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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臥龍生]玉釵盟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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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〇

  這時,那暈倒在查玉懷中的紫衣少女,經梅娘施展推拿過穴的手法一陣推拿,吐出長長一口氣醒了過來,緩緩挺身坐起。幾滴鮮血,由那重重複面的黑紗上,滴落在查玉身上和她紫色的衣服上。查玉自那紫衣少女倒臥在懷中之後,全身如觸電流,有一種極特殊的感覺,心中想著她那絕世無雙的容色,鼻息間嗅到一陣陣醉人的清香。玉人在懷,心波蕩漾,心中也不知是苦是樂,他幾次用手指捏住那紫衣少女覆面黑紗一角,想揭開再瞧瞧她動人的美貌;但見梅娘施救時沉痛神情,強自按捺下心中的衝動。

  當他眼看紫衣少女醒來後,滴出的點點鮮血時,心頭才大感震動,迷亂的神智驟然一清,急急說道:“你受了傷嗎?可是徐元平暗發內力,震傷了你的內腑?”

  他已對徐元平的武功十分佩服,覺著以他的武功,足可無聲無息的發出暗勁傷人。

  那紫衣少女搖搖頭說道:“不是,如果他動了手,只怕我已──”忽然覺著說溜了嘴,趕忙住口不言。

  凝目望去,只見徐元平疾如流星的背影,閃了兩閃,消失不見。原來駝、矮二叟在兩招交接之下,已然知道對方武功高強,再加上戮情劍的威力,想攔住他,決難辦到。兩人微一猶豫,徐元平已藉機搶奔而去。他的身法迅快絕倫,去勢如箭,眨眼之間,人已到四五丈外。神丐宗濤眼見徐元平已脫圍而去,低聲向丁玲說道:“咱們也該走了!”縱身而起,一連幾個飛躍,直向正東而去。丁玲自知輕功難以和徐元平、宗濤相比,在場之人,不論那一個要追截於她,都非難事,故而並未隨宗濤而行。

  梅娘手扶竹杖,緩步走向駝、矮二叟,冷冷說道:“兩位平時都是極為自負的人,連手合力,也攔不住一個不過弱冠之人,實在替我們南海門丟人現眼。”

  這幾句話,說的甚重,只聽得駝、矮二叟個個面現羞愧之色,垂首而立。

  那紫衣少女慢步行來,嘆一口氣,接道:“梅娘,不用責備他們了,那人的武功,實非他們能敵;而且他手中又有削鐵如泥的寶劍,更是如虎添翼,而且人已走遠,追趕不及,再說他們幾句,也是無補於事。”

  梅娘一頓竹杖道:“下次再和他們相遇之時,我該親身臨敵了,免得節外生枝,再被他逃離開去。”

  紫衣少女道:“他的武功很奇怪,我們每次遇到他時,他都像進步了很多,一個人天賦再好,也不能有這等驚人的進境!”

  梅娘嗯了一聲,道:“不錯,這確叫人百思難解。”

  這時,易天行也緩步走了過來。查子清、楊文堯卻仍站在原地不動。原來他們擔心再陷入易天行的天罡陣中,所以不肯涉險,遠遠的監視著那些黑衣人的舉動,只要對方一有舉動,立時見機而逃。丁玲自忖已無逃走之能,索性也大大方方的走了過來。查玉一直跟在那紫衣少女的身後,寸步不離,那紫衣少女移動一步,他就跟上一步。

  拂花公子目睹群豪一場龍爭虎鬥,心中狂激之氣減了不少,默然不言的和易天行手下的四老六童站在一起。

  易天行走近那紫衣少女跟前,拱手一禮,笑道:“姑娘相囑之事,在下無不遵辦,不知咱們的合作前約,是否有效?”

  紫衣少女道:“此一時,彼一時,前約縱然有效,但相約內容,也得有所修正。”

  易天行道:“姑娘只管提出,只要在情理之內,在下縱然吃些小虧,也不要緊。”

  紫衣少女道:“你這般遷就於我,只不過想早進孤獨之墓,入墓之後──”

  易天行微微一笑,道:“姑娘多慮了。”

  紫衣少女道:“你不用對我多用心機,那孤獨之墓中除了機關布設之外,還另有其他的埋伏。”

  易天行道:“什麼埋伏?”

  紫衣少女道:“我仔細看那戮情劍匣之上的原圖,覺出有幾個地方很奇怪,應該有機關布設才對,但卻沒有,這和那其他地方的精巧布設大相違背。不過,我一直也無法想得出來,必需要身臨其境,才能觸動靈機。”

  易天行目光環掃了四週一眼,道:“姑娘估計咱們進入墓中,破除各機關,直達核心,這一去一回,大概要多少時間?”

  紫衣少女微一沉思道:“如果事情順利,十二個時後以內就可退出古墓──”

  易天行接道:“如果事情不順利呢?”

  紫衣少女道:“那就難說了,三天五日,很難預料,但卻不致超過七日。”

  易天行道:“姑娘如果有興,咱們今夜就進此墓如何?在我計算之下,三日內難有武林高手趕來,除非他們早日聞得風聲,已經動身來此,現在行途之中──”

  那紫衣少女不容他說完,立時搖頭接道:“平分孤獨之墓中存寶,那是進入墓後的事,入墓之後,生死難卜,縱然倖存,只怕那時候你已不肯聽我之命了。”

  易天行笑道:“在下不過是珍視、尊重姑娘的才智,如若說到聽命,未免有傷大雅了。”

  紫衣少女緩緩伸出手來,扶在查玉的肩上,格格嬌笑道:“你急於早進孤獨之墓;謀得墓中存寶,不外兩種用心──”

  易天行笑道:“不知是哪兩種用心?願聞高論。”

  紫衣少女回過臉去,低聲對查玉說道:“請令尊和楊文堯過來。”

  查玉略一猶豫,急步奔了過去,說道:“爹爹、楊叔父,請去一趟。”

  查子清一皺眉頭,道:“什麼事?”

  查玉道:“那紫衣姑娘要揭穿易天行進入孤獨之墓的用心,請爹爹和楊叔父作個見證。”

  楊文堯目光轉動,打量了四週一眼,見四老六童和那些黑衣人環站一側,列隊而立,心中一寬,笑道:“事關武林大局,咱們就過去聽聽吧!”他微微一頓,回頭對查玉一笑,低聲說道:“你要好好的用心了,莫讓好花落別家,不但你可得一位如花嬌妻,貴堡如能得到南海門全相助,號令天下武林,並非什麼難事。我這做叔叔的也可附隨驥尾,在江南為貴堡略盡綿力。”

  查玉道:“晚輩一介武夫,只怕難以入雀之選。”

  談話之間,已到了那紫衣少女和易天行不遠之處。

  楊文堯輕輕咳了一聲,拱手說道:“姑娘相召,不知有何見教?”紫衣少女笑道:“特請兩人來作個見證。”

  查子清道:“什麼見證?”

  紫衣少女緩緩退到查玉身側,提高了聲音說道:“易天行,你那兩種用心,一是想從孤獨之墓中找到那孤獨老人遺留下的武功,習成絕技,以遂爭霸武林之願──”

  易天行笑道:“當今之事,又誰能確知那孤獨老人把生平的武功,錄留在孤獨之墓,姑娘才智一向使在下敬佩,但這幾句話,卻有些捕風捉影了。”

  紫衣少女笑道:“縱然那墓中沒有孤獨老人錄遺的武功,你也可以偽造一本秘錄,欺騙世人,用以炫耀同儕,籠絡人心。”

  易天行拂髯大笑,道:“不論猜的對與不對,姑娘這等高人一等的卓見,仍然使在下敬服。”

  紫衣少女道:“至於你第二個用心,那就險詐無比,駭人聽聞,我看不說也罷!”

  易天行臉色一變,但剎那之間,又恢復鎮靜之色,笑道:“姑娘儘管請說。”

  紫衣少女道:“你要借孤獨之墓的驚險布設,一網打盡武林高手──”

  楊文堯長長一嘆,接道:“好辦法,世人誰都知那孤獨之墓中機關重重,入墓之人,九死一生;但誰也按捺不下好奇之心,只要能接得邀請之柬,勢非冒險赴約不可。”

  易天行突然對那紫衣少女拱手一禮,道:“得蒙指點,茅塞頓開,姑娘之才,確有過人之處,可惜的是──”他緩緩把目光移注到查子清和楊文堯的身上,眉宇間泛現殺機。

  楊文堯接道:“可惜被兄弟和查兄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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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4 11:35:36 |只看該作者
二三一

  易天行淡淡一笑,道:“兄弟為使此一秘密不致外洩,只有殺兩位以滅傳言之口。”

  查子清道:“易兄想的雖是不錯,只怕事實上難以如你之願。丁炎山傷雖未死,鬼王谷一定不肯就此罷休;冷公霄乃千毒谷主之弟,谷主決不致袖手不理乃弟受傷之事──”

  易天行大笑接道:“除了千毒、鬼王二谷之外,還有你們楊家、查家二堡──”

  那紫衣少女身軀忽然向前一傾,舉手按在額角,說道:“我頭痛死了,梅娘扶我上轎。”

  梅娘伸手,把那紫衣少女抱了起來,送入小轎之中,放下垂簾。查玉急步奔了過去,高聲問道:“你頭痛得很厲害嗎?”

  垂簾中傳出那紫衣少女微弱的聲音道:“你要耐心的等我,我要先走一步了──”

  一陣和風吹過,查玉只覺秋日已殘,嚴冬將至,因此在他心底深處,突地泛起了一陣濃重的寒意。

  他呆望著這垂簾的小轎,逐漸在秋風落葉中遠去,逐漸消失無影。西落的殘陽,雖然仍留戀地拖著它長長的影子,但她畢竟去了,匆匆地來,匆匆地去、來時沒有帶著什麼,去時,卻似已帶去了查玉的生命與靈魂。

  良久,他黯然嘆息一聲,忖道:“她若是真心對我,為何對我這般輕視,要來就來,說去便去,難道她不知道我的感覺,不知道我會難受嗎,她若非真心待我,那卻又是為什麼要對我如此──”他本乃絕頂聰明之人,是以在如此深沉的迷惑中,猶能冷靜地為自己分析,但不管他如何冷靜,紫衣少女那似有情又無情的言語,都仍時時刻刻在他耳畔響著。

  易天行手持長鬚,目光一轉,突地哈哈笑道:“查世兄此刻心裡,是否還在想著那位驚世豔豔,舉世無雙的女子!”

  查玉呆了一呆,只聽見易天行又自朗聲笑道:“查世兄是否在心中暗自猜測,不知道這女子是多情,抑或是無情!”他突又長嘆一聲,搖首道:“真真假假,愛愛恨很,真為難了你。”

  查玉心房跳動,面色厲變,只見易天行語聲未了,突地拂袖轉身,走了開去。

  他緩緩走到楊文堯身前,嘴角又復泛起了一絲難測的笑容,緩緩道:“至於楊兄你的心裡麼──嘿嘿,想必是在思忖,不知今日能否生離此處。”

  楊文堯心頭一震,但目中卻淡淡道:“是嗎?”他目光一掃,便已將當場情勢看清,那些黑衣人以及四老、六童僅都遠在一邊,一時之間,萬萬無法趕來,是以他心中極為鎮定,深知單憑易天行一人之力,絕對無法將自己困在此間。

  易天行微微一笑,道:“此刻敝下棋都遠在三十丈外,以他們的腳力,縱然兄弟呼喝,亦無法在剎那之間趕來,是以楊兄此刻必定十分鎮靜,深信單憑在下之力,必定無法留得住兄台們的大駕,是嗎?”

  他輕描淡寫地反問一句,楊文堯心機縱然深沉,面色亦不禁為之一變,冷冷道:“易兄卓見,當真叫人欽佩的很,只是在下愚昧,實在還沒有如此遠見。”

  易天行仰天一笑,道:“兄弟雖無知人之明,但對楊兄你的心意,卻自信還不致猜的太錯──”笑聲一頓,突地抬手劈出一掌。

  楊文堯目光轉處,只聽“呼”的一聲,一股掌風電奔而來,自身側掃過,其強猛罡烈之力道,竟是自己生平未見。

  回首一望,但見遠遠的荒草砂石,竟被他這遙遙一掌,擊的四散飛揚,就連那蒼蒼古柏的樹幹,亦自劇烈的震盪起來。

  耳際間響起了一聲悶哼,查子清向前移動的身軀,疾快的向後退了三步。

  楊文堯心頭劇烈的一震,他意識到這一掌才是易天行真實的功力──

  只聽易天行哈哈大笑道:“查兄自覺有沒有能力接得兄弟之掌,如果查兄自信有能力接得在下之掌,那就儘管請便。”

  查子清滿臉凝重之色,一語不發的緩步走了回來。顯然,他對易天行相詢之言,無法回答。楊文堯身軀一個輪轉,閃到查子清的身側,和他並肩而立。

  易天行目光如電,一掠兩人冷冷地說道:“兩位可要連手一試兄弟的掌力嗎?”

  楊文堯仰天長長吸一口氣,道:“如若易兄苦苦相迫,兄弟等不得不一試銳鋒了。”言詞之間,一派無可奈何之情。易天行面色肅然的向前走了兩步,道:“兩位都是極為熟悉武林情形的人,兄弟有幾句相勸之言,不知兩位是否肯聽。”

  查子清道:“大丈夫於死不屈,兄弟等目下雖然陷身在易兄重重包圍之下,但也不甘心忍受屈辱。”

  易天行笑道:“兩位但請放心,兄弟決無強人所難之意──”

  他忽然拂髯一嘆,道:“南海門的勢力,已經深入中原,那紫衣丫頭懷絕世智慧,和詭異的武功,欲問鼎中原武林霸業,可笑我中原武林同道,都還像沉睡正酣,毫無警惕之心──”

  楊文堯一皺眉頭道:“易兄不是和南海門相訂有約,先謀孤獨之墓中的存寶,再共圖武林霸業二分天下,怎的又忽然改變了心意了?”

  易天行淡淡一笑道:“兄弟如若真要和那紫衣丫頭連手結盟,只怕眼下兩位不是橫屍濺血於此,亦將身受重傷就縛了。”

  查子清、楊文堯雖聞此言不大順耳,但仔細一想,倒是實情,不用南海門下之人出手,單是易天行的手下,就足以使兩人傷亡當場。兩人相互望了一眼,默然不語。

  易天行略一思忖接道:“兄弟直言出來,或有傷到兩位之處,甚望兩位大量包涵──”

  查子清道:“在下和楊兄,自信還有點容忍之量,易兄請說不妨。”

  易天行道:“千言總一句,中原武林同道如不早謀結盟,必將為南海門那紫衣丫頭所用,她可以兵不血刃,把中原武林攪成一個互相殘殺的慘局。”

  查子清沉思了良久,道:“易兄話是不錯,但此事關系整個武林,並非兄弟和楊兄一二人力量能予解決。”

  他雖已聽出易天行話中弦外之音,但卻不願由自己口說出來,故作聽不懂的樣子。

  易天行微微一笑,道:“此時此地,已非身份顏面之爭,兩位故作不懂,兄弟只有明說了!”

  楊文堯、查子清聽他一開口,就揭露了兩人胸中之秘,不禁臉上一紅。

  易天行淡淡一笑道:“眼下南海門的勢力,尚未在中原開展,據兄弟所知,他們眼下能夠算上高手的,不過六七人而已。如若查兄、楊兄,能夠捐棄成見,和兄弟攜手合作,對付南海門中人物,決不致輸與他們。”

  查子清哈哈一笑道:“易兄話是不錯,只是捐棄成見一事,說來容易,作來甚難。”

  易天行道:“這麼說來,兩位是不願和兄弟合作?”

  楊文堯道:“不是在下不願和易兄合作,而是易兄心機太深,實令我等難以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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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4 11:35:48 |只看該作者
二三二

  易天行道:“不知如何兩位才能相信兄弟?”

  查子清道:“這個,很難說清楚了。”

  楊文堯道:“兄弟倒是有一個辦法,可以證明易兄確有和南海門為敵之心。”

  易天行道:“願聞高論。”

  楊文堯道:“那紫衣少女眼下走的不遠,咱們追上前去,易兄如能先和他們動手,在下和查兄立時出手相助。”

  易天行笑道:“兩位可是覺著咱們眼下的實力,定能勝得南海門嗎?”

  查子清道:“以兄弟所見而論,南海門中最是難纏的,是那滿頭白髮的老嫗,除了那老嫗之外,其他之人,均不足畏。”

  易天行道:“兄弟之見,和查兄略有不同。”

  查子清道:“兄弟洗耳恭聽高論。”

  易天行嘆道:“兄弟顧慮的倒是那紫衣丫頭,其人不但智慧絕世,而且行動言詞之間,都教人莫測高深。”

  查子清道:“那紫衣少女麼──”

  楊文堯笑道:“分由令郎對付!”

  易天行道:“對付南海門,除了武功之外,還得有一番詳細策劃才行,如若兩位願和兄弟共圖大舉,不妨到兄弟行舍之中休息一下,順便食用一餐酒飯,也好藉機計議一下,對付南海門的辦法。”

  楊文堯道:“易兄盛情,兄弟等卻之不恭只好叨擾。”

  易天行拱手說道:“兄弟走前替兩位帶路了。”轉身向前走上。查子清目光一轉,只見四老六童和那些黑衣人已齊齊退走,不禁膽氣一壯,伸手一把抓住丁玲,大步隨在易天行身後而進。

  走約四五里路,到了一片滿生翠竹的山溝中。

  易天行遙指那翠竹林中隱現的屋頂樓角,笑道:“這就是兄弟的行舍了。”微一欠身,長揖肅客。

  且說徐元平背負金老二,一陣急奔,一口氣跑出了十幾里路,回首不見有人追來,才停下了腳步。

  他緩緩放下背上的金老二,無限悲苦地叫道:“叔叔,叔叔。”奄奄一息的金老二,慢慢的睜開了一雙失去神采的眼睛,淒涼一笑,道:“孩子,扶我坐起來,我有幾句緊要的話,要對你說。”

  徐元平搖頭苦笑道:“叔叔傷勢慘重。此刻不宜費神說話,先療治傷勢要緊。”

  金老二苦笑道:“你不用多費心了,除了你爹爹之外,當今之世,知道易天行隱秘最多的就是我了,他必欲殺我而後甘心。所以,他下手極重,趁現在我還有一口氣,把幾句緊要之言告訴於你,你也可知道你爹爹如何的死去。”

  徐元平道:“這些都已由三叔父告訴我了,而且我也曾聽過易天行親口所述,雖然中間還有幾點疑竇未明,但那不關緊要,易天行是凶手,已是千真萬確的了。”

  金老二道:“唉!孩子,我目下半身已經麻木了,除了易天行或有能救我之法外,當今之世,只怕再也沒有人能夠把我由必死之路拖回來。”說完一聲長嘆,又緩緩閉上眼睛,好像他說這幾句話,已用盡了他的氣力。

  徐元平看他閉上雙目之後,臉上的肌肉動也未動一下,一副等死的神態,不禁心頭一震,暗道:“他心中已存了必死的念頭,縱然給他服用下起死回生的靈丹,也是難以收效,必得先行讓他動了求生之念,然後才能設法救他──”

  心念一動,黯然道:“易天行點穴手法雖然毒辣,但如說除他之外無人能解,那倒未必見得──”

  金老二團著雙目,搖搖頭,道:“你不用白費心血──我已經不行了!”說話有氣無力,一副生機全絕,行將就木的神情。

  徐元平忽覺一陣幽傷,泛上了心頭,只覺天地之間,所有的人,都棄他而去,心中一陣激動,熱淚奪眶而出,淒然說道:“叔叔當真要棄我不顧,撒手而去嗎?”這幾句話,字字句句由肺腑中彈震而出,語音神情,充滿無比的痛苦,無比的淒傷。

  金老二那緊閉的雙目,突然睜開,眼中神光閃閃,嘆道:“易天行的獨門點穴手法,不但別人難以解救,而且慘酷無比,全身經脈,逐漸硬化而死,行血不息,經脈硬化,那痛苦實非常人能夠忍受。孩子,我縱然願忍受痛苦,但無人能解他點傷的穴道,也是枉然!”

  徐元平道:“容小侄一試,叔叔心存求生之念,小侄或可奏功。”他近來武功大進,把慧空口授的“達摩易筋真經”原文,逐漸的融會貫通,想到真經上有一段易筋脫髓之法,或可用來療治金老二的傷穴。

  金老二雙目眨動,肅然說道:“好吧!你就試試看!”他被徐元平的誠摯感動,啟發了求生之念。

  徐元平精神一振,抱起金老二,就附近選擇了一片隱僻所在,立時運起功力,推拿起金老二的傷穴。

  他一面默誦真經原文,字字求解,一面耗消真元,以透肌過膚的真氣,推拿金老二的傷穴。兩個時辰之後,人已經累的全身大汗,頭暈腦脹。就在他頭昏力盡的當兒,同時把經中原文含義融通於胸。他仰起臉來。長長吸一口氣,使昏昏欲睡的神智為之一清,默思經文含義,不禁心神微震。

  原來經文中的推拿脈穴手法,雖可療治金老二的傷勢,但必須連續三十六時辰的不停推拿;中間雖有小息,但雙手不能離開那受傷脈穴。徐元平自忖成就,難以連續不絕三十六個時辰推拿金老二的穴道,何況這三日三夜之久的時間裡,無能抗拒任何襲擊,只要一個普通的人,都可把兩人一齊殺死──

  一直閉目側臥的金老二,忽的睜開眼來,望著徐元平滿頭滾落的汗水,不禁黯然一嘆,道:“孩子,你很累嗎?”

  徐元平心頭一凜,振起精神答道:“平兒已想出解救叔父受傷穴脈的辦法了──”

  金老二道:“孩子,為難你了!”

  徐元平裝出歡愉的微笑,道:“不過需要時間稍長,還要叔叔多多忍耐。”

  金老二道:“這一點不用你擔心了,我要看你手刃易天行替大哥大嫂報了仇,才能死的瞑目九泉。”

  徐元平怕他看出自己疲累之態,趕忙說道:“在療治傷勢之時,叔叔需得閉上眼睛,絕對不能隨便睜開。”

  金老二微微一笑,道:“好!平兒,你不要太累了。”緩緩閉上雙目。徐元平仔細看去,只見他臉上泛現起一片祥和冷靜,似是對徐元平療治他傷勢一事,充滿著信心。

  他仰起臉來,長長吸了兩口氣,心中暗道:徐元平啊,徐元平,當今之世,你只有這樣一個親人,不論如何的艱苦,你也要把他救活,縱是力盡而死,也該在所不惜──當下一振精神,雙手加力,又開始在金老二身上推拿起來。

  他身上汗水如雨,滾滾而下,精神上也感到無比的睏倦,在恍忽的神智中,一直清晰的記著,手指不能停下──

  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徐元平突覺全身一涼,暈迷的神智突然一清。抬頭看去,只見滿天烏雲,不知何時,已經下起雨來。

  只聽金老二微弱的聲音,傳入了耳際,道:“平兒,天可是下雨了嗎?”

  徐元平道:“是啊!不過叔叔的傷勢,必需要一口氣療好,雖然下雨了,咱們也不能移動。”

  金老二道:“唉!孩子,這不是太苦了你嗎?”

  徐元平道:“平兒只恨本身功力不夠。不能在短時間中,替叔叔療好傷勢──”

  金老二道:“不知要多長時間,才能療好我受傷的脈穴。”

  徐元平暗暗忖道:我如直言相告於他,只怕他會想到很多困難之事,看來只有騙他一騙了。當答道:“要一十二個時辰吧?”金老二長長嘆息一聲,不再言語。

  徐元平低下頭來,在衣袖上擦拭一下汗水,當他抬起頭來,忽覺項頸之間一涼。

  他覺出那森森涼意,不似雨水,不禁心頭一凜,睏倦之意,頓然消去。一陣輕微的疼痛,一行鮮血,緩緩由項頸間,滴落在地上。他意識到一把鋒利的兵刃,正架放他的項頸上,而且已劃破了他頸上的肌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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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三

  但他輕輕的咳了一聲,施展傳音入密的工夫,問道:“你是誰?──”忽然心中一動,怕對方答話的聲音,驚動了金老二,急急又接了一句道:“你施展傳音入密的功夫和我交談,別驚擾了病人。”

  身後果然傳過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道:“你可猜想得到我是誰嗎?”

  徐元平仔細分辨那聲音,甚覺耳熟,但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來是誰?

  §第三十回 一掌敗鬼王

  這時,徐元平已然累的筋疲力盡,縱然對方不用利刃架在他項頸之上,也是無傷敵之能,當下輕輕一嘆,道:“你的聲音我很熟悉,但我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來,不知我可否回頭瞧瞧?”

  身後傳來了一聲輕笑,道:“你想死的明明白白,那也是人情之常,你就回頭看看吧!”

  徐元平停下手指,正待回頭看時,心中忽然一動,暗道:我如回頭看到了他面貌,他勢非殺我不可,不禁猶豫起來──

  相持大約一盞熱茶工夫,徐元平尚未回首,那身後之人,已等得有些不耐起來,說道:“你怎麼還不回過頭來看我呢?”

  徐元平道:“如我不回頭瞧你,可否延長我三日死期?”

  那人似是聽得甚覺奇怪,說道:“什麼?延長你三日死期?”

  徐元平道:“你現在殺了我,我叔叔亦將傷發而死,豈不是一刀二命?寬限我三日時間,先讓我把叔叔的傷勢療好,你再殺我也是一樣。”

  那人沉吟了一陣,道:“這麼辦吧!我身上攜帶有一種藥物,服用之後,三日後才能夠發作,你把這毒藥服下,我才能信你!”

  徐元平道:“好吧!你把那藥物拿來!”

  身後伸過來一隻潔白的玉手,掌中托著兩粒紅色丹丸。

  徐元平微微一皺眉頭,暗道:此人膚色如玉,手指纖纖,看去不似男人,難道是個女孩子──

  心中忖思之間,緩緩伸手取過兩粒紅色丹丸,正待吞下,心中一動,問道:“你這毒物服下之後,不知我的功力,是否會受影響?”

  那人嗤的一笑,道:“三日後毒發必死,無藥可救,但在三日之內,不會影響到你的功力。”

  徐元平道:“在下相信大駕之言。”張口把兩粒紅色的藥丸吞服下去,接道:“你現在可以離開了,或是隱身在附近暗處監視著我。”

  那身後人沉吟了一陣,嘆道:“你的言詞,字字句句,都令人無法不信,果然是一位誠篤可信可托的君子。”

  但聞步履之聲,逐漸遠去,漸不可聞。

  徐元平服用下藥丸之後,心中不禁泛生出黯然的感覺,想到父仇未報,母恨未雪,慧空大師遺托之事也未能辦好,自己卻要在三日之後告別人間,也許要死的不明不白,連逼自己服藥而死的人,也難看上一眼。

  他嘆息一聲,目光投注到金老二的臉上,只見他雙眉輕皺,臉上一片痛苦之色,但嘴角間卻又微微帶著笑意,分明他在忍受著極深的痛苦,但又深信自己能夠重傷復愈,兩種神情混合在一起,顯出他內心中堅決的求生意志。

  徐元平振作精神,連吸兩口長氣,閉上雙目,排除雜念,一意調息。

  他得天玄道長無意一腳,踢活了生死玄關,雖然任、督二脈未通,但真氣已可旁通奇經八脈,直上十二重樓,適才替金老二療傷之時,雖亦常運氣調息,但心中一直百感迴旋,雜念未除,此刻,雜念澄清,神意集中,頓覺真氣暢行經脈,內力源源而生。

  原來他預知了三日後必死無救,報仇雪恨之事,都成了夢幻泡影,一心一意,只想救活金老二,反而有助他神意集中。

  風雨漸大,大滴如珠,徐元平真氣流轉不息,內力綿綿不絕,人已進入渾然忘我之境,心中唯一的念頭,就是早些療治好金老二的傷勢,對風雨的侵襲,渾似不覺。

  又不知過了多少時間,落雨已住,雲散天晴,夕陽返照來一抹陽光,積水反映,霞光閃閃。

  忽然身後傳過來一聲嘆息道:“天色又入夜了,你還不休息一下嗎?”

  徐元平抬頭望望天色,道:“已經過去一天一夜了?”

  那聲音輕柔地接道:“可不是麼,已經過去了一天一夜,我送給你的食用之物,你一點也未食用,都給大雨沖走了!”

  徐元平目光一轉,果見身側放著兩個瓷盤子,盤中一片瑩潔,想那盤中食物,都已被大雨沖刷去了。

  目光回轉,向後望去,剛剛看到一角黑衣,心頭突然一震,趕忙又轉了回來,暗道:“好險啊!好險,我如回頭望他一眼,他藉故說我看到他的面貌,變卦不守三日信約,豈不是其咎在我嗎?”

  那身後之人,等了一陣之後,忽然緩步而去。徐元平不敢回頭張望,只能從那人的腳步聲中,辨出他逐漸遠去。

  這雖是一件極為簡單的事,但卻要極大的忍耐之力,克制住好奇的衝動,只要他回頭一看,立時可以辨出來人是誰,但他為了金老二的安全,必須強忍住心中的好奇和衝動。

  他仰天長長吸了一口氣,又復運氣調息,調息好精神,又開始用手推拿金老二的穴道。

  大約又過了一個時辰工夫,忽然覺到那股綿綿不絕的內力,倏然中斷,不禁心頭一震,停下手來,暗道:這一日一夜的工夫,我一直覺著內力綿綿不絕,何以此刻突然中斷不繼?

  心念一動之間,忽然覺著飢腸轆轆,飢餓無比。

  他回頭望了那兩個大瓷盤子一眼,心中暗暗忖道:如果這兩盤子中的食物,不被雨水沖走,我也不致受這飢餓之苦了。

  他發覺了後力不繼的原因,是因飢餓所致時,才想到自己已經兩日一夜,未進飲食了。

  一念動心,只覺那飢餓之苦,愈來愈重,如果不能及時進些食用之物,別說後力難繼,無法再繼續替金老二療治傷勢,單是這份痛苦,已是不易忍受了。

  他嚥了兩口饞涎,自言自語地嘆道:“還有兩日夜時光之多,難道我能撐過這一段時間麼?”

  忽然由身後仰過來一個白色瓷盤,一個嬌柔的聲音,隨著傳了過來,道:“你腹中定然是很飢餓了,快把這半隻雞吃下去吧!”

  徐元平凝目望去,只見那磁盤中除了半隻雞,還有兩個饅頭,一股肉香,直撲鼻中,本待伸手取食,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嘆道:“閣下的好意,我只能心領了。”

  那人奇道:“你不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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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四

  徐元平道:“很餓,但我兩隻手不能離開我叔父身上穴道,無法取食。”

  那人似是極為憤怒,冷哼一聲,將那瓷盤收了回去。

  徐元平嚥下一口饞涎,咬緊牙關,閉上雙目,勉強忍耐著飢餓之苦,繼續運氣調息,但覺腹中飢餓難挨,竟然難以提聚真氣。

  過了有一盞熱茶工夫之久,忽覺肉香濃郁,直衝內腑,睜眼看去,只見一隻雞腿,正放自己唇邊,身後傳來一個平和的聲音,道:“好吧,那我就喂你吃下去。”

  徐元平腹中飢餓,也不再謙辭,張開口來,很快把雞腿吃完。

  只聽那身後之人,笑道:“你餓了很久嗎?吃的像狼吞虎嚥一般。”緊接又送過來夾著雞肉的饅頭。

  徐元平一口氣吃了半隻雞和兩個饅頭,肚內飢火已消,嘴巴在衣袖上擦了兩下,說道:“雖然兩日之後,你要把我殺死,但今日一飯之恩,我仍然感激不盡。”

  那身後之人默然不語,沉吟了良久之後,突然幽幽一嘆,起身而去。

  徐元平聽他那移動的腳步之聲落地甚重,似是有著很沉重的心事──

  他微一思索,立時屏棄雜念,運行真氣,替金老二療治傷勢,不大工夫,已入渾然無我之境。

  當他再度停下休息時,忽然覺著頭頂之上,多了一些什麼,抬頭看去,只見一個茅草結成的頂蓋,四面用竹子撐住,用以遮蔽烈日風雨。

  三日時光,轉眼過去,他有了茅棚遮日蔽雨,又有人及時送上飲食,得以維持他的體力,才算把一件艱苦的療傷工作完成。

  那送給他食物之人,對他似乎是愈來愈是關心了,單見那餐餐不同而可口的佳餚,已顯示出對他的關懷。

  第四日早晨時分,徐元平已覺出金老二幾處受傷的脈穴,完全通達,療傷大功告成,心中甚為喜悅,低聲說道:“叔叔你可以睜開眼睛瞧瞧了。”

  金老二自得徐元平啟動生機之後,一直忍受著痛苦。但因徐元平綿綿不絕的內力,使他承受的痛苦大減,暈暈糊糊的過了三日夜的時光,有時神智全失熟睡不醒,醒來亦是暈淘淘的茫無所知。但他心中一直記著不能睜眼之事,始終閉目未睜,感覺之中好像發生了很多事情,但他均棄絕外念,不理不想,直待聽到徐元平呼叫之言,才緩緩睜開雙目。

  徐元平滿臉微笑之容,說道:“叔叔可暗中運氣試驗一下,看看受傷的脈穴,是否已經完全通了。”

  金老二依言運氣相試,果然傷穴全通,忽然挺身而起,抓住徐元平一隻手腕,熱淚盈眶地說道:“孩子苦了你啦──”他生平之中,極少有這樣激動,只覺千言萬語要說,但卻不知從何說起,一時之間,反而默然無語!

  徐元平仰天長長吸一口氣,勉強壓制下心中的激動,說道:“平兒替叔叔療傷,真氣損耗甚大,必須要十日靜養,想請叔叔替我配幾劑藥物,以便我靜養時服用。”他想到今日已是相約三日死期,必須想個法子,讓金老二離開此地,免得他看到這一幕慘劇。

  果然金老二為之一駭,霍然站起身來,說道:“你知道什麼藥物嗎?我立刻就去配製。”

  徐元平淡然一笑,隨口說了幾樣藥物,他曾經看了那紫衣少女開給丁玲療治傷勢的藥單,腦際之中,還隱隱記得兩樣,隨口說了出來。

  金老二久在江湖上走動,見聞極是廣博,那紫衣少女開的藥物,都是療傷聖品,徐元平說了兩樣,果然把金老二給騙過,當下默記心中,說道:“平兒,你就在此地等我──”仰臉望望天色,接道:“在天色入夜之前,我一定趕回此地。”

  徐元平微微一笑,道:“叔叔不用太急,我只不過是損耗一點真氣,你大傷初癒,不宜急急趕路。如果今夜趕不回來,明天回來也是一樣。”

  金老二似是急於徐元平復原,說道:“不論如何,我今天一定可以趕回。”也不待徐元平再答話,急奔而去。

  徐元平望著金老二急奔而去的背影,心中泛起了一陣淒苦之感,低聲說道:“再見了,叔父,當你購藥歸來的時候,平兒已經身首異處了──”

  他說的聲音異常低沉,但金老二卻似受到了感應一般,突然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徐元平只道被他聽到,不禁心頭一驚。

  只見金老二高舉右臂揮手說道:“平兒,不要離開此地,天黑之前,我一定可趕回來。”縱身躍起,施展開陸地飛行功夫,急奔而去。

  徐元平眼看金老二背影消失不見,緩緩站了起來,步出草棚,只見草色枯黃,落葉紛紛,一片肅殺之氣。三面青山環抱,正西方卻是一片黑黝黝的密林,這是一個很少人跡的荒涼所在。一叢及人的青草,矗立在丈餘外處,那方圓數尺之地,似是得天獨厚,仍然有些青翠之色。

  徐元平此時的心情有如洶湧的長江大河,萬念滾滾閃過心頭,他緩步走近草叢,凝目相注,自言自語地說道:“這地方倒是一處大好的埋身之地。”

  他呆呆的站了一陣,緩步走回那草棚之中,盤腿而坐,閉上雙目,想以內家調息之法,使雜亂的心情平復下來。但他卻失敗了,千古艱難唯一死,他雖有著視死如歸的豪氣,但這死前的一段折磨,卻不是豪氣所能抗拒,但覺往事如電閃過心頭,一直無法使心情平復下來。

  忽聽一陣沉重的步履之聲,急急走了過來,停在身側之處。

  徐元平只道是相約之人,暗道:既願束手就死,何須再見仇人形貌。於是眼也不睜的說道:“你動手吧!”

  這四個字說來雖是簡簡單單,卻不知摻揉著多少種複雜的感情,未了的恩仇、常憶的友情,以及他這一生中的曾遭遇到的悲歡離合,辛酸苦辣,他似乎都要在這一剎那間體會、宣洩出來,因為自今而後,世上的成敗榮辱,俱都不再與他有關,就正如墜下的果實與生長的枝葉一樣。他悵惘而無可奈何地離開了這多姿多彩的世界。

  只聽那沉重的腳步聲,突地一頓,然後一步一步地向他走了過來。

  他仔細地分辨著這腳步聲,冀求能在這單純的聲音中,尋找出自己的答案:“此人究竟是誰?”但他轉念一想,又不禁暗笑自己,暗笑人類的情感為什麼永遠是這麼矛盾?一種根深蒂固的理智,與另一種無可奈何的情感,永遠是在互相爭鬥著,直到他死前的一刻,仍無法終止。

  就在這一剎那間,他對於生命的存在與人類的通性,似乎又瞭解了許多。

  腳步之聲更近,終於停在他身側,他心中暗嘆一聲,緩緩說道:“三日之限已至,你只管快些動手。我──死亦無憾。”

  他突然想到他憑自己的力量,救活了他世上唯一的親人,嘴角當時泛起一絲安慰的微笑。

  秋風簌然,立在他面前之人,似乎輕輕驚嘆了一聲,然後一個沉重嘶啞的口音詫聲說道:“動手?動什麼手?”

  徐元平微微一笑,緩緩道:“我既已與你訂下三日之約,你便是將我千刀萬剮,我也不會怪你,此時此刻,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你大可不必在我臨死前,還這般折磨侮辱於我!”

  他語聲竟是那般誠懇而無畏,叫人聽了,無法不由衷地發出敬佩與感嘆。

  那知那沉重嘶啞的聲音竟又輕咦了一聲,訥訥道:“公子,你──究竟說的是什麼,小的──小的實在聽不大懂。”

  徐元平心中一動,沉聲問道:“閣下究竟是什麼人?”

  直到此刻,他猶未張開眼來,那嘶啞的語聲“呀”地一聲,感嘆道:“原來公子竟是個──竟是個──”

  他終究不敢說出“瞎子”兩字,改口說道:“小的名叫張忠,又有人將我喚做張一爺。公子若有什麼吩咐,只管吩咐好了,小的還有兩膀子氣力,叫我做‘動手’的事,再好也沒有,叫我用心思,那卻是──”

  他“嘿嘿”乾笑數聲,倏然頓住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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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五

  徐元平心中思潮反覆,不知面前之人是戲弄自己,抑或是真的與此事無關。心念數轉,他終於忍不住霍然張開眼來。

  凝目看去,只見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大漢,肩上挑著一擔木柴,腰中斜插著一柄巨斧,只看那巨斧要大於平常樵夫所用的兩倍,就瞭然此人有過人的臂力。

  張忠驚噫了一聲,向後退了兩步,放下柴擔。

  他原想徐元平是個目難睹物的瞎子,不料他睜開眼睛之後,卻暴射出懾人的神光,像兩道挾著霜刃的冷電,看透了人的肺腑心肝。

  徐元平輕輕一皺劍眉,茫然一笑,說道:“你當真是行樵之人嗎?”

  張忠乾咳了一聲,道:“是啊?小的打柴為生,已近十年了。”

  徐元平道:“你每日都由此處經過麼?”

  張忠搖頭笑道:“沒有,這條路我已經一個多月沒走了。”

  徐元平輕輕嘆一聲,道:“那你是不知道了──”他這話似是對張忠說,但又似自言自語。

  張忠茫然一笑,道:“公子是讀書之人,說的話我自然是聽不懂了。”挑起柴擔,舉步欲去。

  徐元平看那一擔柴,大約有兩百餘斤,但他隨手一提,竟然放在肩上,毫無吃力之感,不禁讚道:“你的氣力不小啊?”

  這次,張忠似是聽懂了徐元平說的什麼,咧嘴一笑道:“我娘老是說我像頭蠻牛,一把死氣力,除了打柴之外,什麼也不會。”

  徐元平心中一動,問道:“你家中還有些什麼人?”

  張忠道:“除了老娘和我之外,再無他人了。”

  徐元平淒涼一笑,道:“你很好福氣,還有個媽媽照顧你──”

  探手入懷,摸出一把碎銀,和兩個金錠,“你拿去用吧!”

  張忠有生以來,從未見過金錠,和那樣多的銀子,不禁為之一呆,雙目盯在金銀之上,全身輕微的顫抖,顯然,這一堆金銀,使他十分動心。

  他呆呆的瞧了良久之後,突然嘆一口氣,道:“我未替相公做一點事情,如何能受此重金,就算替你家做上十年長工,也用不了這多金銀。”

  他的純厚樸實,勾起徐元平的感傷,暗道:我如不是身負有血海深仇,我如有雙親在堂,倒寧願像他這樣,平平淡淡的過了一生。心念轉動,黯然一嘆,道:“這些金銀,對我來說,已是無用之物了──”

  張忠瞪大雙目奇道:“金銀怎會無用,可以買牛耕田,買馬拖車,置房買田討媳婦,樣樣都用得上,那裡會沒有用呢?”

  徐元平淡然一笑道:“我已快要死了,這些金銀你拿去替我買口棺木,明天來此地收我屍體,埋在那深草之下,餘下的,你就買些田產、牛馬討個媳婦,奉養老母,好好的過日子吧。”

  張忠凝目望了徐元平一陣,伸出顫抖的手,接過金銀,說道:“我先把金銀帶去,回去問問我娘,該怎麼辦?”這位純厚的樵人,顯然已為他生平僅見的財物動心了。

  徐元平望著他急奔而去的背影,心中暗暗忖道:看來人生名利之關,實是不易看破,此人這般忠厚純樸,也會為財帛動心。

  他安詳的微微一笑,似是對人生又深入了一層認識,緩緩閉上了雙目。

  人在將死的時候,不是萬念湧心,思緒如潮,那就會特別的平靜。徐元平經過一陣躁急不安之後,變的特別平靜,心如止水,萬念俱寂,慢慢的運氣調息。

  要知一個人在整個的生命過程中,難得有幾次真正的胸無雜念,不論如何調息求靜,潛意識中,總難免有所掛念。此刻,徐元平卻進入了確無雜念之境。

  調息一陣之後,突覺一股真氣由丹田之中向上面衝去,有如渴驥奔泉,不可遏止。如在平常之時,徐元平必會為此一特異情形,停下行功,但此刻,他卻置之不理,暗暗忖道:是啦!我服用那人的毒藥,也該到了發作的時候,想是藥性發作了。仍然運息如故。只覺那向上疾衝的真氣,衝過了十二重樓,直向生死玄關逼去。

  全身的血液,也隨那向上衝動的真氣,沸動起來,躁動起來,一種忽升忽沉的感覺,使他心中起了無比的憂急和不安。

  這時,忽然又響起了一陣腳步之聲,直行過來。

  徐元平正為體內一種真氣忽升忽沉的衝突干擾,好像一隻大鵬被關在一所鐵籠之中,久思破籠而出,此刻那鐵籠破損了一個大洞,它正用盡全力向外掙動,但那破損的洞口甚小,卻無法容它展翼而去。

  他雖隱隱感到又有人向他走來,但體內氣血強烈的衝突,使他無暇去想這件事情,反正他覺得今日非死不可了──

  忽然覺著氣血強猛向上一沖,腦際之間,轟然一聲大震,那躁急和不安的情緒,頓時為之消失,一種飄飄欲飛的感受,使他又生出輕鬆之感。

  這當兒,忽然感到右腕脈穴,被人一把扣住,耳際間響起了一個陌生口音,道:“好啊!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徐元平聽那口音不對,霍然睜開了雙目。

  只見一個身體高大的和尚,用左手扣著他的右腕脈門,放聲大笑。

  徐元平仔細瞧了一陣,忽然憶起此人,乃是少林寺中慧字一輩,僅存的兩位高僧之一,慧果大師。

  慧果笑如龍吟,直衝霄漢,餘音迴蕩在山谷之中,滿山回鳴,盡都是哈哈大笑之聲。

  他似是有著無比的歡情,也有著無比的激動,長笑聲綿延了一刻工夫之久,才停了下來,冷冷說道:“你終於被老衲找到了,哈哈,為找你踏破三雙芒履。”

  徐元平神色鎮靜,毫無脈穴被拿住的驚慌,淡淡一笑,道:“老禪師找到了在下,也不值得這般高興啊!”

  慧果滿臉泛布起殺機,道:“小施主不用裝痴作呆,拿出來吧!”

  徐元平道:“拿出什麼?”

  慧果道:“戮情劍。”

  徐元平暗暗忖道:我已是將死之人,留下寶刃,也是無用,此劍取自少林,還於少林,總比落於他人之手好些。左手緩緩伸入懷中,摸出戮情劍來,說道:“拿去吧!”

  慧果接過寶劍,隨手放入懷中,道:“劍匣呢?”

  徐元平道:“遺失啦!”

  慧果臉色一整,冷然說道:“此劍雖有削鐵如泥之利,但劍匣尤為珍貴,眼下施主的生死,已在老衲掌握之中,一個人死了之後,萬事皆休,留得劍匣,也是無用,小施主要三思了!”

  徐元平仰臉一聲輕笑,道:“生死之事,在下早已置之度外,老禪師如果想借此要挾,那可是失算之策──”他微微一笑,又道:“不過此劍乃貴寺之物,還於貴寺,乃理所當然之事。戮情劍匣,現在南海門那紫衣少女手中,老禪師找她去討吧!”

  慧果微微一笑,道:“劍在你的手下,劍匣卻被人拿走,此言叫老衲如何能信?”

  徐元平大聲說道:“我說的字字真實,你不信那有什麼法子,慧空、慧因兩位老前輩,他們人格何等清高,你卻這般貪心,同出一門,一樣的修為,優劣之分,有如天壤之別。我還劍於你,也無非是看在慧空、慧因兩位老前輩的份上而已,哼!我懶得再理你!”說完緩緩閉上雙目。

  慧果凝目望去,只見他臉上一莊嚴,毫無一點畏死的神情,使人一瞧之下,竟有著一種凜然難犯之感,不禁心中一震,暗道:此人小小年紀,卻有這等視死如歸的豪氣。一陣惶愧之感襲上心頭,緩緩鬆開了徐元平右腕脈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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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六

  徐元平緩緩睜開雙目,淡然一笑道:“戮情劍匣確在那南海紫衣少女的手中,大江南北的武林道上,都已為此女進入中原,不遠千里趕來,想來老禪師亦必早有耳聞了!跟下二谷三堡中人物,都在勾心鬥角,想從紫衣少女手中取得劍匣,老禪師定要尋找此物,那就快些趕去,遲恐生變,也許會被人奪走!”

  慧果大師道:“不知那紫衣少女現在何處?”

  徐元平道:“我離開之時,她們都還留在孤獨之墓,眼下行蹤何處,我就不知道了!但她在中原根據之地,在邙山碧蘿山莊,我已把胸中所知,盡皆相告。你要去,可以去了。”

  慧果雙眉一聳,說道:“老衲有一句不當之言,不知是該不該問?”

  徐元平道:“老禪師儘管請說。”

  慧果道:“施主坐在此地,可是等什麼人?”

  徐元平笑道:“等死!”

  慧果聽得一怔,道:“什麼!等死?”

  徐元平道:“不錯,我是等死。”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如非等死,我也不會把戮情劍還給你了!此劍雖是你們少林寺中之物,但慧空老前輩已經打賭輸給我了。我如能活在世上,必要保有此劍!”

  慧果道:“但眼下你並未死,為何有心放棄此劍?”

  徐元平笑道:“快啦!我已經活不了多久啦!最長也不會到日落時分,也許頃刻之間。”

  慧果道:“老衲雖然不通星卜之術,但就你氣色而論,既不像身受重傷,也不像中了什麼奇毒。但聽你言來,卻是非死不可,實叫老衲猜測不透了。”

  徐元平笑道:“天下的事,有很多是出人意料之外,在下不願把此事告人,老禪師──”

  師字未完,突然急聲吼道:“閃開!”

  一道白芒,疾如流星般急射而到,掠著徐元平耳根擦過。

  慧果頭也未轉,冷冷喝道:“什麼人?膽敢暗算老衲?”

  只聽一聲嬌脆的冷笑,道:“你再試試我滿天花雨的手法!”

  慧果肩頭微聳,身形突地斜斜飄起,只見他寬大的袈裟,飄拂飛舞,有如一朵輕雲般冉冉升了上去,去勢似乎並不甚急,但那來勢急快的銀芒,竟未能接近他身形三尺以內。

  日光強烈,但這一蓬銀芒,比日光尤覺強烈,帶著絲絲縷縷尖銳的風聲,閃電般掠過慧果的腳下,擊向徐元平身上。

  徐元平眼簾微垂,有如一尊石像般,竟似全然沒有將這一蓬致人死命的暗器放在心上,直到他身形一尺開外,這一蓬銀芒突又一散,驚虹電掣般自他身側擦過,尖銳的風聲,震得他衣衫為之拂動起來。

  慧果真氣一沉,雙足落地,情不自禁地轉目一望,見到徐元平這等鎮靜的功夫,心頭不禁湧起一陣敬佩之意,暗嘆忖道:“此人性命若真的無法活過今日,倒的確是武林中一大損失。”

  他雖然心胸狹窄,但見了徐元平這種恢宏氣度,英雄本色,心下卻也不禁暗中傾倒。

  心念一閃便過,只聽身後又是響起一聲冷笑,慧果濃眉一揚,沉聲道:“漫天風雨,又當如何?”

  身後那嬌脆而冷峭的聲音,一字一字地緩緩說道:“還有子母流星呢!”

  話聲落地,身後竟有暗器破風之聲擊來,慧果雖然自恃身份,至今未曾回首,但此刻只覺心弦震動,忍不住霍然旋過身子去,眼角斜瞟。只見一串銀光,筆直襲來。

  這一串銀芒聚而不散,薄而不急,比方才那一蓬銀雨的來勢,竟是大不相同。但光芒閃動之間卻似隱含著一種令人不得不為之緊張的意味。

  慧果只覺心頭一震,不待銀光襲至,身形又自一旋,的溜溜旋開五尺以外。

  他身形方動,突聽“叮”的一聲輕響,當頭一點銀星,突地急射而出,有如一匹乍放韁繩的驚馬,突地由緩行而急奔,速度之差異,竟無法以言語文字描述。

  接著又是兩聲輕響,三點銀星,由直襲變為橫飛,然後便是一連串的“叮叮”聲響,一串銀光,又自變為一蓬銀芒,四面八方,亂雨般擊至端坐如山的徐元平身上。

  這一陣“叮叮”聲,一聲接著一聲,有如喪命之鐘,又有如攝魂之鈴,暗器未至,已足以令人驚心動槐。

  徐元平雙目一張,目光利箭般注向當中的那一點銀星之上,對四散擊來的銀雨,竟似不聞不見。

  慧果身形頓起,目光立刻轉向徐元平望去,只見那當先激射而出的一點銀星,在這微一霎眼之間,已將觸及了徐元平的胸邊要害之處。

  這生死存亡的一剎那,徐元平忽然疾快的伸出了右手,屈指輕輕一彈,只聽一聲波然輕響,那激射而至的銀芒,斜斜向一側飛去。

  緊接著一提真氣,原姿不變的凌空而起,寒芒閃閃,分由他身外四周劃過。

  慧果輕聲讚道:“好膽氣──好身法!”

  徐元平仍然盤膝而坐落在原地,淡然一笑,道:“老前輩過獎了。”

  慧果目光一轉,投注到丈餘外一片叢草之上,高聲說道:“老衲已領教了漫天花雨,子母流星,不知還有什麼驚人手法嗎?”

  草叢後響起了一個銀鈴般清脆的聲音,應道:“你向左面走上五步,再試試我‘三元聯第’和‘一天飛蝗’手法如何?”

  慧果大師臉色一整,道:“要老衲再試你兩樣手法不難,但得讓老衲見識一下女施主是何等人物?”

  草叢後緩緩走出來一個全身的黑衣少女,背插雙劍,漫步而來。

  徐元平目光一轉,只覺此女似曾相識,但卻一時間想不起何時見過。

  只見那黑衣少女目光轉動,一瞥徐元平微笑說道:“你的膽氣實在叫人佩服!”目光一轉,凝注到慧果大師臉上,道:“你可是少林寺中的和尚吧?”

  慧果道:“老衲乃嵩山本院慧果。”

  黑衣女道:“天下武林人物能夠躲得我漫天花雨和子母流星兩種手法之人,難得挑出幾人。你這老和尚武功不錯,因此我料想你必然來自少林。”

  慧果看她一身黑衣,容色絕倫,年紀不過二十上下,能打出那等懾人魂魄的手法,決非平常之人。當下正容說道:“不知女施主高名上姓?”

  他目睹徐元平擊打暗器的手法武功之後,心中狂傲之氣,忽然稍減甚多。他忽然想到如若把徐元平換成自己,決然不會有那等沉著的豪氣。

  只見那黑衣女淡然一笑,道:“我叫上官婉倩──”

  徐元平心頭一動,忽然想起和她拼掌受傷之事,接口說道:“在下和姑娘原有三年之約,只怕難以履行諾言,這裡先行謝罪。”

  上官婉倩笑道:“不要緊,過去之事,已成過去,不用多想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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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七

  徐元平凜然說道:“大丈夫立世之本,信義當先,既有承諾,豈能不放在心上,不過今日乃在下的死期──”

  上官婉倩接道:“設若你死不了呢?”

  徐元平道:“舊約定當踐履。”

  上官婉倩笑道:“可惜你要死了。”

  徐元平仰首望著天上一片變幻的雲彩,心中暗暗忖道:天色已近午時,那相約之人,仍然不見到來,難道他忘記了今日相約之事嗎?或是想我已服下毒藥,難過三日之限,讓我自行毒發而死呢?

  他一心只想到自己生死之事,對眼下的情景,根本沒有留心。

  只聽風聲呼呼,衣袂被風飄了起來,轉眼看去,原來上官婉倩已和慧果大師打了起來。

  兩人出手之勢,十分嚇人,每出一掌一招,必帶起強烈的破空勁氣。

  轉眼一瞥之間,忽然發覺那高聳的叢草旁側,站著一個全身白衣的人。以他目光的銳利,一顧之間竟似未把那人看清,除了記得他穿著一身白衣之外,腦際之間,竟是未留下那人一點印象。

  這時他不得不重新轉過頭去,仔細的向那白衣人望去,看了一陣之後,忽覺心地泛起來一股寒意。

  那人長的並不如何難看,但全身上下卻是找不出一點生人的氣息,他臉上似是被一層青霜籠罩,掩藏了他內心所有的表情,有如從棺材中拖出來的一具屍體,使人一見之下,就有著一種陰氣森森之感。

  徐元平長長吸一口氣,暗暗忖道:世上竟有這樣死人般的活人。

  忖思之間,想見那白衣人右手一探,似是從懷中摸出一件東西,目光轉動,好像在計算上官婉倩和慧果大師兩人離他的距離。

  徐元平愈看愈覺不對,忍不住高聲叫道:“你們不要打了!”

  上官婉倩嬌軀一閃,脫開了慧果大師的掌勢,落到徐元平的身側,微微一笑,道:“怎麼?你可是擔心我打他不過嗎?”

  徐元平搖搖頭,道:“不是。”

  慧果和上官婉倩相搏了一陣,已知遇上了勁敵,只感對方武功路數詭異難測,而且內力充沛,乃生平僅遇的高手之一,打下去,決非一兩百招之內可以分出勝敗,是以聽得徐元平喝叫之聲,立時停手不攻。

  上官婉倩星目一轉,又道:“那你是怕我傷他啦!”

  徐元平搖搖頭,道:“兩位動手相搏,勝敗乃必然之事,在下自是不用多管閒事。”

  上官婉倩嗔道:“這也不是,那也不是,是你嘴巴癢了嗎?”

  徐元平劍眉微微一聳,道:“兩位轉過頭去看看那草叢旁邊,再責怪在下不遲。”

  上官婉倩回頭望了一眼,不禁一怔,道:“這些人是人是鬼?”她驟然見到這些裝束,不自覺地脫口而出,想到自己在武林中的威名,縱然是鬼,也不該這等害怕,趕忙住口。

  徐元平目光一轉,不禁也是一怔,說道:“奇怪呀!怎麼一轉眼,變成了這樣多人?”

  原來那草叢旁邊,一排站了五個衣著、身材一般的白衣人,他們都穿著一樣的麻布白衣,臉色同是一片青色,不論目光如何銳利的人,也無法在短時間內把他們分辨出來。

  慧果也似是為五個白衣人的出現有些震動,但他究竟年齡較大,為人較為沉著,保持著平靜的神態,默然不言,心中卻在不停的忖思江湖之上,那一處人物這般裝束?

  片刻之後,上官婉倩的神情逐漸的平復下來,她身負絕世武功,膽氣是要比平常之人壯大甚多,冷笑一聲,說道:“我不信陽光普照之下,真的有鬼出現──”回目望著徐元平道:“你有膽子沒有,咱們一齊過去瞧瞧!”

  徐元平搖搖頭,道:“我要在此地等人,那人未到之前,我決不離開此地一步。”

  上官婉倩嗤的一笑,道:“你等那個?”

  徐元平心中忽然一動,但口中仍然應道:“和我相約的人!”

  上官婉倩道:“那個人不會來了!”

  徐元平道:“你怎麼知道?”

  上官婉倩道:“要來早就來了,現在天已快過午時,自然是不會來啦!”

  徐元平霍然站起來,道:“你見過那人嗎?”

  上官婉倩道:“見過,而且從小就在一起長大,形影不離。”

  徐元平忽覺心中一陣劇激的震盪,道:“可就是姑娘嗎?”

  上官婉倩嫣然一笑,道:“不敢,不敢。”

  徐元平輕輕嘆息一聲,道:“不知那藥力幾時發作。”

  上官婉倩抬頭看看天色,笑道:“早哩,要到太陽下山的時候,夕陽殘照。”

  徐元平微微一笑,道:“這麼說來,我還有兩三個時辰好活了。”

  上官婉倩柔聲說道:“要是那藥物年久失靈了,你就永遠不死啦──”

  忽聽慧果大聲叫道:“鬼王谷──”

  耳際間響起了一陣夜梟悲鳴般的長笑,尖銳刺耳,難聽至極,突地,一個高昂的聲音混入了那長笑聲說道:“鬼王谷,鬼王駕到。”

  這兩句話,一字一句,拖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餘音蕩漾在山谷之中,回鳴不絕於耳,聽得人心頭泛起一陣冷森森的感覺。

  上官婉倩罵道:“鬼王谷中的人,果是沒有一點人味。”

  只見那草叢之後,一蹦一蹦的跳出來兩個頭戴白帽,身穿黑衣,腰繫麻繩的人來。

  這兩人活像兩具殭屍,行動之間,雙腿並立,只用雙腳的強力跳動,手臂直垂,雙目圓睜,怎麼看也沒有一點生人味道。

  慧果大師合掌當胸,高喧一聲佛號。

  高喧的梵音,響徹雲霄,混入那淒厲長笑之中。

  徐元平暗暗嘆息一聲,忖道:“丁玲、丁鳳在這等環境之下長大,自是難怪她們帶有幾分陰森之氣,但自和自己相識之後,兩個人都似在緩緩的轉變,尤其是丁鳳,出身鬼域,倒是難能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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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4 11:37:00 |只看該作者
二三八

  忖思之間,瞥見那兩個跳動的人突然停了下來,那淒厲的長笑聲,也隨著停了下來。

  高聳的草叢後,緩步走出一個頭大如斗,巨目闊口,身披黑袍,身不滿五尺的人來。

  這人雖然長的很不勻稱,但舉步行動之間,卻有著一種頤指氣使的高傲氣度。

  慧果大師回首對徐元平道:“江湖上久傳鬼王谷谷主丁高生具異像,此人可能就是鬼王谷的首腦丁高了。”

  徐元平道:“老禪師也不識得鬼王嗎?”

  慧果道:“鬼王丁高很少在江湖上行動,老衲雖然久聞其名,但尚未見過其人。”

  徐元平道:“這就是了,待晚輩問他一聲。”

  上官婉倩卻似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之事,低聲對徐元平道:“鬼王丁高的寒陰氣功,已練到傷人於不知不覺之中,而且擅施迷藥,天下無出其右,你可要小心一些了。”

  只見丁高在兩個黑衣白帽,以蹦代行之人左右護衛之下,直對三人停身之處走來。

  徐元平突然一側身,大步迎了上去。

  上官婉倩回手一抓,沒有抓住,雙足一點實地,嬌軀疾射而出,後發先至的搶落到徐元平的前面,玉臂攔住了徐元平前行之勢,說道:“站住。”

  徐元平微微一怔,但卻依言停了下來,心中暗道:這丫頭的舉動好生自負,也不想想憑什麼可以攔阻我的行動──

  只見那黑袍大頭怪人,左手一揮,兩側隨行之人,應手停了下來。

  上官婉倩不容徐元平開口,搶先說道:“你就是鬼王丁高嗎?”

  那大頭黑袍怪人巨目中神光一閃,陰森森地說道:“你是什麼人,敢這般對老夫說話?”

  上官婉倩笑道:“怎麼樣?我沒有開口罵你,已經算對你客氣了!”

  黑袍大頭怪人冷然一笑,巨目一轉,說道:“給我拿下。”

  左面那黑衣白帽之人,應聲出手,直垂的長臂突然一舉疾向上官婉倩抓去。

  上官婉倩星目一瞥,看那人指掌盡成一片紫色,冷哼一聲,道:“好髒的手。”嬌軀一晃,閃了開去。

  那人一擊不中,突然一跳,疾如流矢般直衝過來,雙臂齊舉合擊而下。

  徐元平心中暗暗忖道:我連番奇遇,學成了一身武功,父母大仇未報,卻已死亡在即,現在,恐怕是我最後一次施展武功機會了。

  一股強烈衝動,泛上心頭,口中大聲喝道:“上官姑娘請讓在下一陣。”一提真氣,右手疾揮而出,一招“金索縛龍”,直向那黑衣白帽的怪人右腕之上抓去。

  這時,上官婉倩已二度縱身避開那人的襲擊,兩手一揮,肩上雙劍一齊出鞘。

  只聽慧果大師失聲叫道:“十二擒龍手法,這是我們少林寺不傳之秘啊──”

  那黑衣白帽之人,身體雖然僵挺不彎,但動作卻是快極,第二度撲擊上官婉倩未中,人卻突然一跳,橫裡蹦開三尺讓開了徐元平的一擊。

  徐元平道:“這是少林寺的十二擒龍手法。”口中應話,人卻欺身而進,揚手一掌,拍向鬼王丁高。

  站在丁高右面那黑衣人突然一蹦,搶到了丁高前面,雙手齊舉硬接了徐元平一掌。

  徐元平只覺一股極強的暗勁,硬把自己的掌力給擋了回來,不禁心頭一震,暗道:看不出他還有這等深厚的功力。

  那人擋開徐元平一掌之後,長臂一伸,五指若鉤的當頭抓下。

  徐元平忖道:這兩人行動之時,一蹦一蹦的,手臂也似是異於常人,也不知練的什麼武功,接他一掌試試。心念一動,右手一抬硬向他手上抓去。

  他一心只想到難以活過今日,縱然對方練有絕毒武功,也不放在心上。

  兩人手掌相接,徐元平忽覺如觸冰鐵一般,不禁心頭一駭,暗道:這人手指怎麼這般寒冷。

  就在他心神分動的工夫,忽覺腕脈一麻,右腕已被人一把扣住。

  這時的徐元平,又非月前可比,慧空大師轉納於他的一口真元之氣,均已大部為他引歸經脈,收為己用,因此他的內力,陡然大進,一覺脈穴被扣,立時迫運一口真氣,貫注於右臂之上,實時行氣似珠,運勁若鋼,右脈間立時堅逾鐵石。

  那黑衣白帽怪人,一把抓住了徐元平的脈門,心中甚是高興,縱聲大笑,道:“如此彫蟲小技,也敢賣狂──”突覺對方腕脈上泛起一股強猛之力,猛一擴張,緊扣的五指,登時被震的一鬆。

  他正在洋洋自得,自擂自誇之際,陡然受此一震,立時警覺到遇上了生平未遇的強敵,笑聲中斷,神情大變,大張的嘴巴,突然合攏起來,神情尷尬至極。

  這當兒,那攻襲上官婉倩的人,陡的轉過身來,舉手一掌,拍向徐元平的背心。

  徐元平被扣脈穴一解,行動已恢復靈活,聽得身後掌風襲來,霍然轉身拍出一掌。

  他不知本身功力,已入生搏虎豹之境,只想到右腕仍在人五指合扣之中,必須全力發掌拒敵,這反手一掌,用出了十成功力。

  雙掌接實,砰然一震,那白帽黑衣人突然悶哼一聲,身子忽的向上一蹦,重又落在原地,雙手直垂,靜站不動。

  徐元平暗暗嘆道:江湖上的高人,當真是有如過江之鯽,這兩人不過是鬼王丁高左右手下,竟然能接了我全力一掌,而且原地未動,連一步也未後退──

  心中忖思之間,忽見那人直垂的雙手,平平向上一舉,張嘴吐一口血塊,全身挺直跌倒在地上,呼的一聲,沙土橫飛。

  原來他全力一擊,無意用出了慧空相授的般若掌力,一擊之下,把那人內腑心臟,震的片片碎裂。

  此掌乃佛門無上心法,掌力擊出,毫無驚人的威力,專以傷人內腑,縱然練有鐵布衫一類橫練功夫之人,也無能抵受。

  這驚世駭俗的一掌,使鬼王丁高和上官婉倩同時為之一呆。

  只聽慧果低聲的驚嘆,道:“啊!般若掌力,這是不可練成的事──”他顯然震駭的有些失了常態和鎮靜。

  那扣著徐元平右腕的白帽黑衣人,似是已被嚇傻,呆呆的站著不動。

  徐元平對自己驚人的掌力,也似甚感意外,滿臉茫然的望了那倒摔在地上的屍體一眼,緩緩的轉過臉去,低聲喝道:“鬆手!”

  那扣著徐元平手腕的白帽黑衣人,驚嚇迷亂的神智,似是被徐元平一喝而醒,舉手一掌,當胸拍去。

  徐元平橫臂一架,反手一招“五嶽困龍”,反扣住了對方手腕。

  慧果大師低聲讚道:“好手法!”

  只見徐元平雙目圓睜,沉聲喝道:“鬆手!”那白帽黑衣人,果然應聲鬆開了握在徐元平右腕上的五指。

  原來徐元平反手扣制了他的右腕脈門,微一加力,那人登時感到半身麻木,不由自主的鬆開了手指。

  這時徐元平如動殺機,右手一揮,立可把對方傷在掌下,但他突然放開了那人脈穴,冷冷說道:“你不是我敵手,我要鬥斗鬼王丁高。”他出道以來,常聽鬼王之名,想在日落身死之前,和揚名天下的鬼王打上一架,也可多使這短暫的生命,留給武林道上一些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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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九

  這是他生平中最後的一戰,說完話,立時凝神提氣,蓄勢待敵。

  鬼王丁高就在他身前丈餘左右之處。

  那黑衣白帽的怪人雖被徐元平鬆開脈穴,但並未馬上離開,微閉著雙目,靜站在原地不動,似是受了重傷一般。

  只聽鬼王丁高陰惻惻的一聲冷笑,道:“你當真要和老夫動手嗎?先報姓名上來。”

  徐元平朗然一笑,道:“在下徐元平。”

  忽見那靜立不動的白帽黑衣人,突然睜開了兩目,右手一揮,疾快絕倫的向徐元平右手之上划去。

  徐元平怒聲喝道:“你要找死嗎?”手腕一翻,拍出一掌。

  只聽砰然一聲,掌力正擊在那黑衣白帽怪人前胸之上。

  那黑衣人慘叫一聲,向後倒去,但左手卻借勢掃出,劃在徐元平左手背上。

  徐元平覺出手上輕微一疼,怔頭看時,左手背上微見血痕,被那黑衣人的指甲劃破,傷勢輕微,也未放在心上。

  這時,鬼王丁高向前移動了一下矮胖的身軀,冷然說道:“徐元平這三個字,在武林雖是籍籍無名,但你的武功,卻是老夫一生所遇的有限高手之一。能在舉手投足之間,打死了我護身之鬼,眼下江湖難以選得幾人。只此一樁,老夫也該和你動手幾招了。”

  徐元平目光一瞥仰臥在身後的兩具屍體,正容說道:“有幸奉陪。”

  鬼王丁高敞聲大笑,道:“小心了!”舉手緩擊一掌。

  徐元平右手一招“手撥五弦”,斜裡發出一掌,人卻疾向旁側閃開五尺。

  他在近月之中,連番和當代第一流高手相搏,對敵的經驗大增,心知以鬼王的盛名,這緩來一擊,必藏殺手,不是存心引敵,定是將暗發出絕毒的功力,斜發一掌,以測強敵實力,橫躍避開,以充裕的時間應付強敵詭變。

  果然,兩股掌力一觸,鬼王發來掌力之中,蘊蓄了極強彈震之勁,徐元平只覺自己的掌力有如擊在一股暴射而下激流上,柔軟中帶有強大的反彈之力。

  鬼王丁高冷然一笑,左掌一揚,接連又劈出一掌。

  徐元平試敵一掌,戒備之心更甚,肅容而立,誠誠敬敬,發出一掌。

  這一次,他用出了八成真力,腳踏丁字步,原地未動,顯然,他已存心硬接鬼王一擊。

  兩道破空的勁氣一接,激起了一陣氣漩,絲絲寒氣,有如針芒般穿透徐元平劈出的護身掌勁,襲上身來,登時體內生寒,泛起一身雞皮疙瘩,不禁心頭一凜,縱身而起,飄出八尺。

  鬼王巨目一瞪,暴射出兩道懾人心神的寒光,喝道:“再試我一掌如何?”右手疾急的推來一掌。

  這一掌和前兩次的勢道大不相同,掌勢揮動之間,立時劃出了一道狂風,激射而到。

  徐元平兩掌平胸推出,果然又硬接一擊。

  但見人影一閃,鬼王丁高那矮胖的身軀,快若電光石火一般,緊隨著發出的掌力而到。

  徐元平二度接實對方一擊,心頭忽然劇烈一震,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三步。

  只聽冷笑起自身側,一雙巨靈之掌,斜肩抓下。

  這驚人的迅快,迫得徐元平有著措手不及之感,匆忙之中,隨著那下擊的掌勢,疾向地上倒去,身子還未落實地,忽然一個轉身,橫翻五尺。

  丁高冷哼一聲,道:“好一式雲裡翻身!”左腳一抬,疾欺而上,徐元平身子還未挺直,鬼王丁高右掌已到身前數寸之處。

  形勢迫得徐元平無法選擇,不是挺受一擊,就只有硬擋他襲來的掌勢,當下右掌一翻,接住了鬼王丁高的一擊。

  只覺對方掌勢來的雖快,但勁力並不強大,心中方自奇怪,忽覺一股陰寒凌厲的暗勁,循臂而上,衝向內腑。

  原來鬼王丁高蓄勁掌中不發,只待雙方接實,才發出強凌的內勁,揉合著寒陰氣功之力,想一舉震傷徐元平的內腑。

  徐元平吃那凌厲的反震之力一彈,身不由己向後退了四步,全身搖顫,步履不穩。

  鬼王丁高冷笑道:“螢火之光,也敢和日月爭輝,再試我一掌如何?”雙肩一晃,緊迫而上,右手一揚,當胸劈出。

  徐元平只覺如置身在冰雪之中,寒意陣陣泛上心頭,眼看丁高又是一掌劈來,突然大喝一聲,振奮神威,又接一擊。

  這次他全力出手,用出十成功力,但卻未帶一點破空風聲。

  這正是佛門中至上心法的般若掌力。

  第四度雙掌相接,有如輕絮相觸,聽不到一點聲息。

  但聞鬼王丁高哼了一聲,矮胖的身軀,忽然向後暴退七八尺遠。

  徐元平卻欺身攻上,揮手搶攻,左掌右指,連環擊出。

  鬼王丁高的高傲氣焰,似乎已被那一掌壓制下去,雙目圓睜,臉色凝重,顯然已毫無輕敵之念。

  這時,兩人似都已存了以快速的掌勢變化決勝,攻拒之間,神妙無方,上官婉倩和慧果大師都被兩人掌招之上的詭譎變化吸引,聚精會神,凝目而視。

  徐元平愈打精神愈好,拳路掌勢的變化,也愈來愈奇,鬼王丁高,卻是臉色越來越是沉重。

  激鬥之間,見徐元平口齒啟動,一縷柔和的歌聲,裊裊飄起。

  他的臉上,隨著那柔和歌聲,泛起一片莊嚴,急快的掌勢,也忽然慢了下來。

  上官婉倩大為焦急,暗道:怎的這人忽然瘋了,相搏正值緊要關頭,生死決於瞬息之間,他又搶得先機,只要後力能繼,終有勝敵之時,能夠一舉擊敗息隱江湖十餘年的鬼王丁高,那可是一件大光彩的事,但他卻無緣無故的唱起歌來──

  轉眼望去,只見慧果大師雙目圓睜,緩步向前移來,似是看的更入神了。

  突聽鬼王丁高一聲厲嘯,迅急的拍出一掌,轉身急奔而去。徐元平也不追趕,望著鬼王遠去的背影,呆呆出神,那飄蕩在耳際的歌聲,也隨之中斷。

  不遠的草叢處站的白衣人,也緊隨鬼王丁高身後而去。

  徐元平回目一瞥那倒臥地上的兩具屍體,仰臉長長吸一口氣,看著夕陽殘照,低聲說道:“太陽就要下山了──”

  上官婉倩蓮步姍姍的走了過來,說道:“你真的很怕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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