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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白糖罌 - 嬌妾掌家(卷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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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10:12:0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小萄只搖一搖頭,沒有半個字的應答。紅衣有些擔憂地望向郎中,那郎中卻說若沒胃口,暫且不吃也可,先由著她歇一歇。

    她也確是流血太多,又這麼哭了許久,待得婢女們為她處理好傷口,很快就沒了支撐的力氣,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紅衣在榻邊靜守著,越想越覺得小萄這是有什麼心事,所以才會哭個不停,但又猜不出是什麼事。

    “紅衣……”席臨川踏進房門一看,立即噤聲,見紅衣回過頭來,動著口型指一指外面:回去歇息。

    他攬著她踏過石階一路下山。

    因為方才的變數,外面的燈會也淒清了。攤販們皆已撤走,留下一些不便拿走的籠燈掛在枝頭,零零星星的,倒恰為他們照亮了路。

    寒風輕刮,紅衣打了個寒噤,緊一緊斗篷,回眸向山頂望去:“小萄……”

    “會沒事的。”他的聲音平平和和地壓住風聲,“我問了郎中,藥皆用最好的,你放心就是。”

    紅衣點一點頭,默了一會兒,卻還是不放心地道:“一會兒差人給她多送兩床被子來,山上冷。”

    待得他們回到涉安侯府,才知府中出事了。

    管家引著二人直朝聿鄲住處而去,一邊走著一邊急急解釋:“不知出了什麼事……君侯忽地要請旨休了夫人。可這位夫人不僅是汗王為他挑的,後來還受了陛下的賜封……有勞將軍好好勸勸,萬萬休不得啊。”

    二人聽他這樣一說,聯想方才之事,便將原因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一時也不好承諾必將聿鄲勸住,只冷著張臉跟著管家去。夜色下他們顯得行色匆匆,而偶爾經過的僕婢則都一臉驚意難掩,退到一旁給他們讓道。

    “你對得起父王嗎!”

    帶著哭腔的女聲灌入耳中,席臨川在院門邊駐足一望,一時真不太想攔著聿鄲休妻。

    末了還是入了院,與紅衣一齊踏入房中。便見琪拉目光一移,滿眼的委屈轉而成了憤然,指著二人怒道:“你覺得他們不該死嗎!”

    “琪拉!”聿鄲沉容一喝,琪拉狠一咬唇,忍了一忍,仍是道:“父王死在他手裡!我兄長死在他手裡……那麼多赫契勇士都死在他手裡!如今你還要為了所謂的和睦,去向大夏的皇帝請旨謝罪!你想過王廷的顏面嗎!”

    她這話說得可是一點也不委婉。

    眼見外人在眼前,聿鄲長吸一口氣,強壓怒意,向席臨川一揖:“讓將軍見笑了。”

    席臨川則看向琪拉,眸色平靜:“你派的殺手?”

    琪拉咬牙未言,他冷一笑:“旁人還都說生於草原的赫契人行事直接豪爽。歸根到底卻是真刀真槍打不過,便來暗殺——在下已經歷過不止一次了。”

    “你活該!”琪拉切齒而道,席臨川卻未否認:“是啊,我活該。”

    他向前踱了兩步,看看聿鄲又再度看向琪拉:“那我就讓你知道什麼叫‘活該’。”

    他的神色太過不善,口中的凜意更讓琪拉一滯,他神色猶淡,語氣定定地又道:“你的人傷了我府裡的一個婢女,那是內子身邊很要緊的人。她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就不顧及從前與涉安侯的交情了,必定先帶人殺你償命,再向陛下請罪。”

    他說著清冷而笑:“誰讓你們歸順了大夏呢——歸順了大夏就要守大夏的規矩,惹是生非殃及自己,你活該。”

    這話,直說得琪拉渾身一冷。

    “其餘的——君侯的家事我就不插手了。”席臨川朝聿鄲略一頷首,“這與我無關,我是否追究此事,與她今後是否還是涉安侯府人也無關。”

    紅衣在旁安靜聽著,自未說什麼心軟的話同他“唱反調”。心下十分喜歡他這處理事情的方式——該君子的時候,十分謙和;需要硬氣的時候,他也有底氣“流氓”一把。

    房中沉默下來,少頃,席臨川神色微松:“紅衣受了驚嚇,我先帶她去休息了。”

    “等等。”紅衣下意識地一掙他攬過來的手,目光投向琪拉,壓著恨意,問得平靜:“害我又犯敏症的也是你?”

    琪拉冷哼未言。

    “你怎麼知道我對青豆過敏的?”她凝睇著她又道。

    琪拉蔑然一笑。

    “誰告訴你的!”紅衣慍怒,“連涉安侯都不知此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琪拉循循地籲出一口氣,眸中笑意溫婉,一步步地踱向她,忽地揚音一笑:“說得好像這是什麼難事一樣……是你自己傻、自己識人不准,我不過順水推舟罷了。我如是你,必定沒臉來這般質問。”

    “你什麼意思!”紅衣輕顫著一喝,或多或少地猜出,許是和自己相熟的人出了岔子。

    “我要不要告訴你呢?”琪拉說著,笑吟吟的目光轉向席臨川,“畢竟,將軍方才發了狠話,若那人有個三長兩短,他可是會殺我償命的。”

    席臨川實在沒閒心跟這張口便全是怨憤的琪拉多做交涉,迎上她那副等著看好戲的面容,他眉頭一挑,便拉著紅衣走了。

    並不打算讓紅衣就此發火、真讓她看了這好戲。

    被他大步攬出了聿鄲的住處,紅衣氣得直咬牙,在寒風中一吹又冷靜下些許,兀自將那想打人的心忍下來。

    二人靜靜地走了一會兒,席臨川一喟,問她:“你打算如何?”

    是指對小萄?

    紅衣默了會兒,搖搖頭:“明日再說吧。這麼晚了,也不好再上山一趟。”

    “嗯。”席臨川稍一點頭,想一想,又說,“你如是想,我可以先把派上去照顧她的人撤下來。”

    “不用。”紅衣還是搖頭,眉心緊蹙地吸一口涼氣,將煩亂地思緒理清了些,告訴他說,“明日我會去問她的,在弄明白之前,我什麼都不想做。”

    席臨川又一喟,也不再勸她,沉默地往住處走。

    紅衣稍抬起頭,月色下,他的面容似乎格外陰沉了些,鬱鬱不言的樣子,不知道在想什麼。

    紅衣翻來覆去了一個徹夜沒睡。一半是擔心小萄的傷勢,另一半則是因為琪拉的話。

    自她回到席府之後,多少和從前相熟的歌舞姬們疏遠了些——畢竟,她們也是敏言長公主賜進來“侍奉”席臨川的,席臨川不喜歡,就格外避著些。他倒不曾和紅衣說過什麼,只是一連兩次,他到紅衣房中找她時見她們在,尋個理由便轉頭走了。

    既給了紅衣面子,又把自己折返的原因表露得十分明確。

    如此一來,紅衣和那一眾歌舞姬都心裡有數,這又到底是席臨川的府邸,弄得他來看她不方便實在不合適。

    便走動得少了,日子久了,也就不似從前般親近了。

    綠袖又還在祁川,在這樣的情狀下,與紅衣日日相伴的就只有小萄。因小萄小她四五歲,紅衣總拿她當小妹妹看,自認沒虧待過她,如今若是她害了自己……

    紅衣長聲歎了口氣,心知若真是那般,自己也是狠不下心要她的命的。她心裡那些來自于現代的思維始終褪不乾淨,至今依舊不認為“個人”有資格去取旁人的命。

    是以若真是那樣,她能做的最狠心的事大約也就是把她交給席臨川處置、自己不聞不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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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10:12:2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黑暗中一聲長歎,紅衣煩躁地叫了值夜的婢子近來,坐起身問:“什麼時辰了?”

    “剛卯時。”婢子回道。

    也就是早上五點……一個說早也不算太早的時候。

    紅衣糾結了一會兒,覺得反正也是睡不著,索性就這麼起了身,吩咐婢子掌燈備水盥洗,自己則取了衣服來穿,口中道:“公子醒了你告訴他一聲,我上山去看小萄……會帶兩個人跟著,叫他不比擔心我。”

    那婢子連忙應下,又喚了同伴近來服侍她盥洗。簡單地吃了些早餐,紅衣又讓廚房備了幾樣清淡的吃食,裝在食盒裡,朝山上去了。

    帶兩個人是為防身,她就挑了兩個體格健碩的男丁跟著。走了約莫半刻功夫便到了山頂,想了一想,覺得讓二人進去並不合適,就讓他們守在了門口,自己接過食盒進了房裡。

    房中靜靜的,只有兩個婢子留在房裡,一個伏在案旁、一個伏在榻邊,都睡著。

    她躡手躡腳地走進去,細一看,小萄卻是醒著的。

    似乎一夜之間瘦了不少,憔悴的面容上一雙眼睛愈顯無神,毫無生氣地趴在她上,直至她走近了才有些反應:“娘子……”

    她一出聲,那兩個婢子即被驚醒了,起身向紅衣見禮。紅衣擺擺手讓二人出去,坐下身笑問小萄:“你怎麼樣?”

    “還好。”小萄答得無力,見她從食盒裡取了吃的出來,就要撐身坐起來,被紅衣在肩頭輕一按:“你別動了,我喂你。”

    “這怎麼行……”小萄肩頭一悚,紅衣卻已端起粥碗,舀了勺粥送到她口邊,淡笑道:“沒什麼不行。快吃,吃完我有話問你。”

    大約是尋到她話裡有話的意味,小萄眼底微一顫,便不再拒絕,乖乖地把那口粥吃了下去。

    房中的寂靜無聲維持了好久,在炭火盈出的暖意中,紅衣身上卻越發冷了。眼看著粥已吃完了大半碗,她止不住地去想一會兒該怎麼問,又不住地腦補會得到怎樣的答案。

    小萄則不停地打量她的神色,雖是吃了不少粥、又吃了小半個豆包,卻食而不知其味。

    終於熬完了這頓沉寂的早餐,小萄咬一咬唇,主動問她:“娘子……要問什麼?”

    “嗯……”紅衣略作躊躇,抿起笑容,問說,“昨天你幹什麼抱著那殺手不放?不要命了麼?”

    小萄一怔,目光定定地打量著她,須臾,笑音低啞:“娘子知道了……”

    “什麼?”紅衣一時無措,但見她悲戚的神色那般堅定,知道掩飾也掩飾不住,一聲輕咳,“咳……是。”

    小萄的秀眉在強忍哭意中搐了一搐,又問:“那、那公子是不是……也知道了?”

    紅衣一時怔住,未及作答,擱在榻邊的手被她一握,聽得她驚慌道:“如果……如果公子不知道,娘子您不要告訴他好不好?”

    “你……”紅衣不覺蹙了眉頭,審視著她這番慌意,想不多心都難,“你在想什麼?”

    “我不是有意的。”小萄輕發著抖,望向她的眼中添了怯意,默了一會兒,將手縮了回來,“我……我不知道會這樣……涉安侯夫人問奴婢娘子平日裡有甚要注意的事沒有,奴婢只道是行待客之道,想打點得細緻些,便告訴她娘子不能吃青豆。可是……可是……”

    她望向紅衣,不敢再說下去,紅衣卻是越聽越疑惑,皺一皺眉頭,聲音有點僵硬:“若是這樣,這不幹你的事,你怕成這樣做什麼?”

    小萄立時貝齒緊咬,神情緊張地忍了好久,紅衣終是一歎:“你說就是。我若覺得無礙,就不告訴公子。”

    小萄眼圈一紅,掙扎片刻,還是哭了出來:“我看到娘子犯敏症才知她要害娘子……一時氣急了,就想去和她說個明白。可到了她的住處的時候,恰好見到她吩咐下人暗中跟著公子和娘子去燈會。娘子、娘子求您別告訴公子……奴婢不是有意隱瞞的,奴婢原想去稟公子的……可是、可是聽說公子因為娘子過敏的事,已經在查奴婢了,奴婢實在怕越抹越黑……”

    所以她便不敢說了,加之又不清楚琪拉派人跟著是要幹什麼,也未料到竟會直接下了殺手。

    “娘子……求您饒奴婢這一次,您要如何責罰都不要緊,但求您……”

    這話聽上去很奇怪。乍聽之下像是怕死,後面卻又說“怎麼責罰都可以”。紅衣思量中眉頭皺得愈發深了,狐疑地打量著她,斟酌著如何追問才能把話徹底問輕。

    “娘子……”小萄滿面乞求,加上因傷虛弱的面容,看上去十分無助。見紅衣不言,囁嚅著又說,“娘子若告訴公子,奴婢的家人……”

    “他不是會遷怒旁人的人。”紅衣脫口而出地為席臨川辯解著,小萄眼眶一紅,迅速搖頭:“奴婢家裡指望著這份月錢呢……”

    “你別唬我。”紅衣克制著心裡慢慢滋生的同情心,維持著一張冷面,“若是真圖月錢,哪還有什麼憑我責罰的話?我如是要你的命呢?——快把實話說了,再有隱瞞,誰都幫不了你。”

    “我……”小萄的聲音哽咽起來,咬一咬牙,強要撐起身來。

    “你幹什麼?”紅衣蹙眉看著,忍著沒有扶她。她便自己牙關緊咬地挪下了榻,一手撐著榻沿,朝紅衣跪了下去。

    “你幹什麼!”紅衣驚得猛站起來,扶她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小萄俯身一拜,語聲虛卻清晰:“奴婢說得都是真的……娘子您、您殺了奴婢也沒關係,奴婢怕死,但……”

    她扶在地上的手一緊,續說:“若奴婢死了……按規矩……”

    終究還是沒說出來,小萄的貝齒在唇上一下下地咬著,紅衣強自硬著心冷睇著她,直至外面傳來一句:“按規矩,若是死了,舉凡能找到家人的,府裡會送十兩銀子過去。”

    紅衣聽得一怔,小萄周身一木。

    二人一併看過去,席臨川面無波瀾地走進來,掃一眼小萄,口吻平淡:“你還真是精打細算。”

    這話中的慍怒與嘲意明顯極了,小萄即刻慌了,伏在地上磕磕巴巴地想要解釋些什麼,良久,卻又一句完整的話都沒說出。

    “當年救你一命,光藥錢都遠不止十兩銀子。”席臨川複掃她一眼,繼而看向紅衣,“我們明天回長陽。”

    這話激得小萄一個激靈,驚然抬頭,望著席臨川惶然道:“公子別扔下奴婢……”

    席臨川眼簾一垂,只說:“郎中讓你老實歇著。”

    “不……不用。”小萄連忙搖頭,強笑一聲,“已沒事了,公子……”

    “你在皋驊留著。”席臨川淡聲道,不再給她多辯的餘地。而後伸手一扶,眼看小萄驚恐太過,輕歎一聲,解釋說,“青豆之事許非因你。但我要旁人覺得我已因此把你逐出府了,才能查出那人究竟是誰——所以你好好養著就是,等你傷好了,再回長陽去。”

    ……這又是怎麼回事?

    紅衣再度成了一頭霧水的狀態,不知他又查出了什麼底細。再看向小萄,見她同樣驚疑交加,望了席臨川半天,也沒應出話來。

    席臨川沉容思量著,心下掂量著可能的原委,越想越覺得大抵就是那樣無誤。遂又看向小萄,面色稍霽,語氣卻未見緩和:“你想直接回長陽也可以,只是近些日子必會過得苦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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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10:12:4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不怕……”小萄立即道,手上不自覺地攥緊了,好像怕什麼要緊的東西會跑了一般。

    “好。”席臨川便點了頭,遂又看向紅衣,“回長陽之後,你多和從前相熟的歌舞姬聚聚。”

    “……什麼?”紅衣被這話題的跳躍弄得一懵,他又說,“小萄如何安排,我遲些告訴你。”

    初春剛至的時節,並不比寒冬暖和。人們仍穿著厚實的棉衣斗篷,屋裡生著炭火,在外一呼氣就能結出一片白霧來。

    這情狀讓紅衣格外放心不下小萄,擔心她重傷未愈,再在途中折騰出個好歹來——不說別的,便是此時染個風寒、咳嗽幾聲,也夠那傷口受的。

    可是千勸萬勸,小萄還是一心想隨他們同回長陽,可憐兮兮的樣子直弄得紅衣不敢再勸,只好點頭答應她同回。

    沿路細問下來,紅衣可算知道了她那份心思到底是怎麼回事——其實不全是為了家中,亦有點“心理陰影”的成分。

    她原本不是席府的人,在一富商家中為婢。起初還算好,十歲那年生了一場大病,前前後後熬了兩三個月都未見好轉。她又日漸虛弱消瘦,什麼活也幹不了,主家便覺得她無用了,索性拿個草席一卷,把她丟出了長陽城外,讓她自生自滅。

    彼時也恰是快上元的時候,長陽城中更比皋驊還要冷些。席臨川在府裡閑得發悶,就出城去練了大半日的馬,盡興而歸後到了城門口,夜色下乍見一似該是卷死人用的草席在那兒微微動著,差點驚得從馬背上跌下去。

    也說不清是膽子大還是十六歲的年紀仍好奇心強盛,總之他下了馬就朝著那草席去了,然後就把半死不活的小萄帶回了席府。

    是以小萄雖然沒死,卻是實實在在地曆過了感受死亡臨近的過程;又因那“過程”和被逐出家門有關,在她心裡,被主家扔下不管便成了比死更可怕的事情。

    “好可憐啊……”紅衣托腮感慨道,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又一歎,“哎……其實你當真不必這般擔心,你安心在皋驊養傷,他也不會扔下你不管的。”

    小萄默了一會兒微一點頭,紅衣勉強一笑,也知這些道理她大概都懂,只是心裡那層陰影揭不掉。

    在路上緩緩地行了大半個月,直至快到長陽的時候,席臨川才跟紅衣說起這事的始末。推測過程說不上所蹤複雜,卻也讓紅衣震驚了一番,大感他考慮得周詳,繼而覺得自己真是活得沒心沒肺。

    “琪拉必定一早就知道你有敏症了,且是清楚青豆和酒加起來能將你害到什麼地步的。”他靠在靠背上闔著眼,解釋得慵慵懶懶,“畢竟過敏症向你這樣嚴重的不多見,多半只是疹子……這種無甚大用的事情她何必做?可見推到小萄身上不過是個說辭。”

    “她找這說辭幹什麼?”紅衣問得茫然,席臨川在她額上一敲,凝睇著她,評價得語重心長:“你是真傻。”

    “……”紅衣揉著額頭,挑眉不理他,便聽得他又道:“她若不這麼說,我們必會去查究竟是誰把這事透出去的。但若我們已然認為是小萄,可還會接著去查麼?”

    紅衣恍悟。

    若已知罪魁禍首是誰,自然不會再查了。她倏爾驚覺那個看上去沒什麼腦子的琪拉其實也還是有腦子的,至少相比之下……比她強些!

    嘖了嘖嘴,紅衣把這般“長別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想法摒了開來,支著下頜又問席臨川:“那將軍為什麼覺得是府中歌舞姬?”

    “這個是猜的。”他道,“只是覺得從前跟你最相熟的便是歌舞姬們,從她們查起興許容易些。”

    “哦……”紅衣訥訥一應,垂下眼眸環膝坐著,滿心希望這事是席臨川猜錯了,希望跟歌舞姬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回到席府後,紅衣按照事先商量的,拐彎抹角地透出風聲去,讓眾人皆覺得紅衣身邊的小萄因為有通敵之嫌,而惹了紅衣厭惡,紅衣只是念著她是席臨川指過來的人才沒有發作;另一邊,席臨川也讓眾人覺得,其實他也容不下小萄了,只是因為紅衣明明白白地開口說了情,他才不得不留這個面子。

    總之兩方配合默契,足以讓那真正的“內奸”相信他們已全然覺得那些事是小萄所為,而後,那人便可以放下心來繼續傳她的信了,席府日日注意著,抓到她想來也不難。

    只是,委屈了小萄。

    要做戲做得像,紅衣就難免要在人前擺出些臉色來。但府裡的關係算來也足夠複雜,旁人見她這樣,自難免有人要幫著踩一腳。是以小萄的日子必定會不好過紅衣是知道的,待她傷勢漸好,就著意讓她日日當值,在外人看來是她有意刁難小萄,實則卻是為了把小萄擱在眼皮底下,畢竟她做戲給小萄受的委屈會拿捏住輕重。

    也算一舉兩得。

    當然,更要按席臨川所說的,增加了與歌舞姬們的往來。往來間感覺就像自己在玩三國殺,對方的一句話、一個眼神都不敢放過,就是為了儘快把這“內奸”挖出來。

    這日又是在房裡研究了一下午的香料,紅衣被熏得腦子都發了懵,將近晚膳時,素錦道:“這個時辰……我們該回去了,若是一會兒公子來……”

    總不好讓他再一次因她們折返回去。

    “不會的。”紅衣神色淡淡的,添了顆蜂蠟在銅匙中熔著,“你們這幾天哪天見著他了?今晚也不會過來的,一同用晚膳吧。”

    這話一出,幾人面面相覷,多少都覺得她語中有幾分失寵的意味。又聽她一聲笑,著意補充似的解釋道:“這幾日宮中總是事多,他又進宮覲見去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聽上去是真話,席臨川確是出府入宮去了。可仍能尋得些許失落的感覺,幾人再度互望一翻,識趣地不做追問,答應陪紅衣同用晚膳。

    於是一桌晚膳便備得格外豐盛,滿滿的一桌子菜,道道味香色美。

    紅衣好似心情很好一般叫人溫了果酒來,席間觥籌交錯,她飲了兩杯後微顯醉意,笑意迷濛地望一望酒盞:“想想也是累,好好的東西,偏我喝起來還得加著小心。光是它無礙,若加了青豆,就是要命的事。”

    說著又舉起酒杯自飲,低垂的目光不經意地一掃,一觀幾人神色。

    飲罷這杯酒,她端了碗來要盛湯。小萄眼疾手快地接了,盛好一碗放到她面前,紅衣手中的瓷匙在裡面舀了舀,淡聲一笑:“我不喜歡香菜。”

    這話一出,席間幾人都愣了。

    小廚房的菜自該是按她的口味而備,根本不該出現她不喜歡的食材,眼前這缽湯裡,上面飄著一層的香菜,仔細想來真不像廚子失誤,而是更像紅衣主動找茬。

    她側過頭去,笑睇著小萄,將碗推給她:“換一碗來,我不要香菜。”

    一邊說著,一邊暗贊自己演刻薄反派演得還可以……

    小萄面容微僵,輕應一聲“諾”,取了個空碗來,重新盛湯給她。湯匙在湯缽中避來避去,卻無奈香菜太多,怎麼也避不乾淨。

    有意地讓自己的神色一份份地森寒下去,準備著拍案發火的時候,紅衣聽得悠悠然的一句:“府裡傳言說小萄通敵我還不信,居然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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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10:12:5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她看向說話之人,心中發緊地維持著笑意,靜了一會兒,道:“並沒有。”

    “紅衣姐姐不是會平白待人刻薄的人。”對方撇一撇嘴,迎上她的目光,一聲歎息,“我們原還羡慕你,原來你也不易,自己不痛快還要顧及公子的面子……罷了,今天這裡沒有外人,這氣我們幫你出了好了!”

    末一句話大有打抱不平的口吻。紅衣未及阻攔,她已看向小萄:“我來時有串手串斷了線,散在院子裡了,一共二十五顆珠子。你去幫我撿了吧,串就不必了,珠子找齊交給紅衣,改日我自己來取。”

    明擺著的刁難讓紅衣心中驟沉,輕一咬牙,迅速思量著怎麼不露馬腳地把這話駁回去,小萄已穩穩一福,一語不發地往外退去。

    幾人吃完晚餐又閒聊了片刻,待得她們告辭離開時,小萄已在外待了小半個時辰。

    送她們出了院,紅衣蘊著笑意等她們走遠了,立即吩咐關上院門,回身便去尋小萄。

    “你傻啊!”紅衣一把拉起她,拽著就往屋裡走,一壁走著一壁慍道,“大冷的天,讓你撿珠子你就撿?裝裝樣子也就過去了,我尋同樣地珠子補給她就是!”

    “只怕她是為了試探……娘子是真覺是奴婢做的,還是在做戲蒙她。”小萄聲音發啞地伸出手來,手心裡呈著已尋到的珠子,“娘子您看……”

    紅衣垂眸一看,當即氣得想要罵人。

    那串所謂的“恰好斷了線散在院子裡”的手串,每一顆珠子都是不同的材質。小萄手裡這十二三顆些便是顆顆不同。

    這就難辦了。她用了什麼珠子,紅衣不知道,但她自己必定記得。如若紅衣隨意尋了珠子來補上……哪怕只有一顆,她也必能看得出來,繼而便會確定是紅衣幫了小萄的忙,那緩言自然不攻自破了。

    “奴婢還是接著找去吧……”小萄說著,將已找到的珠子塞到紅衣手裡,二話不說就又要出去。

    紅衣壓著怒意手上狠擲,數顆珠子齊砸在地,向四面迸開,節奏分明。

    “娘子?!”小萄訝住,不知紅衣什麼意思,紅衣牙關一咬,再度拉過她,強拽著往自己房裡走:“你去歇著!我等將軍回來跟他說清楚!今晚就收拾了她!”

    這種事,雙方實力那麼懸殊,知道了是誰,快刀斬亂麻就好!再一味地非要裝下去、非要把戲做足那是有病!

    “可、可萬一不是她呢?!”小萄向後掙著問,“萬一她當真只是想替娘子出口氣呢?”

    “別廢話!”紅衣回頭怒瞪,“我告訴你,絕對是她!一句兩句說不清,總之……我先前就是覺得越是心虛的人越是上趕著一探究竟,所以才有了今天這出的!”

    一般來說都是這樣。人在不確定局勢的時候就會想方設法地去試探,這個度很難把握,一不小心就會顯出虛偽、露出狐狸尾巴,恰讓對方抓個正著。

    “可是……”小萄猶自猶豫著,被紅衣握著的手掙了一掙,“奴婢還是覺得娘子先沉住氣為好。”

    “為什麼?!”紅衣怒目而視,顯然不想忍……

    “因為……”小萄咬咬唇,有的怯色地望向她,“因為公子今日……是和陛下一起見廢太子去了。此時只怕……不出變數為好。”

    詔獄中總是顯得陰森得很,席臨川因為擅自驅逐聿鄲的事,曾經也來“小住”過一陣子。還起爭執受了傷,怨憤交集,很是跟禁軍都尉府互看不順眼了些時日。

    卻沒想到再來,便是來見太子了。

    原該是隨著皇帝同來,但臨時稟進永延殿的幾樁事皆有些急,不得不先議個明白,便只好叫席臨川前來帶人,將太子帶進宮去。

    詔獄的大門一道道打開,又一番左轉右拐,繞過了間間牢房,到了一方僻靜淒清的地方。

    侍衛打開院門,又換了鑰匙,打開正屋的房門。席臨川步入房中,目光環式後定在西側,一揖:“殿下。”

    “驃騎將軍。”霍予祺坐在案邊未直接起身,只一欠身,笑意若常,“將軍何事?”

    席臨川頷首,沉色稟說:“陛下傳召。”

    霍予祺的面容微微一顫。

    輕喟一聲後,他起了身,未有遲疑地向外走去。席臨川舉步跟上,走了許久,終於走出這陰森壓抑的詔獄,上了馬車。

    車外寒風簌簌刮個不停,車內安寂無聲,將這淒意襯托得更加分明。二人皆坐得端正,互不說話。直至馬車停下,席臨川才朝闔目靜歇的道了聲:“殿下。”

    霍予祺睜開眼,緩一緩神,起身下了車。高大的宮門在眼前緩緩打開,他駐足凝視了一會兒在此處便能望見的含章殿,沉一口氣,提步走去。

    此時,天已不早,白日裡看著巍峨雄壯的宮殿在夜色下隱約有點詭秘的氣息。

    太子再未停半步,路過含章殿、又走過永延殿,終於看見了皇帝所住的宣室殿。

    這感覺熟悉得很,和那麼久之前一樣,肅穆的殿中透出暖黃的光,在長階最上的幾級上覆著,如同一層越來越薄的輕紗。

    長階兩側,每隔一階便有一佩刀的侍衛,遠遠望去氣勢十足。

    席臨川與霍予祺一併走過去,一路踏過長階,席臨川向殿門口的宦官道:“有勞通稟。”

    那宦官輕應聲“諾”,當即進了殿去。片刻,殿中傳出朗然一聲:

    “傳,驃騎將軍覲見——”

    席臨川聞聲,還道先有別的事要議,正要舉步進殿,卻見方才進去通稟的那宦官已疾步折了回來,朝霍予祺稍作欠身:“您一同入內便是。”

    “呵……”霍予祺不覺間一聲苦笑出喉,搖一搖頭未作置評,與席臨川一同入了殿。

    二人的腳步聲在安靜的殿中聽上去明顯極了,走進內殿,席臨川腳下停了一瞬,讓霍予祺先行上了前,待得他施下大禮去,才一抱拳,稟道:“陛下,人帶到了。”

    正批著奏章的皇帝擱下筆,一時也未抬頭,手在案上翻了一翻,找了本奏章出來:“臨川,這是何將軍送來的奏章,你一會兒拿回府去看。”

    “諾。”席臨川又一抱拳,上前接過奏章收起。

    皇帝這才看向太子,默了會兒,道了一句:“許久未見你了。”

    “是。”太子的聲音顯得無力,又一叩首,道,“父皇近來可安好?”

    “嫡長子謀逆,群臣議論不斷,你說朕可安好?”

    太子一滯,伏在地上未敢起身,靜聲道:“兒臣不孝。”

    一本奏章擲到他面前的地上,皇帝的聲音再度傳來:“涉安侯請罪的奏章。”

    霍予祺將那奏章撿了起來,翻開的同時,聽得皇帝道:“那個宮女告訴你的所謂‘舊事’,不過是赫契人刻意編造。你卻就這樣謀反,朕還險些將罪責全怪到皇后身上。”

    太子笑音清冷:“父皇,您當真認為母后無辜麼?”

    席臨川心中微震,未動聲色地看向皇帝,皇帝卻也未說話。

    太子又道:“哦……自然,父皇想是知道一切始末的。只是您可以只在意想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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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10:13:0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他說著直起身子,跪坐在地望向皇帝,笑音未變:“但兒臣還是想說一次——兒臣謀反是母后逼的。她以為兒臣在查她的罪證,便容不下兒臣了。可實際上,兒臣查那些也並無別的意思,甚至沒想過要呈給父皇……”

    他苦笑低啞,短舒口氣,神色坦然:“兒臣只是想把事情弄明白而已。關乎生母的事,兒臣想知道得清楚一些,不應該麼?”

    竟是並未因此想與皇后翻臉?!

    席臨川心生訝異,連皇帝也神色一震。久久無人應話,殿西側一支碗口粗的紅燭燒出一聲裂響,如同刻意的嘲弄一般刺入三人耳中。

    皇帝睇了他一會兒,終道:“可你還是反了。”

    “母后讓兒臣覺得這太子位保不住……不是等同於把刀架在了兒臣脖子上?”太子眼眸低垂,卻掩不住眼中的自嘲,須臾,一喟,“罷了。總歸是兒臣自己識事不清,才落得如此地步。”

    又是一陣安靜。這一次靜了許久,才又有了些響聲——是宦官入殿時的腳步聲。

    席臨川循聲看去,見那託盤裡只有一隻酒盅,驚得一吸冷氣:“陛下?!”

    “朕只能這麼做。”皇帝面色平淡,話語末音卻還是沒能克制住那份顫抖。闔上眼強沉口氣,又緩一緩,他才再度睜開眼,“還有什麼話?”

    “我……”霍予祺頷首思忖少頃,道,“兒臣想見見母后。”

    “不行。”皇帝的回絕乾脆得近乎殘忍。頓了一頓,卻又問他,“為何?”

    “這十餘年,到底多勞母后照顧。”霍予祺蘊起微笑,“其實兒臣早知道母后不喜歡兒臣,也知道自己資質平庸難堪大任……許多事,多虧有母后擔待,兒臣想道聲謝。”

    他的口吻平淡極了,尋不出任何面對鴆酒的恐懼。

    停頓片刻,又自己搖了頭:“不去也罷。但……父皇,兒臣想知道,您是不是也一直不喜歡兒臣?因為兒臣的生母、或者因為兒臣自己不合父皇的心意?您是不是當真如外人所說,覺得這個兒子……實則還不如驃騎將軍能堪大任?”

    “殿下!”席臨川忍不住口氣一沉,後面的話卻因皇帝抬手示意噤聲而生生噎住。皇帝只睇著兒子,未行作答,淡聲道:“你若想去見皇后,就去。”

    “多謝父皇。”霍予祺神色黯淡地道了聲謝,繼而看向席臨川,問他,“仍是驃騎將軍‘押送’?”

    皇帝點了頭,目光在席臨川面上一劃而過:“去吧。”

    “父皇……”霍予祺的目光倏爾落寞,凝視了父親好一會兒,又笑意森冷地看向席臨川,“可否有勞將軍,先行去稟母后一聲,我遲些去。”

    席臨川點頭,繼而向皇帝一揖,告退離去。

    足下未停地一直行到殿門口,隔得遠遠的,背後傳來的話語顯得不真切,卻猶能聽得完整,森森涼涼的,激得他渾身一冷:

    “父皇,來日不論兒臣的哪位弟弟繼位,還勞父皇告訴他一聲,除掉席臨川的那天,必要寫封信燒給兒臣。”

    席臨川踏出宣室殿,朝著長秋宮而去,一路都覺寒風刻骨。

    那般可怕的冷意,好像夾雜著太子多年來積攢的嫉恨,匯成風在耳邊嗚咽著、又刮進骨縫裡,凍得渾身留不住一點溫度。

    他最後聽到的那句話……

    只怕霍予祺是對的,位高權重的將領素來易遭新君忌憚。目下自己已然官位顯赫,如若沒有像上一世時那般早死、而是活了很多年,待得皇帝駕崩時必定勢力會更大。

    故此……不止是積怨多年的霍予祺,換一位皇子登基大約也是一樣的。彼時絕不是要他的命就可了事,而是要斬草除根。

    又一陣寒風刮過,席臨川驀醒了神,將思緒從這離得尚遠的擔憂中抽離出來。望一望已在眼前的長秋宮,舉步上前,向門口的宦官道:“有勞中貴人稟一聲,太……廢太子想見皇后娘娘,陛下准了,晚些便來。”

    那宦官一驚,連忙進殿去回話了。席臨川便也未多作停留,提步折返宣室殿。強摒著各樣思緒不作多想,眉心卻越皺越緊,如同中了什麼魔咒一樣,覺得心裡一片空洞。

    宣室殿和片刻前一樣,還是安安靜靜的。

    殿中的宮人早在他與霍予祺來前便盡數被遣了出來,見他折回來也未作阻攔,躬身一揖,請他入殿。

    席臨川沉吟著踱步進去,走過前殿又踏入正殿,下意識地抬眼一掃,登時目光狠滯!

    “陛下……”他愕然看著皇帝,皇帝仍半蹲在地未動,身上的輕顫根本克制不住。

    “陛下!”席臨川連忙上前攙扶,卻被皇帝抬手制止。皇帝有些無措地揮手掃開掉在身邊的酒盅,空洞的視線四下看了許久,終於迫著自己看向躺在地上已無氣息的兒子。

    霍予祺雙目未閉,尚未褪盡光澤的雙眼仍死死地望著皇帝方才所坐的方向。席臨川看到皇帝牙關緊咬著,嘴唇顫得厲害,眉頭緊鎖,雖則無聲無淚,卻掩不住那份痛苦。

    “祺兒……”終於聽到這樣兩個字,低啞的聲音中壓制著萬千情緒。皇帝無力地握住長子的手,手上一緊再緊,卻仍阻不住那份溫度逐漸失去。

    席臨川一個字也勸不出,喉中微哽地安靜候著。不知過了多久,再聽得皇帝說話時,那聲音已然平靜下來:“臨川。”

    “臣在。”他忙是一揖,便見皇帝顫顫巍巍地站起身,然則未及他上前攙扶,就已逕自站穩,“代朕寫道旨意來。”

    皇帝話音落下時一聲歎息重得仿佛有重石壓下,席臨川拱手應了聲“諾”,遂去側旁筆墨齊備的案前落了座。

    他展開一卷明黃絲帛,執筆蘸墨,靜等皇帝旨意。

    “傳旨……”皇帝再度深深一喟之後,口吻生硬,“皇長子霍予祺謀逆,已于宣室殿賜死。此等……亂臣賊子,家國不容,著以庶人草葬。太子府近侍、近軍梟首示眾,太子妃史氏賜死,子女皆貶為庶人,無旨不得再入長陽。”

    那原帶顫抖的話語,越說到後面便越淡漠,淡漠得仿佛只在發落一個毫無關係、無關緊要的亂臣。

    語罷,皇帝轉過身去,不再多看長子一眼,揚音道:“來人,收屍。”

    席臨川回到府中時已是深夜。心中仍止不住地發空,駐足思量了一會兒,向紅衣所住的維禎苑去。

    因二人尚未圓房,他從不曾這麼晚來找過她,下人們一點準備都沒有。

    是以整個維禎苑都黑漆漆的,站在院門口,只能看見正屋中有一縷微微的光。

    他走進去,見側屋也有微光,她的臥房卻全然黑著,只道她今日睡在了側屋。便提步走了進去,離得近些了,藉著那燭光一看,才發現並不是紅衣。

    席臨川便要轉身離開,榻上睡著的人卻很驚醒,驀地睜開眼,迷糊中藉著光線一看,登時坐了起來:“公子……”

    席臨川停下腳,回頭看著她思量片刻,還是問了一句:“你怎麼睡這兒了?”

    “奴婢……”小萄一時不知從何處解釋為宜,躊躇間,他已點了頭:“知道了,睡吧。”

    說罷便朝著紅衣的臥房去了,在門口停了腳,望一望伸手不見五指的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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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10:13:1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覺得她這睡法真是“與世隔絕”。

    小心翼翼地走進去,他走得很有些躡手躡腳。不想擾了她休息,又實在對她房中佈局不夠熟悉。是以雖然走得“提心吊膽”,還是不小心碰了旁邊的一隻矮櫃。

    櫃上放著的幾隻瓷盞一晃,席臨川連忙伸手想扶穩,慌亂間卻又格外添了亂,但聽“啪”地一聲,他閉眼吸氣,暗自惱火不已。

    “誰?!”紅衣即刻醒來,驚得彈坐起身,黑暗中費力地辯一辯那身影,一訝,“將軍?”

    “……嗯。”席臨川尷尬地應了一聲,又短促一咳,黑暗中的聲音帶著歉意,“抱歉擾你……”

    “出什麼事了?”紅衣摸索著要下榻去點燈來,自己也看不清楚,好在小萄先一步掌了燈進來,又添了兩盞燈,房中一下子亮了起來。

    她藉著黃光望向他,那疲憊的神色下似藏著許多情緒。於是她還是下了榻,走到他面前,怔怔地問他:“怎麼了?”

    席臨川沒有說話。目光在她面上定了許久,驀地伸手將她拽進懷中。紅衣大驚,下意識地掙扎,他卻摟得愈緊。

    “將軍你……”她便不敢再掙了,戰戰兢兢地在他懷裡待著,再度問道,“這是……出什麼事了?”

    “紅衣。”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帶著些許輕顫。她靜等著他的話,等了許久,卻聽得他說,“今晚……我能在這兒待著麼?”

    她一怔。

    “我不動你。”他立即補充道。

    紅衣點點頭:“好……”

    她說罷輕輕一掙,從他懷中脫出來的同時執起他的手往榻邊去。而後自己先翻身上了榻,鑽進被子裡,拍一拍旁邊留出來的地方:“躺下說?”

    因困乏而十分軟糯的聲音聽得席臨川一笑,並未直接躺下,而是先問了一句:“這麼信得過我?”

    “君子一諾千金。”紅衣側躺著,明眸凝望著他,“我信你不是會爽約的人……也知你今日必是遇上什麼大事了,說出來便是,我聽著。”

    這口氣大有些“講義氣”的味道,席臨川便又一笑,吩咐小萄回去睡,自己未褪衣衫便躺了下去。有意與她保留了一尺距離,他望著她靜了一會兒,道:“太子死了。”

    “……啊?”紅衣微一驚,想一想,問道,“賜死?”

    “嗯。”席臨川點頭,睇著她的目光未變,又沉默須臾,問她,“有哪些事,是會讓你從此不願再跟著我、必要離開的?”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得紅衣一愕。

    她從未想過這個,更沒料到他會問得如此直白。倒也清楚他眼下是有心事,便暫且按下了自己心裡的疑惑,如實答道:“比如你有了別的女人?”

    “哦。”他知道她的這些想法,一應,又問,“還有呢?”

    ……還有?

    紅衣禁不住蹙了眉頭,苦思起來,好像一時想不到什麼,只得說:“難說……比如有一天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了,就肯定過自己的日子去了;又或是感覺到感情不和?那……強扭的瓜不甜。”

    說來說去都是感情上的事,要麼是他變心、要麼是她變心的意思。席臨川啞聲一笑,問得更明白了些:“其他的呢?譬如我若沒了官職——什麼官職都沒有。甚至可能不再留在長陽,府邸僕婢都不一定再有?”

    紅衣驚得眉心狠跳,驚疑不已:“怎麼這樣說?”

    “世事難料,只是先問一問。”他話語平靜,而後催促道,“你究竟怎麼想?”

    她緘默了一陣子。

    席臨川睇著她為難的神色,苦澀一笑:“當我沒問。”

    “嗯……”紅衣扯扯嘴角,複抬眸望向他這複雜到她看不懂的神色,身子一挪,向他懷裡鑽去。手環在他腰上,她悶悶道,“我想有一場婚禮,但不是為了那‘將軍夫人’的名號的……怎麼說呢?我想要的是能和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好好過罷了。所以你是不是將軍,對我來說其實並不要緊。”

    她說著抬起頭,明眸輕眨間,羽睫在他下頜上一劃:“我從來不鄙視沒錢或是沒地位的人,只會瞧不起不上進的人——你顯然不是這種人啊。所以就算你遇上了什麼事,一切都沒了、連長陽都不能待了,換個地方,也還是會慢慢好起來的吧……?”

    她思量著,抿唇一笑:“頂不濟了,靠我跳舞也還能先撐上些時日呢!我好歹也是在長陽小有名氣的舞姬了,換個地方,想也混不到太差!”

    這番答案,多少讓席臨川有些意外。

    他並不怕她給他個殘忍而現實的結果,也想過以她簡單的性子,可能會不做多想地告訴他不在意、給他心中添一份力。

    卻沒想到她竟然給了個誠懇而又切合實際的說法,既讓他舒心,又並不是在哄騙他。

    他攬在她背上的手微一緊,長松了口氣,淺笑道:“多謝。”

    “不謝……”紅衣咬一咬唇,思忖片刻,問他,“將軍困麼?”

    “有些。”席臨川一笑,“不過還好,陛下說了明日我可不去早朝。你有什麼事,說就是了。”

    紅衣點一點頭,遂將晚膳時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告訴他絲緞對小萄的刻意刁難,又說起那串顆顆珠子都不一樣的手串,而後虛心問他:“可是我多心麼?”

    席臨川沉吟一會兒,答說“不像”。繼而卻也沒再說什麼,伸手推推她,示意往裡睡些,打了個哈欠:“明日再說。”

    經過這番折騰,翌日紅衣醒得比往常更晚了些。

    剛坐起身就見小萄上了前,她看向小萄有點發白的面色,鎖眉道:“怎麼了?”

    “公子把絲緞姑娘交給禁軍都尉府了……”小萄道。

    紅衣一愣:“真的?”

    “是。”小萄連連點頭,“早上一起床便吩咐下去了……齊伯帶人直接去樂坊押人來著。聽說那會兒絲緞姑娘還在梳妝,頭髮半披半綰的,就被押出了府去。”

    想想昨日她們那般小心謹慎的,他做決定倒是快……

    紅衣松一口氣,遂下了榻,坐到妝前讓小萄幫自己盤發。

    目光在鏡中一掃,不覺微微一停。她注意到小萄腕上的一串手鏈,很正的紅色,該是不錯的珊瑚珠子。

    看上去卻是短了些,勒在腕上緊緊的,她幾乎都能看到她皮膚上被勒出的淺淡紅痕了。

    紅衣托腮瞧了一會兒,左看右看都不順眼。

    便伸手打開妝台抽屜,低頭翻了一翻,尋了一串自己的珊瑚手串出來,噙笑遞給她:“喏,去把手串換了吧。你腕上那串也太緊了……帶著多不舒服?”

    小萄持著梳子的手一頓,望向自己腕上帶著的那串手串,隱有緊張之色。

    紅衣看著她的神色,了然一哂:“有特殊意義?”

    “是……”小萄點點頭,複又繼續為她梳頭,“今天是奴婢的生辰,這珠子是……”

    紅衣介面道:“特殊的人送的?”

    小萄輕一咬唇,再度點頭,雙頰泛紅地避開她從鏡中投過來的視線。

    紅衣卻有意不理她這份羞赧,笑意愈盛,刨根問底:“什麼‘特殊的人’?”

    “從前認識的一位元貴人……”小萄的聲音低若蚊蠅,說著,抬眸覷一覷她,又囁嚅道,“娘子別問了……好久以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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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好,我不問了。”紅衣一點頭,配合地改換了話題,“先前不知今日是你生辰,現在知道了。一會兒你也收拾收拾,我們出府去,想買什麼想吃什麼都隨你,我請客,算給你慶生。”

    “娘子……”小萄一陣訝異,滯了半天,“哪有這樣的規矩……”

    “維禎苑的規矩我說了算。”紅衣口氣明快地一笑。說著,也不讓她再幫著梳頭了,逕自隨手一綰,挑了兩隻發釵攢住。再度看向她那一臉愕然的神色,誠懇道,“你今年及笄啊……要緊的生辰,別虧了自己。”

    像紅衣這種眉開眼笑、心甘情願、走東串西,只為給自家丫鬟“買買買”的,大概實在是挺少的……

    是以這過程中,各店鋪掌櫃的反應變化實在明顯——先是笑臉相迎,作著揖問她需要什麼;見她說是給身邊的婢子挑些東西時,熱情減半;再觀察一會兒,意識到這位花錢真不含糊的時候,立刻又恢復成熱情的樣子。

    如此大半日下來,發釵挑了五六支、耳墜挑得七八對,胭脂水粉各選了兩樣適合小萄的。末了又進了布莊,紅衣琢磨著快到春夏交替的時候了,就選了幾匹新上的雅致又清涼的料子來,有給小萄的也有給自己的。

    付了錢,吩咐夥計直接送到府上去,愉快地一拉小萄的手:“走,吃東西去。”

    逛了一天的街實在很餓,要不是滿足購物欲的感覺實在酸爽,紅衣大概早已走不動了——說起來,穿越之後還沒這樣好好地逛過街,席府裡一切皆有,各樣時興的東西也都有專人負責置辦。在府外的那段時間她又總忙得很,偶爾花上半個時辰和綠袖一起逛上一逛,就算不錯的了。

    二人到了宜膳居門口,由小二帶著直奔二樓雅間,在小二前去沏茶的時候,小萄終於忍不住道:“娘子……”

    “嗯?”紅衣先行落了座,小萄躊躇著,道,“您今天林林總總的……花了不少錢了。其實府裡有規矩,您花這麼多錢就為給奴婢買東西……齊伯雖是說不了什麼,但心裡難免要覺得娘子您不合適了。”

    “哦。”紅衣笑吟吟地支著下頜看她,悠哉哉問,“那你什麼意思?”

    小萄一咬嘴唇,望一望她,囁嚅道:“奴婢是想說……您把總共開銷多少告訴奴婢吧,日後奴婢用月錢自己補上。府裡上下這麼多人看著,非議能少惹就少惹,不值當的。”

    紅衣“呀”了一聲,笑舒口氣,美目輕翻著,嘖嘴道:“咱小萄到底是公子差過來的人,心思通透、規矩也懂得齊全,眼下教育起我來了,我怎麼駁好?”

    “奴婢不是那個意思……”小萄被這話一驚,即要跪下謝罪。紅衣伸手一攔,手上輕拽,反倒就勢拉著她坐下了:“逗你的。實話跟你說,今天我沒花府裡的錢,拿的是我從前在竹韻館賺的錢。這錢連將軍都不管,更沒走府裡的賬,我就是一會兒出去拿它給自己置套宅子……你都不用擔心!”

    小萄聽得微訝,紅衣在她手背上一拍,笑意明快:“別這眼神。賺錢的動力就是花錢嘛……你安心就好。”

    語音未落,小二端了茶水來呈給二人,同時還拿了菜單來。竹制的功能表樣子獨特,功能表上字跡漂亮,紅衣草草一掃,道了句“我要紅糖□粑”,便將菜單遞給小萄:“其他的,你看著辦。”

    剛從訝然中緩過來的小萄再度訝住,便聽紅衣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手指在菜單上一敲,笑說:“今天你生辰啊。”

    她才終於點起菜來,看來看去細細挑著,有幾道顯然是依著紅衣得口味來的。點完後小二離開,紅衣伏在案上闔眼歇著,直到菜全上齊。

    睇一眼小萄,紅衣主動跟她說了:“別那麼多規矩,你吃你的。”就逕自落了筷子,夾起一塊□粑擱進碟子裡,吃得自在。

    餘光悄掃著,瞥見小萄躊躇一會兒後也夾菜吃了起來,她的目光再度落在她腕上的那串手串上,殷紅的珊瑚珠下,腕上勒出的淡淡紅痕似乎更明顯了些。

    她早晨時明說過讓她換一串來帶的,雖則後來自己先表明理解這“特殊意義”的緊要,但這樣的事發生在小萄身上,還是有些有違常理。

    素來行事那麼謹慎的姑娘,大約不會在主家明言過要她去換後仍還帶著。紅衣默了一會兒,一邊給自己舀著蟹黃豆腐,一邊笑道:“我好奇一下……這手串到底是哪位貴人給你的?這麼喜歡?”

    目光靜看著,分明地捕捉到小萄一轉而過的慌色,她擱下筷子,低著眼簾輕輕道:“當真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只是奴婢念著他而已,沒什麼其他,娘子別問了。”

    “不妨說來聽聽。”紅衣抿唇一笑,夾了個魚丸送到她碗裡,又說,“你恰好也到及笄之年了,說說看他是個怎麼樣的人,若是可能,席府可著人提親去。”

    小萄緊咬著唇,眼皮始終未抬一下,平靜地回道“不可能的”,一頓,續道:“奴婢也不想嫁人,在席府這樣挺好的。娘子您別為奴婢操心了,奴婢自己心裡有數。”

    她這樣說著,語氣平緩,情緒理智,紅衣卻愈發確信她心裡念著的那個人是誰。

    不是她隱瞞得不夠,而是這事太好猜——小萄十歲時到的席府,那時尚是情竇未開的時候。之後先是在席臨川跟前、又是指到她房裡,都是泰半時間要在府裡待著的;出府則是跟著他們一同出府,沒什麼自己走動的時間,要認識其他男人的機會實在太少。

    而若那人是府裡的小廝家丁,二人生了情,難免會有人知道。他們更沒必要瞞著,無論哪一個去跟席臨川開口,移席臨川的性子,大約都樂得成全一段美好姻緣。

    沉吟間給自己盛了碗湯,紅衣的心緒多少複雜,又念著今天是小萄的生辰,到底不想說什麼給她添堵的話。便就不再多說什麼了,繼續吃著面前佳餚,心下暗自斟酌怎麼辦才好。

    夏炎初至時,皇帝忽地下旨傳召涉安侯到長陽回話。

    皋驊離長陽不近,涉安侯快馬加鞭地趕來,然則剛入城門,便被守候多時的禁軍攔下,恭請下馬、一併上馬車入宮。

    這樣的情狀鮮少會有,莫說久經政事的達官顯貴,就是機敏點得普通百姓也察覺到些不同來。一時竊竊私語又湧了起來,均是好奇這樁小事是不是意味著什麼,會不會是皇帝到底不打算留這異族為侯了?

    眾人爭相議論的時日,對紅衣而言反倒平靜了些——聿鄲如何和她關係不大,她所切身體會到的,是太子的事徹底收了尾,皇后無礙,席臨川也安全了。

    是以長鬆口氣後,終於得以回到竹韻館“上班”。謹淑翁主自然開心,放了消息出去告訴眾人竹韻館“休假結束”,長陽眾顯貴便又擺出了蓄勢待發的陣勢,隨時準備為觀舞名額一戰!

    討論起這次舞蹈的主題,紅衣以手支頤想了一會兒,笑道:“‘家庭和睦’吧。”

    “……啊?!”謹淑翁主一愕,對這舞怎麼編排一點概念都生不出,打量她半天,“全交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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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好說。”紅衣自信而笑,又一欠身,道,“只有勞翁主把長陽城中出了名的‘夫妻和睦’的達官顯貴列出來,得從這裡面挑幾個來邀請。”

    “好。”謹淑翁主應下,立刻拿著紙筆琢磨去了,紅衣便在這一方安靜地小間裡寫起“大綱”來。

    先想明白都要表達什麼。

    紅衣托腮想著自己心裡的理想婚後生活,想來想去,自己也意識到,可能太有違現在大多數人得價值觀。

    比如她覺得夫妻該互相尊重、支援對方的事業,並不贊同目下“女人都在勤儉持家”、“傳宗接代才是最要緊”的說法……

    這麼演出來恐怕得被拍死在臺上!

    不止控制這社會的男人們不可能接受,就連女人們大概都會覺得她瘋了!

    紅衣嘴角抽搐著伏案,意識到自己挑了個很難辦的命題。但又不想換,因為這“家庭和睦”的話題千百年來一直那樣要緊,各樣討論從來沒斷過,能以此為題必是亮點。

    手支著頭、肘支著案,紅衣蔫耷耷地琢磨著,毛筆在宣紙上胡亂畫了一下又一下。這感覺哪是在編舞,簡直困難得像是在解微積分……

    這樣的狀況竟一連持續了七八天。每一日,紅衣都是一大早就到了竹韻館,悶進房裡開始苦思冥想,一張張紙寫了又劃掉、再寫再劃掉,然後揉成一個個紙團仍在地上,每天離開時房裡都是一地紙團,進來收拾的婢子直笑侃說:“說難收拾也難、說簡單也簡單,撿撿紙就完事了,卻是很要撿上一會兒。”

    第九天又是這樣,是以在席臨川來接她回府時,她幾乎是哭著撲進他懷裡。

    “怎麼了怎麼了……”席臨川驚了一跳,連聲問著,手撫著她顫抖不止的後背,又問說,“誰欺負你了?”

    “沒有……”紅衣抽噎著,聲音輕顫,“創作瓶頸……”

    她滿含委屈、帶著哭腔時說出的話實在嬌軟,席臨川直被她這聲音弄得心裡一悸,先靜了靜神,才道:“什麼……頸?”

    “創作瓶頸。”紅衣淚眼迷濛地抬起頭來,手上跟他比劃著,“那種細頸的花瓶知道麼?我感覺我現在編舞的水準到了最細的那一截上……怎麼都打不開思路,卡住了!”

    他有點發愣地盯了她一會兒,忽地“嗤”的一笑。

    “你還笑……”她更加委屈,咬牙怒瞪。席臨川伸手環住她,把她罩在薄斗篷裡往馬車的方向走,溫聲勸道:“慢工出細活的事,你急什麼?若沒思路,就先歇上幾日,反正請柬也還沒發,大不了遲些再演。”

    “萬一歇上幾日還是編不出呢!”紅衣欲哭無淚。他顯然不懂這些創作上的事——強逼著自己去想未必能想出來是不假,但放空自己也未必就有用。所以每遇到這種時候,當事人往往焦躁得很,不知道出路在何處、何時會出現,就像是一隻沒頭蒼蠅似的,在一隻密封的盒子裡亂撞個不停。

    席臨川淡聲而笑,上了馬車後索性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攬著她東一句西一句地扯著別的事。因為話題跳躍太快,紅衣清楚地知道他“葫蘆裡賣得什麼藥”,心情卻還是好了些,不能保證明天能把舞編出來,也可保證今晚能好好睡上一覺。

    “籲——”馬車驟然一停,猛晃之下二人相互一撞。

    紅衣驚然,席臨川沉聲一喝:“怎麼回事!”

    “公子恕罪。”外面車夫的聲音傳來,“前面有人擋車。”

    有人擋車?

    席臨川揭開簾子看過去,夜色下月光淺淡,只有旁邊坊門口掛著的籠燈尚可用來照明。

    依稀看見兩三丈外一人抬臂攔著,看身形似是個女子,且還有點眼熟。

    他蹙著眉頭細思一番,沒判斷出是誰,便問道:“什麼人?”

    “驃騎將軍……”那人的聲音帶著微微的驚意,話語頓了一頓,又說,“是我……我是琪拉,聿鄲的妻子。”

    席臨川一愣,思量近來的事,不覺語氣更沉:“夫人有事?”

    “很抱歉這麼晚打擾將軍。”琪拉氣息不穩地輕喘著,銀牙一咬,又道,“我有些事……想求將軍,將軍可方便麼?”

    “不方便。”席臨川回絕得乾脆,放下車簾便坐回去,吩咐車夫,“改道。”

    “將軍!”琪拉的喊聲傳進來,短短一瞬後,聲音中添了哭音,“將軍您……您救救他,那件事和他沒有關係……”

    席臨川眉頭微挑,沉吟一會兒,看向紅衣:“你覺得呢?”

    “……什麼?”紅衣微怔,席臨川籲了口氣:“若請她入府,會耽擱睡覺,我看你今日挺累的了。”

    她聽言撇撇嘴,很想說一句“你今晚又要賴在我房裡嗎”,思了思忍了,問他:“那若不請她入府,會有什麼麻煩不會?”

    席臨川認真思量一會兒:“她可能會在府門口折騰一晚。”

    “哦。”紅衣一點頭,“在我房裡或是你房裡都聽不見。”

    “對。”席臨川點頭認可,接著,又說了下一個可能,“或者去皇城門口折騰一晚。”

    “……”紅衣沉默了,覺得讓她鬧到皇城門口大約不合適,萬一皇帝當真召見了她、又聽她說是因為席臨川不見她才鬧到皇城門口的……

    她喟了一聲揭開車簾,看一看不遠處的琪拉,神色淡泊:“夫人稍候片刻,我們另派馬車來接夫人。”

    她才不想和琪拉同坐一輛馬車呢。

    二人便先行回了府,差了馬車去接琪拉後,紅衣腳下走得快了些,有意引著席臨川往他自己的住處走——近來他隔三差五就要到她那裡“蹭住”,今晚擺明瞭又是這個意思。

    但這點賬她還是算得明白的,橫豎都是兩人擠一張床,他房裡的床比她房裡的大,人均面積上比較合算!

    席臨川任由她拽著走,看看她微紅的面頰,大抵猜到她在打什麼算盤,笑而不言地隨著她去,踏入院門間吩咐疏影取套她的中衣裙來,果然被她回眸一瞪:“討厭!”

    “嘖。”他嘖嘖嘴,手順著她的胳膊扶上去,劃過肩頭,又從另一邊順下來,就勢攬在她腰上,悠悠的話語十分坦蕩,“反正你本來也是這個意思。你先去沐浴吧,我應付琪拉。”

    “才不。”紅衣美目一翻,逕直進了正屋,又向右一拐走近臥房,有點疲憊地在案前坐下了,托腮看著跟進來的他,“大晚上的,我才不會讓琪拉獨自跟你待著。”

    促狹的語氣顯然是成心的,席臨川解了淺灰斗篷,抬眸迎上她的笑眼,誠懇道:“她長得是有幾分姿色,但好歹是有夫之婦,你擔心這個?”

    “誰知道呢?”紅衣提壺倒茶,遞到唇邊慢慢抿著,“她是為救聿鄲而來,萬一情急之下豁出去了來個美人計,你說怎麼辦?”

    鮮見的小氣和較勁在二人眼裡都充滿趣味,紅衣認真投入地裝著擔憂,席臨川也不掃她的興,緩而一笑,隨她高興。

    琪拉過了一刻才道席府,由婢子領著到了席臨川住處的正屋,紅衣隨著他一併迎出去,抬眸一看,不禁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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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10:14:0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方才外面太黑,看不清她的衣著容貌,現下定睛看去簡直顛覆印象——就算是在皋驊的涉安侯府見到她時,她也猶是穿著赫契人的衣服的。目下卻換了漢人的曲裾,和她的膚色眉眼相搭,看上去怪怪的。

    且那身衣服的顏色看上去也並不鮮亮,塵土的灰黃遮住了原本的淡青色,左邊廣袖的袖緣被刮壞了一個角。

    髮髻也散亂了,許多碎發四散落下,固發的釵子歪著,看上去狼狽不已。

    紅衣見狀難免吃驚,席臨川卻未在她的妝容上多做停留,微一頷首,淡聲問道:“夫人有事?”

    “將軍……”琪拉扶在婢女手上的柔荑攥得直顫,強忍一番仍按捺不住那份哽咽,“我聽說聿鄲進了詔獄,求將軍救救他……”

    “我為什麼要救他?”席臨川輕一笑,手上閑閑地執著毛筆瞎劃拉。

    紅衣看到他畫了一個圈。

    “他幫將軍解了燃眉之急……”琪拉艱難道,“否則現在皇后娘娘……”

    席臨川搖頭止住她的話,毛筆在圓上又添了兩個小三角,淡聲糾正道:“我去皋驊找他,是讓他收拾自己惹的麻煩。事情本就是他惹的,敢造謠蒙太子,他活該進詔獄。”

    “可他不是因為這個進的詔獄!”琪拉微有些急了,聲音提高三分,被他眸光一掃,轉而又低了下去,“將軍您很清楚,他不是因為這個進的詔獄。”

    席臨川扯扯嘴角,在那圓的兩側各畫了三道橫線,口中又說:“那不過是先前陛下暫且忍了他罷了。現下加上絲緞這眼線的事,陛下不願忍了,有什麼不對?”

    他清冷一笑:“絲緞可也是你們的人。”

    紅衣不插話,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手底下畫出的畫。可算看出他要畫什麼了,便伸手一按,將紙搶了過來,再拽一拽,又把他手裡的筆也拿過來。

    席臨川不理會她的小動作,任由她去繼續畫這畫,手支了額頭睇著琪拉:“現在夫人拿皋驊的事來,讓我覺得我欠你們個人情,說得通麼?”

    琪拉啞住,身形略有不穩地向後退了半步,竭力想著如何作答。

    紅衣在那大圓中添了兩個小圓,筆向下微挪一些,畫了一條“w”型的曲線,在下麵又有條“u”型曲線兜住……

    “安插絲緞的人不是聿鄲……”琪拉的氣息愈顯不穩,微轉過頭去,示意婢子退出屋外。

    卻是那婢子剛跨出房門,她就再也無力支撐,一個趔趄跌在地上,聲音低啞:“那是我父親的人……”

    紅衣一怔,正在圓中寫“王”的手頓住,看向琪拉。

    席臨川淡看著琪拉神色間的掙扎,一語不發地等了一會兒,她終於又開了口:“和聿鄲沒有關係……是我父親的人。”

    邁過了這道坎,琪拉終於再又不著逼問,一五一十地說了下去。

    紅衣一邊聽著,一邊低頭寫完那個“王”。又湊湊合合畫了個身子,再在身上添了幾道黑紋。而後抬頭去看席臨川的神色——目光所及之處,他一臉悠然,讓她禁不住地覺得,他其實早就知道是怎麼回事。

    琪拉的娘家是赫契的大貴族,是以她和聿鄲從小就訂了親,註定會是他的王妃。

    她的家中對汗王很忠心,也和汗王一樣好戰。從不贊同聿鄲那求和的想法,只想用鐵騎打得大夏服軟。

    卻沒想到,在二人完婚後,聿鄲就決意向大夏投誠,琪拉思量後決定跟他同去。可再然後,席臨川又勝一仗,取了汗王首級。

    “貴族們恨極了將軍……”琪拉望著席臨川,急切地解釋著,“是父親再次在將軍府上安插了眼線……我從中幫了忙,但是聿鄲他不知道!”

    席臨川沒有說話,她憔悴面容上的絕望又添了幾分,嘶聲道:“他真的不知道!他早就想與大夏講和……是我不甘心!現下這些不該是他承擔,將軍您、您帶我去見陛下好不好,我父親犯下的過錯該是我來贖罪……”

    她這樣不管不顧的做法,驀地讓紅衣有點恍惚。

    她一直以來都十分厭惡琪拉,不僅因為她手上沾著淮鄉樓夥計的血,還因她本身的性子也不招人待見。

    目下聽她這般乞求,卻忽而覺得其實她也很有些可憐——當然,用“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話也很說得通,但紅衣仍難免有點心軟;再細想些更是覺得,若聿鄲當真對絲緞的事不知情,因為這個治他的罪……

    他還真有點冤。

    “夫君……”紅衣湊近了些一喚。

    因疲憊而變得分外軟糯的語聲攪得席臨川心中一酥,手直伸過去捂了她的嘴,繼而聞得手心下傳來一聲幽幽的:“嗚……”

    “咳。”席臨川清清嗓子,才把這立時三刻想扭頭逗紅衣玩的心態端正回來,探手拿過她畫完的畫,放開她的嘴,問她,“畫的什麼?”

    “老虎啊……”紅衣認真道。席臨川微一笑,起身走向前去,將那張畫遞給琪拉:“夫人覺得是老虎還是貓?”

    琪拉看了一看,神色變得有些茫然,不明白他為何突然說這些無關的事。

    “其實我原想畫貓來著,她非在頭頂上寫個‘王’。”席臨川側頭一掃紅衣,眼中隱有嘲笑閃過,他複又看向琪拉,“不過是貓是虎都沒關係。貓,各戶人家都養;虎,宮中馴獸院裡也有不少。”

    他的笑容一分分斂去,神色沉了許多,稍緩口氣,續言道:“但願夫人日後能明白這地方日後是誰做主,再仗著自己是頭曾猛虎就四處惹事——我可以尋機會帶夫人去看看宮中隨意咬人的猛虎是怎麼死的。”

    末四個字狠意十足,連紅衣都聽得後脊一涼。琪拉面容愈白,跪坐在地怔了良久,才完全無力地道了一聲:“多謝將軍……”

    “這回是夫人欠我人情了。”他口吻聲音地提醒了一句,琪拉點一點頭,他又道,“夫人現在就可以還。”

    “什麼?”琪拉淺怔,滿是疑惑地望向他,問他,“怎麼還?”

    “如果我讓涉安侯和夫人平安回到封地去,還請夫人也讓兩個人平安回到大夏。”

    席臨川負手而立,燭光在地上映出的影子頎長,又透著些許說不清的涼意。他一歎:“他們月餘前落在了夫人的娘家手裡,夫人可願幫這個忙麼?”

    紅衣忽地一懵。

    她驚然抬頭,惶恐不已地望向他的背影,心中驟升的猜測刺得渾身都涼了:“將軍?”

    他稍偏了頭,聽得背後說:“是……綠袖和……”

    她直嚇得說不完整,杏目圓睜地望著他,繼而見他再度看向琪拉:“夫人看見了?他們對紅衣很要緊。若他們出了什麼事,讓紅衣承受不住,就算涉安侯已回了封地,我也必會再度把他抓回來。”

    是夜,席臨川神情緊繃地策馬入了皇城。

    馬蹄初踏過皇城城門,便見兩名禁軍立即翻身上馬,同樣直奔皇宮而去。

    他們騎得更快一些,馬蹄踏出的聲聲“嗒”音在夜色中幾可連成一線。

    席臨川不慌不忙地馭馬跟著,少頃,蒼茫夜色中顯現出了宮門的輪廓,便聽得那兩名禁軍同時急喚:“前線要事,速開宮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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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10:14:2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三聲之後,偌大的宮門緩緩開啟。初時只一條縫,而後慢慢地愈開愈大,遠遠眺去,更遠處的下一道宮門也正開啟,再往裡看,大殿的暖黃的光線映入眼簾。

    幾年前皇帝就曾下旨,許他騎馬入宮。但兩世加起來,這也是他頭一回這樣做。

    一路馳至宣室殿前才下了馬,即有宦官兩名宦官同時前來幫忙將馬牽走。席臨川甫站住腳,便足下不停地直奔長階之上而去,門口的宦官立即推開宮門,恭請他進去。

    皇帝尚未就寢,聽聞他此時前來,心中一震,遂抬眸望去,沉聲道:“如何?”

    席臨川駐足一揖,拱手稟說:“涉安侯夫人來過了。”

    皇帝稍點了下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她也說眼線之事與涉安侯無關、是她父親所為,臣明言可保涉安侯與她平安,需以驚蟄和綠袖交換。”他說著,朗然的聲音一頓,話語轉而變得有些黯淡,“但涉安侯夫人說,自她隨涉安侯歸順大夏,便引得一眾貴族憤慨。雖則赫契許多事情仍會告訴她,但想讓她說服他們放了驚蟄……恐是不可能了。”

    皇帝眉心一緊,冷聲笑言:“押涉安侯夫婦到祁川去,驚蟄赴死的時日,送他們的人頭回赫契!”

    “諾。”席臨川沉穩應下,默了一會兒,又說,“但臣還有個別的想法。”

    皇帝一□他,頷首:“你說。”

    “涉安侯夫人無力說服她父親放人,但告訴了臣赫契幾大貴族目下駐紮何處。”他的話語中始終帶著思索,一壁斟酌著一壁道,“其他幾個且不提,但她父親的住處……因她時有家書寄回,那地方該是真的。”

    循著他的話思量下去,皇帝不禁輕吸了口氣,眸色微凝:“你是想……”

    “可以在驚蟄赴死之前,把他們搶回來。”席臨川語氣誠懇,“臣看過地圖,雖則離大夏遠了些,但若要智取也不難。陛下若是准許,臣帶人去……”

    “不准。”皇帝回絕斷然,手指在案上一敲後,揮手讓他告退,“此事朕自會同翰邶王解釋,你回吧。”

    “陛下!”席臨川忍不住一喝,抱拳凜然道,“目下局勢已然穩定,赫契不過是強弩之末,陛下不能讓為此涉險多日的人此時冤死異鄉。”

    “所以朕不能讓你們兩個同時死在異鄉。”皇帝語無波瀾,一言駁回他的話後,頓了一頓,又道,“讓朕想想。如是要去,朕會派禁軍去。”

    “禁軍不如臣瞭解赫契地形,陛下派他們去,才是平白讓人死在異鄉。”席臨川不作退讓,抬眸一看,皇帝卻也毫無改變決定的意思。

    僵持片刻後,他無聲一喟,終抱拳道:“臣告退。”

    這樣的黑暗已經持續了許多日。就算是作為地窖,這地方都太陰涼黑暗了些。

    實際上卻是個牢房……

    綠袖回想著曾因看到詔獄的嚴刑而被嚇哭的事,不禁一聲自嘲,覺得那時真是太天真——相較於這地方,禁軍們對待犯人的方式稱得上“善良”。

    幾尺外的地方傳來鐵鎖磕在木柵上的聲音,綠袖費力地看過去,黑暗中依稀有兩個人影。

    她下意識地想躲,身上卻使不上勁,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走近了,一左一右地將她“提”起來,半拖半扶地向外去。

    行出數丈,眼前豁然開朗。數支火把整齊地插在石牆上的釘出的槽中,映得滿屋燈火通明。

    她虛弱中下意識地抬了眼,眼前的片片光團晃動了好一陣子,才逐漸凝出明晰的畫面來,這畫面卻讓她狠狠一怔!

    “你還是什麼都不肯說嗎?”聽上去發音奇怪的漢語從不遠處響起,她費力地偏頭看過去,他赫契人輕笑一聲,又道,“一個姑娘,三天粒米未進,不好受吧?”

    原來……剛三天?

    綠袖回一回神,仍禁不住地覺得他是在蒙她,她明明覺得已過了大半月了。

    仔細想想,又知大抵只是自己過得漫長而已——這些日子她都只有水喝卻沒有東西吃,若當真是大半月,只怕已然餓死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綠袖的聲音低得難尋,緩了好一會兒,才又說,“你們敢從大夏的地盤綁我過來……不怕官府查出端倪,觸怒陛下麼?”

    “現在不是嘴硬的時候。”那人蔑然一笑,遂起了座,踱步走向數步外吊著的那人,又回頭看看綠袖,“你們兩個總要有一個人說的,這機會先給你,你看清楚我都會做什麼,再決定是否主動告訴我。”

    “你……”綠袖神色驟慌,未及說出什麼,他已猛地揚了鞭子。

    鞭子在空氣中劃出疾風,猛地落下間直嚇得綠袖緊閉雙眼。聽得一聲壓抑著的慘叫,她又忍不住抬眸看去,見他本就遍體鱗傷的身上又添了一道新傷,自左肩斜劃而下,嶙峋的傷口中皮肉外翻,看上去甚至不像是一鞭子打出來的……

    她顫抖著看向那人手裡的鞭子,他淡聲笑著,竟配合地走近了,讓她看得更清楚:“上面墜了兩顆釘子,管用得很,毀你這張臉不是難事。”

    她心中一陣狠顫。

    “不然這樣吧……”那人笑意未減,環視一周後,目光重新落回她面上,“我讓你自己想一想。這個房間裡的所有東西……包括那個人,你都可以逐樣看個清楚。”

    他說著便向外踱去,打了個哈欠,“善意”地提醒她:“最好記得想想這些東西落在你身上是什麼感覺,聽說你是個不錯的舞姬,別給自己惹麻煩。”

    這話音落下後,厚重的木門在身後狠狠關上。

    門響激得綠袖渾身一栗,而後,幾乎是下意識地回過頭去拽門,但很快便知那門是從外面閂上了。

    周身顫抖不止地回過頭,她再度看向十余步外吊著的那人,凝望一會兒,眼中掙出淚來:“大人……”

    那人聞聲輕顫,抬頭看向她,眸中驟然沁出痛苦:“他們還是找到你了。”

    這並不是她進入這刑房後說的第一句話,他卻是剛知是她。綠袖細思之下,便知他大約是方才已暈厥過去,又被新至的傷痛激得醒了。

    眼淚猛地湧了出來,她跌跌撞撞地走過去,因怕觸到他的傷口而不敢碰他,無力地扶住旁邊的石壁,有滿心的話又說不出。便怔怔地望著他默了好久,終於,她說了一句:“我們會出去的……”

    “綠袖。”他疲憊地低著頭,微搖了搖,目光移向側旁,向她道,“你看。”

    她順著看過去,見他右腳邊的地上畫了數道橫線,皆是血跡所畫,看上去並不整齊。

    “我來赫契前,曾與陛下議定……若我被俘,寬雲會即刻飛回皇宮告知陛下。陛下會以大局為主,決定是否救我,一共有三十天時間。”他說著,虛弱一笑,再度看向那些橫線,“若無人前來,我便在第三十一天的黎明自盡。已經第二十五天了……我覺得可能……”

    朝廷大概不會派人來了。

    希望被生生斬斷的殘酷讓綠袖胸中窒住,她連連搖頭:“不會的……”

    “你活下去。”他抬眸看看她,笑意苦澀,“你一直只是傳信而已,你知道的事情沒有那麼要緊。他們若非要逼問,你告訴他們便是……但凡他們肯留你一命,你就還有機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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