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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li6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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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臥龍生]玉釵盟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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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8 11:36:45 |只看該作者
一一〇

  忽聽汪汪幾聲狗叫,巨犬突然轉過身去,向前跑了數丈,重又停了下來。

  金老二微微一皺眉頭,望著徐元平道:“眼下武林之中敢和神州一君為敵之人,只有一個神丐宗濤。此人冷傲無比,盛名震江湖,肯這般和你相交,實是異數,這畜生已等的不耐,想必有緊要之事,咱們也該去了。”

  三人一齊轉過身去,隨在那巨犬之後,向前奔去。

  翻越過三座山巔,到了一處十分隱秘的幽谷,但見火光熊熊,神丐宗濤正自面壁而坐,手中拿著雞腿大嚼。

  三人一直走到宗濤身前,躬身說道:“老前輩傳箋相召,不知有何示教?”

  宗濤大大的啃了一口雞肉,一面大嚼,一面說道:“老叫化不是寫的清清楚楚要你看熱鬧嗎?”

  徐元平微微一笑,道:“不知要看什麼熱鬧,還望老前輩見示一二。”

  宗濤嚥下口中雞肉,說道:“說來話長,包你好看就是。”抬頭看看天色,接道:“天已不早,咱們該走了。”站起身子直向正北走去。

  徐元平還想追問,卻被金老二輕輕拉了一下衣角,只好默默不言。

  神丐宗濤在前,翻過一座山嶺之後,腳步逐漸加快。他走的盡都是荒僻小徑,很少人跡,幾人都不由自主的施展開輕身功夫。但見前面帶路的宗濤,愈走愈快,到了最後,簡直疾如劃空流矢一般,徐元平近來功力大進,還不覺出什麼,金老二重傷未復,於成功力難及,只跑得兩人汗流浹背。

  徐元平回頭瞧了兩人一眼說道:“老前輩請走慢一點好嗎?”

  宗濤停身,望望天色說道:“現在天色還早,我們一會再走。”說罷,盤膝坐在地上,閉目休息。

  金老二和於成趕了上來,手不停揮的擦著臉上的汗水,緩緩走動了一陣,才在原地坐下。

  眾人坐息了約半個時辰,神丐宗濤一骨碌站起身子,道:“時光不早了,咱們走,”人已領先向前奔去。幾人走了一陣,翻越過幾處樹叢,夜色中見屋脊重迭隱著一座極大莊院。他正想開口,神丐宗濤突然一矮身,搖手阻止徐元平,轉臉對金老二和於成輕聲說道:“今晚雖有熱鬧可瞧,但正戲上場,還不是時候,你與於成暫且找處地方隱起,我與這娃兒先去瞧瞧再說。不論莊院之中發生了什麼事,兩位都不可擅入莊院去。四更之後,仍不見我們回來,兩位先到正北方十里左右,一座小土地廟中等候。”

  說完話,也不待兩人回答,忽然一挺身,飛起了三丈多高,夜色中直向那座巍峨莊院之中射去。一起一落,人已到五丈開外,而且起落無聲、衣不飄風,聽不到聲息。

  於成輕輕一嘆道:“久聞神丐宗濤之名,今日一見果是不虛,單是這份輕功,就足以震駭武林──”

  話還未完,突見站在丈餘外的徐元平,緊隨著凌空而起,半空中連打幾個轉身,也落出四五丈遠。

  但見兩條人影閃了幾閃,隱入夜色之中不見。

  金老二一拉於成隱入草叢中間,低聲說道:“易天行作事謹慎無比,這莊院四周說不定早已經理下暗樁──”一言未畢,突聞管弩驚風,兩人停身左側八九尺處,一棵高大白楊之上,飛出一支響箭,直向那莊院之中射去。

  於成抬頭看了那白楊樹一眼,只見樹高在四丈以上,枝頹葉落,乍看去絕不疑會有人在樹上守望,不禁低聲罵道:“神州一君果是狡詐的很,竟然在這枝頹葉枯的白楊樹上,埋下暗樁。”

  金老二低聲接道:“咱們想個法子先把發現咱們的這處暗樁起了再說。”

  於成道:“此樹四丈多高,如若想爬上去,不讓敵人發覺,甚是不易,只有用暗器把他打下來了。”

  兩人正自計議,突見一團黃影由四丈多高的白楊樹上直摔下來。距實地尚有兩丈多高之時,橫裡疾飛過來一條人影,雙臂一伸,把掉下來的黑影接在手中,輕放在一撮深草之中,拔身躍起直向那莊院撲去。

  但見來人一襲長衫,背上斜背兵刃,一晃而失。身法之快,不輸神丐宗濤。

  於成皺了皺眉頭,附在金老二耳邊問道:“金兄見多識廣,可知這來人是誰?”

  金老二搖搖頭道:“此人太過迅速,夜色朦朧中我也無法看清楚他的面貌──”他略一沉吟之後,又道:“當今武林之中,能有此等身法之人,有限的很,大概總不出──”話還未完,忽聞衣袂飄風之聲傳來,趕忙停下口來。

  偷眼望去,只見兩個手執單刀的勁裝大漢,疾奔那高大白楊樹下,抬頭問道:“為什麼發出響箭,可是發現了什麼動靜麼?”

  那樹上埋伏之人,已被人用見血封喉的絕毒暗器打死,所以,兩人一連問了數聲,仍不聞相應之聲。

  只聽那走在後面的大漢說道:“只怕出了毛病,我爬到樹上瞧瞧去。”

  那當先之人突然一拉那說話之人衣袖,轉身伏下身子,緩緩地向那莊院之中走去。

  於成拔出鐵骨摺扇,低聲對金老二道:“如果讓這兩人回入莊院,只怕不妥,咱們分頭施襲把他倆點倒。”

  金老二道:“不要慌,用不著咱們動手,這兩人絕難走過三丈。”

  於成知他見識比自己廣博甚多,心中雖還有些不信,但卻不便追問,忖道:“看你推斷如何。”

  心念尚未息下,果見前面兩人一齊摔倒地上。

  於成回過頭來,低聲說道:“金兄果是料事如神。”

  金老二微微一笑,沒有答話。但見一條人影,疾如海燕掠波一般,疾躍而過,一閃而逝。恍惚之間,只覺那人身材嬌小,似是女子,但因對方身法過快,一時難以確定。

  於成呆了一呆道:“好歹毒的暗器,發時無形無聲,中人立即死去。在下在江湖道上闖蕩了幾十年,還未見過這樣歹毒的暗器──”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是啦!是查家堡的蜂尾毒針──”

  金老二搖搖頭,笑道:“查家堡蜂尾毒針雖然歹毒,但尚不致中人即死、見血封喉,而且查家堡除了老堡主查子清外,難再找身負這等輕功之人。”

  於成道:“剛才那施放暗器之人,可是一個女子嗎?”

  金老二道:“不錯,男人身材絕不會那等嬌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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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8 11:36:55 |只看該作者
一一一

  且說徐元平緊隨宗濤身後,到了那莊院外面。宗濤拉了徐元平一把,隱入暗處,低聲道:“神州一君易天行武功高不可測,而且手下高手甚眾,咱們可能會被人發覺。如果自覺難以再隱藏身子之時,不妨堂堂正正的現身出去。神州一君為人最重面子,只要他不親自出手,危險就小了一半。”

  徐元平聽這位素來自負的武林大俠竟然這般慎重起來,心中大是驚奇,暗忖道:以宗濤這等身份的高人,竟然也這般稱讚神州一君的武功,想來那易天行的藝業定是有驚人之處了。

  宗濤看他沉思不言,又接著說道:“如非生死交關,最好別和神州一君動手──”雙眉微一聳動,人已貼壁飛起,落入牆內。徐元平一提真氣縱上牆頭,但見一片漆黑,神丐宗濤人跡已沓。他抬頭打量一下四周景物,縱身向院內躍去。

  這座廣大的莊院中,除房屋櫛比,樓閣聳立外,都是高大的梧桐、榆樹,陰氣森森,不見一點燈火。

  深秋的夜風,吹拂著樹上的黃葉,更增加了這荒涼莊院的陰森氣氛。徐元平默然站了良久,突然想起那夜丁鳳帶自己去的一所跨院落,那裡滿置盆花,而且房中佈置華貴無比,或許住的有人。

  他暗中調勻真氣,伸手摸摸懷中戮情劍。四下打量了一陣,看準路線和落腳之處,一提真氣,施展“八步登空”的身法,迅快絕倫的直奔過去。一口氣穿過了一座四五丈寬的庭院,飛落在屋面之上。低頭看去,各室門窗緊閉,毫無有人跡象,心中不覺大為生疑,暗道:此等情景,哪似有人住的地方,不知神丐宗濤要我來瞧的什麼熱鬧。

  但轉念又想到以宗濤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絕不會說出謊言。微一沉思之後,抬頭辨認了一下方向,直向正東躍去。又越過一重院落,果然找到了那處滿置盆花的小跨院。這座精緻的跨院仍和過去一般雅緻,盛放的菊花,飄過來陣陣花香,但那兩扇房門,仍然緊閉著。

  徐元平暗暗忖道:這院中盆花,如果無人修整,絕不會是這般整齊的,從這跡象看來,這座小跨院是經常有人來了。

  徐元平雙足微一用力,人如離弦弩箭一般,落在那雅室門前。舉手一推,兩扇房門應手而開,但聞一陣脂粉幽香,迎面撲襲過來、不禁心頭一凜,暗道:這雅室分明是女子閨房,上次由丁氏姐妹相攜而入,眼下我孤身一人,如何能夠隨便進去,當下呆了一呆,愣在門外。

  忽聽房中響起了一陣微弱的呼吸之聲,緊接著又是一陣被縟移動的聲音。這兩種聲音,都異常低微,如非耳目靈敏之人,很難聽到。徐元平心頭一驚,不自覺的失聲問道:“什麼人?”

  他失聲之後,立時驚覺,身子一閃,隱入門後暗處,心中驚道:我這聲音雖然不大,但在這靜夜中,只怕傳播甚遠,如果這靜院四周埋伏有人,定然會聽到我這一聲呼叫。一念及此,趕忙暗提真氣,蓄勢戒備。那知過了有一盞熱茶工夫之後,仍然不見動靜,倒是室中的那輕微的鼻息之聲,時時可聞。

  這時,徐元平已確知室中有人,而且依那微弱鼻息之聲判斷,可能還是一個女人,只是不知是否真正的在熟睡中。

  大約過了一杯熱茶工夫,仍然不見動靜。探頭向外望去,只見繁星閃燦,夜靜似水,心中大感奇怪,暗道:如果神州一君易天行真的在這莊院有所聚會,何以這等大意,毫無防範。

  忽聽一陣嚶嚶之聲,傳入耳際,似是那熟睡之人夢見了什麼歡樂或愁苦之事,喃喃囈語。

  這一陣嬌婉嚶聲,使徐元平確定了這室中熟睡著的是一個女子。心中暗自忖道:這室中既然有女子熟睡,我徐元平豈能停留其中。正待舉步出室,忽聞一陣輕咳,從院中飄傳過來,緊接著響起了一陣步履聲。

  徐元平趕忙又縮回門後,慌忙中抬頭望去,只見屋角處錦帳低垂,一人擁被而臥。

  他隱隱還記得那屋角之處,放有一張雕花木榻,但他為人磊落,所以入室之後,始終未向那屋角瞧過一眼。此刻,為形勢逼迫,不得不尋找藏身之處,但聞那步履之聲愈來愈近,已到室外石級之上,不禁心頭大急,慌忙中一提真氣,身子凌空而起,躍落橫樑之上。他剛剛藏好身子,突見火光一亮,房門口出現了兩個大漢,一人勁裝佩劍,一人身穿長衫。

  只聽那身穿長衫之人說道:“那女娃就放在此室嗎?”

  那勁裝佩劍之人似是甚怕那身穿長衫之人,左手高舉著火摺子,躬身答道:“不錯不錯──而且此女容貌豔絕塵寰──”

  那身穿長衫之人冷哼一聲,接道:“哪來的這多廢話,快帶我瞧瞧去。”

  那勁裝大漢口中應了聲,大邁三步,人已到那雕花木榻前,左手高舉火摺子,右手掀開低垂錦帳。

  徐元平隱身在橫樑之上,只需微一轉臉,立時可把那錦帳中橫臥玉人,瞧個毫髮不遺,但他覺得此事有愧於心,竟是不肯轉臉相望。

  只聽那身穿長衫之人,長長出了一口氣,讚道:“果然是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天上仙子,人間尤物──”

  那勁裝佩劍之人,也不覺的嘆息一聲,接道:“此等絕世容色,任是鐵打銅鑄之人,也要為之怦然心動──”

  兩人這般交口稱讚,徐元平也不覺怦然心動,暗道:世界之上,當真有這等美麗的人嗎?不自覺地轉頭望去。

  火光照射之下,看的甚是清晰,只見一個身著紫衣的少女,面向外側臥榻上,發散枕畔,色凝桃花,翠眉如黛,瑤鼻櫻口,果然天香國色,秀絕塵寰,不覺瞧的一呆。

  只覺此女似曾相識,但一時之間,卻又無法確定是否真的相識。

  只聽那身穿長衫之人無限惋惜地道:“此女是可邀得莊主青睞,如再能從她身上獲得南海門下奇書,定會得到莊主厚賜,你們要好好的看守著她。”

  徐元平心中一動,暗道:果然是她!徐元平雖和這紫衣少女相見數次,但他始終沒有仔細的瞧過她一眼。腦際之中只留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倩影,只知她長的十分美麗,尤勝丁氏姐妹幾分,但究竟容貌如何,他卻全無印象。所以初見之下,只覺似曾相識,但卻不敢確定。這時,那勁裝佩劍之人手中的火摺子,已經燃盡,只聽他啊喲一聲,火焰一閃而熄。

  原來這兩人都為那紫衣少女豔絕的容色吸引了心神,一語不發,呆呆地站在塌旁欣賞,直到火摺燃盡,燒到手上,才霍然驚覺。黑暗之中,只聽兩聲長長嘆息,隨著步履之聲,出門而去。

  徐元平待兩人去遠之後,縱身躍下橫樑,緩步走到那木榻之前,正待伸手去抱那紫衣少女,心中突然一動,暗道:“男女授受不親,君子不欺暗室,我與她素無交往,縱然存心光明,旨在救人,但也不能不防瓜田李下之嫌。”心念及此,腳步為之一頓,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徐元平正感為難之際,忽聽低垂錦帳之中,傳出那紫衣女嬌婉的聲音道:“哼!男女授受不親,君子不欺暗室。夜深人靜,孤男寡女,你站在我臥榻之側,瞪著眼睛瞧我幹什麼?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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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8 11:37:06 |只看該作者
一一二

  徐元平被她罵的一股怨氣直衝上來,身子搖搖欲倒地退後兩步,接道:“姑娘不要誤會,在下絕無不敬之心。”

  低垂錦帳之中,又傳來那紫衣少女的聲音道:“瓜田李下,雖無不良之心,亦有非份之嫌,看你這個樣子,就不像知書識禮之人。”

  此女言鋒犀利,句句字字,如刀似劍,只罵得徐元平如受眾矢欺心,一種被委屈的感覺,使他全身顫抖,心情激盪,反而愣在當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呆了良久,才恭恭敬敬的抱拳一揖,說道:“此等之事,甚難解說,在下存心惟天可表,但姑娘誤會亦非不當,失禮之處,尚望大量海涵──”轉過身子,大步向外走去。

  只聽那低垂錦帳之中,又傳出那紫衣少女嬌脆的聲音道:“你自鳴男子漢大丈夫,見危規避,也不覺著羞見天下英雄嗎?”

  徐元平怔了一怔,暗道:這倒怪了,怎麼她相罵之言都是我心中想到之事,當真罵的入木三分,又叫你無言反辯。

  他本走到門口,又不自主的停了下來。回頭望去,只見那紫衣少女已經擁被坐起身子。一時之間,想不出該說些什麼,沉默了半盞茶工夫,才想起幾句話來,說道:“姑娘已陷身龍潭虎穴,要及早離開此處才好,在下言盡於此,姑娘肯否聽信悉由尊便。”說完,又轉身向外走去。

  忽聽那紫衣少女冷笑一聲,說道:“站住!”

  徐元平人已出了室門,聽得她喝止之言,只好又停了下來,當門一立道:“姑娘還有什麼話說?快些吩咐,在下還有要事。”紫衣少女似是突然受了甚大委屈一般,氣的哼了一聲,立時別過頭去。

  徐元平見她轉過頭去,不理自己,深感走不是,不走也不是,呆了一陣,說道:“姑娘如無吩咐之言,在下就此別過了。”

  只見那紫衣少女緩緩躺下身子,面裡側臥,望也不再望他一眼。徐元平心中雖覺她生性冷傲難以相談,但又覺她處境險惡已極,必須早些離開,當下說道:“姑娘處境險惡,還是早些離開此處的好!”

  那紫衣少女聽了徐元平的話,當下頭也不轉的答道:“我死了也不干你事,哼!你別多管閒事!”

  徐元平嘆息一聲,自說自語地說道:“女孩子家真是難惹──”縱身一躍,飛上屋面而去。

  紫衣少女聽得衣袂飄風之聲,迅快的轉過頭來,但見暗淡的星光下,人影一閃而逝。這位才華絕世、豔若天人的少女,像是陡然受到了極大的傷害一般,熱淚滾滾,奪眶而出,但她卻能忍住不發出些微哭聲。徐元平躍上屋面,長長吐一口氣,但覺滿腔受委屈的積忿,盡隨這一口長氣而出,心情為之一暢。

  放眼望去,但見星河耿耿,四野不見人蹤,不禁暗覺奇怪,忖道:這莊院之中明明有人,為什麼自己這等暴露行跡,竟似沒有被人發覺一般,既沒人出面攔阻,也沒人暗中施襲?但這等出於意外的平靜,卻使人更覺著這陰森莊院的恐怖。徐元平呆呆的在屋面上站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仍然不見一點動靜,他乃毫無江湖閱歷之人,遇到此等情勢,只覺手足無措,此刻不知該如何是好。

  夜風輕拂,花香襲人,徐元平舉手在頭上輕輕的拍了兩下,只覺眼前的景象,沉悶中充滿了無比的緊張,但自己卻又不知如何應付,只是這般呆呆站在屋面之上,也不是辦法。

  正自為難之際,瞥見數丈外一條人影,疾如電奔一般,一閃而逝。他正覺難以自處當兒,見了這條人影,立時疾追上去。

  他這數月來,打坐調息,已把慧空大師轉授於他的真元之氣,大半收為己用,功力大為增進,這一躍直飛二丈七尺高,懸空施展“八步登空”身法,連越過兩重屋面,落到一株梧桐樹上。

  手抓樹枝,微一借力,人又向前飛出一丈四五尺遠,落在屋面之上。他心中急於追上那逝去的人影,施展全力追來,腳落屋面,抬頭望去,夜色茫茫,那裡還有人跡。忽聽步的一聲,似是一件重物落在地上。徐元平迅快的轉過頭,只見自己借力的那梧桐樹下,蜷伏著一團黑影,當下一提真氣,猛撲過去。

  他這時早已被這陰森恐怖的氣氛憋得滿腔氣憤,只想早些找著一個人,追問這莊院之中的情形,所以一見那蜷伏在樹下的黑影,也不考慮,立時疾撲而下,探臂一抓,腳落實地,已把黑影抓了起來。

  仔細看去,竟是一個身著勁裝、背插單刀的屍體,此人身體尚有餘溫,分明剛死不久,但全身上下找不出一點兒傷痕,耳目口鼻之處亦無血漬,不知怎的死去。他忽的恍然大悟,暗道:“是啦!神州一君在這莊院之中聚會之事既被宗濤探到,想來別人也可探到。”

  徐元平暗道:“剛才瞧見那條黑影,身形迅快異常,如是這莊院中埋伏之人,定然已看到我的形跡,但他竟不顧而去,自然不是莊院中的人了,看來這陰森莊院之中,今夜來的人定是不少──”正在忖思之間,忽聽輕微的飄風之聲,起自身後。

  徐元平機警無比的轉過身子,凝神望去,只見一個身材嬌小的黑衣少女,背插雙劍。站在八九尺外,兩道目光怦怦地凝望著他。四目交投,互注良久,彼此都未講一句話。

  徐元平緩緩把手中屍體放下,慢慢向後退去。他自被那紫衣少女罵了一頓之後,心中對女子已存了驚懼之心,不自覺向後退去,但又怕她突然下手施襲,所以,不敢轉過身去。

  只聽那黑衣少女低沉冷漠地喝了一聲:“站住!”

  徐元平只覺心頭一跳,但卻依言停下腳步。

  黑衣女膽子甚大,竟然一步一步地向他逼來,直至相距徐元平三四尺處,才停下身子,冷冷地問道:“你是這莊院中的人嗎?”徐元平搖搖頭道:“不是。”

  那黑衣少女突然微微一笑,道:“你如何能夠證明你說的話呢?”徐元平奇道:“為什麼要證明呢?我們素不相識,無怨無恨,彼此互不相干──”

  那黑衣少女冷冷接道:“你如無法證明你說的話──”她輕藐地向那屍體瞥了一眼,接道:“那就是你的下場。”

  徐元平暗忖道:今夜到此之人,大概都和神州一君易天行有敵對之心,憑此一點,我也該讓她幾分,當下說道:“在下要如何才能證明我不是這莊院中的人呢?”

  黑衣少女似是想不到他有這樣一問,怔了一怔,道:“這也不是什麼難事,你如真的不是守護這莊院之人,那麼你就要聽我的話,實時退出,別過問這莊院之中發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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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徐元平道:“此事的確是簡單不過,可是在下要反問姑娘一句,你要我退出這莊院而去,不知用心何在?姑娘半夜到此,絕非無因而來,在下如無事情,也不會在深更半夜之中,跑到這荒涼的莊院中。我只能告訴姑娘,我確非此在中守護之人,你不信,那也是無可奈何地事。”

  那黑衣少女冷然一笑道:“我生平之中,從未對人說過這樣多無用的話,今宵破例對你多講幾句,你如不肯退出,對你有害無益。今夜之事,凶險異常,看你年紀輕輕,又不像走江湖之人,故而特地勸你幾句──”

  徐元平微微一笑道:“姑娘盛情,在下心領,一個人生死之事,誰也難以預料。”說完,轉身急掠,人已到屋面之上。

  那黑衣少女突然嬌喝一聲:“站住,你能跑得了嗎?”玉腕揚處,一縷白光,疾射而去。

  徐元平雙足一點屋面,平向屋下暗影之中射去。

  他突然福至心靈,想到自己如果向上一躍,對方定然緊迫不捨,要想擺脫,只有躍入暗影之中。所以在他躍上屋面之時,已瞧準落腳之處,腳不起步,疾向屋下暗影之中投去。

  這一著倒是大出了那黑衣少女的意外,一線白光,疾掠屋面飛過,第二道暗器尚未發出之時,徐元平已躍下屋面。

  黑衣少女四下望去,那裡還有徐元平的影子,心中大是驚奇,暗道:此人身法好快。

  徐元平隱在暗處,連頭也不敢探出一下,直待聽那黑衣少女離去時衣袂飄風之聲,才從隱身暗影之中走了出來。抬頭望著天上繁星,長長吁一口氣,正待躍上屋面,去找宗濤,突然心中一動,暗道:她剛才打我一下,不知用的什麼暗器,不如把它撿起,帶給神丐宗濤瞧瞧。他見多識廣,也許可以由暗器之上,看出此女來歷。

  心念一轉,大步向對面一株榆樹下面走去。只見一枚三寸長短的銀針,端端正正的釘在樹身上。伸手把銀針拔下,放在手中仔細一瞧,只見此物似針非針,尖端扁平,尾處有兩片極薄極小的鋼葉,製造十分精巧。他初入江湖,見聞有限,瞧不出是什麼暗器,隨手放入懷中。剛想舉步,忽聽身後響起一聲輕微的冷笑道:“我只道你有飛天遁地之術,眨眼間,跑的蹤影不見,原來是藏在暗影之中了,哼!虧你還是堂堂七尺之軀,此刻不覺著丟人嗎?”這幾句話,罵的尖酸刻薄,大傷了徐元平的自尊,也激起好勝之心,霍然轉過身子。只見八九尺外,站著那去而復返的黑衣少女,當下冷言道:“姑娘且莫出口傷人,在下素不願和女子動手,故而相讓姑娘三分,豈是真的怕你不成。”

  那黑衣少女對他反擊之言,似是甚感意外,怔了一怔,道:“你可是說我的嗎?”

  徐元平答道:“此處除了你我之外,別無他人,自是說你了。”黑衣女似是異常忿憤,嬌軀微顫動了一下,道:“你敢罵我!”徐元平聽她口氣愈來愈大,也激起心頭怒火,當下接口說道:“我有什麼不敢,罵你又怎樣?”

  那黑衣少女目光凝注在徐元平臉上,瞧了半晌,忽然微微一笑,道:“那是因為你不知道我是什麼人,如果知道了,你定然不敢罵我啦。”

  徐元平道:“對你這般沒有禮貌之人,罵了你也不算欺侮你。哼!不是看你是一個女孩子家,剛才我就好好教訓你一頓了。”

  那黑衣少女搖搖頭,嘆口氣說道:“我懂事以來,從沒有人敢這般對我無禮,舉世之內敢罵我之人,你可算得第一個──”

  徐元平笑道:“在下堂堂男子,和你們女孩子慪氣,本是大不應該之事,但你這等欺凌於我,實叫人難以忍受──”忽然想到我這般和她胡扯下去,扯到幾時,才能停止,倏而住口,轉身一躍,人已飛上屋面,急奔而去。

  那黑衣少女被他豪氣凌人地罵了一頓,不覺呆愣在當地,只覺此等之言,生平之中從未聽過。

  待她發覺徐元平藉機而去,想要追趕時,徐元平早已隱入在夜色之中不見,恨的她一跺腳,自言自語的罵道:“哼!除非這一生中,你別讓我遇上,再要遇上我,非得打落你滿口牙齒不可。”她罵的聲音甚大,徐元平耳目靈敏,人雖到數丈之外,已然隱隱可聞。心裡暗自想道:好吧!就讓你罵上兩句出出氣吧!好男不和女斗,只當我沒有聽見算了。

  他自思自慰的消解去胸中之氣,急掠過幾重屋脊,忽見花木蔥蔥,又到了一處雅緻的庭院所在。

  院中秋菊盛開,丹桂飄香,雖已是深秋季節,但這院中花木卻一片翠綠,不禁心中大感奇怪,暗道:這些花木分明是由其他地方移植而來,莊院之中卻又這等荒涼,既無人常住於此,不知為何卻又布設得這等雅緻──心中疑竇重重,但一時之間,卻又思解不透。忽聽院中花叢一動,傳過來一個低沉的聲音,道:“小娃兒,快些走吧,今晚上咱們算白來了。”

  徐元平聽出是神丐宗濤的聲音,當下循聲望去,又立時縱身而下。只見宗濤斜倚花叢而坐,滿口酒氣雜在各種花香之中,陣陣飄來。徐元平心中積存了很多事要說,那知還未來得及開口,神丐宗濤卻又搶先說道:“老叫化只道是獨得之秘,那知消息早已外洩。小娃兒,你胡撞瞎闖了一陣,大概遇上了很多事吧?”

  宗濤說完話,取過背後紅漆葫蘆,咕咕嘟嘟又喝了一大口酒。

  徐元平道:“今夜來這莊院之中高人似是不少。”

  宗濤微微一笑道:“你又遇上了一個身穿黑衣、蠻不講理的姑娘是嗎?如果老叫化子猜的不錯,你定被她罵了一頓。”

  徐元平道:“怎麼?老前輩都看到了?”

  宗濤笑道:“老叫化子如若看到,說對了,那裡還算本領。”

  徐元平輕輕嘆息一聲,道:“今夜中,晚輩連受了兩人之罵,一次被罵的啞口無言,一次被罵的怒火萬丈。”

  宗濤笑道:“那黑衣女娃兒在西北江湖道上,乃出了名的蠻不講理之人,罵你幾句,不足為奇。”

  徐元平看他說的輕輕鬆鬆,似是自己被人罵上幾句,是十分應該之事,心中甚是氣憤,衝口說道:“晚輩如果不看她是女流之輩,非得好好的教訓她一頓不可。”

  宗濤道:“那女娃兒最是難惹不過,你還是別惹她的好。”說著話,又喝了一大口酒。

  徐元平道:“這麼說起來,老前輩定是認識她了。”

  宗濤笑道:“老叫化天不怕地不怕,但卻對那女娃兒有點兒頭疼,我都招惹她不起,你更是惹她不得了──”

  徐元平生性倔強,心中自慰自解的想到是相讓於她,聽得宗濤一番勸慰之言,反而激起了心中怒火,說道:“這麼說來,晚輩日後遇到她時,倒是得向她領教領教了。”

  宗濤哈哈笑道:“小娃兒好大的火氣。”

  徐元平看他縱聲而笑,毫無顧忌,心中甚感奇怪,忍不住說道:“老前輩這等毫無顧忌的大笑,就不怕驚動這莊院之中埋伏的人嗎?”

  宗濤道:“神州一君果是狡猾無比,今宵在這荒涼的莊院中召集他的爪牙舉行大會,不料突然取消,騙得咱們辛辛苦苦的跑了半夜。”

  徐元平心中暗道:剛才我在被囚紫衣少女雅室,明明聽那身穿長衫之人說過莊主要來,還要勁裝佩劍之人好好的看守那紫衣少女。這莊主定然是神州一君了,不知何故,突然變卦不來──他毫無江湖閱歷,反覆思索,仍是推解不透,忍不住又問道:“難道咱們入這莊院之事,已被他知道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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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宗濤道:“易天行雖未必知道咱們夜探這莊院之事,但除了咱們之外,還有別人──”話至此處,似是想到了什麼事,突然住口,站起了身子。

  徐元平看他緊張之情,也跟著站了起來,不自覺地問道:“怎麼啦?”

  宗濤微微搖頭,緩緩地說道:“易天行狡猾過人,這遲遲不來也許有什麼陰謀,也許他早已到了這莊院之中,故意隱匿不出。”

  徐元平被他說的心中微震,抬頭向四周打量了一陣,道:“這倒未必,守護這莊院之人恐已有甚多傷亡,如果易天行已經到了這莊院之中,絕不會視若無睹。”

  宗濤嘆道:“此人生性冷酷,不能以常情衡斷。”微一停頓之後,又道:“你遇上那黑衣少女,出手素極險辣,是以西北道上的綠林人物,個個對她心存戒懼,好在她很少在江湖之上走動,難得遇上她一次。如果她常在江湖之上走動,只怕早已鬧翻了半邊天。今宵埋伏這莊院之人恐怕大半要傷亡在她一人手中。”徐元平本想說一個女孩子家,出手這等險毒,實該受些教訓,但轉念又想到,神州一君的手下絕不會有什麼好人,多殺幾個,自是無妨,口齒微一啟動,卻沒有說出來。

  宗濤凝目望天,似在推敲著一件十分為難之事。

  徐元平也不驚擾於他,藉機流目四顧,打量這雅緻庭院的形勢。這是個半畝地大小的花園,除了滿植著珍貴的花木之外,還有一座人工堆成的假山,假山下,有一個丈許見方的水塘。花園不大,但精緻纖巧,極具匠心。

  庭院四周房舍連綿,每一間對準這花園的一面,都開著兩扇很大的窗子。只要打開窗子,就可見庭院全景。徐元平打量了庭院的全景,又轉臉瞧了瞧神丐宗濤。只見他倚靠樹根坐著,一雙似醒似醉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凝神注視著身前的一株花木。

  徐元平知道這位武林奇俠平日放浪不羈,如不是遇著什麼重大疑難之事,絕不會這等苦苦思索。同時也知自身已深入他人心腹之地,自己閱歷淺薄,前途是禍是福,與這江湖奇士有著極大的關係,所以也不敢驚擾他。徐元平又覺心頭一陣煩亂,便信步順著地下的卵石小徑,向右首屋子走去。走完卵石路,跨上白石台階,便是一條環繞花園的廊榭。這走廊建造得也十分講究,沿著石階,是一道朱漆雕欄,憑欄就可俯瞰園中的池水。

  那面對庭園的大窗子也是極為精緻,窗榻的圖式分別鑲嵌著“五福盤壽”,或是“瓶生三吉”,或是“萬壽無疆”的花式。走近一看,那糊窗用的紙也是名貴的內夾絲棉的竹紙。

  徐元平心中暗道:這荒僻山的莊院,怎的這等講究呢?

  他原是極易衝動之人,心中想到這裡,好奇之心與豪氣油然而生,忖道:既來之則安之,管你是什麼龍潭虎穴,我倒要見識見識。心念一動,身子向前緊跨一步,輕伸右手,就要試推窗櫺──

  就在徐元平的右手尚未觸到窗櫺之時,突然身後傳過來神丐宗濤哈哈大笑之聲。

  徐元平忍不住心中的激動,正想問他為何發笑。神丐宗濤先開口說道:“小娃兒,你不覺著這座房子有點怪嗎?”

  這句話問的沒頭沒腦,徐元平只得應道:“這房子造得確是獨具匠心──”

  神丐宗濤接道:“老叫化子是天地為房,從來不管人家房子造得好不好,我只覺得這房子大異尋常,依老叫化子看,就怕這房子大有文章。”

  徐元平聽神丐宗濤一說,不由得環顧了四週一眼,心裡想答宗濤的話,但驟然間又不知如何回答。

  神丐宗濤斜瞟了徐元平一眼,見他沉吟著沒有說話,微微一聳肩,又道:“想不到他們這等處心積慮,事事都有安排,處處皆有伏線,小娃兒,只怕你閱歷過淺,還看不出其中奧秘。”

  徐元平雖是仁厚篤實之人,但他的性格之中,卻有著一股倔強的衝動,神丐宗濤無心之間說了他一句,他便覺著有損他的自尊,鼻子裡輕哼了一聲,道:“來也是老前輩你要我來的,如今卻又說其中奧秘難測,莫非老前輩有畏怯之意嗎?”

  神丐宗濤聽得仰首哈哈大笑,道:“老叫化子一生浪跡江湖,水裡火裡、刀山劍林都闖過,從沒有什麼值得我老叫化子怕的,難道到了垂暮之年,倒反而貪生怕死了嗎?”

  要在平常徐元平絕不會再說什麼,但今天深入此宅,乃是為了易天行而來,他焉肯放過這個機會,當下冷冷說道:“老前輩既是有心而來,又不畏怯,那麼這房子雖是古怪,又有何懼呢?”

  神丐宗濤心中暗道:你這娃兒性子倒比我老叫化子還急,今天我要倒要難難你呢。

  他心裡暗暗一笑,慢吞吞地說道:“我老叫化子倒不是畏懼不畏懼,我是在想,這房子之中能有什麼花樣──”說著又看了那座假山一眼,道:“看情形,不僅是房子,就是這座假山,堆建在此,想必定也是有道理。”說罷,將一雙眼睛,盯瞧著徐元平臉上,彷彿在等他的答覆。

  徐元平近來的際遇奇特,而且又陷在孤獨老人古墓之中一次,所以他的見識無形中大為增進。這時聽神丐宗濤說破,心中不由一動,忖道:對了,這老化子真不愧是老江湖,方才我雖疑心這莊院的布設,可還沒有想到這座假山。當中豪興又起,轉臉對神丐宗濤道:“依老前輩所見,此院既是這般可疑。而易天行也未露面,咱們何不就可疑之處,先提探它一番呢?”

  在徐元平的想像之中,宗濤定會贊同自己的意見,那知事實不然,神丐宗濤卻滿臉凝重之色地說道:“使不得,使不得,神州一君易天行雖是未曾露面,但依老叫化子揣測,這不過是故佈懸疑。如果我猜的不錯,易天行定然已按時來到此處。不但如此,而且今天來到此處之人,也定然不在少數。方才作遇見的那黑衣女郎,都曾現過身,由此可知今晚必定有熱鬧可看。你千萬不可性急,要是咱們相打亂鬧,說不定會闖出麻煩來。別的不說,就拿你碰到的那個丫頭吧,她就夠咱們纏的了,不是我老叫化子怕事,那丫頭也真的叫人頭痛──”

  神丐宗濤話還未完,但聽假山背後一聲冷笑,響起嬌脆的聲音,道:“哼,你身為武林長輩,背地裡竟然說長道短的,編排起我的不是來,真是傲大不正。”

  神丐宗濤聽了這幾句話,望著徐元平,把眉頭一皺。徐元平也同時望了神丐宗濤一眼。二人交換一下眼色,誰都沒有開口,轉臉朝山側發話之處望去。只見那山側花樹背後,緩緩走出來一個身背雙劍的黑衣少女。

  那黑衣少女望著神丐宗濤,慢悠悠地、彷彿是自言自語地說道:“長了這把年紀,背地裡卻放不過我們一個晚輩,說來真是令人好笑。”

  徐元平訕訕地望了宗濤一眼,見宗濤兩眼望著別處,竟似充耳不聞一般,徐元平一看他神情就知他是不願和她衝突。

  這黑衣少女適才之言,原是對宗濤而發,徐元平身在兩人之間,處境十分尷尬。要是換了別人,只有僵在當場,但徐元平的個性甚為奇特:他一見神丐宗濤那副客讓之態,心中覺得以神丐宗濤在江湖享譽之盛,以他那種凌雲的豪氣,今天竟是如此容忍,他覺萬分委屈,心中對他深為同情。雙眉一挑,微微冷笑道:“一個女孩子家,對武林前輩說話竟這等沒有分寸。”

  黑衣少女一聽徐元平滿是責備口吻,竟也不動氣,只淡淡望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不是你的事最好不要過問,我要不是因你是初歷江湖之人,絕不會對你如此客氣。”

  徐元平道:“你雖說此事與我無干,但宗老前輩卻是在和我相談,而且我也很看不過你這種無禮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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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黑衣少女未待徐元平話完,嘿嘿一陣冷笑道:“我三番兩次的對你破例忍讓,你卻不知好歹,得寸進尺,如今竟然教訓起我來,我看你是自以為靠山硬,有恃無恐,全然沒有把我放在眼裡,是嗎?”

  徐元平朗朗笑:“多謝姑娘對在下忍讓之情,但在下做事,從不倚仗他人之勢。只知當為不當為,你幸好是個女孩子家,如果換了個男子漢,哼哼,那我就不是如此了。”

  黑衣少女似覺不信,臉上泛起了一股似笑非笑的笑意,說道:“那你準備怎樣對待我呢?我倒願聞高見。”

  徐元平說了她一陣,心中火氣似已消減不少,這時再看那黑衣少女,人家對自己始終未呈怒容,依然帶著一分淺笑,心裡卻又覺著有點過意不去,他怔怔地沉吟了一下,嘆了口氣,道:“你也是為易天行而來,我也是為易天行來的。如今易天行沒有找到,我又何必跟你慪氣呢,我也不管你,你幹你自己的事去吧”

  黑衣女笑容忽斂,滿臉寒霜的冷冷說道:“你不願和我慪氣,但我偏要和你慪氣!”

  徐元平大步向前走了兩步,道:“姑娘定要如此,在下當得奉陪!”

  黑衣女柳腰一挫,倏然直欺過來,輕啟櫻唇,笑道:“怎麼?你想打架嗎?”

  徐元平心中已甚惱怒,暗道:此女這等狂妄,如不教訓她一次,實難消胸中之氣。當下說道:“在下乃堂堂男子,姑娘如願動手,在下先讓三招。”

  這幾句話無異火上加油,那黑衣少女立時面泛殺機,柳腰一挫,直欺過來,素手反轉揮舞,虛空拍出三掌。

  三掌拍完,人已欺到了徐元平身前,說道:“我懶得和你多說話了,你要讓我三招,現在我已拍出三掌,你該動手了吧!”

  徐元平腳踏丁字步,左手搭在右腕之上,道:“姑娘請!”

  黑衣女一揚秀眉道:“那來的這多酸禮。”嬌軀一側,直踏中直而進,左掌當胸劈下。徐元平一收小腹,倏忽間退後三尺。

  黑衣少女借勢欺進,雙掌連環劈出。但見掌影飄飄,眨眼間,拍出了一十二掌。這一輪急攻,當真是疾如電閃一般,十二掌綿綿相連,一氣呵成。徐元平被逼得連連向後退出了六步,不禁心頭大為震駭,暗道:這是什麼掌法,怎的這等迅快?

  直待對方一十二掌攻完,他才站穩身子。長長吸一口氣,反臂一掌擊去。一股強勁掌風,隨掌而出,直撞過去。

  黑衣女冷笑一聲,右掌向後一引,竟把徐元平強勁的掌風引向一側,左掌趁勢攻進。翻碗一招“閉門推月”按向左肩。徐元平只覺對方掌中,似有一股甚大吸力,把自己擊出的掌力引開,心中大驚道:此女的武功好怪。潛沉內力,著地如樁,雙足登時向地下深入半寸,一挺胸,硬把那擊出力道收回。左手施十二擒拿中一招“飛索盤龍”,掌勢一翻,反向那黑衣少女左腕脈門之上拿去。

  那黑衣少女左掌去勢快如電奔,纖纖玉指一閃而至,指尖及徐元平左肩衣服之時,徐元平的左手也搭上了那黑衣女的手腕。一接疾退,雙方同時以極快的身法,向後躍退,閃避開了對方的掌劈、擒拿,彼此互望一眼,同時又以極快的身法欺攻而上。

  這次動手,徐元平已不敢再存相讓之心,彼此以快打快,爭取先機,剎那間掌指飄飄,四周風生,人影交錯,忽起忽落,但見兩人盤旋疾轉,快如風輪,十合之後,已是難分敵我。

  神丐宗濤取過背上的紅漆葫蘆,打開蓋子,一面喝酒,一面觀賞兩人搏鬥。他已和徐元平有過動手的經驗,知他武功高強,掌力雄渾,那黑衣少女雖然威震西北武林,但也難以和徐元平交手五十回合。

  那知事情大大的出了宗濤的意料之外,雙方愈打愈快,片刻工夫,已過五十回合。那黑衣少女不但毫無敗象,而且出掌愈來愈奇,攻勢也愈來愈是凌厲,招招都是罕聞罕見,詭異無比之學。

  而且掌指襲擊之處,又都是人所必救的要害部位,迅速、狠辣兼而有之。

  徐元平劈出的掌力,也是愈來愈強,招招如鐵錘擊岸,巨斧開山,變化奇奧中不失正大,更顯得風度磊落。

  神丐宗濤不知不覺間,看的全神貫注,暗道:“這兩人一個輕靈飄忽、出手詭辣難測,一個掌力雄渾、打來正正大大,但卻正中蘊奇,變化精奧。如能把兩種各走極端的武功融匯貫通,兼得其長,天下只怕難再有抗拒之人。”

  心念一動,立時高聲說道:“小娃兒,我說這女娃兒最是難惹!你還不信,現在該知道老叫化之言不虛了吧!”

  徐元平天性高傲,聽得宗濤一番話後,立時激起怒火,大喝一聲,舉手拍出兩掌。

  這兩掌看去輕飄飄的毫無勁力,但出手的時機適時無比,那黑衣少女登時被迫得向後退了三步。

  宗濤微微一怔,暗自忖:這是什麼武功?只覺似是聽人說過,但一時卻又想它不起。

  黑衣女被徐元平兩掌逼退之後,似是受了甚重的內傷,全身微微顫抖了一下,張嘴噴出一口鮮血,閉上雙目。如果徐元平藉機出手,定可把那黑衣少女立時震斃掌下,但他卻停手不攻,仰臉望天,若有所思。

  那黑衣少女閉目靜站了一盞熱茶工夫,突然嬌叱一聲,重又欺身攻了上來,雙掌一揚,猛向徐元平拍去。

  徐元平揮掌一接,突然悶哼一聲,一連向後退了五步,向後倒去。就在他身子將要跌倒之時,突然大喝一聲,遙遙推來一掌。

  這一掌來的毫無勁道,但在擊中那黑衣少女後,突生強勁彈震之力,只聽她嬌呼一聲,身子飛起來四五尺高,摔在地上。

  激烈絕倫的搏鬥,完全停下來,重歸沉寂,寒星閃爍下,只見一男一女,相隔有一丈左右,靜靜躺在地上,兩人似都是受了甚重的內傷,連掙紮著坐起來的氣力也沒有了。

  一代武學宗師神丐宗濤也看不出這兩人如何受傷,呆了一呆,才緩步向徐元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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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8 11:37:48 |只看該作者
一一六

  只見他緊閉著雙目,仰臥地上。神丐宗濤目力何等銳利,借繁星微弱的光亮,已瞧出徐元平臉色和平時不同。不禁心頭大駭,他江湖經驗豐富,一瞧之下,已知徐元平為一種極為歹毒的內功所傷,並非一般掌力震傷。伸手摸去,只覺他額角冰冷,傷的似是很重。他呆呆站著低頭沉思,但搜盡枯腸,也想不出那黑衣少女用的什麼武功,把徐元平傷的這般嚴重。

  不知過去了多久時間,忽聽一陣沉重的步履之聲,由身後傳了過來。轉頭望去,只見一個身著青袍的長髯老者,緩緩地走了過來。此人滿臉凝重之情,出足落步,著地有聲。足跡經過之處,地上腳印,深陷寸許,但兩道目光卻是怔怔地盯在那躺在地上的黑衣少女身上。

  神丐宗濤是何等機警的人物,一見那人來勢,立時暗中提聚真氣戒備。

  青袍老者走近宗濤五六尺之處,突然停了下來,冷笑一聲,說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這個老叫化子──”他微微一頓之後,聲色俱厲地接道:“是什麼人打傷了我的女兒?快說!”

  宗濤仰臉長笑,道:“上官兄這般疾言厲色,可是對老叫化子講話嗎?”

  青袍老者道:“此地只有你我兩人,不是同你講話,難道還是和我自己講話不成!”

  宗濤道:“老叫化耳朵不聾,上官兄大可不需這等高聲呼叫。”

  青袍老人怒道:“臭叫化子,別人怕你,須知我上官嵩卻不怕你。”

  神丐宗濤冷笑一聲,道:“你不怕老叫化子,難道老叫化子還怕你不成?”上官嵩大喝一聲,舉手一掌劈了過來。

  一股強猛絕倫的暗勁,劃起了嘯風之聲,直撞過來。

  神丐宗濤冷哼一聲,右掌一揮,硬接一擊。

  兩股掌力撞在一起,捲起一陣猛風,彼此的身子都微微動了一下。上官嵩雙掌一收,平胸舉起,冷冷說道:“神丐之名果不虛傳,再接老夫一掌試試。”

  宗濤雙掌一招,說道:“儘管施展,老叫化捨命奉陪。”

  上官嵩正待推出雙掌,忽然心念一動,停下手問道:“這一擊之下,咱們兩人之中必有一個受傷──”

  宗濤哈哈一笑道:“上官兄說的不錯,只是不知傷的是誰,老叫化一條窮命死了也還罷了,可是上官兄乃雄踞西北道上的霸主,總得事先留下幾句遺言,交代交代身後之事──”

  上官嵩道:“宗兄少說風涼話,兄弟心中有一樁不明之事,趁未動手之前,想先弄明白。”

  宗濤笑道:“老叫化心中也有一樁不明之事想要請教,但上官兄既然搶了先著,那就請先說吧。”

  上官嵩冷哼一聲,說道:“憑你老叫化的武功,未必就能傷了我的女兒,兄弟想知道傷我女兒之人是誰?”

  宗濤見他滿臉悲憤之情,雙目之中直似要噴出火來,全身微微顫抖,顯然他心中正有著無比的痛苦,暗自忖道:此人憤慨已極,真要動上手,只怕不死不休,二谷三堡之中人物,盛傳以此人武功最高,為人也較正派,老叫化今宵之中如要和他硬拚一陣,豈不讓易天行坐收漁人之利──

  上官嵩看他一直沉思不言,心中大感不耐,厲聲喝道:“老叫化,江湖之上盛傳你的俠名,想不到卻是這等畏首畏尾之人!”

  他心情激動,言詞之間,已顯語無倫次。

  宗濤回頭望了仰臥的徐元平一眼,冷冷說道:“上官嵩,你女兒的性命是命,難道別人的性命就不是命嗎?”

  上官嵩望了靜躺在地上的徐元平一眼,仰天大笑,道:“縱然千百條武林高手的性命,也抵不了我女兒一條性命──”但見兩行老淚,滾滾而下。

  宗濤看得心頭一凜,暗道:此人神志已亂,我豈能再和他爭強鬥氣,立時生出了相讓之心。

  只聽上官嵩自言自語地說道:“倩兒,你放心的死吧!我要殺上一千個武林高手給你陪葬──”

  此人言語,越說越不成話,顯然過份的悲痛,已使他神志混亂不清。神丐宗濤暗道:我如再不想法子,舒暢一下他心中的悲憤,只怕片刻間他就要氣極而瘋。

  忽然心中一動,蹲下身去,摸在徐元平胸口之上,只覺心臟還在跳動,鼻息微微可聞。立時大喝道:“上官老兒,快瞧瞧你女兒是不是真的死了!”

  上官嵩突然蹲下身子,側耳在那仰臥的黑衣少女胸前聽了一陣,忽然仰起臉來,長長吐一口氣。

  這一口氣似是吐盡他胸中的悶氣、憤慨、驚懼,而立時恢復鎮靜,轉過頭去,望著宗濤說道:“宗兄,這是怎麼回事,那邊躺的是什麼人?”宗濤道:“他們兩個娃兒,誰也不肯服誰,言語衝突,各不相讓,你一拳,我一腳,打了起來,打了一百多招,誰也不能勝誰,最後俱以上乘內功相搏,打個兩敗俱傷。”

  上官嵩探頭望了徐元平一眼,道:“什麼?就是他們兩人動手嗎?”宗濤道:“怎麼?難道老叫化還會助拳不成?”

  上官嵩搖頭冷笑道:“宗兄覺得兄弟的掌力如何?”

  宗濤取過身後大葫蘆喝了一口酒,道:“不比老叫化強。”

  上官嵩道:“哼!只怕也不弱於宗兄。”

  宗濤哈哈一笑,道:“上官兄如不服,待救了兩個小娃兒後,咱們再找地方比劃比劃。”

  上官嵩道:“宗兄有興,兄弟自然要捨命奉陪。”

  宗濤笑道:“眼下先救兩個娃兒性命要緊,咱們比劃之事,以後再談。”

  上官嵩微微點頭,轉過身去,潛運功力,雙手互搓了一陣,在那黑衣少女穴道上推拿起來。

  宗濤微微一皺眉頭,暗道:也不知這兩個娃兒施用的什麼武功,斗的兩敗俱傷,如何下手解救,還得大費一番心思。眼看上官嵩雙手不停在那黑衣少女身上推拿,心中突然一動,道:上官嵩解救女兒手法也無什麼特異之處,不如先用一般推官過穴手法試試,如果能救他活轉過來更好,萬一不成,再想其他辦法。

  心念一轉,暗運真力,在徐元平幾處要穴之處推拿,暗中卻留意著上官嵩的動作。那知兩人推拿了半天,仍然毫無效用。

  上官嵩長長嘆一口氣,停下手來道:“宗兄,他用的什麼武功?我女兒氣雖未絕,但救她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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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宗濤道:“你女兒用的什麼武功,怎麼這娃兒也救不過來──”他話還未完,忽聽身後一聲輕笑,緊接著響起一個十分和藹的聲音,道:“兩位不必多費心機了,他們兩人都已受了極重的內傷,必須要一段長時間的療息,才能清醒過來。”

  轉頭看去,只見一個長衫飄飄的中年儒士,站在丈餘外處,望著兩人微笑,宗濤霍然站起來,說道:“易天行──”

  那中年儒士右腳一抬,身子忽然向前飄飛了五六尺,宗濤叫出“易天行”三個字剛剛出口,對方已腳落實地,接道:“正是兄弟,宗兄別來無恙。”抱拳深深一揖。

  上官嵩雖然久聞神州一君之名,但卻始終沒有見過其人。只看對方剛才露了那一手絕世輕功,心中已做生驚駭,暗道:神州一君之名,果不虛傳,只那一身輕功,就足以驚世駭俗了。

  宗濤輕輕吟了一聲,道:“老叫化想你早已到了。”神態冷漠,禮也未還。

  易天行毫無責怪之意,微微一笑道:“宗兄一向料事如神,兄弟素來佩服。”

  宗濤道:“少灌迷湯,老叫化子不吃這一套。”

  易天行果然有著過人的涵養工夫,任憑宗濤如何惡言相加,仍然面不改色,轉頭對上官嵩道:“這個想必是威震西北武林道上的上官堡主了。”

  上官嵩甚覺不好意思,抱拳還了一揖,道:“不敢,不敢。”

  易天行微一欠身道:“兄弟久聞大名,今日幸得一會!”

  上官嵩道:“易兄大名,遍播寰宇,兄弟今日能得一見,甚感榮寵。”

  易天行微微一笑道:“上官兄、宗兄請把兩位受傷之人抱到室中,讓兄弟查看一下,他們被什麼武功所傷,也許兄弟能替他們略效微勞。”

  上官嵩回頭望了宗濤一眼,抱起女兒,說道:“易兄如真能救得小女之命,在下定當有所報答。”

  易天行道:“兄弟能否救得,眼下還很難說,必需先查過她被什麼武功所傷之後,才能決定。至於報答二字,兄弟絕不敢當。”

  宗濤在兩人說話之時,心中已千回百轉,暗忖道:神州一君之能,早已譽滿江湖,這娃兒受傷甚重,我已無能醫治,如其任他傷重而死,倒不如讓他救治一下試試。

  心念一轉,伏身抱起徐元平來,一語不發,大進兩步站在上官嵩身後。

  神州一君易天行對人十分謙恭,抱拳一笑,道:“請恕兄弟走前一步,替兩位帶路。”轉過身去,大步直向左側一排房中走去。

  §第十五回 似水柔情

  幾人剛到門邊,緊閉的兩扇黑漆大門忽的呀然一聲大開。

  漆黑的房間中,緊隨著亮起了幾個火摺子,但見火光閃了幾閃,點燃了幾支燭火。倏忽間紅燭高燒,火光熊熊,全室中大放光明。易天行回過頭來,抱拳肅客,上官嵩當先走入室中。

  宗濤微一猶豫,隨在上官嵩身後而入。只見四個身著白衣,年約十三四歲的小童,分倚室中四角而立,每人身側都有一個三尺高低的木案,案上各放著一支紅燭,在那兩扇緊閉的黑漆大門開啟之時,一齊晃燃火摺子,點上火燭。宗濤目光回掃,向後望去,只見兩個白衣童子,站在門後。

  室中除了這六個白衣童子,再無別人。正中放了一張雕花木榻。易天行轉身對宗濤笑道:“宗兄請稍候片刻,待兄弟先查過上官兄女公子的傷勢之後,再查看令徒傷勢。”

  宗濤聽他誤認徐元平是自己徒弟,也不解釋,微一頷首,退到靠壁處一張木椅之上坐下。

  上官嵩奔了過去,把懷中女兒放在木榻之上,回頭望著宗濤說道:“原來此人是宗兄的徒弟──”

  宗濤知他誤信為真,當下冷笑一聲,接道:“老叫化子可沒福氣收這等標緻的徒弟,只能收個小叫化子。”

  此言無疑否定了徐元平是自己弟子,以便解除上官嵩心中因為誤信引起的滿腔怒火。

  那知上官嵩竟是十分相信一般,追著問道:“此子既非宗兄弟子,那是何人門下?”宗濤怒道:“這個我怎麼知道?”

  上官嵩瞧瞧仰臥在床上的女兒,忍下了胸中之氣。

  易天行緩步走近榻前,伸手抓過黑衣少女的玉腕,閉上雙目,右手食、中、無名三指,輕輕按在脈門之上。

  大約過了一盞熱茶工夫,突然放下黑衣少女的玉腕,站起身來,臉色十分嚴肅地望著宗濤道:“宗兄,兄弟有幾句話想問問,不知可以嗎?”

  宗濤道:“老叫化不聾不啞,有話儘管請問。”

  易天行道:“宗兄懷中少年當真不是宗兄的衣缽傳人嗎?”

  宗濤道:“老叫化絕對調教不出來這等弟子,你如不信,那也是無可奈何。”

  易天行道:“好說!好說!當今武林之中,有誰不知道宗兄的大名!”上官嵩看易天行臉色凝重,不禁心中大急,問道:“易兄看她還有沒有救?”

  易天行道:“據兄弟把脈所得,令嬡是被一種極高的內功所傷。但一時之間,兄弟卻難以看出是何種內功。如若宗兄能告訴兄弟他用的何種掌力,兄弟立即可想出解救之法。”

  宗濤冷笑一聲,道:“如果易兄能告訴兄弟上官兄女公子是何種功力所傷,大概老叫化也能救得。”

  易天行微微一聳雙眉,道:“縱然不知她為何種功力所傷,兄弟也可救得。”

  上官嵩道:“那就請易兄大展妙手,如能救得兄弟小女之命,上官嵩有生之年,不忘大恩!”

  易天行微笑道:“上官兄這等說法,叫兄弟如何敢當。但兄弟既然答應下來,自是要盡我心力。縱然耗去一些真氣,也不讓上官兄蒙受喪女之痛。”右手一伸,把那黑衣少女抓了起來,又道:“兄弟在為令嬡療傷之時,最忌有人打擾,這得煩請上官兄替兄弟護法了。”

  也不待上官嵩答話,縱身躍上木榻,盤膝而坐,扶正那黑衣少女的身子,左掌扶住她的左肩,右掌抵在她背後“命門穴”上,潛運內力,逼使全身真氣直向她的“命門穴”中攻去。神丐宗濤冷眼旁觀,心中暗暗忖道:上官嵩愛女心切,如果易天行真能救活他的女兒,定將為其所用;我老叫化勢將陷入孤立之境。轉頭看去,只見當門站著一個身材修偉,身著錦衣,長髯垂胸的大漢。錦衣大漢身後,並肩站著兩人,一個長身駝背,一個五短身材。宗濤瞧的怔了一怔,暗道:怎麼這幾個人也找到這裡來了,看來今晚上倒是有一場熱鬧好看了。

  原來這三人正是碧蘿山莊莊主和駝、矮二叟。神州一君緩緩啟開雙目,瞧了瞧站在門外的錦衣大漢和駝、矮二叟一眼,微一頷首,重又閉上雙目,繼續替那黑衣少女療治傷勢。室中鴉雀無聲,但充滿了沉默的緊張,每人的面色都異常嚴肅。那六個白衣小童更是個個圓睜雙目,只有替那黑衣少女療治傷勢的神州一君易天行,雖然閉著雙目,但卻帶著微微的笑意。

  上官嵩靜站一側,兩隻眼睛,卻牢牢的盯在神州一君易天行臉上,一見易天行面含笑意,竟也不自主地心裡怦怦直跳,心裡充滿了一種欣悅的緊張。

  室內又沉靜了一盞熱茶工夫,易天行的髯間發角隱隱現出涔涔汗意,不一會,鼻頭上也見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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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上官嵩知他是用一種深湛的內力在為愛女療傷,儘管平素與神州一君從無交往,沒有情誼,但這時也不由得十分感激。又過了片刻,黑衣女翻動了一下,兩手一舒,鼻息漸漸沉重。

  易天行兩道如電目光,凝注在她微顯紅潤的臉上,又以手掌一探鼻息,然後一提衣襟,舉袖擦去額上鼻間的汗水,又慢慢閉上雙目,長長舒了一口氣,點點頭,道:“上官兄,恭喜令女傷勢已無大礙,只要讓她慢慢調息一陣,然後再服用兄弟親自配製的藥丸,就──”

  上官嵩望著易天行,臉上滿是感激之色,他感動得未待易天行話完,就道:“易兄為小女耗去如許內力,使小女得獲重生,兄弟真是感激,易兄盛情,上官嵩定當有報答之日──”

  易天行未容上官嵩話完,忙接口說道:“上官兄言重了,叫兄弟如何承當得起。不要說她是你上官兄的千金,就是陌路之人,救人於危,扶助婦孺,也是我輩應為之事。”說著頓了一頓又道:“我易天行,行道江湖處處為人,哪兒心存善報呢──”

  環視全室一眼,一陣朗朗長笑,神情之中,似極為得意。神丐宗濤聽了易天行的一番言語,睜開一雙醉眼,斜睨了一下,一歪嘴,鼻子裡冷冷哼了一聲。

  神州一君目光也微微瞥了宗濤一眼,緩緩站起身子,背負雙手,在室中蹬了幾步,狀極輕鬆。

  床上一陣輕響,幾人聞聲望去,只見黑衣女微微一探手臂斜支床上,似欲支撐身子。

  上官嵩趕緊伸手扶去,柔聲道:“倩兒,可覺得怎麼樣了?”

  黑衣女微張秀目,四周張望了一下,又望了室中眾人一眼,驚異地問道:“爹,咱們這是在什麼地方呢?”說著又看了一下自己臥身的床鋪,道:“咦,我怎麼會睡到這兒來了呢?”

  上官嵩一手扶挽著愛女身子,一手輕輕摸著她的手腕,說道:“倩兒,你身受重傷,全虧你易老前輩為你悉心治療,你現在心裡覺著怎樣,試試運運氣看,還有什麼痛楚沒有?”

  上官婉倩朝著上官嵩淺淺了笑,依言平坐床上,運功調息了一陣後道:“還好,沒有什麼不對。”

  上官嵩見愛女氣血內運無礙,心中自是高興,扶上官婉倩下了床,笑道:“倩兒,你趕快去謝謝易老前輩。”

  神州一君跨前一步,雙手挽住上官婉倩,面泛慈愛地道:“好了好了,快不要聽你爹的話,我與你爹神交已久,那裡還用得著這等俗套,現在你覺著還難過嗎?”說著伸手輕柔地撫弄著她的秀髮。

  上官婉倩點點頭答道:“現在很好,已不難過了。”

  易天行喚了一聲,道:“你現在血脈已暢行無礙,只要再以自己內力暗中輔導,不要大勞動,短時就可復原了。來,讓我來挽你慢慢走動走動。”說話聲音,極是慈愛祥和。

  上官嵩在一旁聽得也是大為感動,當下接道:“多蒙易兄費神了。”

  易天行謙道:“上官兄,現在治療要緊,那裡還能這等客套呢,如若你看起兄弟,千萬不必如此。”一邊說話,一邊已將上官婉倩挽扶下床。

  上官婉倩這時四肢依然乏力,一下床腿便一軟。上官嵩忙上前一步,挽扶住她左腕,與易天行兩人,一左一右,扶著她慢慢走動。約有一盞熱茶工夫,她已行動自如,但已走得香汗淋淋。易天行轉臉對上官嵩道:“上官兄,令女全身血氣已通,現在也不宜太過勞動,還是讓地躺臥片刻,然後再吃兄弟調製的藥丸。”

  上官嵩因易天行救治愛女,心中自是感激,當下連聲唯唯地道:“在下一切遵命,全仗易兄大力了。”

  易天行微笑應道:“好說,好說。”一邊卻向神丐宗濤走去。神丐宗濤正抱著徐元平蹲在那裡,見易天行走來,也不打話。

  易天行走近宗濤身邊,輕聲說:“宗兄請將令高足平放地上,讓兄弟仔細查看一下。”

  神丐宗濤冷冷地道:“你可是真的替他療傷?”

  易天行呵呵笑道:“宗兄,你何以口出此言,難道療傷還有假的不成?我易天行難道有什麼負人之處嗎?”

  神丐宗濤一翻兩眼,截住他未完之話,說道:“好了,好了,我老叫化子就厭惡別人在我耳邊喋喋不休。你既知療傷要緊,請別耽誤時間。”

  老叫化子聲嚴色厲的搶白了神州一君易天行一頓,上官嵩在旁心中甚覺不平,暗道:你這老叫化子,真是不知好歹。

  易天行雖被宗濤一陣搶白,但他竟毫不動氣,依然心平氣和,一面蹲下身子為徐元平診查傷勢,一面微笑地道:“宗兄這等年紀了,還是這麼大的火氣!”

  就在這時忽然飄來一陣蘭桂芳香,接著又響起一陣環珮之聲。緊接著又是一陣“滴答滴答”的聲響。

  這芳香、聲響來得大為奇突,眾人不約而同朝門外望去。

  但見羅衫飄曳,走進來一個面貌如花、風姿卓絕的紫衣少女。紫衣少女身後,跟隨著一個發白如霜,手持竹杖的老嫗。

  那站在門口的錦衣大漢和駝、矮二叟,一見紫衣少女,恭恭敬敬的側身相讓,紫衣少女對他們微微倩笑。

  那幾個手執短劍的白衣童子,一見錦衣大漢和駝、矮二叟側身一旁,讓開道路,似請那紫衣少女和那白髮老嫗進內一般,不由得互相交換了個眼色,同時移動腳步,似想上前阻攔。

  錦衣大漢早將這四個白衣童子的舉動看在眼裡,正待欺前,忽見那四個白衣童子頭一低,竟又各自退讓兩步。

  原來這四個白衣童子正想上前喝阻,但一見來人竟是個年輕少女,強硬之態,便悄去一半,等到看清紫衣少女的面貌時,心頭只感到一陣莫名撩亂,不自主的後退兩步。

  那紫衣少女卻正朝著室內倩倩一笑,這一笑宛似春花綻蕊,秋月吐輝,真是嬌而不邪,豔而不妖。這四個白衣童子,雖只是十三四歲的童子,也不禁看得一呆。

  紫衣少女款款的走進室內,亭亭的扶柱而立,那手持竹杖的老嫗,緊緊隨在身後。

  神州一君易天行、神丐宗濤,以及上官嵩一見紫衣少女突然來到,心頭都不免一震,但誰都沒有表現出什麼動靜。上官嵩依然照料著愛女,易天行仍舊俯身為徐元平療治傷勢,宗濤睜大兩隻眼睛眈眈地盯注神州一君。

  紫衣少女進來之後,也不說話,只靜靜的望著易天行在替徐元平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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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8 11:38:21 |只看該作者
一一九

  室內雖然有著這許多人,但卻一片靜寂。沒有一點聲響,彷彿一間空房似的。約莫過了有一頓飯之久,徐元平一聲長吁,重重的哼了一聲。

  易天行朝著神丐宗濤道:“令徒血脈已通,請宗兄也相助一臂之力,使他早些血歸經道。”

  宗濤對易天行的話,不理不睬。看了他一眼,見他按撫徐元平右手脈門,在運行功力,自己也往地下一坐,略一調息,氣聚丹田,功貫雙臂按住徐元平左手脈門。

  室內又沉靜一盞茶工夫,易天行收回雙手,徐元平大喝一聲,張嘴吐出一口瘀血。

  易天行道:“宗兄,你可把他扶起,慢慢活動活動。少時我再讓他們服點丸藥。”

  宗濤白了易天行一眼,依言扶起徐元平,在室中慢慢行走。

  易天行探手入懷,取出一隻小巧的古瓷小瓶。望著瓶笑了笑,倒出兩粒深朱色的藥丸,托在左手心上,又把小瓶藏入懷中。

  紫衣少女看著易天行的一舉一動,黛眉輕輕一鎖,微咬櫻唇,現出淺淺的兩個梨渦,臉上綻出一絲淡淡、冷冷的笑意。

  徐元平被神丐宗濤扶著在室內走了一圈,血氣運行已很流暢。乃伸臂挺胸舒了一口氣,慢慢睜開雙眼,但覺眼前紫光一現,瞥見紫衣少女正嬌怯怯的傍柱而立,亭亭的站在那裡,心中不由一震。易天行這時右手兩指拍了一顆丹丸,走到上官嵩面前,道:“上官兄,這藥丸乃兄弟精心配製極具奇效,請照應令嬡服。”上官嵩接過丹丸,伸臂扶起上官惋倩。

  易天行把藥丸交給上官嵩,轉身又迎向神丐宗濤和徐元平走去。

  上官嵩扶起上官婉倩,笑道:“來,快把這藥丸服下──”

  那紫衣少女一見上官婉倩乖乖的張開櫻口去接丸藥,不由得伸出玉腕,同時急促地“嗨”了一聲。

  就在紫衣少女“嗨”聲未完,上官婉倩張口吃藥之際,突然室內響起一陣衣袂之聲。接著又是“撲通”一聲。

  原來神丐宗濤一面扶徐元平漫步,一面卻暗中注意著易天行的一舉一動。看見他把藥丸交給上官嵩就想喝止,但他也知易天行不是易與之輩,也不敢貿然從事。及見上官婉倩張口吃藥,轉眼就要被她接吞口中之際,正是間不容髮,一鬆徐元平,雙腳一點,施展出迅捷無比的輕功。但聽一聲風動,人已到了床前,喝道:“慢點!”右掌疾吐,一探手便由上官嵩手中把藥丸奪了過來。同時口中說道:“上官兄防他藥中有詐!”

  神丐宗濤這動作快速至極,那知神州一君易天行的動作更快,就在神丐宗濤躍身奪藥丸之時,易天行也已發動,當宗濤把藥丸取到手中,尚未把牢,只覺右手一震;藥丸已被易天行奪了過去。易天行奪過藥丸,身子一側,斜縱讓開五步,慢吞吞地說道:“宗兄也太不相信兄弟了,易天行一片好心,宗兄卻如此疑神疑鬼,既是不信也就算了,兄弟又怎能勉強別人,硬要吃兄弟的藥丸呢。”

  他一邊自言自語說著話,人卻以迅快的步法向室外走去。

  神丐宗濤發覺藥丸為易天行奪去,恨恨的哼了一聲,猛聽得“撲通”一聲,趕忙側臉一看,原來徐元平因失去了挽扶之力,腿下一軟,已摔坐地上。忙一晃肩,人已躍到徐元平眼前。

  紫衣少女一見徐元平摔倒地上,驚得轉過臉去,輕輕的“啊呀”了一聲。

  上官嵩適才因事起突然,猝不及防,這時才清醒過來,跨前一步,怒問道:“宗兄猝然出手相阻,不知是何用心?”

  宗濤笑道:“易天行假仁假義,老叫化子猜準他藥裡必有名堂。”

  上官嵩泛起一絲慍意,道:“宗兄何以知道藥內有詐,兄弟卻是不信。”

  宗濤道:“只可惜老叫化疏忽了一著,真是玩了半輩子的蛇,到老還是被蛇咬了!要不然把那藥丸一試便知,上官兄也就不會懷疑兄弟之言了。”

  那紫衣少女突然在旁插嘴道:“真的,那種藥還是不吃的好。”她說的輕盈悠慢,彷彿在自言自語一般。

  上官嵩原想跟宗濤辯論下去,一聽紫衣少女之言,側臉一看,只見她滿臉聖潔,閃耀著一種從未見過的光彩,一團狐疑,頓時平消下去,不再言語。

  神丐宗濤低頭望了徐元平一眼,挽手取下紅漆葫蘆,仰起脖子,一陣咕嘟咕娜,狠狠地喝了兩口酒,又把眼睛瞪著門外,道:“要不是為了你這娃兒,老叫化真要叫他走不了!”說著一翻眼睛,接道:“走得了活和尚跑不了廟,咱們暫且把這筆帳記下,讓老叫化子和你慢慢算吧。”說著又低頭替徐元平推拿起來。

  紫衣少女看著宗濤喝酒,又自言自語地嘟咕了幾句,似乎覺著很好玩,後來聽到說什麼走得了活和尚跑不了廟,便覺著這句從來沒聽見過的話很是滑稽,不由“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只笑得她溜袖掩唇,頭上珠飾、肩上流蘇,巍顛顛的直抖。

  神丐宗濤一看她的笑態,覺得意態可人,心裡一樂,也呵呵大笑起來。

  那天在土坡之上,徐元平氣走丁炎山後,丁玲、丁鳳二人曾對徐元平略略暗表心跡。姐妹二人,手牽著手,走在蜿蜒的荒徑上,陣陣的山風,吹得二人衣袂飄飄,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惆悵。

  兩個人緊緊牽著手,默默地走了很長很長的一段路程,誰也沒有說一句話。

  走了很久,丁鳳茫然地問道:“姐姐,咱們這樣走著,到底是那裡去呢?”

  丁玲幽幽地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唉!我也不知道要到那裡去,反正雲天迢迢,走到哪兒算哪兒──”

  丁鳳仰著小臉道:“我們總得有個去處才是,老是這樣走下去也不是辦法!”

  丁玲笑了笑,道:“世事本多變幻,什麼事是人力能把握得牢的呢?我們這樣無拘無束地任意走去,不也是很好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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