臨川還是厚顏無恥地留了下來……

    晚飯就在這家小小的客棧中用的,叫了三個葷菜三個素菜。

    紅衣賭著氣一個勁地瞪席臨川,席臨川慢悠悠地夾了一筷子雞蛋。

    她接著瞪他,他吃完了雞蛋又拿了螃蟹來剝。

    她還在瞪他。

    “不餓?”他眸色清亮地望向她,毫無心虛。

    見紅衣不回答,手上一揪,將一大塊蟹肉揪了下來。

    悠哉哉地送到她嘴邊:“來,張嘴,啊——”

    “啊!啊!啊!啊!”

    周圍四桌士兵乍然聽得將軍溫和哄媳婦的腔調驟轉成驚天動地的慘叫,身形一震,逼著自己不回頭。

    把人齊齊地頷首、執盞、喝茶。

    窗外,一群受驚的麻雀撲棱著翅膀逃走了。

    這次“惡劣事件”並沒能阻止席臨川再度折返,只不過再喂她吃東西的時候,他長記性地一概用筷子了。

    軍隊自比紅衣一行早一些到長陽城,城門打開,百姓們的歡呼聲如舊,有禁軍在旁開著道,將領們緩緩前行。

    行至皇城門口,看到了前來傳旨的宦官,說旁人先行歇息便可,只傳兩位大司馬入宮覲見。

    席臨川與鄭啟便進了皇城,一路策馬至宮門口,宮門甫一打開,便見兩名宦官小跑著迎了上來,齊一揖:“請將軍下馬。”

    席臨川一凜。

    側首見鄭啟已未說什麼已下了馬,自也只好下馬。那兩名宦官牽著馬往別處走,他二人先行踏入了宮門,席臨川壓聲道:“舅舅,不對勁。”

    鄭啟神色微沉,一點頭:“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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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10:07:2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早在鄭啟剛做大將軍的時候,皇帝便下過旨,特賜他可以騎馬在宮中行走;後來,十七歲的席臨川做了驃姚校尉,皇帝覺得他日後必成大器,索性直接把這道恩典又賜了一遍。

    在這事上,舅甥二人皆多了一份謙遜小心,得這旨時未作推辭,之後卻並不曾當真騎馬進過宮,每次都仍是在宮門口下馬,然後走進宮去。

    他們有這份自覺無妨,此前卻並沒有哪一次見到皇帝差人來請二人下馬。

    這件事不對勁。

    不動聲色地繼續往裡走,兩名宦官隨在約莫一丈之外。

    片刻,已經過含章殿,從巍峨的大殿外牆邊走過,眼前豁然開朗時,便已到永延殿前的長階了。

    二人同時一駐足,遙見幾名禁軍一並行來。

    “驃騎將軍、大將軍。”幾人維持著拱手的姿勢,頭也不抬地道,“永延殿在前,請將軍暫交佩劍,入殿覲見。”

    席臨川頓時一淩,喝問:“誰的意思!”

    那禁軍仍未抬頭,平緩回道:“自然是陛下的意思。”

    不可能,不可能是皇帝的意思。

    他們出入皇宮這麼多次,皇帝從沒有讓將領放下佩劍過。這次同樣是凱旋、他二人沒有什麼過錯,不應有這樣的旨意。

    除非……

    這是皇帝的意思,卻不是那個皇帝的意思了。

    “鐺”地一聲,劍鏜離鞘,長劍嗡鳴而出,在空中劃出的聲音仿似嗚咽,轉瞬間已指向那禁軍的喉嚨:“誰的意思。”

    席臨川話語微顫,目中殺氣騰起:“我再問你一遍,是誰的意思。”

    “是陛下的意思。”那禁軍答話未變,一頓,又說,“在下不敢假傳聖旨。”

    鄭啟抬眸看過去,視線投向數丈外永延殿前的長階,森冷一笑:“不知大人說的‘陛下’是誰?”

    眼見舅甥二人俱是不肯從命的樣子,數名禁軍登時佩刀出鞘。偌大的空地上,秋風微拂,肅殺氤氳!

    “我不會去跪軾父篡位之人。”席臨川目光冷若寒刀,“我不接受他的旨意,大人應該知道我口中的陛下是何人——陛下若尚在人世,人在何處?若已駕崩,敢問靈堂何在!”

    那禁軍驚然退了半步,目光閃爍不定:“你說……什麼?”

    “我是接陛下旨意回來覲見的。”他聲音冷硬,“我只覲見下旨的那個人——若是旁人冒用了他的名義,也恕我不認。”

    一場廝殺,便在永延殿外開始了。

    一方是久經訓練的禁軍、一方是剛從戰場拚殺而歸的兩位將領。

    刀光飛閃,劍影四射。

    秋日的陽光映照在地上的青磚上,暖意與淒寒並生著,在宮宇樓閣間縈繞出一派詭秘。

    席臨川薄唇緊抿,一聲不吭,劍劍狠厲!

    劍刃割破飛魚繡紋,鮮血四散濺灑,在青磚上一彈,綻成一朵暗紅的鮮花。

    那禁軍急退兩步,又有其他禁軍迎上,持刀相抵,毫無懼意!

    他們卻似乎想留活口……

    席臨川愈是過招便愈有這個感覺,不覺蹙了眉頭,借隙一望鄭啟,見他拚殺間亦有惑色。

    太子難不成還覺得能留他二人為己用不成?

    手上寶劍未停,又朝一禁軍狠刺而去。

    地上,頃刻間又揚出一片血花。

    有暫時避開緩氣的禁軍喊道:“將軍莫肆意妄為!”

    二人皆未理,語聲一靜,那人又說:“將軍素仁善,怎的不念城中家眷?”

    鄭啟眼風疾掃,冷道:“正替夫人報弑弟之仇!”

    席臨川卻驀地劍鋒一收。

    紅衣……

    她還在回城了路上!

    小腿驟痛,席臨川不及反應向前跌去,聞得身後風聲,猛一翻身,正見一鋒刀直劈面門而來!

    提劍橫擋,刀劍相碰嗡鳴悠長。席臨川處於弱勢咬牙強頂……

    須臾,手上抽走了三分力。

    那禁軍手裡的刀忽地得以向下一寸,已然近在他眉心。

    “我認輸。”他冷然與之對視的眼中,緩緩漾開幾分溫和笑意,輕聲一喟,“但我仍不認新君。大人不必手下留情,取我人頭覆命便是。”

    “臨川!”鄭啟一聲急喝。

    “或者大人讓我起來,我自行了斷。”席臨川未理鄭啟,說得平靜。

    對方人太多了。禁軍都尉府上下人數過萬,就算他們打得過這幾個,也還有更多的人等著。

    橫豎都是一死。

    還不如早死一點,他相信這消息遮蓋不住,至少府中人會因他回城卻無消息而心生疑惑。

    紅衣還有知道的機會。

    只要她反應足夠快……能像意識到太子謀反時一樣快,她就可以跑得掉。

    “殺了我!”席臨川厲聲喊道。

    那禁軍持刀未動,既不繼續劈向他,也不讓他起身、由著他自行了斷。

    稍抬起頭,那禁軍看向仍在同鄭啟拚殺的幾人,略作思忖後一聲沉喝:“入殿去稟!”

    席臨川神色一震。

    偏首眼睜睜看著一禁軍從拚殺中避出、直朝殿門行去,心緒飛轉起來,迅速思量若再生變得變數,如果和讓紅衣先行警覺。

    片刻,不見那禁軍回來,倒有幾名宦官一同從殿中行出。步下長階、顯是朝這邊而來的。

    正與鄭啟過招的禁軍刀鋒猛一頂,將鄭啟逼退數步。鄭啟便也注意到那幾個宦官,雙方的打鬥暫且停了。

    那幾個宦官像是怕再走近會被他們的餘怒誤傷似的,離得還有近三丈就已停下,欠著身道:“陛下傳兩位將軍入殿。”

    宦官尖細的聲音,此時在席臨川聽來格外惱人,冷一喝:“滾!”

    那宦官微皺眉頭,清一下嗓子,又說:“將軍,陛下可說了……您再不進殿,散朝就要更晚了。長秋宮裡皇后娘娘備的宴已熱了兩回,若再熱影響了口味,陛下就把您兒時在珺山裝鬼嚇唬小宮女的事給各位大人講講。”

    禁軍讓開,席臨川有點發懵地起了身、又帶著一頭霧水一瘸一拐地往永延殿走。

    鄭啟淡看著他壓音問說:“你裝鬼嚇唬過小宮女?”

    “……”

    席臨川沒說話,這種兒時幹的窘迫事還是不多提的好。

    一時真弄不明白現下永延殿裡坐著的到底是誰了。若說是皇帝,方才那場惡鬥是怎麼回事?

    但若說是太子……

    太子可不知道他這樁糗事!

    入殿間,群臣一陣騷動。

    二人一併向九階之上望了一望,那身形熟悉無比,確是皇帝無誤。

    長鬆口氣後,二人一同單膝跪了下去:“陛下。”

    “嗯。”皇帝一點頭,接下來的語氣聽著有些不快,“方才的動靜諸位聽得明白,朕就不說什麼了。驃騎將軍受傷,先行退朝,傳御醫去長秋宮。”

    群臣紛紛見禮告退。這氣氛讓席臨川與鄭啟分明地感覺出不對來——平日裡不是這樣,眾人就算告退都很有氣勢,眼下的聲音卻有些稀稀拉拉的,很多人似乎連大氣都不敢出。

    時有帶著心虛的目光掃過來,在他們身上一觸又趕緊縮回。

    群臣終於皆退了出去,皇帝踱下長階,向鄭啟一抬手,又伸手一扶席臨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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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10:07:4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二人站起身,俱是深有不解的神色。皇帝無奈一笑,逕自解釋起來:“那幾個腐儒,看人怎麼都是錯。你未接假旨拒不歸朝,本是忠心之舉,他們非說你或許並未想到是太子假傳聖旨,而是居功自傲,抗得就是朕的旨。”

    席臨川眼底微顫,問得直接:“是以陛下設計試探?”

    皇帝凝視他須臾:“若不如此,日後必定非議不斷,長痛不如短痛。”

    “是。”他頷首一應。忍住了更深一步的探究,遲疑著說,“方才那幾位禁軍……”

    “朕提前囑咐了他們不許傷人。”皇帝說著目光下移,在他小腿上一掃,“但你下手也太狠了,重傷三個。”

    “……”席臨川默然未言。

    彼時他哪知道這根本就是一場試探,滿心的憤慨,恨不能把他們殺個乾淨。

    “走,去長秋宮。”皇帝一壁說著,一壁先行向外走去,悠悠笑道,“皇后設了宴,等了許久了。”

    他背後,席臨川與鄭啟相視一望。

    皆隱隱覺得,這因太子而起的事,仍還未完。

    紅衣在當日晚上進了長陽城。

    坐在車中揭開簾子一望,便覺得時間過得真快。她離開時還是夏天,道旁樹上的綠葉鬱鬱蔥蔥的。

    如今早已轉黃,也稀疏了不少,在地上墊出一片微脆的綿軟,馬車軋過,稍有輕響。

    “籲——”地一聲,車夫勒住馬,扭過頭笑道,“娘子,到了。”

    小萄扶著紅衣下車,那已隨了一路的八名士兵也各自下了馬,朝她們一揖,就此告辭。

    紅衣抬頭看一看眼前大門的牌匾:席府。

    覺得好像隔了好久了,歷經波折間,格外懷念這個地方。

    小萄快步跑上前叩門,很快,門便打開了。

    幾乎是同時,她就看到了席臨川的笑容。

    “紅衣。”他疾步迎出來,攬住她,鬆氣一笑。

    一種終於塵埃落定的感覺湧上心頭,竟激得她鼻子一酸,銜著笑撞入他懷裡。

    卻覺他身形不似從前般平穩,陡有一陣顫抖後才又立住腳。

    她怔然抬起頭,望一望他的面容,又自上而下地打量起他來。

    一襲天藍色直裾衣袍寬大,她看來看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眉頭一蹙:“怎麼了?”

    “沒事。”席臨川無所謂地一笑,“受了點小傷。”

    說罷他便攬著她同往裡走,紅衣終於得以從他不穩的腳步間判斷出傷在腿上。回想前幾日還好好的,便又問道:“怎麼傷了的?”

    “是我自己不小心。”他隨口說著,笑意未減,但始終沒有看她。

    他徑直帶她去了他的住處,正有婢女捧著託盤要往裡走。側首一看,忙退到一旁,屈膝一福:“公子、娘子。”

    紅衣掃了眼那託盤。

    盤中藥膏白練齊備,看來是來給他換藥的。

    “我來。”她腳下一停,伸手去接那託盤,又隨口道,“小萄先回維禎苑歇著吧,我一會兒回去。”

    小萄應了聲“諾”,屈膝高徒。那婢子則有些猶豫,不敢擅自離開地看向席臨川,席臨川遂一笑:“下去吧。”

    院中旁的僕婢也都有眼力見,見狀紛紛告退,這一方天地就只剩了他們。

    微風輕拂不斷,枝葉微微響著,反襯得院中更靜。

    席臨川噙笑打量了她一會兒,伸手撩開她面上的幾縷碎發,接著便要拿那託盤:“我自己來。”

    紅衣挑眉:“我來。”

    十分堅定的口吻,說罷便先一步往房裡走去,聽得身後慵慵懶懶一句:“你會嗎?”

    “……”她足下一停,扭過頭佯怒道,“不會,將軍以為那回在珺山,將軍昏迷的時候,是誰給將軍換的藥?”

    ……啊?

    他當真一愕,眼看著她雙頰變得通紅,轉過身不理他,繼續往裡走去。

    這是紅衣第一回提起這件事。

    那時自他醒後,看到的都是醫女婢女為他換藥。她雖也一直在,但多是喂他服藥吃飯什麼的……

    那是她心裡奇怪的彆扭。覺得讓他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很丟人似的,硬是不提、不說。

    甚至不讓自己多想,寧可從心裡自欺欺人地說自己沒做過這些事——似是因為她那時還沒能過那道坎,是以萬分不想承認自己已然心軟。

    而、而且……

    他那時有一處傷在腰間,“半|裸”了多日,每每換藥時被子一撩,她都得以把他的身材盡收眼底……

    那個腹肌、那個人魚線……

    紅衣至今一想都會滿臉通紅,大感自己藉著“照顧病號”的藉口,實則毫無節操地“看”了他好多日……

    這回的傷在小腿肚上。

    席臨川趴在榻上,紅衣揭開他的直裾衣擺一看,就看到了中褲上殷出來的血跡。

    挽起褲腿看了一看,其實裡面的白練已纏得很厚,想來藥用得也不錯,不該出這麼多血。

    是方才走得路太多了。

    “幹什麼非要出去迎我……”她沒好氣地嗔怪,“就算是想讓我來你這裡,著人說一聲就是了嘛,我又不是不認道。”

    “怕你想我……”

    他忍不住拿她高燒時吐的真言來岔她,話音未落便覺傷處吃痛,“絲”地抽了口涼氣,咬牙笑道:“饒命。”

    紅衣撇撇嘴,暗瞪他一眼,又輕手輕腳地去解那白練。

    一圈圈地繞下來,藥香越來越濃。終於,傷處露了出來,透過皮膚上沾染的藥膏,能清楚地看出那傷不淺。

    窄窄的一條,大約有一指長,稍稍一動就沁出一縷血來,在皮膚上顯出一道鮮紅。

    傷處整整齊齊、直上直下,不像磕碰跌摔出來的傷勢,紅衣看得心驚,脫口而出:“怎麼像是刀劍傷?!”

    便聽席臨川一聲嗤笑:“你還識得這個?”

    “誰幹的?”她顯有惱意,他又一笑:“什麼‘誰幹的’?我的意思是你看錯了,不是刀劍傷。”

    “那是怎麼弄的?”紅衣不依不饒地追問,不知道除了刀劍劃傷以外,還有什麼能造成這麼俐落的傷口。

    席臨川思量著低一笑:“去府西邊走了走,地上有水,不小心摔了一跤,恰有個石片……”他說著還用手比劃了個長度,“也就這麼一小片,正好戳在泥土裡立著,實在巧了。”

    石片割的?

    似乎也說得過去。

    紅衣將信將疑,逕自淨了手,小心翼翼地為他上了藥、又纏上乾淨的白練。

    這傷,讓席臨川得以在府裡歇了半個月。

    直到不影響走路的時候才又去上朝。已是深秋,寒意越來越盛了。紅衣的醫學知識薄弱,不知道剛愈的傷口受涼會不會有甚影響,便在換藥時將白練多纏了三圈。

    還未打結,一想又蹙了眉頭,怕裹得太厚悶壞了,就又解了三圈。

    萬一凍著怎麼辦……

    萬一悶著怎麼辦。

    席臨川就感覺她手在自己腿邊繞來繞去的,回頭看又看不見,只得出言問她。

    待得弄清緣由,他悶了一會兒,“噗”地一聲笑出來。

    “……笑什麼笑!”紅衣大感窘迫。手上陡一松,他已翻身坐了起來,逕自將那白練紮好了,放下褲角衣擺又去穿鞋:“哪那麼嬌氣?為夫是武將,好麼?”

    ……好心沒好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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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10:08: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紅衣氣哼哼地把剩下的藥和白練往託盤裡一擱就往外走,大擺生氣的樣子,身後的低笑卻還是沒停。

    那天的早朝,好像事情格外多。都中午了,席臨川還沒回來。紅衣屋裡等了又等,眼看著一桌佳餚的熱氣都散盡了,才終於聽得腳步咚咚傳來。

    聽著很急,接著門便開了,一小廝氣喘吁吁地長揖:“娘、娘子……”

    “怎麼了?”紅衣眉頭倏蹙。

    “出事了……”那小廝仍喘著氣,擦了擦額上的汗,又道,“不知公子早朝時說錯了什麼……竟弄得當庭杖責,傷得不輕,人都昏了過去……”

    “什麼?!”坐在榻上的紅衣猛彈起來,驚愕不已,“人呢?!”

    “剛到府門口……”

    那小廝話還未完,她便已疾步行出,踏著秋天的清亮直朝大門跑去。

    他的馬車確在那裡停著,旁邊圍了好多僕婢,正七手八腳地把他往下扶。

    不知道是打了多少,他早晨離開時精神不錯的面容已然蒼白若紙,雙目緊闔著、眉心微蹙,任憑旁人怎麼動都沒有反應。

    “將軍?!”紅衣在門邊怔了一會兒後,複又提步迎出。

    剛邁出門檻,胳膊即被人一握。

    她下意識地回過頭去,望著對方看了一會兒,才緩過神來:“長公主……”

    一聲輕而長的歎息。

    敏言長公主好看的黛眉鎖得緊緊的,睇一睇她,又看看同樣等在一旁的鄭啟,而後再度一歎,向她道:“你跟本宮來,本宮有話跟你說。”

    瞧出敏言長公主面色不善,紅衣再度看看已被僕婢們一同扶下車的席臨川,強自按捺住擔憂,跟著敏言長公主走去。

    敏言長公主帶著她去了正廳,落了座,摒去一干僕婢:“你知不知道他為什麼弄成這個樣子?”

    紅衣滿是茫然,搖一搖頭,敏言長公主睇了眼旁邊的席位:“坐。”

    她落了座,敏言長公主緊蹙的眉頭艱難地舒展開一點兒,語氣也還算溫和地告訴他:“陛下要給他和清歡賜婚,被他當眾拒絕。”

    ……什麼?!

    紅衣震住。

    ……清歡?霍清歡?陽信公主?

    “臨川沒有說是因你。”敏言長公主凝視著她,口氣沉重了些,“只說是自己不肯娶。他的脾氣你該知道,發起火來說話不管不顧——當眾說的那些不留面子的話,大將軍沒重複給本宮,本宮也就不說給你聽了。”

    紅衣心裡發著顫、發著虛,覺得腦中亂成了一片。

    “陛下喝都喝不住他。沒辦法了,杖責三十。”長公主重重一歎,“之後還不肯,再三十。”

    六十……

    紅衣坐不住了,當即想趕去席臨川房裡,看一看他到底怎麼樣了。

    長公主又一苦笑:“這小子也倔,氣都喘不上來了,還敢跟陛下說,就算打死他,他都不娶清歡。”

    於是又三十。直驚得群臣都覺出不好,鄭啟率先求情、何袤隨之,而後武將皆盡跪地說情,再然後文官也紛紛出言相勸……

    這事才終於暫且擱下了。最後三十沒打完,但席臨川也生生捱了七八十的廷杖,離宮時尚能說話,還沒出皇城就昏迷過去,不省人事。

    “紅衣……有些話本宮必須跟你說明白。”敏言長公主維持著溫緩的口吻,語重心長道,“本宮清楚他喜歡你,今日之事,縱他不說是因你,本宮也明白——陛下必也明白。”

    紅衣心裡一搐。

    “所以這裡面的輕重你得想得清楚。”長公主深鎖著眉頭,亦有些慌色,“解鈴還須系鈴人,這麼僵下去於誰都沒有好處。這邊是他喜歡你、那頭是陛下和皇后寵清歡……說出去的話覆水難收,他們必會盡全力保全這個顏面。”

    紅衣心裡明白,這個節骨眼上,長公主肯在這兒心平氣和地同她說這些道理,便是真心擔憂席臨川的。

    咬一咬唇,她對上敏言長公主的目光,顫聲道:“長公主想讓妾身怎麼做?”

    敏言長公主一喟,反問:“你說呢?”

    她沁出一聲啞笑:“要我去勸將軍休了我麼?”

    她理智地把這個思路說了出來,出言的同時心中卻同時一緊,暗自說著:我做不到。

    “他若肯休你此事便容易了!”敏言長公主搖一搖頭,“臨川那個性子,大概連陛下都沒‘奢求’這個。”

    “那……”紅衣顫抖得更厲害了些,“長公主的意思……”

    “如果你願意讓陽信公主嫁給他。”她下頜微抬,帶著幾許威嚴,“他無非是顧及你的心思罷了。如你願意,我想他不會再強頂到底。”

    突然而至的壓迫感,直壓得紅衣喘不過氣來。

    “長公主……”她心中混亂地緩著氣,“我……”

    敏言長公主稍抬手示意她噤聲:“你聽我說。”

    紅衣帶著惶意閉了口,雙手緊握。

    “這麼多日子了,我知道你們一起曆過很多事,情分必不淺了。”她說著語中微頓,打量著紅衣微白的面色,又道,“所以你何必在意府裡多一個他根本不喜歡的女人呢?不如退一步讓她進來,臨川最多不過維持面子上過得去罷了……就算是陛下也不好再說什麼。”

    紅衣大感愕然:敏言長公主畢竟是霍清歡的親姑姑,眼下……竟是全然不在意霍清歡婚後過得如何的意思?

    這說明……

    這說明這件事是真的沒有別的法子了。能緩解眼下的尷尬已經成了最要緊的事,至於其他的,反倒不重要了,連血脈親情都已姑且放下。

    “本宮比你更瞭解男人。”敏言長公主端然是長輩對晚輩的口吻,“他若喜歡,看著怎樣都是好;不喜歡的,只會連見都不想見——如此只要見了就會更加不喜,不見則慢慢忘掉,對你橫豎都是好處。”

    那天,長陽下了一場秋雨。

    雨點不大,但烏雲壓得很低,偶有雷聲悶悶地震下來,和著敏言長公主的一言一語,一同在紅衣耳邊翻滾著。

    她抱著膝蓋坐在榻上,望著半開的窗外被雨水沖得越來越乾淨的銀杏金葉,過了許久,一聲不吭。

    也許,敏言長公主是對的。

    至少她沒有資格說敏言長公主是錯的,不是因為身份之別,而是敏言長公主的閱歷實在比她多太多、更比她瞭解這個時代。

    何必在意府裡多一個他不喜歡的女人……

    這句話好似一道魔咒一樣,在她心頭縈繞不絕。

    翻來覆去、矛盾不已,正著想、反著想都能想通,卻有沒有哪一面的觀點足以駁倒另一面。

    確實,府裡多一個他不喜歡的人,于她應是無關緊要的。

    她一直都知道,府裡的許多婢子對他充滿幻想,但也沒見他動過什麼心思。她相信他的定力,知道陽信公主即便嫁進來,大概也就只是個名義上的妻子而已。

    但是……

    名義上的妻子。

    妻子……

    二十一世紀帶來的觀念依舊根深蒂固,她實在難以接受這樣的事情。

    和另一個女人同在一個屋簷下、擁有同一個丈夫。哪怕陽信公主真的只是“名義上的”,但在外人眼裡,她也已經是他的妻子了,而自己……

    反倒是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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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無法言述這種事情有多麼難以接受。紅衣只清楚地知道,自己與席臨川得以發展到今天這步,各樣的相處、相護雖是重點,但還有一個必要的先決條件——他此前沒有別的妻妾。

    鄒怡萱和顧南蕪都與婢子無二,他連婚約都沒有,所以她在面對這象徵著不平等的“妾”字的時候,還能勉強說服自己——沒有別的女人、沒有妻,這個字就不那麼要緊。

    若是他此前有個妻子,現在可能一切都不一樣了,哪怕那個妻子是名義上的。

    所以……

    勸席臨川休了自己,和告訴席臨川她同意他娶霍清歡……她實在不知道哪個更難。

    一個意味著她必須強制著自己和他分開,把這些日子的酸甜苦辣像收日記本一樣地收起來。能不回憶便不回憶,每看一頁都是心酸。

    另一個,則意味著在之後都幾十年裡……他和她都要面對一個不喜歡卻很重要的人,她永遠只能是妾室。對他們都很殘酷,甚至對霍清歡也很殘酷。

    紅衣手扶著膝、下頜枕著手,聽著雨聲一言不發地想著,好像在走一個繞不清的迷宮。

    席臨川緩緩轉醒時天已漸亮。

    趴在榻上,目光在熟悉的房中一掃,便是一聲沉重歎息。

    守在榻邊的婢子立刻驚醒,看向他一喜:“公子……”

    “紅衣怎麼樣了?”他出言便問。

    婢子一欠身,答得很細:“娘子在房裡悶了一個時辰,下午便來照顧公子了……半個時辰前剛去睡,就在側間,奴婢喊她過來?”

    席臨川連忙制止:“不。”

    那婢子靜等著吩咐,他仔細斟酌著,不禁有點煩亂——傷處疼得厲害,擾得思緒不清。

    想了半天才理出點頭緒,他看向那婢子,審視著她道:“我問你什麼,你說實話。”

    “……諾。”

    “是不是稟過母親了?”他問。

    婢子點頭:“是。夫人大約會來長陽一趟。”

    “嗯。”席臨川微沉息,“著人去維禎苑把紅衣常用的東西收拾過來,這些日子,就讓她住我這裡的側間。”

    婢子略有遲疑,被他眼風一掃,連忙應下。

    他想了一想,又說:“讓小萄也過來。有小萄在,她心情會好些。”

    “諾。”那婢子又一應。

    席臨川籲了口氣,再問:“她知道多少?”

    婢子淺怔,觀察著他的神色,小心道:“公子……是大將軍和長公主一同送您回來的。闔府都知道得清楚了,娘子自然也……”

    席臨川皺著眉頭闔了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忽而覺得渾身都累。

    似乎萬千壓力都直接壓在傷勢上,壓得那陣疼直往心裡竄。竄得心裡好像很快就要扛不住了,情緒一點點地向外逼著,每一分都難受得他想喊出來。可湧到口邊,又生生悶回。

    霍清歡……

    不覺自嘲而笑。他的手緊一攥被沿,把萬千情緒都攥了回去。

    “紅衣可說了什麼?”他問那婢子。

    “沒說什麼。”婢子搖搖頭,有點憂色,“娘子自過來後就話少得很,一共也沒說幾句話。”

    那久違的患得患失的感覺又湧動起來了。

    紅衣從那麼久之前就知道霍清歡對他有意,那麼……現在突然鬧出了這麼一樁事、霍清歡突然橫亙在了二人之間……

    這是確是多少怪他。

    他早該把這份糾葛料理清楚,不該留下這些後患來。

    接下來的麻煩只會更多。

    “疏影。”他沉吟著,又吩咐婢子說,“等紅衣醒了,你告訴她,這幾日不許離開我這住處,就說是我的意思。”

    紅衣醒時不到中午,盥洗更衣,頭髮紮得隨意。

    站在門邊朝席臨川房中望了一望,猜他現在該是醒了。心裡掙扎一陣,還是朝他房中去了。

    外力造成的尷尬不該讓兩人間生出嫌隙。紅衣一壁想著,一壁調整心緒,跨過他房間的那道門檻,便聽得一句輕鬆的笑語:“睡醒了?”

    她抬頭看看他,點點頭。便見他從榻上探下手來,將榻邊置著的坐席拽得近了些,又是一笑:“坐。”

    紅衣行過去坐下來,一看旁邊備好的午膳一道沒動,伸手將粥碗端了起來。

    尚還燙著,應是剛送進來不久。她舀起一勺吹涼,剛要往他嘴邊遞,席臨川便說:“放下吧。”

    紅衣微怔,他又道:“是我沒胃口吃。你若餓了,自己吃些好了。”

    她抿一抿唇,依言先把碗擱下了。凝睇著他默了一會兒,每句話到了嘴邊都又咽了回去。

    最終,只說了一句毫無陛下的:“陛下怎麼就下手這麼狠呢……”

    卻是一句話就把眼淚帶了出來,她一邊擦著眼淚一邊看他的樣子,越看就越難受:“你在戰場上出生入死的,如今就為個婚事……”

    唇上忽被一掩,她看一看按在嘴邊的手指又看向席臨川。他未說話,只輕一搖頭,目光飄向她背後。

    紅衣會意,立刻回過頭看去,正有三人一並行來,身後跟著六名婢子。

    心裡微驚難掩,她連忙起了身,頷首福身見禮:“長公主萬福、陽信公主萬福、夫人萬……”

    “行了。”

    生硬的口吻截斷了她的話,又一聲冷笑:“受不起你這禮。”

    房中氣氛驟冷,紅衣緊咬嘴唇忍著,敏言長公主道了句:“免了。”

    她站起身,這才注意到陽信公主同樣哭得雙眼紅紅的。兩個含淚的目光一觸,陽信公主便惡狠狠地別過頭去,連看都不願多看她一眼的樣子。

    婢子們添了坐席來,三人各落了座。

    陳夫人擔憂兒子傷情,自然忍不住一句句地發問。傷勢如何、用得什麼藥、有什麼要注意的,一句句皆問得細緻。

    席臨川答得也詳細,偶爾看一看站在一旁傻著的紅衣,但願自己能儘快把母親應付走。

    交談約莫半刻,疏影端著剛煎好的藥走進房中。席臨川抬眼一看,紅衣正迎過去接藥,卻有人比她快了一步。

    霍清歡先一步捧了藥碗,正巧背對著他。他看不到神色,只聽霍清歡乾脆地道了一聲:“我來。”

    紅衣在原地愣了一瞬,已伸出去的手只好收回來。

    霍清歡端著藥碗走到榻邊,在坐席上平平穩穩地落了座,檀口輕啟,徐徐吹著藥。

    席臨川只看著紅衣,見她仍在方才接藥的地方,又僵了一會兒,轉身向外走去。

    “紅衣。”他忙一喚,見她停住腳,松了口氣,才意識到霍清歡的第一匙藥已遞過來。

    目光在匙中褐色的藥汁裡定了一會兒,席臨川平淡一笑:“公主身份金貴,臣不敢勞公主做這些。”

    “將軍說什麼呢?”笑意輕鬆的一句話,卻是出自紅衣之口。

    席臨川心驚地再度看過去,猜她是生氣了。

    她很快轉過身來,裙角在腳邊翻了個起伏,他見她雙眼仍紅著,卻蘊笑說:“夫君戰功赫赫,陽信公主雖是身份金貴,但既有意體恤朝臣……夫君拒絕可不太好。”

    大抵誰都沒想到她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方才同去端藥時明明是她示了弱,現下卻輕描淡寫地把霍清歡的舉動說成了“體恤朝臣”,權作不知皇帝有心賜婚的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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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10:08:3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陳夫人直驚得面上白了一陣,轉而怒喝:“你說的什麼昏話!”

    她仍前頷著首,低垂的眼簾下隱有冷意沁出,唇畔卻猶是帶著笑的:“不是這麼個理麼?若不然夫人覺得夫君他還是拒絕為好?哦……那便是紅衣一貫參不透君臣間的關係該是如何,妄言了。”

    “你……”陳夫人驚怒交集,指著她顫抖起來,“你叫他什麼?你不過一個賤婢……”

    “夫人。”紅衣的聲音陡然硬了,抬眸看一看她,鄭重道,“我早已脫籍了——且未靠誰的恩典賞賜,是憑自己的本事攢的錢;後來陛下把我賜進席府,也沒能改了我的良籍身份。這些,夫人您該是清楚的。至於我叫他什麼——夫人您以為,榻上之人於我而言該是什麼身份?”

    席臨川直聽得一聲笑,覺得她這般氣勢明明很懾人了,卻就是讓他覺得很……很有趣?

    紅衣不滿地掃過他的笑顏,眉目複一垂,不急不緩道:“夫君安心喝藥就是,我去取果脯來。”

    她說罷,從容不迫地轉身繼續向側間去了。沒心思多看其他幾人是什麼反應,維持著笑容走過門檻,頓覺心裡壓力大得難忍。

    這些人,她一個都鬥不過。能做的也只有硬撐這點面子了。

    陳夫人猶是斥了一聲,才又轉向席臨川。見霍清歡仍端著藥碗坐在榻前無措,喟歎一聲,上前將藥碗接了過來,請她先出去歇息。

    看一看席臨川發白的面色,陳夫人的面色愈發冷了下去:“休了紅衣吧。”

    席臨川眉心一蹙,輕笑而道:“您說什麼?”

    “休了紅衣,娶清歡。”陳夫人淡聲道,一字字說得清清楚楚,“如今鬧成這個樣子,紅衣斷不能再留在席府了。”

    “那若兒子非要留她呢?”席臨川回看著母親,駁得也清楚,“不僅定要留她,而且我不會娶陽信公主的。我在早朝上說的不是氣話,若非要我娶她,就讓陛下打死我。”

    “你……”陳夫人氣結,“這紅衣到底有什麼好!你不要忘了,你姨母是皇后、舅舅是大將軍,你不能娶一個賤籍脫出來的丫頭為妻!”

    “那舅舅和姨母,哪個不是賤籍脫出來的?包括母親您……”席臨川說著一聲淒笑,笑容斂去,他冷睇著母親,眸中慍意凜然,“母親,您不覺得這很可怕麼?”

    陳夫人一怔:“什麼?”

    他的目光定然不動,因傷虛弱的話語聽起來愈顯無力:“自己掙開昔年的不幸了、飛黃騰達了,就要反過來看不起同樣落過賤籍的人……變本加厲地蔑視譏諷,實是自己看不起自己罷了……”

    他說著蔑笑涔涔,嘲意不掩:“是不是不管給您怎樣的封位,您都還是繞不開從前的事?姨母也是一樣,她待賤籍中人是什麼態度,我有所耳聞。”

    陳夫人眼底一震,席臨川目光稍抬,笑音淡泊:“所以姨母希望我娶陽信公主,母親您也希望……在你們心裡,只有不斷地和皇家親上加親才能壓住從前的卑賤,為了滿足這個,我喜歡誰根本不重要,能讓您當公主的婆婆,才是要緊的,是不是?”

    “臨川!”

    連敏言長公主都忍不住低喝了一聲,眼見著陳夫人發白的面容上沁出冷汗來,暗怪席臨川的話說得太直太狠。

    “舅母覺得我說錯了嗎?”他的目光凝在母親面上而未移,“我初記事的時候,您已然脫籍了,只是還住在舅母府上而已……我從那時就記得,舅母待您明明不錯、長公主府一點委屈都不讓您受,您還是什麼都要多爭一把,對下人也格外嚴苛。”

    “真是夠了……”他閉上眼,緩緩地籲出一口氣,語聲愈沉,“我不管您從前是怎樣的心思、從前爭過什麼,但您目下要爭的事情,我絕不會順您的意。我只會娶紅衣一個人,除非她自己不肯跟我、自己要走,否則,誰也別想逼我休了她。您若倚仗身份強趕她走,我不做這將軍也要把她找回來。”

    陳夫人狠然切齒:“你試試看……”

    “呵,您試試看?”他眼也未掙,將頭轉向了另一側,低笑輕輕,“我上戰場數次,到頭來連想娶誰為妻都不能遂自己的心願……這命賣得實在不值。”

    此言之後安靜許久。

    門聲驟然一響,想是母親摔門離去。

    “臨川……”長公主的聲音帶著兩分探尋三分憂意,喚了一聲之後靜了許久,只說,“清歡怎麼說也是自幼和你相識……”

    “舅母不必說了。”他應付得疲憊,“這件事於我而言,和必須擊潰赫契人一樣不可退讓。午膳該是備好了,舅母請去用膳吧,容我自己待會兒。”

    又一陣安靜之後,輕開輕闔的門聲轉瞬而逝。

    席臨川猶伏在榻上,胸中一陣陣翻湧得呼吸不暢,像是要把他生生絞死一樣。

    渾身一陣寒意,眼淚竟湧了上來,湧至眼眶又狠命忍住。

    眼前之事和多年來的許多回憶一同在心裡磨著,兩世歷經的諸事好像頃刻間彙集成了一個嘲意囂張的笑話,在心上刺了一遍又一遍。

    前所未有的疲憊感……疲憊得感覺一片昏天黑地,似乎對什麼都沒了興趣、對什麼都提不起勁來,只剩了強提著一口氣的意識,逼著自己熬過去。

    門聲又微微一響。

    “將軍?”紅衣的聲音帶著猶豫傳進來。

    席臨川驀地睜眼,未敢回頭:“嗯?”

    “你……”她凝睇著他,不知怎的就覺得不對勁,不安道,“怎麼樣了?”

    “沒事。”回過來的話語平靜,甚至帶著點笑意,“一個是我母親、一個是我舅母,能怎樣?你不必擔心。”

    “哦……”紅衣猶豫地點點頭,稍安了心。再度打量他一番,看不到面容,實在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轉身閂上門,輕手輕腳地向他榻邊走去。

    席臨川靜聞著腳步聲漸近,連一個字也不敢多言,只覺那股淚意隨著這腳步聲莫名地翻得愈發厲害,讓他很怕此時再跟她說一句話就忍不住了。

    但畢竟……他已經那麼多年沒有哭過。

    “將軍。”

    再聽到她的聲音時,已經近在咫尺,席臨川探得那份思量,覺得她許是有話,一顆心懸了起來,屏息等著。

    “我……”紅衣手指絞了絞袖子,狠一咬唇,“我有些話想跟將軍說,將軍現在……有力氣聽麼?”

    “我想睡一會兒。”

    席臨川拒絕的話脫口而出。並非真的困了,只是想暫時逃避半刻的心思來得太洶湧。

    方才那麼尷尬的場面……若她現在也來勸他娶陽信公主,他就當真要撐不住了。

    紅衣輕輕地“哦”了一聲,靜了一會兒,說:“那將軍睡吧,我……在這兒陪著將軍。”

    他沒有應話,稍點了下頭便閉上眼。

    卻又哪裡睡得著,覺得她輕輕的呼吸聲都像是驚雷一般,在耳中那麼清晰地蕩著。

    終於一聲喟歎,他轉過頭來,無奈一笑:“算了,你說。”

    紅衣望著他的面容一怔,第一次看到他眼眶泛紅的樣子。

    這是……哭過?

    她一時愣住,回了回神,輕輕一咳嗽:“方才我、我在門外……偷聽了。”

    席臨川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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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10:08:4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聽了個八九不離十。”她又說,繼而苦澀一哂,“先跟將軍說說,這兩天來我都聽說了什麼?”

    他點點頭。

    “昨天將軍剛回府的時候,敏言長公主就叫我去了。把朝上發生的事說了個大概……將利弊說得清楚。”紅衣語中一頓,“我誠心覺得,長公主的話幾乎都是對的,確實如她所說讓陽信公主做將軍的妻子,才能把目下的衝突儘快壓下去。而於我而言……府裡添一個將軍不喜歡的人,對我沒有什麼威脅。”

    “你……”席臨川肩頭一顫,睇了她須臾,克制著心中憋悶,啞一笑,“你別說了。”

    “將軍還是聽我說完吧。”她淺抿著嘴唇,微微一笑,“我覺得長公主的建議是對的,但是我想試試其他法子,也許也不錯呢?”

    席臨川一怔,她欠身伏到了他背上,語聲幽幽:“我們試試看,能不能把這個難關度過去。如果能就最好,如果不能……”

    紅衣狠一咬唇,說出的下一句話近乎無情:“如果不能,我也不主動來勸將軍娶她為妻,只會讓將軍休了我。和旁人共事一夫我做不到,就算長公主說得是對的,我也做不到。”

    側臉清晰地感覺到他的脊背驟緊。紅衣低啞一笑,抬手撫在他背上:“將軍別怪我說得直白,這些話還是先說清的好。我只是想先把最壞的打算想好而已……但這些打算,不妨礙我和將軍一起面對接下來的事情的決心。”

    席臨川帶著兩分訝異沉默地聽著,她停頓了一會兒後,他隔著中衣感覺到她的長甲在後背上劃來劃去,癢意輕微。

    又聽幽幽一歎。

    紅衣再出言時,聲音轉而變得溫軟了許多,夾雜著幾許無奈,聽起來嬌聲嬌氣:“其實大抵不會有我想的那麼糟糕吧……人類文明發展到今天這地步,我不信為國盡忠的功臣還能沒了講理的地方。這事必有掰扯清楚的路子……陛下賜婚有賜婚的道理,將軍不肯娶也有不肯娶的原因,說清楚就是了……”

    她說著一覷他,頭向他肩頭的方向挪了挪,伏在他耳邊又道:“但可不許再那麼不怕死地跟陛下強頂了。將軍想過沒有?活著拒婚是為娶我,若以死拒婚……就是要我白白記將軍一輩子,怎麼想都是自己對不起將軍。”

    聽得他輕聲一笑。

    “你別笑。”她立刻嗔怪道。一頓,又說,“對了,還有句話,也得說個清楚。”

    “嗯。”席臨川一點頭,從被子中探出手來,以一個極彆扭的姿勢將她從背上攬了下來,拉到與自己目光齊平的位置,才道,“你說。”

    紅衣看看榻邊留出的距離,索性完全上了榻,和他齊平著趴著,認真道:“我知道這事不好辦,也許做戲、用計、或者把我暫推出去用以權衡都免不了……這我都無所謂,只一條,事事必須先對我說個清楚,若你敢把我蒙在鼓裡讓我獨自承受那些壓力,我以後必定記仇的!”

    這話也真不是嚇唬他。

    紅衣覺得要一起應付便徹底一起應付,最恨那種出於權衡或是怕對方怨自己非要有所隱瞞的。

    於她而言那才是鈍刀子殺人,待得日後知道了真相,必定忍無可忍。

    “好。”席臨川不假思索地點頭答應了,紅衣輕鬆一笑,伸手拿過矮幾上擱著的那碗已不燙的藥:“喏,先喝了。”

    端然沒有喂他的意思。

    席臨川輕一笑,也不說什麼,半撐起身把藥碗接過來一飲而盡,碗塞還給她,自己又趴回去。

    兀自趴了一會兒,方覺這感覺真怪。

    方才已陰鬱到極處、覺得一切無望的心情一掃而空,目下心中平和極了,隨著她的話覺得這事並不是什麼過不去的事。

    遂伸手在她手上一握,席臨川笑了一聲:“這回我真想睡會兒。”

    ——心情平復了,當即真覺得累了。

    “哦。”紅衣一點頭,略一翻身側躺過來,面朝著他噙笑閉眼,“我也睡。”

    也不見了剛才嚴肅解釋的神色,閉著的雙眸彎出一道明顯的弧度,雙頰微紅地沖著他,直看得他挑了挑眉,就剩了一個評價給她:傻樣……

    席府上下整肅,各人都緊張極了,皆清楚現下的局勢不同於往日。

    ——不僅席臨川的傷還未愈,陳夫人也大病一場,自然而然地在府中住下了。

    事情便變得愈發複雜起來,眾人皆多少知道這位夫人是不喜歡紅衣的,從前偶有不快則罷,目下可是同住在了席府裡,低頭不見抬頭見,都替紅衣懸了口氣。

    數小萄最是擔憂,在席臨川住處的後院傻站著看紅衣專心熬藥,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勸道:“娘子還是別去了!沒聽齊伯說麼?夫人把身邊四個得力的婢子遣去了公子房裡照顧公子,這意思還不夠明白麼?娘子去了又是惹惱夫人……”

    小萄勸得苦口婆心,紅衣持著扇子扇著藥爐,待得她說完了,才直了直身子活動一番筋骨:“就為那跟前有搶活的,我才更得去——這節骨眼上隨意示弱還了得?今天對她的婢子示弱,明天她就敢開口直接把那婚事應下!”

    是以仍如舊熬好了藥,紅衣端著藥碗往房裡去,果然剛到門口,四個看著面生的婢子就迎出來了,低眉順眼地一福,伸手就要接她手裡的藥碗:“奴婢來……”

    “算了吧。”紅衣笑眯眯一躲,打量著她,道,“我知道姑娘是好心,但男女間這互相照顧的事可不是純為了對方——我樂意做這個,做的時候自己心裡便舒服,便不勞姑娘代勞了。”

    秀恩愛秀得十分露骨。

    說得四個婢子同時面色一白。

    哦……是不太厚道,這四個婢子必定還都是單身未嫁的姑娘,她這麼說好像有點不給面子。

    一壁忍著笑一壁提步往裡走,走了沒幾步,就聽身後生硬一喚:“娘子!”

    紅衣“聽話”地站住了腳,回過頭:“還有事?”

    那四人一齊走過來,擋在她及閘之間,再度低眉順眼地一福:“娘子不能進去。”

    紅衣撇著嘴一笑:“將軍的吩咐?”

    四人一怔,皆未應話。

    “不是將軍的吩咐就得了。”她淡看著離得最近的那個,口吻悠悠,“將軍還沒休了我呢,他若不說不想見我,也就輪不著你們攔我——我知道你們是為夫人辦事,本不該難為你們。但你們也想明白,這是席府,你們對夫人這麼‘忠心’,若是惹惱了將軍,他要罰你們……夫人也未必能看在忠心的份上護你們。”

    畢竟席臨川是鄭念的親兒子,這四個再得力,也還是比不上母子親情。

    四人面容都有點僵,互相看了一看,又誰都不敢第一個開口放她進去。

    紅衣輕一咳嗽:“將軍要吃竹韻館的大廚做的菜,一共十二道,你們一同去買回來吧。”她說著取了銀票塞過去,壓了音又說,“是我支開你們的,這回行了?”

    “……諾。”那婢子終於一福,四人再度互相一望,齊齊地福身退了出去。

    她一進門,席臨川就笑了,撐身拱了拱手:“娘子好氣魄。”

    “嘁!相處樂事豈容旁人干預!”她美目一翻,氣哼哼地走到榻邊,連託盤帶藥碗一起擱在了他面前,“還是有勞夫君自己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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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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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席臨川挑眉,大有不滿,“那你非進來這一趟幹什麼?”

    “宣告主權啊!”紅衣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賠笑看了看他,續說,“也不全是……主要是夫人的藥還熬著呢,我若在這兒喂你喝完,那份藥就該糊了!”

    剛端起藥碗來的席臨川猛地一顫,藥汁在指尖一燙。他忙換了只手端藥,愕然看著她:“你在給母親煎藥?!”

    “多新鮮呐?”紅衣維持著那理所當然的樣子,“有的話得當面說清楚,我不找個合適的由頭,夫人會見我麼?”

    一刻工夫後。

    陳夫人躺在榻上,冷睇著眼前吹藥的“兒媳”,待她手中藥匙送過來,毫不留情地伸手一推。

    藥汁濺灑,紅衣拿了帕子拭了拭被浸濕的衣袖,藥匙落入瓷碗中輕一響。

    接著,她便把藥碗放到了旁邊,面容並不和善地再度看向陳夫人,眼眸低垂:“夫人,雖然您要怎樣任性妄為,將軍都只能忍著,但紅衣奉勸您不要做得太過分。”

    陳夫人聽言,面色更冷:“輪不到你來警告我。”

    “這不是警告。”紅衣明眸微抬,面上半點笑容也無,卻也並無不敬,只是認真地看著她,道,“這是將軍的府邸,那麼多人看著,您這做母親的,當真一點不顧將軍的顏面麼?”

    陳夫人神色一滯,面上的厭惡卻並未減緩。

    “我不是善於逆來順受的人,所以有些話我跟您直說好了。”紅衣淡有一笑,“我知道您不喜歡我——很公平,我也不喜歡您。”

    陳夫人驟顯慍色,她卻當即又續了話:“但是這無所謂,您有您的丈夫、也有別的孩子,不會住到席府來,我也不會去陳府擾您清淨——所以您看啊,我縱使不喜歡您,也還是親手煎了藥送來。這不是我想虛偽做作,是我想顧一顧我夫君的面子。但您若非要撕逼……呃……僵持到底,一點面子都不給您兒子留,我自己硬頂著也沒用,就只好陪著您僵。”

    本就是紅衣正坐著、陳夫人躺著,眼下她這樣風輕雲淡地說得清楚,當真有些居高臨下的氣勢。

    陳夫人的神色繃得更緊了一些,逼出一聲冷笑:“真是沒規矩……”

    “規矩?”紅衣秀眉一挑,“規矩重要麼?您兒子在朝上差點被當眾打死,回了府您還不讓他好好養傷。他本就煩心事多,您還要‘錦上添花’一下,現在您跟我說‘規矩’!”

    她的口氣頗有點狠厲,抬眼看去,陳夫人神色陡然一慌:“你什麼意思!”

    “常言道‘是藥三分毒’,您為了讓他愧疚服軟……也真豁得出去!”她的柔荑在案上狠一拍,直擊得碗中藥汁濺起兩滴,“您給解釋解釋那大寒湯的藥渣是怎麼回事?用這種法子蒙親生兒子……您對自己可真夠狠的。”

    她說得氣勢洶洶,但知道此事,可真不是因為她有本事眼觀六路。

    還是多虧席臨川一貫待下人好,是以除了陳夫人帶來席府的那幾個丫頭外,就沒有哪個是真正幫陳夫人做事的了。

    她前腳喝了大寒湯致病,後腳就有僕人悄悄拿了那藥渣來給席臨川看。紅衣看到席臨川盯了那藥渣許久,而後一聲輕笑仿似自嘲。

    “您知不知道,就算他知道這病是您自己作的……也還是很擔心?”她一手輕持起藥匙,一下下在案上的藥碗裡攪著,“您又為他想過麼?且不說逼著他和自己不喜歡的人過一輩子是什麼滋味……就是眼下的事,您知道他傷成那個樣子,還要擔心咱們兩個的關係,是什麼滋味麼?”

    紅衣再度將碗端了起來,不去看陳夫人的神色,只又舀了一芍藥,像剛才一般送到她口邊,曼聲道:“差不多行了。您比我更清楚這婚事不是樁簡單的婚事,還牽涉君臣間的政事——那君臣間的事就讓他們君臣料理去好了。席府裡,有勞夫人屈尊,陪我粉飾個太平,不為旁人,就為讓將軍能安心歇著。”

    她鼓足勇氣強壯氣勢,心底苦惱地覺得這淡泊的神色隨時會繃不住。

    持著瓷匙的手強忍著沒有打顫,終於,見陳夫人輕啟了唇,將那一匙藥抿了下去。

    而後一喟,緊皺著眉頭,思量著說:“你既要照顧臨川,我的藥就不用你親自煎了。交給下人便是,你若得空,陪我來說說話就好。”

    成功。

    紅衣心裡在“陳夫人”這名字後面打了個勾,眉開眼笑地應了聲“諾”,猶是耐心地給她喂完了這碗藥。

    府中上下都奇怪了,不知道這紅衣用了什麼異術,竟只用一碗藥的工夫就讓陳夫人轉了性。

    ……難不成是她平日裡那個偶爾犯傻的呆樣……連陳夫人都扛不住了?

    應該不至於啊……

    無所謂闔府的議論,紅衣側躺在席臨川身邊,悠哉哉地吃著花生。

    任席臨川怎麼問她是如何緩解的關係,她也不說。心中暗自念叨了一百遍“因為你媽欺軟怕硬”,在榻邊撣了撣手:“你好好養傷就是了,這事且沒完呢……陛下那邊,我可應付不來。”

    也輪不著她應付。

    席臨川點頭應了,心裡發著沉,實則自己也不知皇帝這一出到底是為了什麼。

    從他初回長陽那天就覺得很奇怪了,怎麼想都覺得皇帝那番試探後的解釋……說不過去。

    絕非僅是言官們妄加猜忌,必是皇帝自己對他和鄭啟的忠心也有所懷疑了。興許只是一分兩分……甚至半分,但必定是有。若不然以皇帝的性子,別說言官幾句猜忌了,就是以死相逼,他也不會隨意設計試探。

    但……

    他和鄭啟從未有過半分不該有的野心。身居此等高位,二人的行事作風在朝中都是數一數二的嚴謹,連個門客都沒有,根本沒有理由招惹上這樣的懷疑。

    到底是為什麼?

    他看一看身邊的紅衣,伸手搶了她剛剝淨的那顆花生送到口中,一壁品著花生的微甜,一壁思量道:“你若方便,去禁軍都尉府走一趟?”

    “禁軍都尉府?”紅衣一愣,要留著嘴追問,便把又一顆剛剝出來的花生塞到了他嘴裡,“要我去見誰?”

    他說:“那個指揮同知。”

    ……綠袖的男朋友的哥哥啊?

    紅衣想了一想,便點了頭:“我現在就去,是要我問什麼,還是請他來府裡?”

    “請他來府裡。”席臨川道,“你現在去可以,但讓他天黑了再來,避著人來。”

    紅衣就依言去了,到禁軍都尉府與那指揮同知說明了來意,對方未作多想就點了頭。

    ——然後,紅衣便是不問,也知道那“避著人來”是怎麼回事。

    入夜,風不小。簌簌寒風在窗外刮得凜冽,那聲音弄得紅衣在房裡一聽就縮脖子,覺得讓人家這樣趁著大風來太不合適了。

    席臨川看到她的樣子,只道她愣,伸手便要把她往被子裡拽。

    紅衣自然不肯,一瞪:“一會兒還有人來呢!”

    正說著,窗戶驟開,一團黑影翻入房中。

    短一瞬,躍起,關上門。

    多枝燈上被吹得亂晃的燭火重新歸於靜止,指揮同知看了看緊闔的房門,安心坐下,客氣道:“將軍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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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10:09:1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你看我像無恙麼?”席臨川挪了挪身子,費力地換成了側躺的姿勢,一手支著頭,道,“這事實在突然,其中許多細由我想有勞大人……”

    那指揮同知聽及此便是一喟,示意席臨川不必再說:“我不能告訴將軍。”

    “大人,我必須知道。”席臨川顏色未改,“大人今天沒有來過,許多事並不難猜,無非兩個選項,只是我恰好都猜准了而已。”

    紅衣聽著他這九曲十八彎的語言遊戲,心底默默地吐槽了一句:你個長著一張正人君子臉的……帥狐狸。

    ——這麼想著,抬眼便見席臨川那雙眸微眯打量對方的樣子,還真有那麼點……像狐狸。

    指揮同知未作應答,坐在那裡好像一尊石像。

    席臨川沉吟片刻,輕道:“廢太子還活著麼?”

    紅衣靜靜看著,少頃,見那指揮同知動作極輕微地點了下頭。

    席臨川稍籲口氣,又問:“還有沒查清楚的事?”

    對方又是同樣的做法。

    定是有別的隱情——比如,是有人挑唆著廢太子造反。

    席臨川心下愈加確定這想法,斟酌許久,再吐了四個字:“造反是虛?”

    指揮同知驟然一悚,仔細想想他這四個字,猶豫著搖頭:“也不算是虛。”

    “我不是說他本無心造反。”席臨川輕蹙著眉,斟酌輕重,又道,“但,是不是……這挑唆他造反的人,本就不為了讓他反,而是為借此除了他?”

    紅衣聽得心裡發毛,錯愕地看看席臨川又看看指揮同知,後者卻未再說話、連點頭也沒有,只目光凝視著地面,陷入沉默。

    這是……默認的意思?

    紅衣心中惴惴地看來看去,少頃,忽見席臨川猛地抄起矮幾上的瓷盞,狠滯在地!

    一聲“混蛋”卻噎回了喉中,席臨川強緩了幾口氣,那禁軍也是無奈:“將軍息怒……心中明白便是了,那人,你我都說不得什麼。”

    ……誰啊?

    方才還覺得一頭霧水的紅衣,現在簡直覺得滿臉霧霾。繼續左看右看地看不出個所以然,這兩個人卻還在打啞謎,誰也不跟她解釋半句。

    說不得的人?

    難不成是……皇帝?

    她實在等得著急,想了一想,便把這話問了出來:“陛下?”

    這回換得那二人一愕,指揮同知轉而笑道:“不是……”

    “別亂猜。”席臨川也道,“陛下要廢太子,直接廢就行了。”

    也是。反正理由總能找到,何須如此大動干戈?

    二人的啞謎又打了一陣子,你一言我一語的,紅衣越聽越迷糊,只依稀能從語境判斷出,這是聊到細節了。

    待得指揮同知躍窗而出,紅衣關好窗戶,回過身便追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噓……”席臨川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一睇窗外,動動口型:等他走遠再說。

    “哦!”紅衣會意地一點頭,明白雖然席臨川答應什麼都告訴她,但在外人眼裡這還是不可行的。

    躡手躡腳地走到榻邊,她實在等不及,伸了手出來給他,指了指,也動口型:“先告訴我是誰!”

    “……”席臨川無奈而笑,手指在她手上寫下二字。

    這兩個字,嚇得紅衣差點沖著他大喊出來。

    居然是……皇后?!

    紅衣發了一陣子懵、而後又使勁想了一陣子,最後還是只能確定,自己的腦子不夠使了。

    先前聽說皇后有孕,她只猜到是有人借此挑撥了皇后與太子的關係。卻沒想到,皇后自己就是這“挑撥”的人。

    “為什麼啊……”她愕然望著席臨川,大是茫然,“皇后照顧了太子這麼多年,太子繼位於她而言有什麼不好?她何必……”

    席臨川搖一搖頭:“說不好。”

    紅衣蹙著眉頭,前思後想了半天,又問他:“那……你覺得陛下到底什麼意思?”

    “陛下?”席臨川短促而笑,“他顯然還不知情吧。”

    ……啊?!

    紅衣當真覺得自己腦子不夠用了。

    “我看指揮同知大人的神色,也是尚不確定此事——應是還在審太子。這麼大的事,沒有肯定的結果,他們大概也不敢隨意稟給陛下。”席臨川伏在榻上想著,頓了一頓,又道,“再說若陛下知道,現在皇后娘娘的處境就不會是這樣了。”

    是了,現在宮裡的風聲也太正常。

    今日上午,甚至還差宦官來送了請帖,說下月初七會辦宮宴為皇后慶生。

    紅衣思忖著看向席臨川,見他神色愈發輕鬆下來,自也不再那麼緊張。蹲下身伏在榻邊問他:“將軍打算怎麼辦?”

    “沒什麼可打算的。”席臨川打了個哈欠,“既然知己知彼了,日後‘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更容易——走一步看一步便是,目下,安心養傷。”

    他說罷就閉了眼,一掃方才的驚怒交加。

    紅衣呆立著看一看他,也摸不准他是不是已有了什麼思路解這僵局。但見他這副輕鬆的樣子,也只好撇一撇嘴,喚了值夜的婢子進來候著,自己安心去睡覺。

    之後平靜了大約半個月。

    席臨川的傷好了些,可算從“只能趴著”轉換為“也能側躺會兒”了。

    紅衣與陳夫人一起粉飾著太平,也沒有旁人來找過麻煩。

    這日又去給陳夫人送藥,小坐了半刻,再折回席臨川房裡時,見幾個婢子都在外候著,房門緊闔。

    紅衣腳下一定:“怎麼回事?”

    “娘子。”疏影一欠身,上前一步躲得離門遠了些,指了指房裡,壓音道,“陽信公主……”

    呵。

    紅衣黛眉一挑,不待她再說便推門而入,在外屋半步沒停就徑直去了他房中。

    抬眼一瞧,稍鬆口氣——果然和她猜想的一樣尷尬。

    席臨川面朝牆壁不說話,陽信公主坐在榻邊也安安靜靜。紅衣一時便也未出聲,暫且沒有打破這沉寂。

    等了一會兒,聽得霍清歡說:“將軍就這麼討厭我麼?”

    席臨川沒轉過頭,只回了兩個字:“不敢。”

    “又不是我讓父皇罰將軍的。”霍清歡喃喃說。而後又靜了一會兒,她介面道,“待我嫁進來,不虧待紅衣就是了。她不招惹我,我就絕不招惹她。”

    “……殿下。”席臨川長聲一歎,紅衣隱約尋得那歎息最後有一絲無奈的笑聲。

    轉瞬,那笑聲斂去:“殿下想錯了,這事和紅衣沒關係,是臣自己不願意罷了。”

    “你……”霍清歡眉心倏然一蹙,口吻中驀多了告誡的意思,“你別太過分!”

    “殿下也不要太過分。”他終於轉過臉了,目光在霍清歡面上一劃,轉而注意到幾丈外的紅衣,便索性不說接來的話了。

    他一笑,道:“回來了?”

    霍清歡回過頭,看到紅衣時,一抹淩色轉瞬而逝。

    很快站起身來,她噙笑走向紅衣,似很自然地執起紅衣的手,微笑款款:“進來怎的也不著人通稟一聲?”

    跟這兒裝什麼主人啊……

    紅衣還以一笑,眉目低垂著將手抽了回來:“我日日出入,向來不通稟的——倒是不知殿下也在。”

    她說罷便向床榻走去,不理會霍清歡揚音叫婢子進來是要做什麼——反正這是席府,她還真不信霍清歡敢當著席臨川的面跟她較什麼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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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10:09: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本宮剛聽說前些日子你進冒險去祁川找過將軍,得以平安歸來實是個該賀的事。”霍清歡的聲音悠然自在,一聲嬌笑之後,又說,“想備份厚禮又不知該備什麼,偶然發現這東西,興許合娘子的意。”

    紅衣耳聞背後傳來的一言一語,卻始終沒有回頭。

    直待霍清歡走近了,她才垂眸一掃她手裡捧著的盒子,淡笑問道:“這是什麼?”

    霍清歡笑意未減,睇著她的神色,言簡意賅地吐了七個字:“《霓裳羽衣曲》殘篇。”

    紅衣的神色驟震。

    莫說是她,便是席臨川也聽得一驚。

    “總共三十六段,存世二十三段。這是其中十段,娘子先拿著,還有十三段在宮裡。”

    霍清歡風輕雲淡地說出的話,一字字敲在紅衣心裡。

    是投其所好了不假,但大抵連霍清歡都沒意識到,這東西對紅衣來說意味著什麼。

    《霓裳羽衣曲》……

    對紅衣這現代姑娘來說,那就像個傳說一樣。

    存於史料古籍,有著精彩的描述記載,但究竟是什麼曲調,連猜都沒的猜。

    那種感覺細想下去實在讓人痛心疾首,如同無數人歎息扼腕《紅樓夢》未完一樣,遺失在歷史長河中的《霓裳羽衣曲》也不知多少次讓紅衣支著額頭悵然苦歎,真恨不得穿越到盛唐一睹那般風采。

    後來她穿越了,現在……

    這《霓裳羽衣曲》的殘篇就擺在她眼前。

    一直不知這大夏朝與她所學過的歷史是如何交叉的,她無法判斷眼前這份《霓裳羽衣曲》是唐玄宗的大作,還是經唐後主改編過的那一版,但無論是哪一版……

    都是難得一件的稀世珍寶,比什麼精美器物都要來得更珍貴。

    “娘子不喜歡麼?”霍清歡淡看著她神色中的錯愕,眼中沁出蔑然來,明知故問道,“娘子若不喜歡,我可帶回宮裡去了?”

    紅衣仍沉浸在這訝異中,一時未回過神來,席臨川冷然道:“敢問殿下從何處弄來的?”

    “將軍怎麼說得跟我偷了東西似的?”霍清歡笑看著他,“這是我母后初進宮時,父皇差人尋給她的。母后肯給我,來路正得很,將軍放心便是。”

    “拿回去。”席臨川狠然切齒,目光冷冽,嚇了霍清歡一跳:“……將軍?”

    “拿回去……”他重複了一遍,終意識到自己神色太過不善,強自緩了緩,略頷了首,“席府不能收這東西,有勞殿下拿回去。”

    霍清歡秀眉緊蹙。

    “疏影,送客。”席臨川揚聲道。疏影立刻進了房來,行至霍清歡身側深深一福,伸手引向門外。

    霍清歡慍怒的目光在席臨川與紅衣間蕩了個來回,冷聲一哼,舉步往外走。

    “還有勞殿下給皇后娘娘帶句話。”席臨川聲色俱冷。

    霍清歡挑眉回看過去,他半撐起身,凜然一笑:“她想亡羊補牢可以,意欲逼著我做什麼,我也不跟她計較。但她若敢直接把主意打到紅衣身上……”

    席臨川語中微頓:“我自會把我猜到的事情,一一稟給陛下,請陛下去查個明白。”

    霍清歡貝齒緊一咬,猛回過頭,語聲清淩淩地砸下來:“將軍怎麼能說這種話!”

    “請殿下務必轉達。”席臨川淡聲回道。

    終於,到了十一月。

    寒風一天冷過一天,房中添了暖爐、人們換了棉衣。

    陳夫人的病已然好了,但席臨川的傷仍還需養著。初五晌午,卻有宦官自宮中而來,帶著笑提醒說,後天要為皇后慶生。

    這話一出,未及席臨川說什麼,陳夫人就蹙了眉頭:“他這傷還沒好,哪進得了宮?我見皇后娘娘去。”

    她說著就要往外去,卻被那宦官一攔。

    宦官賠笑作揖:“夫人莫急。皇后娘娘也知將軍的傷需靜養,特意吩咐將軍不必為慶生的事勞神,讓側室紅衣去一趟也就是了。”

    紅衣一怵,就是不清楚宮中規矩,也知道這裡面有鬼。

    這等級分明、人和人嚴重不平等的年代……若她是正妻,聽皇后下這種旨,興許會覺得正常。

    但她並不是。怎麼想都覺得這讓妾室替夫家參宴的吩咐有違這個世界觀下的常理,蹙一蹙眉,她看向席臨川。

    席臨川的面容也冷下去,眉頭一挑,問得毫不委婉:“皇后娘娘什麼意思?”

    “這……臣不敢妄加揣測。”那宦官圓滑地應了一句,左右一看,遂上了前,壓了兩分聲,又道,“不過將軍放心,皇后娘娘是您的親姨母,斷不會刁難您在意的人。”

    席臨川冷笑未語:“自然。但紅衣不會去的。”

    “……”宦官的神色一僵。

    紅衣悄翻白眼,覺得他這故意前後相悖的作答方法就是成心氣人。

    “唉……”那宦官作勢一喟,“將軍還是不要跟皇后娘娘硬頂為好。皇后娘娘要臣告訴將軍,她明白將軍的心思,必讓娘子平安回來,也請將軍給她這面子。”

    紅衣看著這架勢,似是要一勸到底的意思。沉默地掂量著這宦官的話,明白下一個棘手的環節來了。

    卻聽陳夫人道:“正好我也要進宮為皇后娘娘慶生,不如紅衣同去。”

    “不行!”席臨川斷聲拒絕,陳夫人笑容微苦,看一看兒子,又看向紅衣,溫聲道:“皇后娘娘若要單獨見她,我會在側殿等著,必定完好無損地給你把人帶回來。”

    進宮見皇后的事,直至初七晌午,席臨川都沒有鬆口,反倒是紅衣覺得不能硬僵下去,還是隨機應變些為好。

    她便應下了陳夫人的提議,滿臉堆笑地去跟席臨川說自己的分析,席臨川以手支頤眉頭輕佻:“你萬一死在宮裡怎麼辦?”

    ——彼時,陳夫人可也在房裡。

    是以一段難免尷尬的辯論便開始了。席臨川神色從容,任紅衣怎麼說都只回兩個字:“不行。”

    紅衣越聽他說不行越覺尷尬,不住地去打量陳夫人的神色,陳夫人的神色也確是越來越陰沉……

    “我好歹也是你的母親。”陳夫人在榻邊坐下來,不看紅衣,只向席臨川道,“這幾年你自立門戶,我們生分了些。但你想一想,從前我可曾騙過你?”

    席臨川神色淡泊地默了一會兒,猶是道:“我以我所見判斷事情。”

    陳夫人的面色分明一白,紅衣眼看著越說越僵,剛欲接過話來再勸席臨川,陳夫人又道:“今兒我若不能把她好端端地給你帶回來,你就是從此不認我,我都不怨你,成不成?”

    紅衣聽言一嚇。

    席臨川更是一震,看向陳夫人:“您……”

    “我分得清輕重。”陳夫人略顯疲乏地喟出一口氣來,“我喜不喜歡紅衣都是自家事,皇后娘娘那邊是另一回事。”

    這話說得言簡意賅。席臨川沉吟著,須臾,他看向紅衣,紅衣即道:“不會有事的。”

    席臨川無奈一哂:“皇后娘娘生辰,陛下必定在。你若見到他……”

    “陛下大約也不會把我怎樣。”紅衣微微聳肩,輕鬆而笑,“這麼多日子了,陛下要是想折騰我,一道旨意的事,還用等到我進宮去面對面掐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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