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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白糖罌 - 嬌妾掌家(卷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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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10:14:3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她驚得說不出任何話,只一再搖頭。他歇了一歇,又說:“寬雲是我父親給我的,它會帶你去找他。唔……你自己去找他也行,隨便找個官府,他們自會幫你。但你只告訴他們‘驚蟄’可不行,我……”

    他長喘了一口氣,剛能碰到地面的腳艱難地挪動了一些,離她近了一點:“我告訴你我的名字。”

    綠袖渾身僵硬地半點也挪不開,怔然望著他湊近了,一股刺鼻的血腥氣沖得她的神思猛然清醒。

    她連忙迎了過去,屏息靜聽他說。

    耳邊一聲熟悉的低笑,聽得綠袖一陣恍然,感覺似乎還在長陽,他湊在她耳邊以同樣的笑音調侃她說:“大晚上的專程跑來給我送宵夜著實麻煩姑娘了,若不然,你索性住來我府裡,宵夜歸你管,府中事情也交給你打理好了……”

    許久之前的回憶讓她倏爾間又是眼底一熱,狠狠咬唇不讓自己再作亂想,忍著淚靜聽他的話。

    他聲音輕輕地告訴她:“我姓霍,名予祚。”

    綠袖明眸一顫,霎顯訝異。陡有一聲慘叫傳來,又驚然回頭,卻是什麼也看不到。

    目光所及之處,只有滴著涼水的石壁,和那扇緊闔的木門。

    又一聲慘叫。

    這一回,連霍予祚也抬了頭,凝神靜思一會兒,看向綠袖:“你躲起來……躲到門後去。”

    綠袖縮在門後,側耳傾聽外面的廝殺聲,直緊張得牙關緊咬。

    霍予祚亦凝神聽著,想從叫嚷裡聽出個所以然來——因是這樣被吊著,他橫豎都是躲無可躲,若能從聲音中聽出自己接下來的命數如何,也算有個準備。

    卻是努力了頗久都毫無進展。除卻像征死亡的慘叫之外就再聽不到其他聲音,連一句喊話聲都聽不到。

    略有無奈地一喟,霍予祚看向門邊面色慘白的綠袖,啞一笑:“不知外面是什麼狀況。如是我們逃不出去……”他嘖了嘖嘴,“也不知有沒有人能給我們收屍。”

    綠袖反應了一瞬,忽地也一笑。

    類似的話,分明是她從前說過的。

    那次是被聿鄲逼著到祁川給貴族們跳舞,她半開玩笑地問紅衣如果死在路上,能不能有人給她們收屍……

    那時是真的怕極了,覺得赫契人都兇悍得很,必定難免會有危險。卻全然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置身於與赫契人的鬥智鬥勇中、會經歷比那時兇險百倍千倍的事情。

    驀地仔細回想,在這數月裡,她雖則也擔驚受怕,卻從沒有過能與那次相提並論的刻骨恐懼了。

    怔了一怔,綠袖看向霍予祚,輕鬆而笑:“沒有就沒有唄……多大點事。”

    來是她自己要來的,為的是能助他一臂之力、讓他活著回去;然則天難遂人願,既然做不到活著回去,那麼得以死在一起也不算太虧。

    霍予祚也一聲輕笑,稍一點頭,道:“也是,反正有人陪我同走奈何橋,一具皮囊如何,不要緊了。”

    外面的廝殺聲還在繼續,明顯離得越來越近了。終於,似乎有人撞在了門上,重重的一聲悶響震在綠袖耳邊,她卻再沒發抖。望一望那扇仍緊闔的木門,她轉頭向霍予祚走去。

    “你在那兒待著。”他看著她蹙眉道,“若是來者不善,進門後必定直朝著我而來,你躲在門後還有悄悄溜走的……你幹什麼?!”

    霍予祚渾身悚然地偏頭躲他,卻無奈他被吊著、她卻行動自由,一避再避之後還是躲不開她。綠袖盈盈一笑,腳尖輕踮,薄唇便觸在他的唇上。

    “……”霍予祚面上一陣熱,周身皆僵住,半分動彈不得。驚然地望了她好一會兒,他一切齒,佯慍道,“你一個姑娘家……喂!”

    綠袖再度將薄唇送上去,輕輕地止了他的話。帶笑的眉眼微微闔上,那濃烈的血腥氣仍充斥在鼻子裡,她卻莫名地不慌了。

    一番拚殺後,木門之外已是血流成河。

    屍體橫七豎八地倒著,一半只是一刀割喉而過,另一半則難免缺胳膊少腿。

    砍殺最後一個獄卒,緊閉的木門出現在眼前時,眾人皆是一喜。席臨川揮劍挑開門閂,踢門而入……

    一眾禁軍就和他一起同時傻在了門外。

    裡面那兩人也傻了會兒,而後同時反應過來,各自扭頭輕咳一聲,女子一福:“將軍。”

    席臨川難免神色古怪,回了她一聲輕咳,視線在二人之間一蕩:“我冒死來救你們,你們過得還挺……瀟灑?”

    綠袖滿臉通紅,好在霍予祚仍從容自若,手上掙了一掙,反問席臨川:“將軍看我這樣瀟灑?有勞先鬆綁再用這詞。”

    踏著夜色,數匹駿馬從赫契腹地疾馳而出。偶然遇得散兵阻擊,也是廝殺而過,毫不戀戰。

    天漸明時,熙南關隱現身形,駐守的官兵望得塵土飛卷,立時弓箭齊備。待得開清來者何人,又紛紛收了弓箭,打開城門。

    席臨川策馬未停,揚聲吩咐道:“叫郎中去長歌坊,另備吃的送去;傳信使,急稟陛下驚蟄已救出。”

    “諾!”幾人同時一應,各自馭馬馳出。

    又過半刻,終於到了熙原城門口。城門初開,便見一人迎面奔來,席臨川不覺一笑,下了馬迎過去,來者撞進懷中的同時,便聽得一疊聲的問話:“怎麼樣?怎麼樣!”

    “都活著。”他說著指一指馬車,“先讓他們歇一歇,你晚些再去見。”

    “嗯。”紅衣點點頭,長鬆口氣,和他一同入城。

    他們到達長歌坊的時候,幾名郎中皆已在正廳候著了。

    長歌坊外有數名禁軍把守,引得百姓紛紛圍觀卻又不知裡面出了什麼事。

    眾人七手八腳地把綠袖和驚蟄送上二樓臥房,即讓郎中診治。片刻後得知結果,綠袖只是身子虛些,慢慢調養幾日便好,霍予祚卻傷得很重,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好地方。

    席臨川看著他的傷勢也皺了眉頭,思了一思,看向信使:“添一句,求陛下派個御醫來。”

    自此,熙原城便戒嚴了。雖則大局已掌控在手,但此處到底情勢複雜,席臨川不得不謹慎而為。

    如此過了幾日,長歌坊都安安靜靜的,大門忽被闖開的一瞬,正自敘舊的紅衣綠袖皆一驚。

    忙不迭地奪門而出,二人行至二樓欄杆邊往下看去,行來之人讓紅衣一怔:“指揮同知大人?”

    下一瞬,便見席臨川已迎上前去,拱手一揖:“世子殿下。”

    世子?!

    紅衣愕然,一時還倒是自己看錯了。他抬頭望了一望,遂問席臨川:“我二弟呢?”

    “無性命之虞,尚在醫治。”席臨川如實道,而後向旁一退請他上樓,“殿下請。”

    “先不了。”他卻擺手拒絕,沒有此時去探望的意思。再度抬頭,他的目光落在紅衣身上,稍一頷首,“有勞娘子移步。”

    紅衣輕訝。與綠袖一起含著不解下了樓,四人進了側旁一間安靜的雅間,共落了座,聽他細細說起了急趕至此的原因。

    共是三件事,一件,是皇帝因為席臨川擅自帶人離開長陽、自作主張搭救驚蟄的事大為震怒,連帶著上前勸解的大將軍鄭啟都遭了一頓訓斥。世子口吻誠懇地說:“待得回到長陽,將軍先入宮謝罪為宜——替我也把罪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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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10:14:4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什麼?”席臨川挑眉,看向他大有不快。紅衣在旁撇一撇嘴:合著這位也是擅自出來的……

    “將軍先走的,將軍先去。”世子雙手托在腦後,枕在靠背上,“順口幫我向父親美言幾句,反正……父親顧著將軍的面子、顧著陛下在前,也不敢把將軍怎麼樣。我也替將軍在大將軍面前說好話來著。”

    這太極打得十分合適。都把自家人推給隊友去解決,中間隔了一道關係,許多不快不緩和也得緩和了。

    紅衣又撇撇嘴,愈發覺得這些個貴族公子也真是活得“畫風清奇”了些,和“家長”鬥智鬥勇起來就跟小孩子似的,能躲就躲、能逃就逃、能不應付就不應付。

    世子則看向她,打量了她一會兒,問她:“娘子可得罪了什麼人?”

    多了去了……

    紅衣忍住了腦中的第一反應,有點茫然地問他:“怎麼問這個?”

    “我發現了些怪事。”他的手指輕擊案桌,“離開長陽後,因要知道將軍身在何處,我一直派人打探著,日日回話。他們無意中探得還另有旁人跟著將軍的行跡而行,但到將軍將娘子安置在熙原後,那人就不見了。”

    所以,倒更像是沖著她來的。

    紅衣淺怔,細細思量一番後仍是不知。看向席臨川,他也是緊鎖著搖頭,世子沉吟著一頷首,只問:“那是將軍親自去查,還是我禁軍都尉府查?”

    “有勞大人。”席臨川拱手,世子會意地點頭,繼而再度看向紅衣:“第三件事。”

    “嗯?”紅衣正襟危坐,靜等其言。

    “謹淑翁主問你舞編得怎麼樣了。”

    “……”

    紅衣呆住了。方才還置身于特工營救行動後續工作的緊張之中,眼下卻轉瞬成了被催交作業的感覺。她神情發僵地尷尬了好一會兒,只得磕磕巴巴道:“我……我遲些給翁主回話。”

    ——這不是添亂嗎?!

    她在這兒緊張得寢食不安,謹淑翁主突然托個人來問她“舞編得怎麼樣了”,簡直就是成心毀氣氛!

    於是,紅衣心有戚戚焉地醞釀了一番情緒,重新投入到“遭遇創作瓶頸”的氛圍中……

    和在竹韻館中一樣天天陰鬱、日日暴躁,不一樣的是,這回還有兩個人給她火上澆油。

    一個是席臨川,總能在她安安靜靜整理思路的時候推門進來和她說話聊天,不然就是送一碟當地的小吃來給她嘗鮮,再不然,則是面容沉肅地告訴她這樣日日悶在房裡不好,想邀她晚上出去走走。

    ——如此,十次裡有八次都被她推著後背轟出去了。偶能聽得他一聲輕笑,直讓她覺得他根本就是故意來搗亂!

    另一個,則是綠袖了。

    按理說綠袖也是竹韻館的“員工”,且和她一樣時常負責這些編排舞蹈的事。目下她“瓶頸”了,想找綠袖一同討論一番,綠袖卻全然不給這個面子。

    要麼是趴在驚蟄身旁、要麼是坐在驚蟄榻邊,好像兩個人總有話說,一聊就是大半日不停,哪還有她去討論藝術的機會!

    紅衣鬱悶得直捶桌子,旁邊又來搗亂的席臨川仍一副悠哉哉的神色,抿一口酒,問她:“這次的舞是什麼來著?”

    “家庭和睦。”紅衣支著腮幫子懨懨回道。

    “哦。”席臨川抬手朝隔壁指了指,“綠袖他們這種和睦,還不夠麼?”

    紅衣繼續蔫蔫地趴了一會兒,知道席臨川此言是要幫她改改思路,又一次在紙上有一筆每一筆地劃拉起來,把先前所想的全部推翻,努力給自己營造出個全新的想法。

    如此還真有了點進展,思路一點一點地構建起來,先寫順了一個大綱,再逐漸地增添細節,就像是為已建好地基的房子添磚加瓦。

    其實,也算不上什麼“顛覆原本的設計”,只是席臨川的提議還真和她最初的想法不謀而合了——她所想表達的“家庭和睦”絕不是女人只為家務事勞累,而是那種夫妻配合得宜、共同奮進的感覺。

    誠然,就算是“只為家務事勞累”也並不與此衝突,只是在這一篇章裡,紅衣著重渲染了“賢內助”的重要性,旨在強調即便是只為家中忙碌的妻子也不是可有可無、不是誰的“附屬掛件”,仍只意味著雙方分工不同,是以有了“男主內女主外”的狀況。

    綠袖與驚蟄的故事被放在了第一幕,雖然諜戰風雲導致高潮不斷、劇情太豐富了點,放在開篇略顯激烈,但能一下子抓住觀眾也不錯;

    第二幕用了琪拉和聿鄲的事。鑒於紅衣至今也不怎麼待見這兩位,即便是出於藝術考慮……也並不想在他們身上多著墨!

    所以她才沒心思去多腦補他們平常和睦與否,前面的各樣“家常”一筆帶過,重心只壓在琪拉為救聿鄲隻身趕赴長陽求人的劇情上。順道也沒忘了借此多讚美一下兩國友好的進程——雖然她知道這所謂的“友好”其實是打出來的,但身在首都,又出現了這種以番邦夫妻為主人公的劇情,適當迎合一下官方還是有必要的。

    第三幕。

    設計之初,紅衣很想拿敏言長公主和鄭啟為原型。他們的故事席臨川給她講過,紅衣亦與他們有幾面之緣,覺得那種互敬互愛的感覺很好。大將軍出征時敏言長公主是怎樣的心情也不難腦補,如若編排妥當,必定甜中帶虐,酸甜交集,很戳人心。但是……

    仔細想一想,直接這麼拿皇族長公主編故事、且還是明目張膽地演給長陽城的達官貴人看,好像有點膽子太大。

    於是奮筆疾書完的紅衣托著下巴望著眼前的幾頁紙發起了呆,拿不准這篇章到底能不能用,掙扎了許久,耳邊傳來幽幽的一句:“你又‘瓶頸’了?”

    “……”紅衣挑眉一瞪,抬眸看向站在門邊的席臨川,道了聲“沒有”,又將心中的疑慮同他說了,席臨川沉吟片刻後一點頭:“是不太合適。”

    完蛋了,斃稿。

    紅衣瞬間趴回案上,毛筆從幾張紙上依次劃過,狠心拋棄這一幕的全部設定,一切推翻重來。

    頹然到面色陰沉的樣子看得席臨川一聲低笑,他踱步走到案前,坐下身拿起她面前的幾頁廢稿看了看,眸中微訝:“不是編舞麼?怎的只是寫了個故事而已?”

    “要先定好劇情啊……”紅衣翻著眼睛睇睇他,嚴肅認真地解釋,“然後再根據主要內容和中心思想的需要去挑曲子和編舞。”

    “原來如此。”席臨川恍然大悟,手指在紙上輕一打,銜笑道,“這麼多步驟,不能事事都你一個人做。我說服綠袖編這個故事去,你歇幾日。”

    他說罷不由分說地就起身出門了,紅衣稍挑了挑眉也沒攔他——她也確是想找綠袖幫幫忙,這思路打開得本就不容易,如今又要重寫,簡直心情暴躁得想咬人!

    又過三五日,驚蟄的傷勢穩定下來,一行人便動身回長陽了。

    紅衣心中的疑惑已揣了多日,難免好奇指揮同知的那“世子”身份是怎麼回事。她問過席臨川,席臨川卻也暫未同她解釋,只告訴她“到了長陽再說”。

    終於回到長陽城,席臨川的馬剛踏進城門幾步,便被守衛擋了下來。守衛一揖:“請將軍速速入宮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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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10:14:5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

    “我知道。”他剛點了頭,那守衛又說:“請隨行眾人一同入宮回話,世子殿下同去。”

    “……”這話即讓眾人一凜,世子的面色驟然僵了,席臨川和紅衣一同看去,不約而同地露出點幸災樂禍的神色。

    “……夠了。”世子回看向二人狠一切齒,率先策了馬,冷著臉走在前頭。

    彼時,正是夕陽漸落的時候。

    長陽城中逐漸呈現出夜晚的輕鬆與熱鬧,有大人帶著孩子走出坊門,四下看一看街邊隨時可能被武侯驅趕的小攤,又一同走向東市或者西市,去逛“合法”的集。

    他們一行人騎馬走在街上,無論是前面豐神俊朗的席臨川和世子,還是後面那一眾飛魚服齊整的禁軍,都足以引得眾人爭相觀望。

    這種“被圍觀”的感覺紅衣至今不適應,偏她又是側坐在席臨川面前,他手持韁繩邊自然而然地將她半摟在懷,大庭廣眾之下的親昵難免惹得路人指指點點。

    黛眉蹙了一蹙,紅衣微側過頭看向他,席臨川視線一低,詢問道:“怎麼了?”

    她看看他甲胄上的猩紅斗篷,因為騎馬而全然在他身後,她難以拽到,問他說:“把斗篷拽給我,好麼?”

    “幹什麼?”他一邊問,一邊探手向後拽住斗篷的邊緣扯過來給她,便見她接過來又往前扯了些,身姿就勢往後一躺靠在他懷裡,用斗篷將自己遮住,嘟囔地回說:“討厭被看來看去。”

    “……姑娘。”席臨川忍俊不禁地一聲啞笑,稍揭開斗篷低頭看看她,“很會自欺欺人啊……”

    斗篷籠罩出的黑暗中她明眸一掃瞪來,兇神惡煞的,瞪得他乖乖地把揭開的地方又給她蓋了回去,訕訕道:“當我沒說。”

    如此說笑著走進皇城無妨,到了宮門口,眾人一齊下了馬,紅衣藉著席臨川的胳膊也下馬站穩了,很快就見宦官迎了過來,並未理會他們,逕直走到馬車邊一揖:“陛下口諭,殿下傷還未愈,乘車入宮便可,不必在意虛禮。”

    馬車中傳出虛弱的笑語,道:“多謝陛下。”

    紅衣愈發不解,眼看這她一直以為只是禁軍的兄弟二人一個成了“世子”,一個是“殿下”,愈發納悶這背後到底還有什麼傳奇。再度追問席臨川,他卻還是不說,但這次,卻把不告訴她的理由說了出來。

    “等你演完這一次的舞再說。”他壓音指了指世子,“這兄弟二人的事情太傳奇,萬一你聽完改了主意要重排舞蹈……我就虧了。”

    怎麼……就“虧”了?

    紅衣仍有不解地睇一睇他,再回想此前他說交給綠袖編劇情的事,心中隱隱有點“不祥的預感”!

    一直行到宣室殿外,幾名宦官一同上前,揭開車簾扶驚蟄下車。又一同布上長階,甫踏過門檻,驀見眼前人影一閃,席臨川微驚之下急拉紅衣避到一旁。再一定睛,見一約莫四十上下的男子疾步沖出,直奔世子而去,口中怒斥:“你還敢回來!”

    紅衣一愕,驚詫中望見平日裡無論嚴肅辦事還是隨意說笑時都風度不減的指揮同知驟然間慌了神,疾步避讓著,險些從長階上跌下去。

    ——手忙腳亂間猛扶了長階旁侍衛的刀柄才站穩腳,這廂席臨川已趕過去,攔住那男子連連賠笑勸架,指揮同知忙配合著一揖:“父王息怒……”

    肅穆的殿前長階上,一派尷尬到誰都不知道該說什麼的僵局。

    須臾,有宦官上了前,在那男子身邊深深一揖,頭也不敢抬地道:“殿、殿下……陛下請您進去。”

    那人這才不得不暫且放下怒意,冷聲一哼,轉身回到殿中。世子頓鬆口氣,理理衣衫,也舉步繼續往殿裡去了。

    滿殿沉寂。

    紅衣抬眸一掃就嚇住了。先前她來過宣室殿,卻遠沒有這麼多人,大殿兩側設了數席,數算下來少說二三十人在座,見他們入殿皆把目光投過來,有輕喟有怒色有竊竊私語。

    方才那怒然出殿的男子也去落了座,席位就在皇帝右首,可見身份不低。

    齊行過禮,驚蟄因為有傷,晚了片刻才入地殿來。眾人安靜地讓開道,他脫開綠袖攙扶的手,上前一揖:“陛下。”

    皇帝“嗯”了一聲,睇視他片刻,看向怒意未消的翰邶王,輕一笑:“你這兩個兒子如今都是朝中重臣,雖予祉擅出長陽有違律之處,但功大於過,當眾苛責多有不妥,三哥給朕個面子?”

    翰邶王聽言發不得火,猶自氣不順,沉聲一喟,只說:“臣聽陛下的。”

    皇帝微一頷首,視線移回來:“予祚,臨川。”

    “臣在。”二人同時一應。

    “你們呈來的奏章……”皇帝輕吸著氣,眉頭輕佻間,神色變得有點古怪,“朕姑且准了,遂你們的意。但旁人如何,須你們自己去說,若自己處理不好,休想讓朕強下旨意幫你們做什麼。”

    “……”這回輪到二人的神色變得古怪。

    互相望了一望,誰也不好說什麼,硬著頭皮應了聲“諾”,也不理旁人因為這打啞謎般的對話而投來的不解,各自後牙暗咬,心中皆歎皇帝忒不厚道!

    席臨川和霍予祚的“啞謎”並沒能打太久。因為很快,紅衣就從綠袖口中得知,霍予祚正式說了要娶她為妻的話。

    ——這過程卻並不值得開心。

    是翰邶王傳綠袖去了他在長陽的府邸,一去就是大半日。綠袖傍晚回到竹韻館時,哭得雙眼通紅,進了個雅間便狠狠摔上房門,從裡面閂上,任誰敲門也不開。

    紅衣和謹淑翁主在外面面相覷,怔了好一會兒,紅衣帶著錯愕問謹淑翁主:“這是……怎麼了?”

    “還能怎麼?”謹淑翁主望著緊闔的房門一喟,“三伯伯不答應唄。”

    然後安安靜靜地過了兩天。白日裡,二人各從各的住處趕到竹韻館上班,紅衣在敞亮的前廳中編排前兩幕的舞蹈,綠袖則把自己悶在屋子裡編第三幕。

    第三日,原仍是如此。晌午將至時,卻有婢子匆匆而至,急拍綠袖的房門,催促道:“綠袖姑娘……快出來!翰邶王世子殿下和王次子殿下同來了,馬車已至平康坊外……”

    “行了。”謹淑翁主在前廳中品著茶,先綠袖一步喝住她。放下茶盞,目光也移向房門,口吻悠悠,“你得多謝我是個翁主了。想要如何,你自己吩咐便是。”

    那婢子有些詫異地望向謹淑翁主,紅衣蹙著眉頭也望過去。誰也不說話,直至裡面傳出了一句:“把人給我擋住,我不見!”

    清脆悅耳的聲音帶著幾分怨憤,紅衣思了一思,看向那婢子:“多叫些人出來。”

    是以當霍予祉與霍予祚走過一家家在白日裡尚未開門營業的青樓、走到竹韻館前的時候,就見一眾舞姬擋在門口——她們雖然纖瘦,但耐不住人多,一個個皆側著身子,將門塞得嚴嚴實實的。柔荑輕插纖腰,垂眸冷對,“擋駕”的意思不要更明顯。

    “嗯……”霍予祚一見這情狀就顯出了尷尬神色,求助地望向霍予祉,霍予祉略一挑眉:“我們是以什麼身份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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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什麼?”霍予祚一怔,遂道,“翰邶王的兒子啊。”

    “哦,那我是世子。”霍予祉一頷首,“這種事二弟你自己解決,我堂堂世子不跟著你胡鬧。”

    “……”霍予祚神色一僵,眼見面前數位舞姬艱難忍笑的神色,斂去笑意,改口道,“禁軍。”

    霍予祉目光一劃他,向後退了半步,一揖:“指揮使大人,在下不干涉大人的私事。”

    霍予祚傻了。

    費了半日工夫,才說動這位兄長同他一齊前來。結果來是來了,卻從公私身份上各賭他一回,壓根不打算幫他過這道門檻,就是個來看熱鬧的。

    一時牙關緊咬,霍予祚抱臂在門口瞪了一眾舞姬半天,短聲一喟:“勞煩請紅衣出來。”

    “娘子正陪謹淑翁主下棋。”擋在正中央的舞姬眉眼未抬,從容不迫地應了一句。

    霍予祚再度一僵,又沉吟一會兒,扭頭問霍予祉:“可否有勞兄長回府給我取本書?”

    “可以。”霍予祉點頭,卻是未就此離開平康坊,也沒問他要什麼書,逕自從懷裡抽了一本出來,“這本?”

    霍予祚目光一定:“……是。”

    《詩經》。

    節奏“別致”的鼓點傳進耳中的時候,綠袖便知這是有人“叛變”了。

    煩不勝煩地捂著耳朵生了半天的悶氣,卻是根本擋不開那鼓聲。闔眼切齒,她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拍案而起,走到書架邊,將那本書抽了出來。

    紅衣也是煩不勝煩,備著震天的鼓聲吵得不能再繼續編舞,又不想叫這些好心當紅娘的舞姬停下,只得托著腮聽著,嘖了嘖嘴:“我都不想回府了。”

    “嗯?”謹淑翁主一愣,上下一掃她,“為何?”

    “翁主您想……”她嘴角輕一扯,“那天陛下話裡的意思,顯然將軍和殿下求他的是同一件事。殿下是沖著綠袖來的,您覺得將軍是沖著誰?”

    “自是你啊。”謹淑翁主一副理所當然的神色,再度打量她一番,又道,“這還用問。”

    “就為不用問……一點懸念都沒有。”紅衣行為索然地嘟囔著,指指門外,“你看殿下多努力,將軍可一點反應都沒有。”

    席臨川照舊每天早上自己去上朝、晚上專程跑一趟接她回府。在府裡也一切如常,該說笑的事就說笑、該商量的事則商量。至於婚事如何,他隻字不提,既不問她的意思也不問他母親陳夫人的意思,弄得紅衣直不明白他現下到底是什麼心思——難不成因為皇帝袖手旁觀,他就索性放棄了?不打算娶她了?又或是等著她主動開口呢?

    可她……她也開不了口啊!

    “將軍和我這位堂兄可不是一樣的人。”謹淑翁主持著茶盞輕一聳肩,招手示意紅衣走近些,噙著笑壓音道,“你若想知道他到底什麼心思,不如……”

    半刻之後,綠袖被親自來勸她出去見霍予祚的紅衣氣壞了。

    還說是好閨蜜呢,謹淑翁主還沒鬆口,她倒先動搖了!

    叉著腰怒目而視,綠袖煩躁地要轟她出去,紅衣的目光卻落在她案上放著的書和紙上:“若真不想見,你譯這鼓點做什麼?”

    綠袖被問得雙頰驟紅,轉而更是惱怒,一壁往外推她一壁慍道:“你管我呢!出去!我還要編舞!”

    “我不管你……”紅衣陪著笑蹭著地壓緩了往外的步子,而後笑意愈濃,“可是竹韻館裡別的舞姬歸我管啊。”

    面容一震,綠袖的腳步登時止住。

    冷峻的目光挪過去,她挑眉看向正廳門口負手而立的人,手從紅衣肩頭松下來,又瞪了許久,眼裡忍不住地掙出淚來,狠一切齒,轉身回屋:“今兒竹韻館休息,殿下請回!”

    “……綠袖!”

    霍予祚箭步上前,在她闔上門前伸手推住了門,滿臉堆笑:“你聽我說,今天再隨我去見我父親一次,我保證不會再出岔子。”

    “夠了!”綠袖怨憤一喝,又要繼續關門,見他仍阻著不放,話語中愈發狠意十足,“你聽到翰邶王殿下怎麼說的了!你們的王府我進不起!我不接受!”

    綠袖語聲尖銳地喊著。紅衣忍不住暗地裡吐了吐舌頭,大感這是因為自己平日閒聊時言及的關於“獨立人格”的事情太多,若不然,綠袖這土生土長的“古人”,可能不會把話說得這麼沖、不會鬧得這麼凶……

    霍予祚無奈一喟,凝視著綠袖,解釋得痛苦:“父王不是沖著你……他只是不滿我背著他自己訂了婚事。”

    “殿下糊弄誰呢!”綠袖抹一把眼淚,又要繼續關門,口中快語如珠,“既然翰邶王殿下已然請旨在他百年後封地一分為二予你兄弟二人……又明言你若非娶我為妻便沒這樁事,我怎能阻礙你當一地之王!就算真阻住了,你父親還不是恨我一輩子!”

    說到末處當真哭出了聲來。紅衣與謹淑翁主皆聽得一愣:竟鬧得這麼厲害?

    封地一分為二的事情,是她們此前所不知道的。一時心中忐忑起來,都擔心事情並非她們所想的那麼簡單——涉及了爵位封地之事,可不是兒戲。萬一霍予祚真要在封地和綠袖之間取捨……

    那便如綠袖所言,假設他真選了她才是糟糕,翰邶王必要更容不下她了。

    紅衣迅速思量著,想來想去,終於向前邁了一步,在霍予祚身側一福:“殿下,我多嘴問一句,殿下當真覺得您的父王將話說得那麼重,不是沖著綠袖,只是對您不滿麼?”

    “是。”霍予祚靜神一點頭,“他是以出身未藉口……但他絕不會看不起綠袖的出身。”

    這話讓紅衣有點疑慮,於是又追問一句:“殿下確定?”

    “他是我父親!”霍予祚急得提了音,未待紅衣再言便又看向綠袖,聲色誠懇,“你再隨我去一次……就這一次,我保證讓他鬆口。”

    “殿下為什麼不先說服他呢?!”紅衣脫口而出——這可是古代,婚禮的步驟理應從“納采”、“問名”開始,現下非得加個“見家長”是什麼樣的亂入?!

    “因為他非要聽綠袖的意思!”霍予祚厲聲駁回,被這兩方施壓的情狀弄得大有些崩潰。強定著神舒了口氣,又向綠袖道,“算我求你。”

    綠袖緊咬著嘴唇,狠狠將剩下的眼淚都阻在的眼眶裡,美目冷視著地面不說話。

    紅衣再做一番斟酌,再度上前一步,故作輕鬆地向綠袖道:“去吧,我陪你。”

    綠袖一怔。

    “如果殿下確信這火是沖著您自己而不是沖著綠袖,我就知道分寸了。”她的明眸轉向霍予祚,“但先說好,如是因為殿下這一環的估量出了岔子……可不能怪我。”

    她有些緊張地睇著霍予祚,心緒複雜。

    一邊膽怯地希望他不答應,這樣她便少擔一份責任;一邊又萬分希望他答應,如此,既能促成他和綠袖的事,又能探一探席臨川目下的心思。

    霍予祚靜思著,須臾,看看綠袖、看看謹淑翁主、又看看站在廳門口當擺設的兄長,無力一喟:“總比這樣僵持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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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10:15:3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四章

    紅衣聽言哭笑不得,隱隱覺得,他這曾深入敵方心臟的高級特工,都快被與綠袖的婚事逼哭了。

    紅衣綠袖便一同入了皇城,去翰邶王的府邸。

    一路上,綠袖都不怎麼跟霍予祚說話,車中的氣氛詭異得很:綠袖冷著張臉看窗外、紅衣忐忑不安地看另一邊的窗外,霍予祚幾度欲言又止,神色大是尷尬,霍予祉以手支頤闔眼歇著,置身事外的樣子。

    是以在王府門口下車的時候,幾人皆是如蒙大赦的感覺。

    守在門口的小廝一揖,恭請霍予祉與霍予祚入內,繼而便作勢要將紅衣綠袖擋在外面。被霍予祚切齒喝了聲“滾”,那小廝頭都不敢抬得連忙退下了,霍予祉走近了在弟弟肩頭一拍,壓音提醒他:“再發脾氣,父王一會兒還不給你面子。”

    一聲嘶鳴劃過天際,尖銳的鳴音在府中蕩出迴響,一隻鷹隼盤旋一圈後降了下來。霍予祚剛伸出手臂,綠袖在旁輕喚了一聲:“寬雲。”

    紅衣眼睜睜看著鷹隼理都沒理霍予祚,撲棱著翅膀落在綠袖肩上,霍予祚只好訕訕地把手放了回去。

    ……再度清晰地感覺到這兩位還在賭氣,紅衣暗忖得趕緊讓這事過去才好。若不然,吵得時日久了,當真會傷感情的。

    翰邶王已在正廳中等著,廳中氣氛沉肅,一眾下人誰也不敢吭聲地靜聲侍立。霍予祉與霍予祚各自一揖,紅衣綠袖則一並行下大禮去,道了聲:“殿下萬安。”

    上邊沒什麼動靜,紅衣在心下靜靜數著,數了五個數後,逕自在綠袖胳膊上一扶。

    綠袖微顯詫異,初一抬頭,卻見紅衣已起了身,怔然望向霍予祚,他稍一點頭,她終於也跟著站了起來。

    紅衣靜聽著每一分動靜,在空蕩的廳中,隱尋得嗤笑一聲。

    “殿下。”她屈膝一福,剛道了兩個字,心速便驟然快了。強緩了一緩,定神道,“綠袖她原是無意再擾殿下清淨,但王次子殿下說……您有意聽聽她的意思,所以妾身便陪她來了。”

    這話聽著尚算平靜,實則何止是她緊張,綠袖和霍予祚聽得也心驚。紅衣抬眼看向綠袖那副不知該如何介面的樣子,輕一咬唇,索性直接將話又說了下去:“妾身和綠袖今日才得知,殿下您已請旨日後將翰邶一地一分為二、兩位殿下各承一半……只要綠袖不嫁他。”

    上面仍是沒有動靜。

    這樣的死寂讓紅衣心裡既不安又不耐,覺得這不是對話的氛圍。

    此語出後便強壓著性子噤聲等了片刻,終於聽得翰邶王應了一聲:“嗯。”

    “所以……”紅衣輕喟著一哂,“綠袖和殿下情分久了,苦思了幾日,還是做不出那般自私到底、不顧殿下前程的事。所以……您想聽綠袖的意思,這便是她的意思了:您既不滿意,她也不會強做什麼,兩人間的事是憑的緣分,但婚事非是有緣就能成的。她體諒您為兒子著想、想尋個貴女給他做王子妃的心思,從此……不會再攪擾王次子殿下了。”

    這話說得幾人皆一震,綠袖愕然望向她,霍予祚急喝一聲:“紅衣!”

    翰邶王的目光移向綠袖:“這是你想說的?”

    “是。”紅衣厚著臉皮替她應了,語中一頓,再度福身,續道,“另外,從前私定終身的事是她有過錯,在此向殿下賠個罪。但是也請殿下知悉,彼時綠袖尚不知王次子殿下的身份,對他父母雙亡的假身份信以為真,並非有意欺瞞於您,更無挑釁之意,殿下息怒。”

    她的話音落下,廳中便又靜了好一會兒。

    霍予祚心內翻江倒海,一時又說不出什麼。良久,淺頷著首的幾人聽得翰邶王執盞飲茶的聲音,清脆的瓷聲在心上一磕,又聽得他道:“沒了?”

    “……嗯。”紅衣遲疑著點點頭,“沒了。”

    好在離得較遠,提心吊膽的幾人沒看到,翰邶王的神色一下子僵了。

    “照這麼說來,你能嫁阿祚與否,其實自己並不在意?”翰邶王睇著綠袖道,目不轉睛的樣子,端得是不許紅衣再替她作答。

    “自然在意,民女和殿下共過生死。”綠袖答得也算鎮靜,短作沉吟,續道,“所以民女清楚殿下前幾年過得是怎樣擔驚受怕的日子。目下大局已定,民女希望他接下來的幾十年過得舒心愉悅,在封地上享榮華、受萬民景仰,是他此前為國捨命所應得的。”

    “顯得本王很不講理一樣。”

    驀一句壓低了音的喃喃自語,讓紅衣綠袖皆一怔,遂又聽得一聲歎:“阿祚。”

    霍予祚連忙上前揖道:“兒臣在。”

    “找了這麼個不肯服軟還會堵人話的妻子,你以後就少到翰邶來擾我。逢年過節走一趟便是了,其他時候,在長陽當你的指揮使。”

    “……”霍予祚愣了一會兒,語氣因驚疑而有些顫抖,“父王?”

    翰邶王輕打了個哈欠:“自己向陛下請旨賜婚去。”

    綠袖與霍予祚面面相覷,須臾,她看向翰邶王:“殿下您……”

    “我不能在長陽留太久。”翰邶王眉頭微皺,輕揉著太陽穴,“請旨時記得求陛下催著禮部些,該辦得事情儘快辦妥。你們完婚,我就回翰邶。”

    “……諾。”霍予祚回過神來連忙應下,綠袖猶沉浸在這巨大的翻轉中回不過神來。

    “回去吧。”翰邶王揮了揮手,神色略一滯,又向綠袖道,“成婚後,該學的事情自己學著。等阿祚承繼了封地,你便是王妃,需你助他的事不會少。”

    “諾……”綠袖強定著心神福身應下,按捺著心中的欣喜,看向霍予祚。

    “兒臣送她們回去。”霍予祚再作一揖,見父親點了頭,與紅衣綠袖一同告退。

    就連世子霍予祉都對方才的反轉有點訝異。退出正廳,三人便一併看向紅衣,想聽聽她的解釋。

    紅衣卻只能報以一笑,裝傻充愣地就不解釋。實在說來話長,不是三兩句就能跟他們講清楚的。

    雖然不講理的家長真的存在,但一般而言,家長大多還是講理的。是以若霍予祚告訴她翰邶王嫌棄綠袖的出身,這也算個道理,她還真沒有辦法。

    但霍予祚說的卻是……翰邶王不答應,只是以出身為說辭,實則不滿他們背著他私定終身,和出身一點關係都沒有。

    加之又非要親耳聽綠袖自己的態度——這壓根不是真不肯答應的意思,倒像是端著家長特有的架子、持著家長特有的“傲嬌”,非得把先前兒子私定終身給自己添的堵給順了氣不可,若不然就好像丟了天大的面子——家長們這種有點奇怪又有點可愛的自尊心,紅衣從現代吐槽到古代了。

    總之說白了,翰邶王想要的大概就是綠袖的一個態度。覺得兒子為她而給自己添了不痛快,就執著地想看她服個軟,他心裡就平衡了。

    誠然,他所腦補的情況大抵會比今天更“軟”些,多半是想綠袖和霍予祚一同求他答應、賠罪之後還要說盡好話來著,卻沒料到這兩位也都是硬脾氣,上一回生生鬧崩了。

    而這一回,紅衣到底也順著他的意,讓綠袖一“軟”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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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10:15:5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章

    該守的底線還是要守的。她又不清楚翰邶王到底是怎樣的人,萬一今天綠袖軟過火了,讓人覺得好欺負,日後到了王府裡過得不順怎麼辦?又沒有世家背景給她撐腰!

    於是“不卑不亢”是基本準則,什麼中心思想都是在這個準則的基礎上添。她先有點無奈地表示“不想耽誤霍予祚前程,都是為霍予祚著想”,再高冷地透出點“綠袖也不是非得賴進你王府”的意思,最後一席話卻還是戳中翰邶王想聽的點:對不起,私定終身的事是他們錯了。不過也是事出有因,您別生氣……

    這般一來,該說的點差不多皆說到了,即便她口才不是絕好,興許表達起來略有差池……但翰邶王本也不是要硬阻到底,意思到了也就基本成了。

    踏出府門,紅衣抬眼一瞧,連忙止步。

    正急匆匆要進府的席臨川也忙停腳,睇一睇她,問道:“沒事?”

    “沒事。”紅衣輕鬆地搖搖頭,笑眼一劃綠袖和霍予祚,“他們的婚事,成了。”

    “哦。”席臨川遂鬆口氣,向霍予祚一揖,“恭喜殿下。”

    霍予祚笑而未言,紅衣的目光仍停在席臨川面上,望了一會兒,斟酌著又補充道:“殿下馬上要入宮請旨了。”

    席臨川輕怔,循著這話裡別樣的意味思量下去,目光微淩:“你特意讓謹淑翁主差人告訴我你來了王府,是為說這個?”

    紅衣眼簾輕垂,隱隱透出點不快的意思,席臨川默了默,問她:“同走?”

    她點點頭,霍予祚會意道:“我送綠袖回竹韻館。”

    霍予祉則逕自折回了府去,府門口就只剩了席臨川與紅衣兩個人了。

    府門關上,門外徹底安靜,席臨川凝視著她,抱臂思忖片刻,道:“你我每日都在一個府裡住著,你可以當面問我的。”

    語中竟隱有些不滿的意思,紅衣眉心一蹙,想著那邊姻緣已成、他自己無甚動作還來怪她探底,不覺口氣也硬了起來:“那我和夫人現下也每日都在一個府裡住著,我可能當面問她認不認我作兒媳?”

    席臨川眉頭輕搐,複睇了她一會兒,平心靜氣道:“罷了,反正你便是當面問我,我也不會說。”

    “……”

    這是什麼意思?!

    心中霎時騰起了不安來,紅衣眉頭緊鎖地望著他,尚未及出言問個明白,萬般不好的猜測就已然在腦海中翻湧了。

    “唔……沒想到你這麼急啊。”他挑眉淡看著她,端詳了須臾,緊繃的神色倏然松了下來。

    伸手在她下頜上一捏,他沁出笑容:“別急。我知道這幾日殿下為綠袖做了不少事,但我……”

    他斂去三分笑容:“我也是認真想娶你為妻,只是跟他的想法不一樣罷了。”

    “什麼‘想法不一樣’?!”紅衣脫口而出,只想把他現在的心思弄個明白。

    “……我不需要你來應付我身邊的人為婚事帶來的麻煩。”席臨川的手放開她的下頜,又不老實地捏在她滿是不快的臉頰上,笑容雲淡風輕,“而且,成婚這麼大的事情,風平浪靜地過去多沒意思?”

    雖然聽出他這是要安排個驚喜給她,紅衣努力開解了自己一番,還是覺得不怎麼高興。

    ——他明明知道她那麼提心吊膽了,還一味地賣關子,大有了些成心捉弄的意味。偏她又全然無法逼他告訴她,弱勢與強勢的差別一時間十分明顯。

    便有點賭氣,愈想愈不高興他這般碰上她在意的要緊事還一定要弄個玄虛的安排,複又追問幾番,他卻仍死活不肯透半個字。

    她便有些努力,狠一跺腳:“故意欺負我!我不回府住了啊!”

    “隨你。”

    他居然回得從容自若。低一笑,又說:“竹韻館也安全。嗯……這樣一來,我還能好好迎一回親了呢。”

    油鹽不進!

    於是紅衣狠瞪他一眼就出門“上班”去了,那晚她當真沒回席府,之後幾日也都沒有回席府,很有骨氣地賭氣賭到底。

    另一邊,綠袖與霍予祚的婚事籌備得有條不紊。

    大抵因為翰邶王催得緊,禮部挑了個最近的吉日就定了下來。趕制昏服的事則交給了宮中的尚服局、儀程交給尚儀局……

    總之這些天竹韻館中熱鬧得很,不僅霍予祚常來,還時不時有宮女或宦官前來問東問西,忙得綠袖不可開交。

    在昏服送至的第二日,綠袖將一遝寫滿了字的紙交給紅衣:“喏,寫完了。”

    “這是什麼?”紅衣一壁問著一壁接過來,掃了兩頁後一愣,“第三幕舞?”

    綠袖點點頭,答說“是的”。她便懷著驚喜細讀下去,認真地看了幾行,就皺了眉頭,倒吸冷氣地挑眉看向綠袖:“你這個人物原型是……”

    綠袖抿唇一笑:“是的!”

    ……是什麼是啊!

    紅衣狠一咬牙,怒瞪向她:“將軍的意思?”

    “幹什麼不高興啊?”綠袖嗔怪道,一哂,又說,“多好的故事,同生死共患難,必定人人喜歡!”

    紅衣冷著臉,繼續看手裡拿著的幾頁紙,裡面的內容她不能更熟悉,是她和席臨川間發生的事情。綠袖對各樣事件加以提煉,挑了幾樣經典的來說,以他出征、她等待的幽幽相思為主基調,另添加了些溫馨的劇情,亦提及了她在太子謀反時為保他平安隻身趕赴祁川的事情……

    幾個事件挑得合適,綠袖的水準也是著實不低的,承啟轉合掌握得很好,也確實依她的心思大力渲染了“互敬互助”的感覺,並未顯得哪一方強過另一方。

    如此一來,若是否掉這個設計,還真是可惜了。

    紅衣黛眉微挑,未看綠袖,口吻平淡:“將軍是不是還說,希望我也參宴?”

    這要求他從前是提過的。綠袖果然點了頭,紅衣自也不吃驚,輕聲一笑,心中暗忖著:他如果瞧准了這時機,在舞蹈謝幕時來個求婚什麼的……

    俗!煩人!沒創意!

    且還是她最討厭的一種方法!當眾求婚借眾人施壓!簡直道德綁架!

    本來就在跟席臨川抬杠賭氣的紅衣心中一陣埋怨,手中將這份設計一對折,氣鼓鼓地拂袖而去,自己心裡都罵自己傲嬌。

    前兩幕皆已籌備得差不多,樂曲動作皆以備好,就差安排舞姬排練了。是以接下來的多日,紅衣將全部心力都花在了第三幕上,與樂工磨合著曲子、和裁縫商量著服裝,又全心全意地自己悶頭編排動作……

    大約因為原型就是自己的關係,這一回投入到人物感情中實在太容易,哪一處該呈現怎樣的情緒、用什麼樣的舞蹈動作表現,一切都流暢順利得如同行雲流水。

    這樣的回憶亦難免挑起更多回憶,思緒千轉中,紅衣心裡五味雜陳,禁不住地忿然磨牙,不知這是不是也是席臨川的“陰謀詭計”,有意讓她好生回想一番從前的種種相處!

    真是討厭啊……

    她看向負責在舞中反串男主角的舞姬妹子,心中暗搓搓地想,如是能不用客串、真找個男舞蹈演員就好了!她一定安排個接吻之類的親密動作!讓席臨川在台下看著乾著急又沒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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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10:16:0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章

    誰叫他欺負她這麼多天的!

    熱風漸涼,夏日裡在陽光炙烤下打了卷的葉子逐漸泛黃,館中歌舞姬們換了禦風些的衣裳。

    負責送遞請柬的僕人的腳步終於踏遍長陽,敲開那些忐忑盼了多日的達官顯貴、或者文人墨客的府門,畢恭畢敬地遞上請柬,而後拿了賞錢,告退。

    紅色的請柬送到席臨川手中,他神色平淡地接過來,還沒看內容,就知道紅衣還生著氣呢。

    從她頭一回弄出這讓長陽上下皆盡矚目的舞蹈開始,每一回他所接到的都是竹韻館發出的最後幾封邀請裡地一封,以金箔製成、謹淑翁主親筆,足夠惹眼。

    ——這甚至成了一件傳奇一般的珍寶了,許多風流公子爭相想拿到這樣一封請柬,似乎必須得到一封才顯得自己造詣夠高一樣。

    亦有家財萬貫的富商出了天價有意“收購”這樣一封。然則能拿到那請柬的人本也沒有等閒之輩,誰也不缺錢,沒心思跟他做這“生意”。

    請柬翻開,席臨川讀罷那紅紙黑字,略有一笑,問送請柬的僕人:“她說什麼了嗎?”

    “沒有。”那僕人一欠身,自是清楚他口中的“她”是誰,答得簡短。

    席臨川噙笑搖一搖頭:“告訴她,珺山的葡萄熟了,送回府來不少,要吃回來吃。”

    僕人應了聲“諾”,拱手告退。席臨川把請柬放在案頭,凝神笑看了一會兒,起身離府,去做別的安排。

    七月初二,青樓齊聚的平康坊又一次成了長陽上流社會關注的焦點。

    就算是平日,平康坊也總是熱鬧,這一晚就更連馬車都駛不進坊門了。各樣制式的馬車停在坊外,貴公子們卻沒有一個埋怨竟要走這麼遠的路的。相熟的人結伴而行,談笑風生地說著近來遇到了什麼趣事。

    偶爾也有幾句攀比或是炫耀意味的話從口中道出,最簡單的方式,莫過於說自己已看過幾次竹韻館的舞。

    夜幕降臨,眾人落座。一陣如風卷黃沙般的簫音散去後,臺上燭光點亮,一襲綠色曲裾的舞姬顯出身形,容顏姣好、身材曼妙,水袖揮灑出的動作與樂曲一樣透出幾許悲涼意味。

    再一聲鐘磬聲鳴,展平的紗帳後,另一舞者的剪影映入眾人眼中。

    是男子的裝束,再定睛看一看,則能辨出是穿著曳撒。紗帳後呈現了一場以一敵多廝殺,那舞蹈編排得巧妙極了,動作雖豐富、充滿美感卻不失英氣,即便一眼看上去便會讓人覺得“打架不可能這樣打”,但又並不顯得滑稽可笑,反倒緊張感十足。

    而那紗帳前綠衣女子的舞也還繼續著,隔著一道紗帳,堪堪與帳後那人營造出一番“想見而不能見”的淒蒼感。

    一隻鷹隼自帳後飛出,自眾賓客頭頂上盤旋而過,引得一陣驚呼。

    它落在綠意女子腕上,女子舞步後撤,將鷹隼貼在臉旁,似是說了些什麼,手上一揚,又將鷹隼撒了出去。

    再一圈盤旋,鷹隼落回帳後那“男子”肩頭……

    正凝神欣賞著舞蹈的霍予祚終於忍不住了,手中酒盞在案上磕了一磕,慵懶地埋怨:“跟我借寬雲原來是為幹這個,膽子夠大的。”

    席臨川與霍予祉聽言一笑,誰也未理他。

    卻聽得他又說一句:“後面假裝是我的那個,還那麼……陰柔。”

    多新鮮!那是個姑娘!

    二人只好繼續不理他,品著美酒看著歌舞,心中自言自語著:看准王子妃跳舞的機會可是不多。

    相較於劇情完整、氛圍塑造得宜的第一幕,第二幕則顯得太過簡短了些,看上去就像設計者故意不上心,給眾人個過渡而已。

    故事倒也瞧明白了,講的該是前陣子涉安侯入獄的事。在場眾人倒是這才知道,其中竟還有侯夫人隻身趕赴長陽求情的一出,一時也引來一陣唏噓感歎。更有人贊這異域風情的曲子譜得好,曲調宛轉悠揚又夾雜幾分神秘,似能將人心勾到那茫茫草原上去,看看“風吹草低”後有沒有牛羊。

    第三幕很快開始。

    正品著酒和霍予祉閒談的席臨川陡覺肩上被人一拍,險些將酒灑了,自是立刻怒瞪罪魁禍首。

    卻見霍予祚神色滯住,全然不理他的慍意,伸手指向那作為舞臺的湖中水榭……

    眼底一陣,席臨川驚喜交集:她竟真的親自上陣了!

    大紅的舞服在金黃的燭光下色澤耀眼,那水袖比尋常的舞服水袖長了許多,不知她練了多久才能將這樣的水袖揮舞自如。

    旋轉間水袖盤繞,將她纖瘦的身子圈在其中,揚起的裙擺又為這亮眼的一幕加了一筆,他驚然看著,只覺得……

    只覺得這許多時候都或嬌弱、或犯傻的姑娘,此時和大氣磅礴的樂曲融為一體。起舞間謹肅得有些沉冷的面容恰到好處,讓他們離得這麼遠都能感覺到她彼時的心緒。

    水袖上揚、揮起、在身後華麗落地,不疾不徐的動作尋不出半點紕漏,她下頜輕揚,淡看著一眾賓客,竟很有點睥睨眾生的冷傲之感。

    靜了一瞬的曲聲再起,轉瞬間又是水袖裙擺齊揚,這一次的旋轉更快了許多,滿眼的紅色直讓人眼花繚亂,她的身形除卻旋轉卻還有複雜變換,或傾或仰、或進或退,與眾賓客隔

    耳聞兩邊都是倒吸冷氣的聲音,席臨川卻連呼吸也窒住了,發怔地望了舞臺半天,才道出一句:“這真是……”

    卻連用什麼詞合適都不知道了。

    “驚為……”

    “……天人。”

    霍予祉和霍予祚喉中微噎,兄弟二人配合著,才終於帶著驚訝把這四個字說完。

    而後,霍予祉訝然看向席臨川:“我現在知道將軍說對了。”

    “……什麼?”席臨川微愣。

    “她是不一定吃你安排的那一套的……你是誰都沒用。”

    “……”席臨川心裡愈發沒底了。

    原是他忐忑之下與他們說過這般擔憂,他覺得她慣有自己的想法,現下她怎麼想的他並拿不准。彼時,他們只笑他太患得患失,霍予祉的原話是:“好歹是堂堂驃騎將軍,連赫契的姑娘私底下都拿你當傳奇說著,你和她共處了這麼久,反倒擔心她仍不肯當你妻子?”

    這番話,本也一度算給了他顆定心丸了。他心存自信又不失小心地安排好了接下來的每一步,結果……

    現在到了這個節骨眼上,這位扭頭過來澆冷水了!

    “……世子殿下。”席臨川面色微白地睇向他,牙關一咬,“殿下若是想臨陣脫逃……”

    “……沒有。”霍予祉一聲乾笑,思了一思,抬眸看向霍予祚,“幫忙查看?”

    霍予祚一點頭:“我先去西市。”

    話音未落,驟覺案幾一晃,席臨川已然撐身離開,一壁向外走著一壁向二人道:“我直接去城外,城中便有勞二位!”

    “客氣。”二人各自飲盡盞中美酒,放下酒盞,也起身離去。

    沒有見到想像中可能出現的“趁演出謝幕當眾求婚”的場面,紅衣松一口氣之餘又禁不住更懸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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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22:45:4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七章

    兩相矛盾的心情各有理由,松一口氣是因為那種當面告別、借旁人施壓的做法實在是她所討厭的,再度提心吊膽則是因為沒有這一出,她就更加摸不清席臨川到底是什麼打算了。

    回到小間中在婢子的服侍下卸妝、更衣,紅衣靜等了半刻工夫,卻不見席臨川來接她。

    又過一會兒,卻是綠袖來叩了門,她回頭間見綠袖一笑:“將軍讓婢子留了話,說他先走了。”

    ……走了?!

    她首次登臺演出,他不來慶賀一下也就算了,還提前走了?!

    頓時心中冒火,未待紅衣出言,綠袖卻又道:“還另留了一句話,說你今晚的舞著實驚豔,他看了那麼多精緻的樂舞,都沒有比你那個更棒的。”

    ……這還差不多。

    罷了,放過他了。興許他是這幾日當真政務繁忙,實在累得熬不住了呢。

    紅衣撇撇嘴,一語不發地倒了杯花茶來喝,看看也已褪下綠色舞服、換了家常的杏色中袖曲裾的綠袖,問她:“你今晚住在竹韻館還是回敦義坊去?”

    “敦義坊。”綠袖一笑,提步進了屋來,拎了拎手中提著的東西,加重了語中的抑揚頓挫,“將軍讓我幫他辦件事——帶你去得到這花燈的地方。”

    紅衣一怔,帶著點驚疑視線下移,這才注意到她手中拎著的那盞花燈。

    這是她並不陌生的東西。竹韻館首演那天恰是上元節,是以演出結束後,他就帶她去了燈會。那天他攬著她,硬生生用明顯動了手腳的羽箭做到了箭無虛發,拿了兩盞她喜歡的花燈回去。

    但是那日的事情實際上並不讓她開心,後來又有陽信公主出來橫插了一杠子。二人一度鬧崩,這花燈自也被她拋在腦後,擱置了許久未提——她甚至連這花燈是被她拎去了當時在敦義坊的住處、還是被他帶回了席府都不記得。

    眼下他突然做了這樣的安排……

    紅衣蹙一蹙眉頭,遲疑道:“我累了……”

    “離得又不遠。”綠袖抿笑指一指外面,“我著人套好了馬車,一起去看看吧。你都這麼多天沒回過席府了,興許他想做些什麼呢。”

    這哪是“興許他想做些什麼”,他明擺著就是有安排在。

    紅衣心下矛盾著,一邊消不去那份賭氣的心思,一邊又有一縷好奇使勁牽引著,讓她覺得很想看看這到底是什麼安排——若不弄明白,她可能會憋悶好久。

    於是就這麼心情糾結地跟著綠袖出了竹韻館。相較於她的神色懨懨,綠袖看上去心情明快極了,她也就不好再顯出那樣的不快反帶低綠袖的情緒。上了馬車,直奔西市而去。

    正值夜晚人人得閒時,大夏又沒有宵禁,集市中雖遠不及燈會那日的沸騰,但也稱得上熱鬧了。

    兩個姑娘在人群中左拐右拐,紅衣原還擔心自己路癡找不到,綠袖卻顯然將路記得很熟了。

    很快尋得那日的攤子,仍是那天的攤主,但是不見花燈,商品已換做了女兒家日常所用的絛繩腰飾。

    紅衣駐足望向綠袖,綠袖卻沒有上前待她開口的意思。笑吟吟地將手中花燈遞過來,紅衣輕一咬唇,舉步上前:“打擾了,請問……”

    她還未問出口,對方的目光已落在她手中的花燈上,遂了然笑起,拱手道:“驃騎將軍差人留了這個給姑娘。”

    一隻墨綠色的荷包遞過來,荷包上繡著簡單的竹紋,下面綴著褐色的流蘇。

    這是她上元那日作為“還禮”回贈給席臨川的。

    心中微微悸動,她克制著心緒將荷包接了過來。已經過了這麼久了,這荷包卻還是嶄新的樣子,可見保存得小心。

    打開荷包上緊系的繫繩,挑開包口瞅了一瞅,裡面只有一張折了兩折的紙箋。

    紅衣把紙箋抽出來、展開,上面龍飛鳳舞的,總共就四個字:大將軍府。

    搞什麼鬼!

    這裡離大將軍府……很遠的啊!

    心裡一陣近乎咆哮的腹誹後,她將紙箋裝回了荷包裡,耐著性子想眼前的商販道了謝,氣鼓鼓地往集市外走。

    回到馬車上,綠袖二話不說便吩咐去大將軍府,紅衣抬手一擋她的話,向車夫喝道:“不去!回竹韻館!”

    “……喏。”綠袖忍著笑遞了張紙條過來,紅衣瞪她一眼,壓著火打開,上面的字跡依舊熟悉,比方才寫“大將軍府”的感覺看上去溫和了一些。

    “猜你會生氣。但此事實在耽擱不得,如若不去,只好等到來年我帶你去珺山了。”

    恍惚中毫無壓力地腦補了他噙笑含歉的神色,紅衣面色一沉,雖不知這是什麼事竟如此講究“時機”,還是一喟,向車夫道:“去大將軍府。”

    馬車自街道上疾馳而過。紅衣因為演出的疲乏和席臨川這出讓人著急的安排而窩火難免,愈想愈不高興,綠袖在她環膝的手背上一拍:“別不高興了。要我說,公子一準兒不會讓你失望,你且耐著性子瞧瞧就是,我聽予祚說,他費了不少心力安排呢。”

    馬車緩緩停穩,紅衣探頭看了一看,已到大將軍府了。

    幾是在她下車的同時,府門便打了開來。小廝利索地迎出門外請二人進去,另有人去請敏言長公主。

    紅衣在正廳中等了一小會人,敏言長公主就到了,不待她行下禮去便伸手攙住她,微一笑,側頭吩咐婢子上酒。

    ……上酒?!

    紅衣很納悶為什麼大將軍府裡待客竟是用酒而非用茶。

    “你猜這酒是哪裡來的?”敏言長公主接過酒盞遞給她,又拉著她一併落座。紅衣看著盞中色澤漂亮的紫色搖搖頭:“不知道。”

    “是臨川在珺山種的葡萄釀的酒。”長公主抿起笑容,目光落在婢子剛放下的琉璃碗上,拿起銀匙從琉璃碗中舀了兩塊冰擱進她的酒盞裡,“他說他從前跟你提過,但後來碰上殺手行刺,也就沒管這事。這回的是今年剛釀出來的——他要我著意跟你解釋一句,不是非要在你忙了一天后擾你休息,只是這酒實在講究。”

    “講究?”紅衣凝睇著酒杯,手中晃了一晃。兩顆冰塊在杯中一碰又向兩側分開,隔著瓷盞,依稀能覺出手上的溫度愈發低了。

    “這不是長陽常見的酒,算是珺山那邊百姓的絕技。開窖後的頭四十九天,酒味會一天比一天甘甜,第四十九天最是清甜沁人。從第五十天開始則慢慢變酸、味道也會越來越重……”

    敏言長公主一壁說著,一壁自己也倒了一杯來:“其實他們都喜歡味道重的,往年都是過了五十天才往長陽送。臨川覺得你許會喜歡清甜些的,就特意遞了話,讓那邊今年務必開窖就送過來。”

    結果……大概也是湊巧了,她前些日子因為他在婚事上的態度不明而賭了氣,索性一連數日不回府、嚴正表明自己的不滿。倒弄得這些加急送到的酒“尷尬”了,他著人和她提了兩回她都沒理。

    “今天是第四十九天。”敏言長公主抿著酒笑看向她,“你嘗嘗看。”

    紅衣撇撇嘴,終是依言抿了一口。

    輕一吸氣間,酒香沁滿口鼻,果是沒有半分的酸澀辛辣之感,柔柔和和地蘊了滿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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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22:45:5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瓊漿自嗓中滑過,被冰過後的清涼之感愈發分明,仿如清泉流過心間,緩緩入腹,又有一陣並不灼燒的淺淺暖意。

    “嗯……其實他接下來還有別的安排,但他也拿不准你打不打算接著往下看,所以……”敏言長公主稍沉口氣,“有的話他讓我提前跟你說了。”

    紅衣神色微凝,目光從酒盞移向敏言長公主。

    大約是因幫男女間傳話,長公主的神色難免變得有點彆扭,輕作咳嗽,才道:“他說你若肯嫁給他,夫妻間鬧彆扭的事大概在所難免。你要生氣不要緊,但別跟他賭氣賭到讓自己吃虧——就像這酒的事,你大可先回府去喝一杯,再接著不理他就是了。耽擱到今天,差點錯過了好時候。”

    “哦……”紅衣應得有點訕訕,又飲了兩口酒,喃喃地告訴長公主,“其實我也不是愛賭氣的人,這回……就是惱他非在這麼大的事上捉弄個不停。明明知道我心裡不安穩還半個字都不肯提前透給我,過分。”

    “唔……是有點過分。”長公主淺笑著一點頭表示理解她這些小心思,忖度一會兒,又道,“不過臨川貫是體諒的,這回若是一反常態不顧你的慍惱而硬要瞞到底,大抵是當真有他的原因……你二人間的事我也不多說什麼,他若真是毫無原因地便讓你憋悶這麼多天,你要找他算帳,本宮給你撐腰可好?”

    長公主笑顏不改、從容自若,端然一副要為她打抱不平的樣子。

    紅衣不好意思地縮了縮,遂正了正色,向她頷首道:“就不……打擾長公主了,天色已晚,妾身告退。”

    “去吧。”長公主稍一點頭,又從袖中摸了塊腰牌出來給她,“他的腰牌。從南邊城門出去,再一直往南走。”

    ……居然還有下一站?!

    紅衣帶著錯愕接過來,想了想這月黑風高的時辰,心中止不住擔心萬一出城遇到個劫匪什麼的怎麼辦。

    對“下一站”是什麼的好奇可不值得她送命啊!

    “去吧。”長公主又道了一遍這句話,紅衣懷揣著緊張退出了正廳,抬眸就見綠袖迎了過來,綠袖笑說:“終於出來了,他們等了半天了。”

    ……他們?

    紅衣茫然地被她拽著往外走,小廝推開府門,她踏過門檻……一驚之下差點跌坐在門檻上!

    夜色下,幾十匹高頭大馬齊整地排成兩排,列在府門口。馬上之人衣裝齊整,飛魚繡紋懾人極了。

    紅衣驚魂未定地看向為首地二人,呆滯地一福:“兩位殿下……”

    “我們在當值。”霍予祚持著韁繩,居高臨下地淡睇著她。

    她清清嗓子,改口又道:“兩位大人有事?”

    “奉旨送娘子出城。”霍予祉聲色平靜,伸手一引,請她再次回到馬車上。

    紅衣綠袖再度一起上了馬車,馬車駛起,嘈雜的馬蹄聲不絕於耳。紅衣揭開兩邊的車簾往外看,目光所及之處皆是前來護送的禁軍,著實是足夠安全。

    “指揮使大人……”她怔然看向霍予祚,見他偏過頭來,終於忍不住地問了一連串問題,“接下來還有多少個地方?將軍人在哪兒?他到底要幹什麼?”

    “不知道。”霍予祚給所有問題安了一個答案,手上輕勒韁繩,讓馬兒跑得慢一些。複看向她,又誠懇說,“娘子別追問了,我們也好奇他究竟要幹什麼,但除了他自己沒人清楚。他只說有些讓娘子介懷了許久的事情,有一部分他無力解決,另一部分……他想試試看,興許能幫娘子把這心結解了。”

    ……心結?

    紅衣心底一顫,細想一遍已看到的安排,問霍予祚:“大人此行奉得是誰的旨?”

    霍予祚目光稍凝,遂是一笑:“自然是陛下的旨。”

    馳出長陽城的一瞬,仿佛刹那間與一切喧囂隔絕。

    叫賣聲嬉鬧聲皆盡不見,只有“嗒嗒”的馬蹄聲響還在繼續,刻意地忽略掉馬蹄聲就只剩了無盡的安寂,這安寂囂張地四散開來,鋪了老遠。

    夜色下城外的一切看上去都顯得蒼茫,就連白日裡的青山都只剩了一個並不明顯的輪廓,融合在無邊的夜色中,很難尋得痕跡。

    “籲——”霍予祚先一步勒了馬,旁的禁軍也隨之勒馬。紅衣在車中稍一顫,聽得外面說:“到了。”

    而後又是一派安靜。

    她與綠袖相互望了一望,終於起身揭開車簾……

    溫暖的火光驟然映進來,紅衣狠狠一滯!

    “你……”她驚愕不已地望著面前整整齊齊、各持火把的軍隊,話卻是對席臨川說的,“這是……什麼意思?”

    “下來。”席臨川眉眼帶笑,將手遞給她,扶著她下了馬車,伸手一指眼前軍隊,“這是駐守長陽的軍隊,一萬人。”

    呃……

    紅衣更加不解,越是努力猜,越是猜不到他要幹什麼。

    總不能是玩個“高端秀恩愛”,讓萬人大軍齊唱情歌表白,或者讓他們每人舉一個字組成情書什麼的吧?這麼玩也忒沒節操,十分有損將領形象。

    她抬頭望一望席臨川,黛眉輕佻:“有話直說。”

    “嗯……”他頷首噙笑,回視著她緩緩道,“兩年前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陛下下旨把你賜進席府來,那道旨意鬧得人盡皆知,我知道你不高興。”

    紅衣淺怔。

    她確實是一直對那道旨意充滿怨恨的,就算是在二人和睦相處後,她也還是對那道旨意十分怨念——如若不是那道聖旨,她嫁他歸嫁他,卻沒有做妾這一道了。

    古代扶妾為妻和直接娶妻畢竟不一樣,後者一切正當,前者則不止會引起非議,在法律上也頗有麻煩——誠然,她一直都知道以他的地位可以解決這些法律上的事,但心裡還是一想就堵得慌,覺得自己好好的一個積極向上的二十一世紀少女給人做妾……嘖嘖。

    “抱歉先前一直沒有跟你解釋近來的事情。”席臨川眼眸低垂,語氣平淡若常,“但這件事,我實在不敢在定下來之前就告訴你,不想讓你存著希望地去等、最後再為此失望。”

    “什麼?”她愈加大惑不解,圓睜的水眸在幾尺外火把的照耀下更加明亮起來。

    席臨川一哂:“原想讓長陽上下都看到,但你又說不喜歡那種被閒言碎語威逼的感覺。所以……”他再度偏首,掃了眼在夜色下排開的一眾將士,“這一萬人是我的人,這些話我會先讓他們知道,若你不介意,才會在長陽四散開來;而如你介意……他們都是軍人,不會透出半個字去。”

    紅衣的神色並沒有因為他的這番解釋而添什麼了然,席臨川短促一笑,側過身去,從禁軍捧過來的託盤中取了一卷絲帛卷軸過來。持在手裡笑看了一會兒,輕鬆道:“這個費了些工夫……我求陛下收回成命了,嗯……以前沒有過這種旨意,內容讀起來有些怪,就不讀給你聽了。”

    他說著,面容上的緊張十分明顯,話中也添了幾句可有可無的內容。緩了口氣,又說:“意思差不多就是……當他當初那道旨意沒有下過,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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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22:46:1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他再次回過身去,左手又拿了一頁紙過來,右手取過盒已揭開瓷蓋的印泥:“你按個手印,你我暫且就沒關係了。”

    “咦?”紅衣輕輕一訝,將那張紙接過,問道,“休書麼?”

    “休書就不用你按手印了。”席臨川挑眉糾正她,“和離書。”

    ……呦呵,居然還是協定離婚,走流程走得還挺顧她面子,夠細緻!

    她笑意淺淺地按了手印,席臨川轉手便將和離書遞給了旁邊一個文官模樣的人:“有勞大人。”

    那人將那頁紙接了過去,紅衣一頭霧水:“這位是……”

    “戶部尚書。”席臨川笑而解釋道,“這些事歸戶部管。”

    ……流程也太完整了吧?!

    紅衣按捺著心緒,沒把這份訝異從口中表達出來。席臨川看向那一眾將士,笑容盡斂,神色肅然地朗聲道:“這位姑娘,諸位必是都聽說過了。今日召諸位前來,是為讓你們知道,她從前給我做妾不是自願的,所以我也沒有碰過她,她至今……尚是完璧。”

    眼前眾人的一陣錯愕激得紅衣雙頰驟紅,席臨川也不自在地咳嗽一聲,又說:“聽清楚就行了,不該說的話別說。”

    “……”一眾將士安靜無聲。

    他看向她,詢問道:“至此的這些,你介意讓滿城皆知麼?”

    “不介意……”紅衣怔怔答道。雖然把她還是“完璧”這種事廣而告之聽上去怪怪的,但又確實是事實,細想起來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

    “嗯,好。”他一點頭,複又提聲道,“明晚之前讓長陽城裡知道這些糾葛,還有我和她和離的事。”

    “諾!”

    紅衣被震得耳鳴的聲音一驚,暗搓搓地覺得這種命令都能應得這麼正經,也真是高素質。

    “嗯……還有什麼呢?”席臨川垂首自言自語地呢喃了一句,“哦”了一聲,又抬起頭來,向眾人指一指她,“這個姑娘,她從前是什麼家世我不知道、父母是何人我也無處去尋,她在長陽算是無依無靠,但她目下所得的一切和我沒有關係。”

    紅衣美眸一顫,抬眼看向他的側臉,他也正偏過頭來。睇著她,一字字擲地有聲:“坊間那些說是靠我暗中相助,她和竹韻館才得以風生水起的傳言,是她不該承受的侮辱。自她進入竹韻館後,我沒有插手過她的任何事,她的名氣都是她自己換來的,還望周知。”

    席臨川下頜輕抬,淡睇著眾人,威嚴凜然。

    然則兵士們的這一聲“諾”卻應得並不整齊了,許多詫異地目光陸續看向她,顯震驚於她竟有那樣的本事、竟是不靠他而引得萬人矚目?!

    “也因為這個……我清楚她根本不是任人拿捏的人。”他苦澀一笑,看向霍予祉,語聲朗然依舊,“世子殿下曾奇怪我為什麼擔心她不答應嫁給我——嗯,說來不怕丟人,我雖是玩得慣兵法、禦得了外敵,卻是左思右想也不知怎麼才能壓得住她——她有沒有我,都活得很好,隨便編排一場舞就能讓自己豐衣足食地過好些年。”

    “呼——”他重重地籲出一口氣來,又說,“所以我只好放棄這事了,無法制住她,只好換個法子。”

    他說著不忘又問她一次:“這些,你介意讓滿城皆知麼?”

    她又說“不介意”,於是他眼睛輕翻:“嗯,同樣明晚之前,讓長陽百姓知道,我其實是吃過敗仗的,在一個姑娘面前。”

    氣氛輕鬆下來,因為他語中不做掩飾的頹喪,佇列中有忍不住的低笑聲沁出來。

    目光齊聚之下,他轉身走近她兩步,沉然道:“因為找不到你的父母,所以我無法寄希望于‘父母之命’。”

    她輕一笑,他又說:“而且你也未必聽什麼‘父母之命’。”

    紅衣點點頭。

    “所以,我只好問你自己的意思了。”

    她眼簾輕輕垂下,靜等著他發問。

    席臨川稍稍頷首:“姑娘芳齡?”

    這話實在明知故問,紅衣不抬眼看他才得以強忍住笑,一本正經地答說:“十九。”

    “已過及笄之年,可有婚約?”

    她搖搖頭:“沒有。”

    他一點頭,又道:“那嫁我為妻,可好?”

    不知怎的,眾人一邊覺得這必是不會出紕漏的事,一邊又忍不住為驃騎將軍懸了口氣。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紅衣身上,每個人都在等她的答案。

    紅衣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從驚喜交集到頂點的情緒中,抽出了幾許理智。

    沒有直接作答,她抬起頭來,明眸睇了他一會兒,謹肅道:“我有幾件事,必須先問過將軍。”

    席臨川眼底的慌張一閃而過,遂道:“你說。”

    “將軍家大勢大,嫁與將軍為妻,我可還能繼續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前排的將士聽得清楚,知她是指繼續打理竹韻館的事,不覺一詫。

    短短一瞬後,席臨川卻更讓他們一詫:“可以。”

    紅衣忖度著點點頭,又問:“婆媳關係自古難處,若日後與令堂生出矛盾,將軍可能做到兩面的話皆聽一聽、不一味地偏袒任何一面麼?”

    “自然。”席臨川應著話,心中自言了句:我哪回讓你吃虧了?

    “在我眼裡夫妻是平等的,若娶我為妻,將軍可願日後事事都同我打個商量麼?我不需要將軍事事護我,更想齊力對外。”

    她認真地凝望著他,卻見他面色一沉。

    她也隨之蹙眉,沉寂了一會兒,他坦然道:“軍中機密我不能告訴你——這是軍紀,其餘的,我不做隱瞞。”

    紅衣頷首,他也有他不可破的底線,這樣先行說明,很好。

    “還有,我承諾不納妾、不置外室。”席臨川主動提及的這一條,驚得前排兵士嘴都閉不上了。

    但凡家業大一點的人家,有幾個不納妾?!

    他……他這麼位高權重,他不納妾?!

    席臨川瞥了眼眾人這毀氣氛的反應,目光挪回來,又一次問她:“嫁我為妻,可好?”

    紅衣突然緊張起來。

    咬著嘴唇看一看他、又望一望夜色下佇列齊整的眾人。

    一萬將士加上送她來的禁軍……一萬多人正一同等著她給他的答案。

    從來沒有腦補過這樣的求婚場面。雖然和普通的“當眾求婚”一樣有許多人看著,但這些人卻不會給帶她什麼因為顧及後果而生的壓迫感——就像他所說的,若她不願意,他們半個字也不會透出去。

    她再度抬眸望向他。

    火把溫暖的黃紅光芒把他眼底的不安映照得清晰分明,她和他又已那麼熟悉,稍作注意便察覺到他連呼吸都壓得輕了。比她更緊張的樣子,顯是真怕她不答應。

    “我嫁給你。”

    她頷首低語了一句,身後禁軍連帶著前排將士們,一陣齊齊的鬆氣聲。

    席臨川卻沒什麼動靜,於是她抬頭凝視著他,稍提了音,又說了一遍:“我嫁給你。”

    這回,他舒氣的聲音比他們方才那一聲加起來都重些。

    心中喜不自勝,席臨川克制一番後還是忍不住,幾是下意識地伸了手,猛地將她一拉。紅衣一聲輕呼後撞進他懷裡,他便聽得一聲羞赧的:“很多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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