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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白糖罌 - 嬌妾掌家(卷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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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10:09:4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於是沐浴更衣、梳妝打扮,過了約莫兩個時辰,紅衣與陳夫人一併出了府。

    馬車在寬敞的街道上行著。因旁邊坐著個陳夫人,紅衣連挑開簾子看看窗外的心思都沒有。

    她雙臂環著腿、下頜擱在膝上,興致缺缺地腦補一會兒可能會發生的事情,想著想著,不覺長歎出一口氣來。

    接下來就又是安靜。整整一路,誰也沒同誰說話,直至馬車行到皇宮門口。

    恰是天色漸黑的時候,紅衣先一步下了馬車,轉身去扶陳夫人。

    陳夫人猶豫了片刻才將手遞過來,搭著她的手下了馬車。立即有在宮門口候著的宦官迎上前來,笑著朝她一揖:“夫人安好。皇后娘娘知道夫人必比旁人到得早些,吩咐臣在此候著。”

    “有勞中貴人了。”陳夫人客氣地一頷首,遂脫開原攙著自己的紅衣,轉而搭著那宦官的手進了宮門。

    紅衣心中惴惴,在這半黑的天幕下緊張得愈來愈厲害。終於到了長秋宮門前。

    巍峨的宮殿裡燈火通明,與天空的黑映襯著,襯出一派獨特的靜謐感。殿前的長階雖不比三大殿的長階,但也足夠懾人了,紅衣忍不住輕吸了口涼氣,撫一撫胸口,暗自寬慰:不怕、不怕,現下心虛的該是皇后……

    陳夫人提步前行,紅衣隨在身後。有知道些底細的宮人遙遙看著這兩道華麗的背影,或暗懸一口氣,或搖一搖頭,覺得必會出事。

    正廳空蕩蕩的,宦官領著二人直接去了寢殿。陳夫人未及見禮,皇后便已迎上來,笑執了她的手,一福:“長姐。”

    陳夫人便也只回了個淺福:“皇后娘娘萬安。”

    “皇后娘娘萬安。”紅衣恭謹下拜,話剛出口,眼前顯然一靜。

    陳夫人看一看她,又看向皇后,微一笑,思量著道:“聽聞皇后娘娘有些話要問紅衣,妾身就不打擾了……先去側殿等著。”

    “側殿?”皇后顯有一怔,未及說什麼,陳夫人已然福身告退。

    視線下移,皇后看向紅衣,端詳了她一會兒,才道:“起來吧。”

    “謝皇后娘娘。”紅衣複一叩首,斂裙起身間,見皇后揮手示意宮娥皆盡退下。強自定一定神,隨著皇后一併向案桌的方向走。

    案桌兩側皆置了席,皇后先行落了座,又一睇她:“坐。”

    紅衣輕應了聲“諾”便上前落座了,不推辭也不道謝,只等著皇后的正文。

    皇后仔仔細細地看了她好一會兒,從眉眼到神色都看盡了,才沁出一笑:“是有幾分姿色,本事更是有些的。”

    “皇后娘娘謬贊。”紅衣稍欠了身,笑意清淺。

    “本宮是臨川的親姨母,這麼多年了,還沒見哪樣賜進席府去的東西被他送回來——他讓清歡轉達的話我也都知道了,你可真是好本事,讓他為了護你,連自家人的顏面都不顧了!”

    皇后說著,聲音發了狠。紅衣卻仍雷打不動地端坐著,未顯懼色,更沒什麼為此謝罪的意思。

    須臾,皇后只得逕自將這怒色收起來。

    轉而一笑:“本宮聽很多人說過你的舞,知道從前的唐昭媛曾為此想把你獻給陛下,後來你去了竹韻館,連本宮的弟弟都說你的舞不錯……”

    紅衣眼簾輕垂,等著她說完鋪墊點明中心思想。

    “本宮曾是歌姬。知道歌舞姬裡能出類拔萃的,必定都非僅是逼著學出來的——想來你自己也很喜歡舞,是不是?”

    紅衣順著她的話往下想,不難猜到接下來大概會有什麼內容。只是皇后既如此清楚歌舞姬的事,她扯謊否認騙她,想也是不能的。

    “是。”紅衣頷首承認,不卑不亢,“那是妾身畢生追求。若有兩日不練,就覺得渾身彆扭。”

    “這就是了。”皇后忽地一聲笑,“那份《霓裳羽衣曲》殘篇,臨川雖是拒了,但本宮猜著,你大概還是想要的。”

    何止是想要……

    自那日之後,紅衣一想到這東西就直磨牙。從前從未奢求過有生之年能得見這種後來遺失在歷史長河中的藝術瑰寶,眼下擺在她面前,問她想不想要……

    傻子才會不想要。

    紅衣強忍著心裡的私欲,笑音低啞:“說實在的,那份殘篇怕是比許多人的命還要值錢些……妾身不明白皇后娘娘為什麼要這樣給妾身。”

    “勸臨川娶清歡。”皇后簡短地吐了六個字,紅衣睇著她,凜然一笑:“妾身不認為您只是因為女兒喜歡才如此執著。”

    皇后面色驟冷。

    “同樣……”她帶笑的目光往下挪了兩尺,定在皇后微隆的小腹上,“妾身也並不認為,您是僅為了這個沒出生的孩子,而動這麼大的干戈。”

    雖然不知還能有什麼別的解釋,但紅衣和席臨川都覺得,說皇后是為扶親兒子做太子而痛下殺手逼得原太子造反是件很奇怪的事。

    畢竟……這孩子現在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算真是個男孩,萬一天資不濟呢?古代嬰幼兒死亡率這麼高,萬一夭折呢?留著原太子怎麼也為皇后的太后位添一道保險係數啊……

    “妾身都已經知道這麼多了,您不妨把原因也告訴妾身。”紅衣笑意悠悠地看著她,“為什麼要除掉養了那麼多年的兒子、又為什麼這麼急著逼將軍娶您的女兒……興許妾身體諒了您的苦衷,一心軟,就答應了您的要求了呢?”

    這話說得頗不怕死,然則紅衣卻真沒什麼懼意——從皇后拿出那份《霓裳羽衣曲》殘篇開始,她就知道皇后今日必是不敢動她的,所以只能這麼下血本收買。若能直接要她得命,哪還有這麼多九曲十八彎?

    皇后強壓慍意,睇著她眉眼間的笑意,迫出一聲輕笑:“好,告訴你也無妨。”

    紅衣莞爾:“妾身洗耳恭聽。”

    “祺兒……就是太子,他是先皇后的兒子,先皇后與本宮有怎樣的舊怨,陳年舊事本宮就不與你多說了。”皇后羽睫壓下,強按下地冷意讓紅衣周身一冷,“你知道日日看著仇人的兒子在自己眼前,是什麼感覺嗎?”

    紅衣肩頭一緊。

    “是,是本宮主動和陛下說,本宮會好好照顧他的,若不是這樣,陛下怎麼會覺得本宮寬和賢慧、那麼快就把這後位給本宮呢?”皇后說著,輕然一笑,“本宮原也不想遷怒於他的……但他長得和先皇后越來越像,那感覺……真是刺心啊,讓本宮忍不住地去想,如果這個人不在了,該是怎樣的舒心。”

    話語中近乎扭曲的快意讓紅衣身上一陣惡寒,眉頭一皺:“就為了讓自己舒心……”

    “不。”皇后很快搖了頭,“若就為了讓自己舒心,我早就不必忍了,在他還小的時候,我就有許多法子可以不留他。”

    這是實話。總是小孩子更容易除掉一點,患病也好出點什麼意外也罷,對皇后想來不是什麼難事。

    紅衣深吸了一口氣,迎上皇后似笑非笑的神色,心裡覺得莫名地虛的慌。靜一靜神,又說:“那是……”

    “你還記得唐昭媛麼?”皇后再次提及了這個名字,目不轉睛地欣賞著紅衣的神情,輕緩而有力地告訴她,“唐昭媛因你被廢,宮人們都遣去了別處。有個丫頭真是忠心、也真是膽子大……竟舍了命尋機告訴太子,先皇后被廢就是因為我。呵……”皇后一聲冷笑,“本宮不怕太子去陛下面前說什麼,但可怕的,是他什麼也未說,竟就著手暗查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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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10:09:5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暗查……

    紅衣強吞了口口水,隱約能體會皇后心內的恐懼。

    若太子直接去找皇帝說,那不是什麼大事,他什麼證據也沒有,只是聽一個與皇后有怨的宮人信口一說。那麼皇帝與皇后這麼多年的夫妻情分,大抵並不會信,反倒會覺得太子聽風就是雨。

    但太子先行著手去查便是另一回事了。不管是拿著證據稟給皇帝,還是忍而不發、等著自己繼位後再做清算,于皇后而言都是滅頂之災。

    她這般思量著,都覺得這些算計磨人,闔上雙眼一聲歎息:“所以皇后娘娘索性與他反目,讓他覺得娘娘不會容他做太子了?”

    “本宮還有別的辦法麼?”皇后淡看著她,好像覺得冷了一樣,素手微一撫臂。衣袖上金線勾勒出的繡紋寒光微微,看得紅衣也一冷,聽她又道,“若不行此舉逼著他謀反而顧不得其他的事,他便會查到所有的事的。那本宮……還有姐姐、鄭啟、臨川……你不明白一家人翻身有多不容易。”

    她嘗試著腦補皇后的心境,皇后幽幽一笑:“陛下還是器重臨川的,若他能和陛下親上加親,許多問題都可多個喘息的機會;而若不能,他與鄭家一損俱損,於你……也是沒什麼好處的。”

    末一句又升起了分明的威脅,紅衣聽得不適,蹙眉緩了一緩,反問:“那皇后娘娘就不怕他娶了陽信公主……陛下查明太子謀反是您挑唆後,更忌憚外戚勢大麼?您就不怕這麼一‘綁定’下來,逼得陛下連親女兒都留不得了,抓雞不成蝕把米?”

    “陛下不會的。”皇后緩笑搖頭,“太子沒了,所有的事再猜都是個影子而已。是榮是損,只取決於陛下心向哪邊——你想想看,他怎麼會偏向一個曾經害過他的、已死的兒子呢?”

    已死……的兒子?

    紅衣驟然一冷,覺得所有人都處在一個漩渦之中。而這個漩渦又被一個人托在手心裡,任憑旁人多麼精打細算,都還是被玩弄於股掌之間。

    “你還是主動些的好。”

    皇后淡看著紅衣,眼中仍存著幾許蔑然,說得毫不客氣:“陛下也一直有意許一位公主給臨川,你若強阻下去決計沒有你的好處。”

    她說著,伸手一指兩丈外放著的木箱,垂下來的黛藍廣袖直看得紅衣心中發沉:“二十三段《霓裳羽衣曲》都在這裡。把它拿回去,幫本宮渡過這關。本宮也會告訴清歡,入了席府後不可找你的麻煩。”

    紅衣的目光凝在那只木箱上,身上輕打著顫。只覺得皇后一字一句都如同嗡鳴在耳邊響著,她腦中發著蒙,半點都聽不進去。

    這件事不對……

    也許連席臨川都想錯了。

    指揮同知告訴他太子未死、而皇后認為太子死了,這兩人中必有一人錯了——這一環上,大抵是皇后錯了;那麼,下一環上,席臨川認為皇帝尚不知皇后所謂……

    只怕是他錯了。

    皇后不會平白無故地相信太子已死,說得這般篤信,倒更像是有人刻意瞞了她。

    有本事瞞住母儀天下的皇后的……大夏朝大約也沒有幾個人了。

    紅衣愈想愈是堅信,他們都被忽悠了。這資訊不對等的狀態……是有人故意為之,而那人卻在靜觀其變。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最後鷸和蚌都只有一死。

    “皇后娘娘……”她打著寒顫輕吸了一口氣,怔然看向皇后,“我……我要回府去了。”

    “什麼?”皇后不滿地皺起眉頭,上下一打量她,“本宮在跟你說話。”

    “是……”她的手撫上胸口,想強定住神好好地告退卻做不到。身形不穩地站起身來,紅衣目光發滯地望著皇后,腳下向後退著,竭力鎮靜了些,“府中還有些事,我……”

    “這是長秋宮!”皇后猛一擊案,冷睇著仍不住往外退的紅衣,怒意強壓,“本宮還在等你的答覆!”

    紅衣被她一喝,心中的慌張愈加厲害。足下一個趔趄,忽地被人從身後一扶。

    她茫然地回過頭去,看了那人好一會兒,才回神頷首:“夫人……”

    皇后也強自緩下神色,淡笑微冷:“長姐,臨川的這位愛妾,可真是半點禮數都不知道。”

    那麼明顯的責備。

    陳夫人蹙眉看向紅衣,口氣不善:“怎麼回事。”

    “夫人……”紅衣慌亂地搖一搖頭,仍因那件事越想越怕,磕磕巴巴道,“我、我要回府去……”

    “你聽聽!”皇后低一喝,“本宮的賀宴還未開始,她便鬧著要回去——真是從未見過這樣的事!鄉野村婦都做不出這樣的事來!”

    陳夫人再度看向紅衣,眉頭蹙得更深了一分,忽而伸了手。

    紅衣下意識地一避,那只手卻還是撫在了她額頭上。

    陳夫人靜了一會兒,輕輕一訝:“怎的這麼燙?”

    ……什麼?!

    紅衣還沒回過神,她已將手收了回去,望向皇后一歎:“許是鮮少進宮見這樣的場面,竟嚇得病了。妾身先送她回去,一會兒再回來。”

    “長姐?”皇后淺有愕意,看一看陳夫人又看看紅衣,傣妹淺皺,“長姐的意思是……”

    “皇后娘娘是不知道。”陳夫人又一聲歎息,“這若是別的貴女,興許就熬過去了,若是我那兩個女兒,我也會要她們務必等娘娘的賀宴結束再走,單這紅衣她不一樣啊……”

    陳夫人說著,直嘖嘴:“平日裡在席府,臨川什麼也不讓她幹。今日若進宮一趟莫名其妙地就病了,再迫著她熬完這宮宴……臨川那性子娘娘也知道,待得傷養好了,還不得來長秋宮算這個賬?”

    大是無奈地口吻,全然是自己這做母親的也沒辦法的意思。皇后的面容僵了一會兒,勉強一笑:“原是這樣。那本宮傳御醫來看看,別耽擱了才好。”

    “那倒也不必。”陳夫人款款笑著,意思分明地一福,“妾身帶她回去便好,妾身告退。”

    言罷不再多等半刻,頷首便往外退,又眉眼帶笑地喚了宮人進來為皇后換茶。皇后見有了旁人,自不好再強作阻攔,眼睜睜看著紅衣離開,手中瓷盞狠狠一擲。

    “真是從沒有過這樣的事。”

    出了長秋宮的宮門,陳夫人的面容便冷了下來,回眸一瞟紅衣:“就是我這個親姐姐,都不敢開這樣的口。你也忒沒規矩。”

    “夫人……”紅衣想同她解釋,一顆心又亂得挑不出哪句話能說,終一咬唇,“夫人恕罪。”

    “行了,仗著臨川寵你,做都做了,何必再假惺惺地求我‘恕罪’?”陳夫人說著清冷一笑,不再看她,繼續向拱門的方向走去,連宮人特意備好的步輦都沒心思坐。

    行出宮門,馬車在外等著,陳夫人冷著臉上了車,紅衣也跟上去,在車中繼續維持著這般死寂。

    也暗怪自己心理承受能力不夠強,但這情況真是越想便越可怕——皇帝瞞著雙方靜觀變數,無論怎樣想,都是他不那麼相信席臨川了。

    手握重兵的將領遭帝王猜忌,這是多麼可怕地事情……可能有無盡的危險,甚至有可能皇帝現在已然起了殺心了,只要待得時機成熟,他們一個都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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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10:10:1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紅衣輕打了個哆嗦,立時便聽到冷言冷語:“這副樣子做給誰看!”

    她抬一抬頭,複又低下去,什麼也未說,沒有心情與陳夫人爭執。無聲地籲了口氣,輕道了兩個字:“抱歉。”

    陳夫人淡看著她虛弱的神色,心中竟有點矛盾起來。掙扎了好一陣子,猶猶豫豫地伸出手去。

    紅衣忽覺背上被輕一撫,微怔,抬眼望向她,陳夫人緊蹙著眉頭一喟,仍是冷言冷語:“擺著張臉真是難看得很。說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這是頭回聽陳夫人主動用這般和緩的口氣同她說話,紅衣默了片刻,卻只能搖頭:“沒什麼……我、我不知道怎麼同夫人說……”

    “那就回去和臨川說。”陳夫人接話平淡,覷著她無奈道,“自己憂心忡忡的有什麼用?我不管方才皇后娘娘同你說了什麼,必是和臨川的事情有關,你總要和他打商量的,不必先嚇壞了自己。”

    紅衣點一點頭,深吸一口氣,望著簾外街景緩神,耳邊聽得陳夫人又道:“憑你這個樣子還想阻住清歡進府?你知不知道這樣的宮宴一年裡有多少次?次次都這樣,一年下來臨川就把人得罪盡了。”

    陳夫人刻薄地說了她一路,十句裡又難免有那麼一兩句是反過來開解。刀子嘴豆腐心的味道弄得紅衣心裡愈加複雜,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她得話,一邊又在掂量擺在眼前的棋局,心緒翻來覆去的,時間反倒顯得過得很快。

    馬車忽地停下,紅衣揭開簾子一看,已到席府門口。她如方才進宮時一般先行下了車去,又回過身去扶陳夫人。

    府門打開,小廝見了禮,又有一直候著的婢子迎上前來,很機靈地要扶陳夫人。

    陳夫人搭在紅衣手上的手卻沒松,一睇那兩個婢子,淡聲道:“去告訴公子,我們已回來了,一會兒便過去。”

    “夫人?”紅衣不安地輕喚了一聲,不知在去找席臨川之前,陳夫人還要帶她去什麼地方。

    兩個婢子離開了,陳夫人邁過第二道院門就停了腳,一握紅衣的手:“我跟你說清楚。”

    紅衣稍頷首,陳夫人輕道:“我看得出,必是皇后方才說了什麼嚇住了你。但你萬不能因為心裡害怕,就不敢同臨川說。許多事你辨不清真假、更處理不來,只能讓他去琢磨。”

    “諾……”紅衣靜靜一福,陳夫人又說,“行了,去我房裡吃些東西再去找臨川,免得一會兒說起煩心事更沒胃口,一直餓到明早。”

    她說罷便徑直朝著自己的住處去了,沒問紅衣想或不想,紅衣也只好安安靜靜地跟著她去。

    婢子備了晚膳呈上,數道精緻菜肴擺在面前,二人又成了那誰都不理誰的陣勢,吃得寂靜無聲。

    晚膳後,陳夫人並沒有和她一同去找席臨川。挑了個婢子為她打著籠燈,自己則去沐浴休息了。

    這於紅衣而言實在太好,陳夫人若在,她還真不知那些話能否直接告訴席臨川。

    冬夜的寒風吹得淒淒的,又格外燥人,紅衣不願在這樣的情境下多做停留,腳下走得愈發快了些,步入席臨川的院門時,直弄得院中的兩名婢子一驚。

    “娘子?”兩名婢子福身見禮的聲音都帶著驚意,紅衣推門進屋,腳剛落地就聽到席臨川地急問:“怎麼了?”

    紅衣駐足滯了一會兒,咬著嘴唇關上房門,閂上門閂,一步步朝他走過去。

    席臨川擔憂地看著她,卻見她一步步走近之後,逕直在他榻旁席上正坐下來,默了一會兒,又解下斗篷,不管不顧地爬到他榻上,然後不聲不響地縮到他被子裡。

    “……幹什麼啊。”他好笑地看著在身邊拱來拱去的她,伸臂一環,將她箍得老實了,低低一笑,“有事說事,別投懷送抱。”

    “將軍……”紅衣啞啞一喚,兀自品了一品,覺得心裡還是發虛。便抬頭看向他,一咬牙:“夫君!”

    “……嗯。”席臨川挑眉,“怎麼了?”

    “我聽皇后娘娘說了一些事……自己越想越害怕,慢慢說給你聽,你想想究竟是怎麼回事……”她說著咬了咬牙,“我是真的害怕,一路都在瞎琢磨。所以……說的時候你不許不理我,多給我點反應,我才敢接著說。”

    “哦,好。”席臨川認真點頭,翻身側躺,另一隻胳膊也攬過來,將她緊緊一摟,“你說吧,我聽著。”

    紅衣點一點頭,接著他身上傳來的溫暖,緩緩將萬千焦慮舒展開,把才才在長秋宮中皇后所言的每一句話都重複了出來。末了,終於說到了皇后認為太子已死的話題。

    “這事最是可怕。”她明眸望向他,“你說太子到底死沒死?是皇后想錯了,還是指揮同知大人騙了咱們?又或是那天還沒死,但後來死了?”

    席臨川也面色發沉,沉吟起來。手在枕下一探,摸了本奏章回來,遞給紅衣。

    “這是什麼?”紅衣不解道。

    “是我先前呈上去的一道奏章,因不是急事,今天剛有批復。”他手指將奏章一翻,翻到末頁,在那字跡蒼勁的朱批上敲了一敲,“陛下著意提了一句,下月月初,會來看我一趟。”

    “……所以呢?”紅衣看著那滿眼的繁體字,本就亂得思緒更亂,席臨川輕鬆一笑:“所以我最好在他來前主動進趟宮。有些事,等他來問話,還不如我主動去稟個明白。”

    紅衣悚然一驚,闔上奏本滿是不安:“你要主動去見陛下?你的傷……”

    “不礙的。”席臨川把奏本從她手中抽了出來,隨手丟在枕邊放著,“今天才初七。我歇到月底,應是能走動了。”

    他說罷含笑閉眼,神色從容,心中卻也愈覺艱難了。

    他養了這麼多日的傷,皇帝到底是什麼心思,當真難猜。

    臘月初一。

    真正的嚴寒已然到來了,整個長陽城冷得像個冰窖,但早朝還得如常繼續。

    自卯時開始的廷議直至巳時末刻才散去。如此倒是很好,畢竟接近晌午,陽光好了許多,天也就暖些。

    大殿兩側,朝臣齊施稽首大禮恭送皇帝,天子自九階之上穩步而下,向殿門口行去。

    忽有侍衛匆匆而入,直奔至皇帝三步外,單膝跪地,字字有力:“陛下,驃騎將軍求見。”

    皇帝一怔,滿殿朝臣更是一驚,雖則維持著禮數無人敢言,仍是忍不住稍抬了頭,護望一望,不明白他突然來幹什麼。

    誰都知道,驃騎將軍自那日觸怒聖顏挨了杖責後,便在府中養傷。數算下來快兩個月了,從沒露過臉。

    眾人屏息等著皇帝的反應。少頃,聽得他聲音一沉:“傳去宣室殿。”

    語落,皇帝複又提步朝殿外走去,朝臣們待他走遠後各自起身,殿中的低語議論很是持續了一陣子,諸人才各自回府。

    席臨川行至宣室殿的時候,皇帝恰更完衣從寢殿出來,席臨川牙關暗咬欲行大禮,皇帝倒先道:“免了。”

    他一滯,仍是施了個長揖,皇帝睇著他一笑:“看來傷沒好全,朕就不逼你坐了。什麼事,說。”

    “陛下,臣不能娶陽信公主。”他拱手,簡單直白地道出的還是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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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皇帝神色一淩,打量著他,笑音冷峻:“月餘來朕沒再拿這事找過你的麻煩,你反是傷剛見好就來給朕添堵了?朕再傳人來打你一頓?”

    “陛下。”席臨川按捺著心驚,稍一抬眼複低下去,狠下心道,“陛下可否明言……究竟為什麼忽然要臣娶陽信公主為妻!”

    一瞬的凜色從皇帝面上劃過,皇帝輕笑一聲:“你戰功顯赫,朕賜個公主給你,有什麼不好?”

    席臨川稍抬起頭:“那,和太子沒有關係麼?”

    殿中驀地靜了。

    許久以來,只要皇帝提起關於太子謀逆之事的吩咐、朝臣領命去辦,還沒有哪個臣子敢主動提起太子。宮人們一時都覺得窒息了,提心吊膽地偷眼打量皇帝,卻聽皇帝一喝:“都退下。”

    眾人忙不迭地告退,一陣腳步聲之後,殿中徹底安靜下來。

    皇帝的手指在案上輕敲著:“你聽說了什麼?”

    “臣聽說,是皇后娘娘希望臣與陛下親上加親。”他上前一步,肅然道,“臣斗膽過問……要臣迎娶陽信公主之事,起先就是陛下的意思,還是皇后娘娘先行提起的?”

    皇帝未行作答,依舊淡看著他,似笑非笑的神色極易讓人不安。

    席臨川沒有躲避這視線,無懼地與他對視著,停頓一會兒,又道:“皇后娘娘認為臣是因紅衣而不肯娶陽信公主,曾以《霓裳羽衣曲》殘篇交換,希望紅衣能來勸臣鬆口。”

    他稍蹙起眉頭,無聲一歎,問得直白:“皇后娘娘如此著急執著……究竟所為何事,還請陛下釋惑。”

    君臣二人僵持須臾,氣氛冷得像是要把一切都凝固住了,皇帝忽有一聲輕笑。

    搖一搖頭,又斂去笑容,淡看向他:“驃騎將軍。”

    席臨川一拱手:“在。”

    皇帝睇著他舒了口氣,遂站起身,踱著步子走到他面前,停下腳來又睇了他一會兒,道:“朕有沒有說過,別在朕面前玩什麼心思。”

    席臨川心下一噎,定神未語。皇帝淡笑一聲,又道:“倒是長了些本事,這回讓你猜准了——是,朕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但你最好不要插手。朕的皇后和朕的兒子如何,那是朕的家事。”

    語中警告明白,席臨川心裡微沉,駁得平淡:“但陛下讓臣娶陽信公主……”

    “你可以不娶。”皇帝直截了當道。語中一頓,複又笑說,“話說到這個份上你該明白了。”

    合著……

    又是一次試探?

    皇后提出讓霍清歡嫁給他,皇帝摸不清他是否牽涉其中、與挑唆太子謀反之事有關,索性在朝上大大方方地把這事提出來,就是要看他的反應罷了。

    “你一門心思全在那舞姬身上,朕知道。”皇帝笑音清淡,“早就知道你不會娶清歡。”

    席臨川緊懸的心倏爾一松。只要皇帝不再逼他娶霍清歡,此事於他而言就解決了大半。頓有了笑意,他一拱手:“謝陛下。”

    皇帝一聲嗤笑,思量片刻,又道:“還得說清楚,那七八十杖,是你自己惹上的。”

    “啊?”席臨川一懵,不覺蹙眉細思起來,實在不記得自己從前幹了什麼錯事,欠了這麼一頓重責。

    “朕賜婚,你不肯娶,說就是了。”皇帝淡看著他,大有些責備的意思,“你能用的理由朕都想了不少,知你有臺階可下,才說了那話,你呢?”

    席臨川面色一白,回想那天早朝上的事,窘迫得一聲乾咳。

    彼時是他太急了,皇帝的話音還未落,他便上了前,張口就是一句:“臣不娶。”

    一點鋪墊都沒有,一點理由也未說,至於可以寫辭婚表這回事,情急之下更是想都沒想。皇帝自然要斥他,他便更急,擲地有聲的拒絕砸入眾人耳中,聽得與之交好的官員恨不能把玉笏噎他嘴裡。

    皇帝神色淡泊,由著他回思,等著他謝罪。

    少頃,卻聽他念叨了一句什麼。

    “什麼?”皇帝眉頭一挑,席臨川忙往後一退:“沒什麼。”

    皇帝打量著他得神色琢磨著,擱在案上的手指又一敲:“還敢抱怨朕下手狠?”

    “……”席臨川強作從容,“不敢。”

    皇帝又道:“頭一個三十打完,你閉嘴了嗎?”

    ……這賬算得真清楚。

    席臨川槽牙暗咬,直想抽自己。

    何止是沒閉嘴。那時他仗著自己身體好,打完三十還站得起來。又確實在氣頭上,起來之後毫不服軟地繼續上前理論,當時腦中發蒙沒覺得什麼,現下回想起來……好多離得近的朝臣都不顧規矩地圍上來勸他了。

    那陣勢,簡直就是怕他沖上九階去和皇帝打一架。

    “再有下回,叫人往死打你。”皇帝告誡得平淡而嚴肅,複一掃他,“回去吧。”

    席臨川又一拱手:“陛下。”

    皇帝再一次看向他。

    “陛下既已知此事,可會廢後?”他一如既往地說得直接,皇帝搖了搖頭:“朕說了,這是朕的家事。”

    皇帝的意思那樣明確,讓席臨川再追問不得什麼。

    安不下心來。雖則這“家事”的說法,顯然把他排除在了“家”外,讓他清楚地知道這事跟他沒關係,不會牽扯上他。

    但……這“家事”的範圍到底有多大,他卻難以摸清。

    是否包括舅舅、是否牽涉母親,他皆不知。

    沉默地回到府裡,席臨川直奔書房而去,想要靜下來細想一想。抬起頭,卻見紅衣恰在書房門口等他。

    他一愣,走上前去:“你怎知我會來書房?”

    在他養傷的這些日子裡,都沒怎麼來過書房。

    “我不知道。”紅衣的聲音壓得很低,聽上去有點鬼鬼祟祟,又指一指書房裡,“我是怕它等不急走了……”

    席臨川淺怔,有點不解地往裡走去,定睛一瞧,卻是那只已許久不見得鷹隼在案頭站著。

    他蹙眉走過去,鷹隼撲棱著翅膀跳近了些,席臨川探手摸到它腳邊。

    鐵管裡抽出的紙條很厚,且纏得很緊。他屏息打開,一字字看下去,眉頭皺得愈加深了。

    “怎麼了?”紅衣望著他得神色走近了,並未湊過去自己看那紙條,只等他解釋。

    “赫契新君繼位。”他說。

    紅衣一怔:“這很正常啊。”

    ——汗王被他殺了,自然要有新君繼位。然則她看看那紙條的長度,不想也知決計不止這一件事。

    “他們派殺手殺了一個大夏人。”席臨川將紙條丟進炭盆裡,“驚蟄說,這人是主動去的赫契與大夏的交界處,等了兩天,後來被赫契人接走了。第三天又跑回來,在距熙南關還有不到兩裡的地方,被赫契人射殺。”

    ……這奇怪的走向。

    是要叛逃的國民到了鄰國發現自己水土不服非要回來,然後跟移民局的人鬧崩了嗎?!

    紅衣胡亂琢磨,抬眼見席臨川笑看著她。

    忙把那顯在瞎想的神色收了,她一聲輕咳:“是什麼人?”

    “是個女子,今年二十七歲。”席臨川說著,再度拿起那紙條,尋到那個名字,淡言道,“不過很巧,她姓楚,雙字錦燕。”

    ……楚錦燕?

    紅衣想了半天,確信自己從未聽過這個名字,茫然地看向他:“這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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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10:10: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嗯……”席臨川走向書架,左右望了一望,從左側第三層的兩冊書之間抽了只信封出來,打開,抽出信紙,看了兩行,一點頭,“嗯,我沒記錯。”

    紅衣發著懵,他走過來,將那兩張紙遞給她。她接過來一看是張謄寫的戶籍,正弄不明白個所以然,聽得他悠悠解釋道:“皇后不是告訴你說有個宮女冒死告訴太子,昔年皇后與先皇后的爭端麼?我托人隨手查了,皇后娘娘下旨賜死那宮女後,有人橫加干涉把她弄出了宮,手還伸進戶部給她造了假籍,起了個新名字,就叫楚錦燕。”

    “她和赫契人有關係?!”紅衣大感心驚。

    諸事下來,只覺但凡和赫契扯上干係的事,就必定一件好事都沒有。她帶著張惶望向席臨川,他卻只一笑:“我要請旨去趟皋驊。”

    “皋驊?”她想了想,遂意識到那裡有誰的封地,“將軍要去見聿鄲?”

    “是。”席臨川點頭承認。目光微凝,與那鷹隼有神的雙眼對上,停滯了許久。

    終於又得以會會面了,這個來長陽數次,卻最終從他眼皮底下溜走的赫契王儲,以及……

    這個很有可能跟他一樣,也是重生了一次的人。

    “我能不能同去?”紅衣問道,見他眉頭輕皺,立刻編起了理由,“我……自己在長陽也未必安全,看這節骨眼……”

    在紅衣的腦補裡,手握重權的將領想隨意離開國都,應該是很難的。

    ——你這統領全國兵權的將軍走了,一旦出了什麼岔子,一定就是大岔子。

    席臨川卻在三日後就悠哉哉地吩咐下人收拾東西了,一道手令遞給她,端然是皇帝親筆寫的文牒,准許二人離開長陽。

    “如是有空,可去楓寧城走走。”他躺在榻上悠哉哉地規劃行程,想了想,又說,“算了……要到秋天才有滿城紅葉看,現在什麼都沒有。”

    紅衣倚在他身邊吃著話梅,心裡默默地給他的這份從容點了個贊——明知是關乎數人安危的要緊事,騙他還能在這兒鎮定自若地規劃料理完了正事之後去哪裡走走。

    這不僅是心理素質好,也是真有自信。

    手上又拈了顆話梅起來,紅衣拿著牙籤剔了核,身子往他近處蹭了蹭,將話梅送到他嘴裡:“這事辦妥了,我可該回竹韻館去了。”

    打從他上一次奔赴戰場開始,便大事小事接連不斷。先是太子謀反逼得她逃去祁川找他,返回後又是拒婚這一檔子事,她在府中忙著照顧他無妨,竹韻館那邊該編的舞可就擱置了。

    那是到底是她彙集了許多心血的地方,暫且不管可以,若讓她徹底放下,她還真放不開。

    席臨川□她一眼,撇一撇嘴:“你去無妨,不過有件要緊事。”

    紅衣問道:“什麼事?”

    “你能不能不止編舞,自己也跳一回?我還沒好好看過你跳舞呢。”

    他這樣說罷,紅衣短怔一瞬後即蹙了眉頭,不太相信地笑看著他:“你開玩笑……”

    “……沒有。”他認真道。

    她又說:“我從前就是府裡的舞姬好麼?宴席上我跳過……哦,將軍沒認真看?”

    說倒後面自己先想明白了,紅衣口吻幽幽地將話說完,淡看著他,神色怨念。

    席臨川尷尬地輕咳一聲,忙作解釋:“是沒認真看……宴飲時總有正事要說,難有閒情逸致專心一觀歌舞。”他說著眉頭深皺,“再者,宴飲的歌舞拿比得了你編的那些?你在祁川傳信時跳的那個……咳,可是讓驚蟄撿了個便宜,我卻也沒看著。”

    祁川傳信時跳的那個?《大河之舞》啊……

    紅衣扯扯嘴角,堆出一派不耐的語氣:“行行行!跳跳跳!有勞夫君您現下安心想正事可好?先思量去楓寧玩、又琢磨看我跳舞……若讓陛下知道了,必定把那文牒收回去,讓你去玩才奇怪!”

    臘月十五,五輛馬車一同出了長陽城。

    此番是去見聿鄲,輕裝簡行並不合適。是以席臨川也未如從前般隨著性子在排場上做得簡單省事。該帶的人都帶了,除卻二人的馬車外,僕人婢子各乘一車,行李還放了一車。

    紅衣帶著點興奮地向窗外看了一刻,驀地回過神:這好像是她頭一回在冬天去“旅遊”。

    在古代時沒有過,現代時也沒有。一則因為她怕冷,貪圖北方的統一供暖;二則因為沒空,雖則說起來有個假期在,可那是春節……要在家和父母同過的日子。

    父母……

    紅衣不禁一喟。

    想念現代時的家人的日子越來越少了。而在最初的時候,這種想念那麼濃烈。

    尤其是最初穿越過來、還在大將軍府的時候,夜深人靜時,想家的念頭幾乎佔據了全部的大腦。而後到了席府……那陣需要為生存擔憂的時日,心裡的怨恨太多、神經繃得太緊,頭一回無暇顧及什麼“想家”的事了。

    再然後似乎就這麼慢慢地“戒”了。隨著時間的推移,她對大夏朝的歸屬感越來越深,又有了自己的事業要打拼。整個“二十一世紀”反成了一個隻會偶爾想一想的概念。

    這般說來,對父母真是殘忍。她是出車禍穿越來的,想必在那個時空裡的她已經死了,父母承受過喪女之痛,卻永遠無法得知,她其實在另一個時空裡換了一句身體活著,而且目前活得還不錯。

    紅衣低下頭看一看自己,又情不自禁地往另一個方面去想。

    ——這個被她占了身體的姑娘,不知道是個怎樣的人,也不知道她的父母還在不在。如果沒有被她占了身體,也不知她會怎樣活著,現在會不會還是席府的舞姬?又或是同樣被命運捉弄一番,而後和席臨川走到一起?

    她想入非非地腦補著,末了,再度化成一聲喟歎:這有什麼意思,想來這個紅衣必是也死了吧,就和二十一世紀時的她一樣——她穿來時這具身體正發著高燒,原主十有八九便是那樣病死了,如她不來,也許這個身體的生命就在那日終止。

    一塊點心遞到面前,紅衣回神看過去,眉頭一彎:“多謝。”

    是她愛吃的豆沙酥,長陽城裡就那一家店有售。總能排起長隊,不到巳時就已賣完。

    她望一望席臨川:“什麼時候買的?”

    “今早。”席臨川撣一撣手,“查些事情,順道而已。”

    他說著也咬了一口豆沙酥,一聲冷笑:“聿鄲真是百足之蟲。”

    ……死而不僵?

    紅衣怔然看看手裡的豆沙酥,忽而覺得吃不進去了,啞然問席臨川:“這也是聿鄲的產業?”

    “那倒不是。”席臨川肩頭一聳,“我是著人打聽,赫契人在長陽欺過多少商號,這點心坊是其中之一——和聿鄲是否有關尚不知道,但赫契人這一招真算陰毒。”

    在上一戰之前,長陽城中時有赫契人欺負商鋪的事情。這樣的事情總是“突發”,待得官兵趕到,人早就走了。商鋪往往只能吃個啞巴虧,連提前設防都沒辦法設。

    席臨川也是偶然得知,這些事情竟不是赫契人蠻橫慣了、肆意妄為,而是一切皆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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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10:10:5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長陽城中這麼多商號,他們有計策地挑其中一部分去欺負——或是為軍隊捐過錢的,或是家中有人參軍的。次數不用太多,兩三個月裡有個三五次,這商鋪便多半受不了,只得關張搬家了事。

    這樣的事看似無妨,但積累得多了,百姓們便只會覺得是朝廷無能,竟讓赫契人隨便欺到長陽來,官府又連人都抓不住。

    民怨載道。這於一個國家而言實在是很可怕的事情,難怪此前會查出那許多細作……大抵和這或多或少也有些關係,是有人先設計讓百姓對大夏不滿了、而後策反。

    席臨川靠在靠背上,解釋得悠悠然,笑意不減得神色好似只在說一件家常。

    紅衣卻聽得目瞪口呆,心中驚歎原來這樣的鬥爭手法千百年前就有過:控制輿論影響時局,尋常人只會覺得這些四處皆起得風聲才是“民心所向”,殊不知,一切輿論都是可以有推手的。

    席臨川複又從盒中取了那並不薄的帳本出來,本中寫得密密麻麻的,是他自拿到文牒後直至離開長陽之前著人查出的東西,每一筆賬都是赫契人欠下的,有銀錢也有人命。

    既然難得專程去見聿鄲,自然要查上這些,跟他把賬算個明白。

    長陽離皋驊的距離,算不得太遠。然則途中多山路,崎嶇得很,加上席臨川也並不很急,這一路頗用了些時日,到了皋驊時已將近上元。

    遙遙看見車駕儀仗,紅衣看不懂,席臨川眺望了一會兒後輕一笑:“還真有個君侯的樣子。”

    原是侯位的儀仗。紅衣仔細想了想,雖然席臨川後來被撤了侯位,但在那之前,她也沒見過他擺過這樣的陣仗。黛眉輕一皺,語氣促狹:“該說涉安侯以禮款待呢,還是說他有意找不痛快呢?”

    “隨便。”席臨川舒然一笑,揭開簾子就下了馬車。

    那一邊,聿鄲也恰正下車,舉步走了過來,一揖:“許久不見將軍。”

    “君侯今日不同往時。”席臨川回了一揖,紅衣隨之一福:“君侯。”

    她沒什麼太多的話可說,不僅是因從前就對聿鄲頗為怨念,更因清楚此次會面壓根就不是什麼“善意”。

    是以他二人在前面邊走邊寒暄,紅衣在旁東張西望。側旁有許多僕婢隨著,有漢人也有赫契人。紅衣默了一會兒,總覺有一道目光始終定在自己身上。

    回過頭望一望,卻並沒有。眾人皆眼觀鼻、鼻觀心地十分守禮。她輕搖搖頭,覺得是自己又瞎腦補了,繼續隨著二人往前走。

    卻仍覺不對,但再度回過頭時,也還是方才的情狀。

    終於,走到對面的儀仗邊,聿鄲請二人上車,席臨川自然而然地停下腳步,回過頭扶她。

    視線一觸,他覺出有些許不對,心領神會卻未多問,如常與聿鄲互行一禮。

    待得聿鄲朝著自己的馬車去了,他才問她:“怎麼了?”

    紅衣只作未聞,撐著他的手先行上了馬車,他也只得帶著疑惑跟著上去。

    “有人盯著我。”她剛坐定便道,“必是聿鄲隨從中的人,我有感覺,但……回頭看了兩次,沒找到是誰。”

    席臨川眉心蹙起,稍一點頭,驀揭了手邊車簾。

    視線四處一劃,他隨即又將車簾放下,聲色平靜地告訴她:“是個婢女,若聿鄲把她指過來侍奉,我會加小心。”

    當晚到了聿鄲的府邸。

    也是不小的一處地方,紅衣仔細看一看,卻不難發現當真和席臨川的府邸比不得。

    回想起來,聿鄲歸降之事朝廷也重視得很,食邑賜得大方、處處以禮相待,這宅子必也是費了心思置辦的。

    相比之下,席臨川自己到長陽置府時才十四歲,沒有官位更沒有什麼名望,府邸修得那般氣派……

    可見鄭家確實勢大。

    紅衣暗自掂量著些,不覺心中有些發沉。自古,權勢太大的朝臣總容易引君王忌憚,盛極之後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的實在太多。

    她忍不住地望天祈禱起來,但願這些日子來的一切紛爭最後都能好好地收了尾,千萬別傷了席臨川……

    聞得門聲輕叩,二人一併看去,便見八名婢子一同入了房來,皆是漢人。齊齊福身,為首那人的聲音脆生生的:“將軍萬安、娘子萬安。奴婢奉君侯的命來服侍,這些日子,將軍和娘子需要什麼,吩咐一聲便是。”

    紅衣看向席臨川,意在詢問那個先前盯著她的人在不在八人之列。片刻,見席臨川略一搖頭,開口道:“我們自己帶了人來,你們回去吧。”

    他說得簡短清楚,那八人微滯,倒也沒多說什麼,再度福身,告退。

    房中重新歸於安靜,紅衣望一望席臨川,美目一眨:“那人不在這裡面?那把人留下便是。”

    席臨川短促一笑,搖一搖頭:“那人不在這裡面,焉知不是我方才揭簾去看時打草驚蛇了?誰知這八個有沒有問題。”

    紅衣想想也對。好在從長陽帶來的人也很是夠用,便不再多問什麼,逕自收拾起妝盒來。

    給他們的住處前後兩近,算不得大,但前有花園後有湖,房中更顯是先前特意為他們佈置過。紅衣打開妝台抽屜,屜中幾樣嶄新的妝品擱著,胭脂、香粉皆有,盒子瞧著有幾分異域風情,看來是赫契的東西。

    她並不怎麼喜歡,覺得赫契人用的妝品普遍香氣偏重,府裡倒是有不少婢子喜歡。紅衣想了想,取了那盒胭脂出來,見顏色很嫩,揚音叫來了小萄。

    笑吟吟地一遞:“喏,涉安侯的見面禮,合你年紀,拿去用。”

    “哎?”小萄也沒多做推辭,笑顏逐開地接過來,一福,“謝娘子。”

    二人的舉動席臨川看在眼裡,目光定在紅衣那一臉大度上,不屑嗤笑,站在她身後悠哉哉地評了句:“雕蟲小技。”

    紅衣撇嘴,從鏡中望一望他:“得,算我多事。”

    這一說一答弄得原該告退的小萄發懵,一時不敢離開了,看看手裡的胭脂又看看紅衣,不知這裡面有什麼“雕蟲小技。”

    “你放心就是。”紅衣撇撇嘴,“我還能害你不成?涉安侯備的必是好東西,咱卻之不恭,你大大方方地拿去用就是了。”

    “諾……”小萄應得猶豫,再欠身後又覷一覷席臨川的神色,見他也無反對的意思,這才拿著那胭脂走了。

    紅衣再度看向鏡中,身後的兩尺外的席臨川還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色。她便懶得理他,對著鏡子悠哉哉描眉,才不管他看不看得上她方才的“小技”。

    特意把那盒胭脂賞給小萄,紅衣確實是動了點歪心思。

    想想此行目的、再想想先前盯著她的那人,這防不設不行。

    席臨川沒有留聿鄲安排的那些人,那麼若聿鄲想知道什麼,就只有從他們身邊的人打聽了。

    與其今後完全被動地日日去查這人是誰,還不如他們主動點,直接引著他去找其中一個就好了。是以把那胭脂給小萄正合適,她拿著那盒胭脂出去,誰見了都知是紅衣賞的,繼而便會想到她是紅衣跟前得臉的人。

    偏小萄又年紀小些,長了張天真無邪的臉,容易讓旁人覺得收買她輕而易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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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10:11:0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旁人又哪裡知道,這是席臨川擱到紅衣面前的人,十足的人精。

    他們千里迢迢從長陽而來,一場接風宴是免不了的。

    紅衣忍著一顆想倒頭睡覺的心,認認真真地重新梳妝,換了套略華麗些的刺繡曲裾,有僕人引著朝正廳去。

    這府邸雖是依侯位規制而建,但細節之處猶能尋得些異域的味道,譬如石磚上的紋路便是紅衣不曾見過的圖案。然則步入正廳時,這“異域風情”卻突然重了。

    映入眼簾的景象讓紅衣微微一訝,而後不自覺地多看了幾眼。

    支撐廳梁的八根立柱不似常見的那樣光滑簡單,每一支上都雕出了花紋。紅衣走在左側,便細看了路過的幾個——個個都是雄鷹的圖案,卻又各不相同。

    頭一個是展翅飛翔的,鷹旁有雲霧繚繞;次一個是立於峭壁的,一雙鷹眼看上去炯炯有神,好像眼前正欣賞的人是獵物一般,隨時會被它俯衝攻擊;第三個,則正撕咬獵物,依稀能看出那是頭鹿,雕琢得栩栩如生,被撕裂開的肉向外翻著,紅衣幾乎能腦補出那血腥氣……

    不自覺地一掩口鼻,沒再去看第四個。很快聽聞一聲輕笑:“娘子這是被柱子上的雕刻嚇著了?”

    聲音耳熟,紅衣抬眼看去,眉心輕蹙著微微頷首:“琪拉伊遲。”

    “現在是伊緹了。”琪拉淡笑著糾正道,目光一掃席臨川,“聽君侯說將軍要來,我還不信,全沒想到竟是真的——將軍真是好膽識,您還記得您上一戰殺了誰麼?”

    紅衣仔細回想著,確信這是琪拉第一次見席臨川。話語中卻已然火藥味十足了,末音簡直如同從齒間擠出來的。

    她睇視著琪拉,回以一笑:“將軍上一戰取了赫契汗王的首級——但恕我不知為何因為這事,他來見涉安侯就成了‘有膽識’。我如是沒記錯,‘涉安侯’這封位,還是陛下賜的呢。”

    意指聿鄲目下也是“大夏公民”,不該再站在赫契的立場上說話。她話音未落便被席臨川一拉,見他冷著臉向席位走去,也只好不再同琪拉多言,隨著席臨川落座。

    “跟她爭什麼?”席臨川有點不滿地輕道了一句,紅衣眉頭一挑,回說:“她可不是個省油的燈。”

    淮鄉樓血案還有她頭次去祁川時遇到的那堆麻煩,全和琪拉有關,她自然一見琪拉就氣不打一出來。

    聿鄲在半刻後才來到正廳,相互見禮後便開了席。

    這宴席在紅衣看來比往日見過的其他宴席有趣多了——主要是食品種類豐富,一半中原常見的菜肴,另一半則以各類烤肉為主,看來是赫契人的吃法。

    於是案上除了碗碟筷匙之外,還備了好幾把刀,可見是為切肉方便。紅衣看看刀和肉還有點猶豫,覺得宴上這個吃法忒不文雅,席臨川卻已然興致勃勃地持起刀來。

    刀在手上轉著物色了片刻,利索地落刀,割了塊羊腿肉,擱進紅衣盤中。

    紅衣看看那塊羊肉……無從下口。

    雖然已經切下來了,沒帶半點骨頭。可那仍舊是很大的一塊肉,直接咬不合適,就算拿筷子夾也很需要點手勁。便拽一拽席臨川的衣袖,想讓他幫她多切一刀,卻有婢子反應很快,在她身邊跪坐下來,取了把乾淨地小刀,將那塊肉切做數塊。

    這婢子紅衣看著眼熟,卻又不知是誰,但見她為自己切完肉後,與席臨川互遞了個眼色,便向聿鄲走去。

    紅衣微訝地看著,只見她同樣是為聿鄲切好了肉,而後便跪坐在那兒,低眉順眼的樣子十分乖巧。

    直看得聿鄲一笑,目光移向席臨川:“將軍何意?”

    “見面禮。”席臨川從紅衣碟中搶了一小塊肉來吃,口氣隨意,“涉安侯連除夕都未去長陽參宴——陛下說君侯在奏本上說不熟禮數、恐鬧笑話。但君侯總不去也不行,這姑娘是姨母從宮中賜下來的,許能幫君侯一解禮數不熟的難題。”

    “多謝將軍。”聿鄲面露欣然地笑應了,遂又看向那婢子,客氣地問道,“姑娘芳名?”

    那婢子銜笑頷首,輕言溫婉:“奴婢錦燕。”

    紅衣心裡一搐,舉目望去,果見聿鄲神色狠狠一震。

    遲疑了一會兒,他複打量那婢子一番,又問一次:“你……叫什麼?”

    “奴婢錦燕。”她再度答道,頭垂得更低了一些,笑意也更甚,“楚氏錦燕。”

    聿鄲倒抽著冷氣,端然一副見鬼了的神色。

    明知是當著紅衣和席臨川的面,他仍是這般僵了很久,連呼吸都不穩地滯了許久,才略微緩過來些神,艱難地又道:“你……從前在宮中做事?”

    “……君侯。”席臨川滿是不解地一聲輕笑,“君侯怎麼這般口氣?一驚一乍,再嚇著這姑娘。”

    他說著飲了口酒,手中酒盞輕晃,思量著似是隨意道:“確是從前在宮中做事的,姨母從長秋宮賜過來的人。再之前在……哪個宮我也不記得了,總之是服侍的唐昭媛。”

    就這麼把題點到了唐昭媛身上……

    紅衣還以為怎麼也得過渡幾天鋪墊一下呢!

    看看那邊溫婉端莊的“楚錦燕”,再看看身旁毫無心虛之色的席臨川,紅衣暗自嘖嘴。

    真是頭一回見到這麼明目張膽的裝神弄鬼……

    紅衣看著聿鄲的神色一點點慌亂下去,那雙盯在“楚錦燕”身上的眼睛再也挪不開,好像要把這個人看穿似的,那麼死死盯著,又充滿恐懼。

    “你……”他輕吸著涼氣,覺得幾尺開外席臨川的聲音如同夢魘:“我知道你差人驗過屍,但是……”他也看向楚錦燕,一笑,“所以我覺得,讓她在涉安侯府裡,比在席府中合適。”

    聿鄲猛地打了個寒噤。

    琪拉看出不對,忙要上前查看,卻被他揮手擋住:“你先出去。”

    “……君侯?”琪拉怔然,聿鄲又一喝:“出去!”

    下人們也都隨之退了出去,偌大的正廳中,只剩了席臨川、聿鄲、紅衣和那個楚錦燕。

    席臨川輕一笑,頷首吩咐楚錦燕退下,又向紅衣道:“你也先回房去。若沒吃飽,讓小廚房給你做。”

    “好。”紅衣淺笑點頭,起身便向外去了。把接下來的時間留給他們,去處理那些從長陽牽到皋驊、亂成了一團的大事小事。

    席臨川站起身,面上笑意淺淡地走到門邊,緊闔住門,又看向聿鄲:“君侯不想說點什麼?”

    “不是我要殺她……”聿鄲齒間打著冷顫,“原該是我把她接去赫契安置,但彼時我已來大夏,新汗王……”

    “我說的不是這個。”席臨川斂去笑意,神色冷了下來,“你是如何知道皇后和太子不睦的?”

    “……什麼?”聿鄲一慌。

    “罷了,先告訴你,方才那姑娘不是幫你辦事的那個楚錦燕。”他向前踱了兩步,止住腳,沉了一沉,續說,“但皇后和太子間的矛盾,連大夏的重臣、長秋宮的宮人都沒有幾個知道,母子二人人前總維持得很好……你一個赫契人,來過長陽幾次罷了,連皇宮的大門都不曾進過,你是怎麼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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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聿鄲喉中一噎,席臨川足下未動:“還有……為什麼我首戰途經的村子被左賢王屠了個乾淨,赫契的軍隊如何知道我喜速戰速決、能做到提前設防?”

    他的問法讓聿鄲心驚急了,強沉了口氣,刻意笑道:“我們在大夏有很多眼線……”

    “眼線會告訴你去收買一個差點被我一箭射死的舞姬?”席臨川淡泊道,眉頭微挑,“那時我都想不到自己今日會與紅衣這般,你就已想收她為己用了,君侯真是慧眼識珠。”

    他面無表情地觀察著聿鄲的神色,這份驚恐讓他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複踱上前幾步,席臨川逕自在聿鄲對面落了座,淡聲笑道:“君侯可相信六道輪回的說法?也許這‘輪回’會很徹底,投胎仍投到自己身上。”

    “你在說什麼!”聿鄲瞳孔皺縮,猛吸著氣看向他,被他這直截了當地說法驚得腦中嗡鳴。

    “我是說,投胎投到自己身上,會更想活出些不一樣來。”他冷靜一笑,為自己取了只酒盞過來,緩緩斟酒,“比如,原該二十三歲便因瘟疫亡故的人……重新活一次,興許有機會活得長些。”

    “你……”聿鄲不敢置信地盯著他,僵了許久後,木然搖頭,“不可能……”

    “看來你很清楚我在說我自己。”席臨川抿著酒,嘖了嘖嘴,“那就敞開明說吧。”

    滿殿的燈火通明,也掩不住這場談話的壓抑。

    這實在是一場太過詭異的談話了,兩個從前已見過數次的人,忽而意識到對方背後有與自己一樣的驚天秘密,而後一五一十地說起來,從前生到今世。

    “我以為紅衣會為赫契辦事……”聿鄲苦笑著緩一搖頭,“上一世她……沒讓王廷費什麼力氣,便被收買了。將軍做的每一個決定,她都會告訴王廷,我沒想到這次竟全然不同。”

    席臨川稍點了頭,沉息未言。

    這也是讓他一直驚喜卻又想不明白的事。這一世裡的變數不少,但徹徹底底變得不同的人,只有紅衣一個。他甚至不止一次地懷疑過她和他再經歷同樣的事,提心吊膽地一再觀察……

    她又實在不像已活過一次的人。

    不僅從未表露過任何對未來已知的事,且整個人都比他上一世認識的那個簡單許多。人總是越活經歷越多、出事就越老練,總不能是重活一次反倒便得心思更單純了,“傻”成她那個樣子。

    “如同將軍所說,我想活得不一樣,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聿鄲歎息疲憊,仿佛無形中有塊極沉的巨石壓著,壓得他的背都瞬間彎了些,“我想阻住那些事,便費了許多工夫,讓父王相信我重生之事是真的,但後來……”

    他又一聲歎:“我讓他知道赫契的慘敗是為讓他及時收手,莫再挑釁大夏。沒想到他會變本加厲,想用我所知的未來扭轉局面。”

    聿鄲的口吻無奈到了極致,聲音中難掩幾許悲戚,一聲蒼笑:“直逼得我不知還能怎麼做……便想兩面都做好準備,一邊繼續勸他收手,一邊著手在大夏布局,想把那些慘敗推後一些。”

    但在汗王的高傲之下,這些反倒加速了赫契的大敗。上一世他們所知的最後,也是赫契被大夏軍隊驅逐到了草原深處、也是汗王被鄭、席所部取了首級,但數算下來要比這次晚一年有餘。

    “上一世你也歸降了。”席臨川打量著他,不解他這一世為何做了同樣的事。畢竟上一世歸降後,他很快就病亡了。

    聿鄲笑音清冷:“我想讓父王知道很多事他扭轉不了,哪怕是我重生過,也扭轉不了。”

    席臨川略頷首,目光停在他手上仍帶著的那只刻著赫契王族紋樣的銀戒上,沉了一沉:“所以你挑撥皇后和太子,是為赫契設了最後一道保護。”

    那件事來得那麼巧。大夏的主力皆壓在邊關抵抗赫契的時候,太子在長陽反了。

    若是個尋常帝王,最易想到的大抵就是掉部分軍隊回去先守長陽,這樣一來兵力自然分散了,赫契軍隊便得以喘息。

    但也偏就那麼巧,當今聖上根本不曾為此干擾軍隊作戰,太子假傳得旨意也被他們識破。

    牙關狠咬著全心相信何袤能抵住這些變數,自己仍強守在邊關,依舊打得赫契人扛不住。

    席臨川放下酒盞,默然片刻,又說:“那你告訴我,你讓楚錦燕透給太子的關於皇后的舊事,都是真的嗎?”

    整個涉安侯府都沒人能說得清楚昨晚的宴席上到底出了什麼事。

    總之宴席散後涉安侯去了書房,後來侯夫人尋了過去,而後二人大吵一架。

    府邸的另一邊,一方供客人居住的小院被襯托得安安靜靜,驃騎將軍似是回了房便睡了,直至太陽初升,院中才又有了動靜。

    小萄端著洗臉的清水走近房中的時候,紅衣正伏在席臨川胸口發呆。

    見小萄來了也仍不想起身,懶懶地讓她把盆放下便是。小萄卻沒走,淺蹙著眉頭走近了兩步,向她道:“府裡有個婢子……奇怪得很,昨晚公子和娘子去參宴,她一直在奴婢房裡問東問西的。可奴婢跟她又不熟,偏她能做出一副是舊相識的樣子。”

    紅衣聽言抿唇一笑,支起身小看席臨川:“雕蟲小技?”

    “大技、大技……”席臨川不給她多作揶揄的機會,直接服了軟,轉頭向小萄道,“你心裡有數就是了,不用太在意。”

    “諾。”小萄神色稍松,屈膝一福,紅衣探手在他肩頭戳了戳:“什麼時候回長陽?”

    “這麼心急?”他笑看向她,一哂,“再過兩日,過完上元吧。待得聿鄲把該呈給陛下的奏章送出去,我們再走。”

    紅衣點點頭,不過問到底是什麼奏章。席臨川伸手一彈她額頭:“快起床。”

    “……”她揉揉額頭蹙眉瞪他,手剛挪開,他又一次彈過來,“瞪什麼瞪?我早膳都吃完了,你還懶著。”

    ……多討厭啊!

    古代和現代的生活方式那般不同,她唯一得以延續的“惡習”只剩了賴床,如今他還不讓她賴。

    不忿地扯扯嘴角,紅衣心情沉痛地從他身上翻過去蹭下床,沒精打采地穿上鞋子,踱過去盥洗。

    早晨習慣飲一杯清水,和在席府中一樣,仍是她洗完臉,那杯水便呈了過來。

    紅衣接過杯子一飲而盡,深吸一口氣,還是覺得困。

    不禁再一瞪席臨川,見他悠哉哉躺在榻上的樣子,腳下洩憤地一跺,行去側間吃早餐。

    席臨川笑看著她離開的樣子,靜了一會兒才挪回視線,望著榻上幔帳繼續思量眼前的事。

    須臾,忽聞外面一聲輕叫,甫一回神,便聽得小萄聲音驚然:“快、快去稟涉安侯一聲……請郎中來!”

    請郎中?

    席臨川驟然蹙眉,翻身下榻,逕直進了側間。

    “怎麼了?”他急問一句,目光一定,便見紅衣衣袖半挽,眉頭緊蹙地緊盯著自己的胳膊。

    他複上前一步,執過她的胳膊一看,一片紅疹清晰可見。

    “又過敏了……”紅衣反倒安慰起他來,手搭在胳膊上,想撓又只能強忍著,“就是癢得很……你別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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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10:11:3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自打忌了青豆,紅衣已很有些日子沒有犯過敏症了。席臨川面色一黯,大步走向案桌,將早上中的幾道糕點依次掰開,卻無一樣和青豆有關。

    又拿了瓷匙舀了粥來看,亦尋不到青豆的痕跡。

    不禁眉頭皺得更深,略作思忖,看向小萄:“她方才喝的水是誰備的!”

    口氣很有些嚴厲,小萄一嚇,便跪了下去,回道:“是府裡交代了府裡娘子喜好,府中備好了送來的……”

    席臨川眉心一搐。

    沉了一沉,卻是未再做追問,也未叫人去查那水,揮手讓小萄退下。

    “將軍覺得有人下手?”紅衣淺蹙起眉頭,垂手將挽上去的衣袖放下,覺得那衣料在臂上一涼,思量著含笑寬慰道,“聿鄲應是不知我對青豆過敏這回事……先前送來的那玉香囊,也只是治哮喘而已,”

    席臨川沉然未言,聽紅衣說罷,迎上她的目光看了一會兒,遂一點頭:“或許是我想多了,總歸謹慎些好。”

    下午時,聿鄲來見了二人。紅衣沒有過問昨晚把眾人支開後他們又說了什麼,只聽聿鄲所言,知他剛送了一道奏章去長陽。

    席臨川頷首道了謝,語中微頓,似是隨意地提起紅衣泛了敏症的事。聿鄲一怔,睇一睇紅衣,道:“可是又喘得厲害?先前松娘子的香囊……藥方應是還在,我著人再制個新的來。”

    “不必。”紅衣忙是一笑,搖頭說只是起了些疹子,並未犯哮喘。聿鄲這才松了口氣,想了一想,又叫了人進來,吩咐立即去請郎中。

    紅衣仍是客氣道謝,目光投向席臨川,見他眉心一松,心下便知道聿鄲大抵真和這事沒關係。

    又過兩日,到了上元。不知是否因為赫契不過這節,涉安侯府裡冷冷清清的,雖可見婢子們小聚熱鬧一番,但真不能與長陽見慣的節日氛圍相比。

    於是一整天都興致缺缺,至了下午,手支著額頭伏在窗臺上發呆。陽光映照進來,灑在腳邊的地上,那片光暈看上去溫暖極了,實則並沒有那麼暖,完全驅不散冬日延續下來的寒意。

    “篤篤。”門聲輕一響,紅衣扭頭抬眼,便見小萄提步走了進來,頷首施了個萬福,“娘子,公子打聽到南邊設的燈會不錯,說晚上帶娘子去看看……眼下時辰差不多了,奴婢服侍娘子更衣吧。”

    這話聽著沒問題,可小萄的神色卻讓紅衣尋出不對來——這哪是好好稟事的神色,笑吟吟的意味中好似帶了點遲疑,一雙水眸在地上劃來劃去,分明還有話沒說,且是刻意等著她問。

    紅衣便一板臉,輕咳一聲:“有話直說。”

    “唔……”小萄咬一咬唇,怯怯地看向紅衣,“奴婢還沒來過皋驊呢,府裡的婢子都說上元時去那燈會的廟裡求籤歷來很靈,娘子能不能……”

    紅衣忍著笑,黛眉一挑:“多謝告知,我會去求的。”

    小萄的臉便垮了。

    紅衣看著她驟變的臉色“嗤”地一聲,朝門外張望一瞬,招手讓她走近了:“帶你同去無妨,出門前你可別提前告訴公子。”

    ——若讓席臨川知道了,他必是不讓她帶人的。

    ——一貫是這樣,舉凡二人出門,他總是能不帶人就不帶人。紅衣理解他想過“二人世界”的心思,但次數多了,也想和女孩一同出門走走。

    畢竟,“男朋友”和“好基友”那是兩個概念,同玩起來的感覺不一樣。

    於是夕陽西斜時,紅衣大搖大擺地帶著小萄出門了。

    與聿鄲聊完事直接在府門口等他的席臨川抬眼一看,隨口便說:“小萄不必跟著。”

    “讓她跟著。”紅衣朝他一笑,也不解釋原因,拉著小萄就上馬車了。

    此後的一路,席臨川充滿慍意的目光在二人面上劃過來、劃過去……

    直嚇得小萄低著頭一聲都不敢吭,紅衣則蹙蹙眉嘲道:“幹什麼啊?好像我們欠你三千兩銀子似的。”

    但聞一聲輕哼,紅衣笑看著他這一臉不爽的樣子,居然沒人性地覺得這麼欺負他很有意思,以後可以多來幾次……

    雖然天還不夠黑,但夕陽微紅的光暈下,各色籠燈已初綻華彩。

    這燈會遠沒有長陽的那麼大,所選的地方卻很別致。恰是一座小山,幾條山道延綿而上,一直通到山頂的那座小廟。每條道都被連成一串的籠燈應得五光十色,遠遠望去,籠燈又與天邊初現得星辰相接,好像鋪出了一條從人間通往天界的路

    二人在山下望了一望,眼望美景卻糾結起來。眼見這些山路皆是獨立的,上山又頗費體力,于席臨川而言無妨,但紅衣必是逛了這條便沒力氣看那條。只好從這六七條山路中選一條來逛,其餘的……只怕是得等下次再來了。

    選擇恐懼症的弱點便在此展現得淋漓極致。紅衣左看右看,最後還是看向了席臨川,面色悲然:“隨你……”

    席臨川一聲啞笑,攬著她就朝著最近的一條道去了,美其名曰“隨緣”,紅衣撇撇嘴,不給面子地頂說:“偷懶。”

    熱鬧中,數道黑影自山間樹叢中竄過,身形極快,腳下飛踏無聲。

    一行三人拾階而上,小萄年紀小玩心重,東張西望個不停。紅衣則比她“專注”多了——注意力幾乎全落在小吃上。

    熱騰騰的□粑、白嫩嫩的杏仁豆腐,滾熱的糖漿澆在經過熬制的山楂串上……

    一樣樣的小吃做得說不上精巧,卻也足夠令人食指大動。不知不覺間紅衣已拿了滿手的吃的,席臨川負手走在後面看著她,越看越是哭笑不得,終於伸手從她的冰糖葫蘆上強拽了顆果子下來吃。

    紅衣抬眸一瞪,那顆山楂已然被他丟進了口中。五顏六色的花燈淡光前,她看見他淺含笑意認真地一嘬手指,轉而便再度負過手去,頃刻恢復成一副風度翩翩的模樣。

    這反差讓她很滯了會兒,很久以前生過的訝異又一次浮上心頭。再度覺得……其實許多時候,拋開將軍的身份和朝中的紛擾不提,他也就是個二十出頭的大男孩。自有這個年齡忍不住的一些小動作,和他能否在全力角逐間運籌帷幄沒有關係。

    低頭看一看,她也揪了一顆山楂下來,回身遞到他嘴邊。

    溫唇在她夾著山楂的兩指上一拂而過,然後她看到他嚴肅地品了一品,吐了兩個字:“沒糖。”

    “……”當即就沒了欣賞他的心思。

    如此一路吃吃走走,走得很慢,便也不怎麼覺得累。小萄沿路買了不少小姑娘喜歡的物件,走到廟門前時已是兩手滿滿。

    廟與山上樹林間隔了一塊不小的空地,清掃得乾淨。他們見廟門口恰好人多,便駐足靜等了一會兒。

    林中那數道黑影也停下來,藏在夜色下的樹或石後,隱住行跡。

    入得院中,兩顆參天大樹讓紅衣驀地眼前一亮。

    那樹上掛滿了一隻只紅封,由四面房屋中映出來的暖光將這一片紅綠交疊照得溫馨,每一隻紅封都被那光鍍出了一圈淡金,溫溫潤潤的,似在守護祈福者的心願。

    正堂的佛像前,拜佛的人不少,亦有一位老和尚在解簽。紅衣便回頭看向小萄:“你去求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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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7 10:11:4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嗯。”小萄點點頭,明眸遂看向席臨川,見他也頷首同意,才朝那大門去了。

    “等等。”紅衣一喚,跟上去添了兩張銀票給她,“幫我求兩隻紅封出來,餘下的錢獻進功德箱就是了。”

    “諾。”小萄屈膝一福,複向那道門走去。紅衣笑而執起席臨川的手,愉悅輕鬆地走向西邊那顆樹。

    一隻只紅封是系了紅線掛在樹上的,隨著輕風微微轉動。紅封上都看不見祈願內容,只能看到祈願人的名字。

    有不少都是成雙成對,字跡多是一個娟秀一個瀟灑,可見該是雙雙眷侶所留。

    背後的那一排廂房上,幾道黑影竄上屋簷,伏在屋脊後面,靜待著院中人少些的時刻。

    小萄在正堂中懵了一會兒,看看眼前巨大的金佛,又看看金佛和自己間的人頭攢動……

    覺得等到自己求完簽再去送紅封不合適。

    便先去買了紅封,挑了一對兒圖案既吉祥又能拼在一起的,便去尋紅衣。

    “娘子。”她把紅封呈過去,四下看看,瞧見樹邊有已備好的案桌筆墨,便又施了禮,要繼續等著求籤去。

    眼眸抬起,小萄被眼前一閃而過的景象驚了一跳。

    數道黑影疾閃著隱入廊下立柱後,速度之快,讓她直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背對著那一邊的紅衣已然走向案桌,在厚實的蒲團上跪坐下來,抽出紅封中的紅紙,執筆蘸墨。

    席臨川湊過來要看,她猛地一傾身將紅紙蓋得嚴實,挑眉怒瞪:“看了就不靈了!”

    “哦……”他只好訕訕地縮回去,也執了筆,自己寫自己的。

    紅衣挪開身子,看看自己剛寫下的“祈願”兩字,痛苦地輕扯嘴角——字實在太醜了。

    再看看旁邊席臨川筆過宣紙如行雲流水的樣子,自己簡直沒有勇氣繼續寫下去。望著紙糾結了半天,只好把什麼“文藝范兒”、“小清新”都舍去,原本總結了半天的浪漫言辭被無盡刪除、壓縮,最後縮減成四個字:舉案齊眉。

    嗯……也挺美好的,而且意思明確。

    中文真是博大精深!

    紅衣悠哉哉地將紙裝回紅封,旁邊的席臨川也裝好了。

    看一看樹邊支著的梯子,席臨川伸手將她手中的紅封一抽:“我來掛。”

    他便攀上了梯子,紅衣含著笑意從案邊站起身,才見小萄仍傻在那兒。

    “小萄?”她喚了一聲,小萄沒有反應,她疑惑地走上前去,一拍小萄的肩頭,“看什麼呢?”

    猝不及防地,小萄忽地側身向她撞來,她條件反射地想定穩腳,卻被那一聲喊得破音的“娘子小心”驚得脫力。

    張惶中陡見一支短箭自小萄身後劃過,清晰地聞得小萄一聲低呼……

    下一瞬,小萄已連滾帶爬地起了身,牙關一咬直朝那回廊奔去。紅衣一詫,未及多思便要舉步追去,被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的席臨川一拽,低喝傳來:“等著!”

    身子向後猛跌,紅衣連退幾步後扶住了那棵祈福的大樹才站住。

    驚慌望去,席臨川已拔劍上前,廊下幾道黑影一見,足下用力躍上房檐。

    顯是要跑的架勢,卻見先一步奔去的小萄同樣縱身一躍,雙臂在最後一人雙腳處一抱,竟將那人拉了回來,雙雙跌在地上。

    “小萄!”紅衣驚得一叫,話音未落,那人手中刀起,直朝小萄背心刺下。

    紅衣只覺眼前被那刀鋒震得一白,叫都再叫不出。

    小萄卻未鬆手,雙臂仍死抱著那人。殺手心中一急,利刃拔起、再落……

    “鐺”地一聲被人狠擋開來。

    席臨川眸中殺意騰起,擋住刀刃的劍在手上一轉,刺入對方腋下又向上猛揚,生將那人的胳膊割了下來。

    身形飛轉,他無聲地再逼上前,腳下橫掃而過,尚未站穩腳的殺手即被掃倒,甫要起身反抗,劍尖卻已抵在喉間。

    “誰的人!”席臨川沉喝道,紅衣卻無暇顧及這個,跌跌撞撞地沖過去,顫抖不止地去扶小萄。

    背上一處刀傷很深,流個不停的血將她淡青色的曲裾染出一片暗紅,紅衣無措地扶住她,片刻,覺出懷中動靜不對。

    嗚嗚咽咽的哭聲低低傳來,雖然虛弱卻始終不止。她不知小萄在哭什麼,只怕她這般一哭更動了傷口,望著那一處越殷越大的血跡,哄得磕磕巴巴:“小萄,你……你忍一忍,一會兒便找郎中來。”

    小萄卻還是繼續哭著,貝齒緊咬著嘴唇,眼中黯淡無光。

    廟中的人本就不少,忽見此變故,皆圍過來一觀究竟。

    很快,更有附近的官兵湧上山來,將幾人團團圍住,拔刀相向。

    “找郎中來!”紅衣喊得聲嘶力竭,一眾官兵則被眼前這鮮血淋漓的景象驚呆了,自無人理她。

    “將軍!”紅衣的聲音近乎崩潰,席臨川四下一望,知眼前之人必逃不了,手在腰間一扯,將一物向離得最近的官兵丟去。

    那官兵未及反應便伸手接了,定下神一看……

    被赫然寫著“驃騎將軍”四字的腰牌嚇住。

    整個寺院很快就戒了嚴,遊玩祈福的百姓皆被擋了出去,又有數名郎中一併上了山,手忙腳亂地把小萄往側邊的廂房扶。

    席臨川差人去涉安侯府傳了話,仍守著那殺手半步不離。紅衣則隨著小萄進了廂房,幫著郎中們一齊將她扶上了榻,提心吊膽地祈禱別是致命傷。

    聿鄲很快便帶著人親自來了,原就已歸於安靜的寺院被圍得水泄不通。

    他與席臨川互一頷首算是打了招呼,走向那跌在地上血流不止的蒙面殺手,離得還有三五步遠時,聽得那人用赫契語道了一聲:“殿下……”

    “你是赫契人?”他未及多想便用赫契語回了一問,眉心驀地一皺,喝問,“誰派你來的!”

    本不該見血的佛門淨地就這樣充滿了戾氣,連問幾句未得答語,聿鄲大怒,叫了個郎中出來,簡單地給他一紮傷口,便吩咐押去侯府關著。

    “看住了,不許他自盡。”席臨川淡色補了一句,那官兵鄭重應了聲“諾”,押著人走了。

    聿鄲輕有一怔,睇一睇席臨川,遂一苦笑:“將軍信不過我?”

    席臨川未直接作答,笑音短促,只回道:“這是君侯的封地,那人是赫契人。”

    原該在上元夜熱鬧至天明的寺院,便這樣安寂了一夜。

    一輪圓月在天邊散著淒淒寒光,偶有雲煙飄過,那寒意便更甚了些。

    僧人們照舊打坐念經,停下時偶爾望一望西側的廂房,難免哀聲一歎,再為那邊的傷者祈禱一翻。

    郎中說小萄的傷並未傷及要害,但也傷得不輕,流了許多血,須得靜養些時日。

    紅衣一聽,立即去和主持打了個商量,央他許她們借助這廂房些時日。出家人慈悲為懷,自然沒有拒絕,她這才松一口氣,又折回那廂房裡。

    小萄還是那副樣子,趴在榻上任由旁的婢子為她清理傷口,頭側向一邊,失神的眼中沒有光采,眼淚始終流個不停。

    紅衣簡直擔心,照她這麼個哭法,會把身體裡的水分都哭個乾淨。

    “小萄。”她輕喚著走上前去,遲疑著問道,“想吃什麼?我著人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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