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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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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紫微流年] 一枕山河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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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0 23:00:0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紫金山

  蘇璇是被葉庭叫回來的。

  小胡姬很怕葉庭,獨自溜在院角,見他進了月門才飛快的奔過來,糯糯的喚了一聲師父,小聲道,「師伯好像不高興。」

  蘇璇心情極好,並未在意,摸出帶回來的芙蓉糕遞給小徒弟,哄了兩句後進了屋子。

  葉庭看來確實心事重重,語氣還好,「回來了?見著你那位義兄了?」

  「去的時機不巧,他在陪伴親王。」蘇璇不覺一笑,飛揚的眉峰變得柔和,「倒是碰上一位故人,聊了好一陣。」

  換了平日,葉庭定會發覺師弟的神態有些不同,然而他別有所慮,全未留意,「我收到消息,朝暮閣的長使現身於金陵附近,似乎帶了不少人。」

  蘇璇知師兄一直對朝暮閣深懷警惕,登時專注起來,「他們想做什麼?」

  葉庭已然反復推敲,近乎可以確定,「能讓長使親出的絕非小事,金陵是天子腳下,轄制頗多,朝暮閣不會輕易妄為,附近也並無幫派可供征掠,所以我懷疑與無量心經有關。前朝覆亡得突然,假如真有黃金,藏不了太遠,說不準就在金陵附近。」

  蘇璇一向信服,也不多問,「師兄想怎麼做?」

  葉庭深知這批財富非同小可,無論如何不能落於朝暮閣之手,奈何眼下沒有確鑿的證據,上報朝庭也難以取信。何況朝暮閣背後還有人,身份地位未顯,萬一打草驚蛇,必會在朝堂撥弄是非,稍有不慎,被動的反而成了正陽宮。

  葉庭思來想去難有善策,又不能置之不理,唯有道,「你肋傷和炎毒未癒,留在觀中養傷,我潛去探察,看情形相機而動。」

  蘇璇哪肯讓師兄隻身涉險,立時道,「肋傷不礙行動,炎毒不運心法則無妨,師兄不必擔心,我潛去察探,你在觀中等消息,有異常也好策應。」

  葉庭雖是憂心忡忡,聽得他如此回護也好笑,「好歹我是師兄,哪有遇事讓師弟帶傷上陣的,你盡可放心,沒有足夠的把握,我不會輕易與對方交鋒。」

  蘇璇知他不易說服,改了折衷的法子,「那我與師兄同去。」

  葉庭自然不肯應。

  蘇璇一揚眉,神氣朗朗,說得理所當然,「要麼我去,要麼陪師兄一起,千萬別讓我留在觀中應付那堆帖子,我可沒師兄的耐性和本事,要實在不許,我自己跟綴過去。」

  葉庭給他說得啼笑皆非,戲斥道,「口氣不小,當師兄如今管不了你?忘了過去被一根劍鞘抽得滿地亂跑?」

  蘇璇少時也有懶怠的時候,確受過葉庭代師管教,聽得失笑,「師兄要打,等我傷好了隨意,這一次先記著吧。」

  江湖與朝堂千絲萬縷,此事牽連極大,天都峰遠隔千里,請示師長無論如何來不及,葉庭不得不獨力決斷。他還是首次面對這樣的難題,想得越多壓力越重,幸而成長起來的師弟英爽從容,已經有了肩挑風雨的力量,幾句對答下來,葉庭的凝鬱不知不覺化去,心緒也鬆了。

  紫金山相傳為金陵王氣所在,山峰玉秀,起伏多變,宛如一條蜿蜒而盤的巨龍。瀟瀟江水分道而來,宛轉流去,可謂上風上水,素有鐘山龍蟠,石頭虎踞之稱。

  南麓的梅花山自六朝以來聞名,梅開時香雪如海,花動金陵,盛絕一時。而今正值盛夏,嶺上結了漫山的梅子,渾圓玲瓏,青翠可愛,亦有一番風情。

  紫金山隸屬官林,禁砍伐漁獵,每逢金陵暑熱濃時,就有王孫公子來山間消夏,守山吏受了命令,自會封山閉路,避免閒雜人等擾了清靜。威寧侯府在紫金山亦有別院,薄景煥近日有事,無法相陪,於是邀了一群世家的公子小姐,伴著阮氏兄妹至紫金山治遊。

  這些年輕人少了拘管,分外快活,男子們在梅林鬥酒猜拳、分曹射覆,鬧得極響;女兒家多隨兄長前來,與閨中友伴在一處亦是歡悅。及至午後,有人提起去攀山,幾位無意玩樂的公子主動請纓作陪。世族嬌女們平日難得走動,聽了均是意動,三三兩兩的結伴而行。

  阮靜妍是被兄長硬拖來紫金山,她別有牽掛,滿心的不情不願,怎奈縱然意趣全無,她也不可能在當下回返城內,唯有隨眾一起,與新結識的金陵許家的許小姐搭了伴,攜著丫環婆子向山巔行去。

  紫金山的石階修繕得方正齊整,女子行走也毫不費力。不過各人腳力有別,有人行得快,有人行得慢,不知不覺拉開了距離。許小姐身如細柳,格外贏弱,走不了多久已汗急氣促,即使丫環相扶也不濟,免不了一歇再歇,慢慢落在了最尾。

  山氣涼爽,人聲漸遠,山道靜謐下來,阮靜妍還不覺什麼,許小姐的兄長許平陽頗為不滿,在一旁不停數落妹妹拖了後腿,說得許小姐頭深低下去,許平陽又轉來與阮靜妍搭話,滿口奉承讚美。

  阮靜妍教養極好,縱然不喜,面上也是微笑,只不多言,偶爾幾句也是與許小姐交談。

  對比起許平陽對妹妹的肆意貶責,鄭氏一族的公子鄭仲文就好得多,他同樣傾慕阮靜妍,卻不似許平陽一般急近,還為許小姐分辯了幾句。

  許平陽一方面迷醉於佳人的溫柔嬌麗,一方面又擔心落在最後被眾人取笑,譴小廝奔到前方尋問吏役。待得了消息回報,他精神大振,喜孜孜道,「前方不遠處有條鄉民所用的小徑,抵達山巔比主徑快許多,請郡主和鄭兄隨我而行。」

  阮靜妍覺著不妥,躊躇道,「大家都從此道而行,為何要中途更易,慢一些也不妨事。」

  鄭仲文也不贊同,「許兄所言的小徑未必適宜女子行走,再說遊山本是賞心,何必緊趕。」

  許平陽好容易覓到一條捷徑,哪肯放棄,「小廝瞧過同是以石板鋪就,行走十分便宜,路程縮減,郡主也可省幾分腳力。此山並無雜人,且有丫環和僕役隨行,加上我與鄭公子護衛,盡可放心。」

  許平陽極力堅持,幾人都勸不過,等抵了岔路一看,小徑確是石板嵌就,阮靜妍不好再拒,只好改道而行。

  小徑別無人跡,山林越來越幽,行到一半成了坑窪不平的土路,間雜著大小不一的碎石。女子繡鞋底薄,許小姐走得足疼難忍,改由健婦背負而行;阮靜妍只帶了幾名丫環,她不忍心喚其背負,勉力前行,忍得額際香汗涔涔。

  許平陽好不心疼,將受命打探的小廝踹了幾腳,罵得狗血淋頭。奈何路已過半,回頭更為耗時,一行人只有硬著頭皮前行,好容易穿出一片槐林,赫然見前方有十餘名蒙著臉的黑衣人,各持鎬具,將地面翻挖得稀爛。

  兩下一望,俱是一怔。

  許平陽正一肚子火,不顧對方是何來頭就發作起來,高聲喝道,「前頭什麼人?竟敢妄入官林!好大的膽子!」

  鄭仲文較為謹慎,看了兩眼頓覺不妙。此處地偏路遠,對方身份不明,萬一衝突起來,自己這邊多是弱質女流,逃都逃不掉。奈何要阻止許平陽已經來不及,他立刻接著道,「我們是路過,不必管這些閒事。請各位行個方便,這條路可是通往山頂?」

  鄭仲文前一句聲音壓低,近處才聽得見,後一句聲量提高,言辭頗為客氣,然而對面的黑衣人無一應答,有幾個已經扔下鋤鎬,抄起了武器。

  許平陽猶未發覺,還待呼喝。

  阮靜妍受過劫擄,對氣氛格外敏感,一把拉住許小姐,惶亂道,「他們不是善類,快走!」

  「各位不清楚就罷了,叨擾了。」鄭仲文的冷汗都滲出來,強自鎮定的說完,猛力一拽還要顯擺世家威風的許平陽,斥令丫環小廝急轉而走。

  然而一行人本來已走得疲累,許小姐更被健婦背著,速度哪快得起來。眼看黑衣人已經追過來,手中執著亮晃晃的利劍,許平陽終於感到了恐懼,「大膽!我乃金陵許氏公子,家父官拜禮部侍郎,狂徒竟敢無禮!」

  黑衣人如若未聞,依舊兇神惡煞的疾撲而來,許平陽駭得魂飛魄散。

  鄭仲文猜測這些人大概在做些不見人的勾當,被自己一行撞上,說不定想殺人滅口,如此下去很快就要被追上,他疾聲道,「往來路跑,分散了逃,遇到人大聲呼救。主道有守山的吏役,能逃出去再帶人來救!」

  許平陽搶先奔出數丈,步子飛快。

  好端端的遊山變成逃命,全是因許平陽自作主張。危境當前,這人只顧自己逃命,連妹妹都扔下了不理,鄭仲文簡直想唾上一口。然而此時無暇顧及,他令丫環扶著阮靜妍疾行,將許小姐從健婦背上接下,強拖著奔走,幸而幾名小廝還算忠心,不曾棄主而逃,在後側掩護。

  忽然一聲慘號響起,落在最後的一名小廝被黑衣人劈斷了一臂,跌在地上痛得打滾,又被三五支利劍穿刺而亡。餘人大恐之下四散奔逃,鄭仲文看著阮靜妍被丫環帶著逃向林子另一邊,被幾個黑衣人緊追不放,他有心要救,身畔已有敵人撲來,幾名粗通拳腳的小廝拼了命的阻護,鄭仲文只好扯著許小姐朝反方向逃去。

  林間的慘叫此起彼伏,鄭仲文聽得頭皮起栗,越慌越是不妙,奔逃間遇上飛瀑奔流,前路斷絕,他欲要更改方向,可憐許小姐驚厥欲死,撲跪著站不起來,一個黑衣人追上來橫劍一削。鄭仲文拼身一攔,利劍沒傷著許小姐,橫劈在他背上,大股鮮血湧了出來。

  許小姐哭著扶住他,鄭仲文不知哪來的力氣,抓起樹枝擋了一劍,繼而奮力一揮,迫得黑衣人退了一步,鄭仲文也失去了平衡,帶著許小姐一同跌入飛瀑,流水一紅,瞬間將人捲去。

  阮靜妍心跳得要從腔子裡炸出來,肺如火灼,完全喘不過氣。

  林葉交錯的天空依然晴藍明淨,林下卻是鮮血四濺,相伴的丫環與僕人已經或死或散,到此時僅餘阮靜妍一人。她才剛剛見到魂牽夢縈的男子,懷著不為人知的甜蜜,這一刻就要莫名其妙的死在山裡,連全屍也未必可得,更不敢去想家人該何等傷心。

  阮靜妍淚眼婆娑,幾個黑衣人圍上來,刀劍亮亮的逼人,情緒引得她激血上湧,視線中的一切越來越模糊,她一步步後退,忽然後頸一痛,什麼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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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0 23:00: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多異心

  遠處的黑衣人在掘地,蘇璇隱在樹上窺看,樹枝傳來一絲輕顫,葉庭悄無聲息的翻掠上來。

  蘇璇低聲通報,「東邊七處,南方三處,十二人為一隊。」

  葉庭分頭探完,回道,「西邊五處,北邊四處,合起來二百二十八人,長使沒見著,至少還有一幫在別處。他們應該是趁著封山之機,帶了乾糧夜裡摸進來,只要避開山吏巡視的主道,很難被人察覺。看來朝暮閣確定寶藏在紫金山,正在搜尋具體地點。」

  對方大舉而來,眾寡懸殊,蘇璇道,「假如他們尋到寶藏,師兄想怎麼辦?」

  葉庭也在苦心思索,良久才道,「這麼多人,單憑你我阻不了,唯有報官讓朝廷接手。不過這樣傷不了幕後之人,只能將陰謀暫遏一時,還會使正陽宮落入禍首之眼,必有後患。」

  黑衣人中有的歇了懶,被領隊在罵罵咧咧的斥喝,蘇璇遠望了一眼,「師兄不想門派捲入其中,不如寫封匿信?」

  葉庭想過此法,亦是不妥,「要阻止朝暮閣,接信人必須立刻提調精兵至紫金山圍阻,沒有正陽宮的擔保,哪位大人肯輕信一封書闌,擔上這份決斷。」

  枝節牽連殊為麻煩,蘇璇眉端一挑,「索性弄些炸藥將寶藏炸了,看他們還怎麼挖。」

  他無心一言,卻令葉庭靈光乍現,思了一瞬脫口而出,「就這麼辦!與其束手束腳,不如將事情鬧大。紫金山是龍脈之所,震聲傳開,守山吏定會查看,朝暮閣為免事情敗露只有暫撤,如果恰好有前朝寶藏的傳言散出,朝廷自會封山徹查,朝暮閣就等於為他人作了嫁衣。」

  這樣一來既阻止了敵人的陰謀,正陽宮也可以不露相,葉庭越想越覺可行。他正與蘇璇商討,忽然遠處一聲古怪的哨響,一個黑衣人掠至說了幾句,一群人立刻停了掘地,反而改為掩藏,不多時地面被平回原樣,連草皮都重新蓋回,全然看不出之前探掘的痕跡,而後他們收起兵刃鋤鎬,隨報訊的同伴一同離去。

  葉庭一見情形,立時道,「他們定是發現了寶藏,你跟去監看,沿途留下記號,千萬不要妄動。我出去弄炸藥,儘快趕回來。」

  蘇璇遠遠的綴著一隊黑衣人,每隔一段就在樹皮上刻記,最終轉進了一處荒僻的山坳。山坳位置低陷,兩側巨大的山峰夾傾,擋去了大半天光,地面雜樹叢生,荒草漫野。

  黑衣人大概均來了此地,密密有數百之眾,蘇璇借著樹木的遮蔽悄悄掩近,見坳地內挖開了一個方圓數丈的大坑,現出一個黑墟墟的甬道,不知延伸至何方。

  甬道外立著幾個人,其中一個紫衣男子讓蘇璇有些眼熟,突然想起正是曾經的老對手,天星門的二門主池小染。此時他隨在一個額頭高隆,面生赤瘢的玄衣人身邊,神態十分恭敬,想必玄衣人就是馭掌天星門的門主,赤麟蛟衛風。

  蘇璇曾聽葉庭提過此人,據說他曾是天星門的三門主,因行事殘虐,在門中剪除異已而引起前任門主的忌憚,欲將他驅離。不料衛風趁舉宴之時將門主一家毒殺,自己奪了門主之位,天星門由此邪氣大盛,惡徒橫行,臭名昭著的五鬼就是一例。

  立在衛風對面的,正是朝暮閣的長使,光頭的玄月僧隨在一側,都似在等什麼。

  過不多久,甬道內抬出幾具屍體,又走出十來人,衣衫頭面俱是髒汙,顯然是探路回返。長使問詢了幾句,抬手一揮,一大群黑衣人舉著火把魚貫而入,長使與衛風亦相偕進了甬道,留玄月僧與池小染在外等候。

  蘇璇暗中打量,依圍聚的形態來看,天星門與朝暮閣人數相當,進甬道的足有百餘之眾,也不知內裡是何種情形,他只盼寶藏埋得深一些,不要等葉庭還沒回來就落入敵手。

  此時又有一隊黑衣人奔至山坳,其中一人掮著一名少女,剛巧從蘇璇所棲的樹下經過。

  蘇璇一眼瞥見少女昏迷的側顏,竟是熟悉之人,剎時一驚,下意識就要拔劍,突然洞中傳出隱隱震響,他定了一瞬,按捺下了衝動。

  異動讓留守的人群騷動起來,池小染和玄月僧均是色變,所有人都在凝視黑黝黝的甬道。

  洞中卻是安靜下來,半晌不聞聲息,疑慮不安的人們不禁私下低議,池小染回頭厲顏一掃,見一名頭目腳邊居然躺著一個女人,登時光火,「衛況!聽了傳哨遲遲不至,這時候還在搶女人,你是不是想去刑堂走一遭?」

  衛況是衛風的遠房堂侄,向來只聽親叔的號令,對池小染表面順從,內裡並不服膺,「稟二門主,兄弟們掘地時不巧被幾個遊山的世家子弟撞見,為免消息洩露,我們將人殺了,痕跡一併處理乾淨,這才來遲了些。」

  池小染知他癖好,如何肯信,聞言冷笑道,「被遊山的撞見,你安排的哨衛呢?既為滅口,這女人何不一起殺了?」

  衛況原先確有哨衛,後見左右偏寂無人,離主道又遠,自覺多此一舉,將哨衛喚回掘地了,沒想到給人闖到了近處。十幾人給殺了個乾淨,唯獨少女美貌異常,引動了他的色慾,仗著有衛風的回護,大著膽子將人留下來,此刻正要砌詞狡辯,一旁的玄月僧足下一拔,將昏迷的少女翻過來。

  打量女孩雪白玉秀的面龐,玄月目露淫色道,「這妞兒生得精緻,殺之可惜,二門主用不上不妨讓給我,回頭我將她舌頭摘了,保管不會洩露出半點隱秘。」

  池小染氣得不打一處來,「玄月兄忘了我們在此做什麼?女色隨處可得,不要耽了正事,引來長使怪罪。」

  朝暮閣的聲勢論起來還壓天星門一頭,玄月連衛風也不甚懼,何況池小染,他哼笑一聲,「有長使和衛門主共同出手,還能有什麼變數?二門主多慮了,這份忠心要讓衛門主得見,定是大為褒賞。」

  兩派聯盟本就是面和心不和,池小染聽他話中刺諷,神氣一寒,不料甬道中再度傳來隆隆聲響,異變又生,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自長使出盡手段,從少林藏經閣偷得了無量心經,少使親自研析,在一頁經書中以秘法浸出了地圖。寶藏藏得極深,在一座數百年前的陵墓之中,要不是需要探查的位置極大,這份好處哪會讓天星門分一杯羹。

  兩派搜索良久,終於發覺了一處殘斷的甬道,進入時還有機關控制箭矢攢射,猝不及防之下傷了數人,內裡不知還有多少陷阱。本應探仔細了再行計較,衛風急於求成,自恃藝高,執意要率人入內。池小染半天不見回音,洞內又頻生異響,一時臉色陰晴不定,著實犯了疑。

  玄月僧忽然改了腔調,和顏悅色道,「二門主實在擔憂,不妨進去看看,外邊這麼多人守著,斷不會有事。」

  池小染一旦應了,天星門在外便是群龍無首,何況玄月前倨而後恭,明顯不懷好意,他如何肯理會。

  玄月僧也不惱,拖長聲調嗟歎,「畢竟是古墓,保不齊就有什麼惡毒的機關,什麼毒箭毒火毒煙之類,縱是英雄怕也難防。」

  衛況方才受了劈頭一罵,正是氣悶,突然聽池小染道,「衛況,你帶一隊兄弟進去,看看門主那邊可還順利。」

  衛況陡然得了一個極好的表現之機,不由精神一振,他帶了下屬剛要進洞,忽見玄月僧一雙色眼盡在少女身上打轉,貪婪又得意。衛況登時一個激靈,頓悟自己前腳一走,這淫僧後腳就要將美人弄過去,池小染與自己不睦,八成不會攔阻,等自己吃灰受累的出來,到手的肥鴨已經入了別人之口。

  衛況如何甘心,他腦筋一轉,使喚親信背起少女,「將這女人一起帶進去。」

  池小染見他如此荒唐,氣得一張臉寒峭如冰,正要重斥,衛況搶先道,「這陵墓古怪,說不定需要什麼陰血祭一祭。」

  池小染當然不信這套荒誕的說辭,衛況也不給他發作的機會,立時奔進甬道,留下池小染和玄月僧雙雙陰了臉,各自一肚罵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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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1 00:28:1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厲王陵

  甬道以巨石砌成,堅牢高闊,石壁繪刻精細,兩側有弩箭的殘骸,地上散著零落的銹蝕箭矢。

  外界的天光逐漸消失,全仗火把照亮,隨著人們行過,石壁上投下一個又一個浮移的黑影,腳步聲沉悶而古怪。

  縱然是一群江湖漢,在陰森幽閉的地陵中也有些不自在,人人靜默無聲,待長長的石道走完,甬道盡頭現出一扇石門,已被前行者穿鑿破開,後方是一條更為窄暗的通道。

  空中帶著百年的滯腐氣息,火把的光焰漸漸呈現出淡綠,光影明滅不定。走在最前方的人忽的足下一空,他本能的探臂一攀,不料相連的石板俱落,人頓時直墜下去,發出了一聲驚喊。

  幸而後方的同伴俱是練家子,一撲身將人拉住,獨有火把墜了下去,到底猶未熄滅,照見底部深達數丈,鐵棘林立,串著兩具不知多少年的枯骨。

  陷阱設置得異常巧妙,前後兩塊石板堪堪能承一人之重,中間一塊獨空,一旦人落下去機關牽動,三塊俱陷,讓中者無法攀援,生生被串刺而亡,待人一離開,石板又無聲的閉合起來,等待吞噬下一個失足者。前行者也做了警戒的標記,只是位於陷阱盡頭,加上火光暗淡,未被人們留意。

  氣氛緊張起來,人們再不敢大意,小心的探查前行,行進慢了許多,避過了幾處陷坑,費時良久進到一間石室。室中擺了些石桌石案石碗之類的器具,四壁與地面殘存著水液的痕漬,棄著三四具新鮮的死屍。

  看情形是前行者觸動了機關,引發毒水傾落,有人逃避未及而罹難。毒水甚烈,死者肌膚爛至潰骨,血肉模糊,幾乎不復人形。見到同伴如此慘烈的死相,再膽豪的壯漢也禁不住悚寒侵體。

  地上滑膩膩的極不好走,人們小心翼翼的用灰土覆住毒液踏過,扛著少女的人腳下不穩,立時有另一個同伴將少女接過去背負。

  其後的路徑亦是機關重重,大部分已被前行者破去,看得依然觸目驚心,猶其一方石室最為慘烈,巨大的碎石從頂壁崩落,砸死了七八人,外間所聞的異響應該就是出於此處。

  陵墓彷彿深長無邊,他們足足走了半個時辰,好不容易見著通道盡頭有火光閃動,衛況大喜,率領下屬奔過去一看,不由怔住了。

  通道外竟然是個半空的山腹,大得無邊,前面進來的人都聚在一方空闊的石臺上,被一道極深的斷崖阻住了去路。對岸隔了數十丈,邊緣燃著光把,照出兩崖中間一條陳舊的索橋,木板早已朽爛脫落,僅餘幾根銅索在半空晃蕩,大半隱在黑暗之中。

  衛況一時莫名其妙,在人群中見到同為衛風親信的錢虎,扯過來問,「停在這做什麼?」

  錢虎見衛況先是一詫,明白過來就搖頭,「你們來了也沒用,對岸過不去。」

  衛況嗤之以鼻,「不是有銅索?攀過去就是了,怎麼這點膽量都沒有。」

  錢虎餘悸猶存,悻悻道,「你當我們想不到?崖下有群兇狠的惡鷲,見人上了銅索就來啄咬,二十幾個兄弟就這麼沒了,算你運道好沒打頭,不然也餵了破鳥。」

  不見天日的陵墓中居然有食人的惡鷲,衛況聽得駭然,「是什麼樣的鳥,門主呢?」

  這地方黑暗詭異,人人都有些心神不定,未得吩咐又不能擅動,錢虎氣悶道,「是一種翅膀極大的黑鳥,我從未見過,好在扁毛畜牲只朝銅索上撲,崖邊還算安全,門主令我們在這邊等,他和長使帶著二十來個功夫高的親隨過去了。」

  衛況望著黑沉沉的山腹,禁不住怵了三分,「不過是取個寶藏,怎麼這般麻煩。」

  錢虎環視了下周圍,小聲道,「我聽長使跟門主說,這座陵墓只怕是厲王陵。」

  衛況瞬時給驚住了。

  哪怕一個目不識丁的粗漢也熟知厲王的傳說。

  厲王是幾百年前一個短命皇朝的王,傳言中異常殘忍,一生橫征暴虐,肆意屠戮,奪了無數金銀,犯下了屍山血海般的罪孽,不僅勸諫的臣子被他無情的烹殺,甚至連自己的親兄弟也斬殺殆盡。厲王的陵墓足足建了四十年,隨葬了無盡的黃金珠玉,百餘名年輕的姬妾,數千名宮中侍奴,還有造就機關陷阱能工巧匠,送葬的軍士事後悉數被殺,至今無人能尋出皇陵的所在。

  「長使說前朝大概得了厲王陵的機關圖,沒機會掘出,就用來藏寶了。」見衛況一臉呆滯,錢虎的聲音壓得更低,「也就是說這皇陵雖凶,卻藏了兩朝黃金。」

  衛況生生抽了一口涼氣。

  錢虎情不自禁的咂了咂嘴,「你說得有多少寶貝,怕不是金山銀海,乖乖,皇帝老兒的財富也未必及得上,要是能看一眼,這輩子都值了。」

  被想像中的如山黃金迷了神,衛況發了好一陣呆,見一旁的下屬還背著少女,突然覺得自己眼界太小,區區美人算什麼,哪有無量的寶藏誘惑。他忍不住翹首向對崖看去,隱約可見錯疊起伏的樓閣,只覺心癢難搔,「不知門主那邊如何了。」

  錢虎同樣等得不甘,「長使說將寶物大概在最深處的玄室,想必機關更多,門主也是心急,不然從外頭弄些板子鋪好橋面,燃上火把將惡鳥射殺乾淨,兄弟們不就一起過去了。」

  外邊荒山野地自然沒有箭矢,不過樹木倒不少,衛況一拍大腿,「我先叫人去運些木頭進來。」

  話音剛落,地面忽然震起來,隨著隆隆連聲巨響,山壁的巨石紛紛砸下來,人們所在的石台彷彿被神秘的力量擠斥,竟然開始崩落,一群黑鴉鴉的鷲鳥群起,在山澗亂飛。

  人們大驚失色,沒頭蒼蠅般慌亂,一些人衝入通道試圖逃生,然而通道同樣陷入了劇烈的抖動,隨時可能崩塌,惶惶如末日的人群中忽然有人掠身而起,閃電般縱上兩崖間的銅索,不顧惡鷲抄向對岸而去。

  衛況惶悚中見那人正是自己的下屬,身上還背著少女,幾乎以為這人瘋了,復看一眼,突然發覺比起腳下的震動,對岸的樓垣卻是平穩如山,居然絲毫不受影響。

  被那人的舉動提醒,不少人發覺對崖才是安全之所,然而石台已崩落了一半,銅索隨時可能墜斷,恐懼的人們爭相攀湧而上,鷲鳥發出陣陣尖鳴,興奮的撲近咬啄。搖顫的火把,失驚的人群,夾雜著隆隆墜石與跌落者的慘號,宛如一幕地獄之景。

  隨著入口的通道坍垮下來,石台完全崩散,牽繫的銅索徹底鬆脫,攀在其上的人們陡然失空,陸續隨著長索墜入了無盡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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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暗相護

  短短的時辰內要尋到火藥實非易事,好在葉庭黑白兩道俱有門道,很快弄到了所需的物件,返來正在尋找蘇璇留下的記號,忽然間山搖地動,樹葉紛落,鳥獸驚起亂躥。

  葉庭駭然縱上一棵大樹,見數百黑衣人自一處山坳奔出,惶亂如群蟻遇水,人群後的兩座山峰竟然漸漸傾斜,不消半刻光影,兩山轟然而倒,劇烈的震響教人幾近失聰,萬千泥石崩裂四散,激起漫天塵土撲面而來。

  葉庭免不了覆落一身沙土,成了看不出面目的灰人,四周的一切籠入了塵沙,光影晦暗難辨。突出其來的地動讓葉庭也亂了方寸,心頭如壓巨石,蘇璇一定在朝暮閣左右,而今人群逃散,卻未見師弟現身,似這般山川異動,萬一陷在其中,哪還有生理。

  不止葉庭心憂如焚,阮鳳軒也急壞了。

  遊山者悉數抵達,獨缺了最後一行人。小吏在山道上下數度搜尋,阮靜妍、許氏兄妹、鄭家公子,連主帶僕十來個大活人憑空消失了,誰也弄不懂是什麼緣故。

  正當阮鳳軒急氣攻心,紫金山一角地動,兩座側峰無故傾頹,彷彿一個不詳的異兆。夜色將至,打著火把更不易尋,阮鳳軒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命侍從立即趕去威寧侯府,求助於薄景煥。

  阮靜妍真正昏迷的時辰不長,她被扔在地上時已有了意識,將醒未醒之時聽見身邊的話語,加上後頸的疼痛,使她想起了之前的一切,極微的睜了一線眼,發現四周的黑衣凶徒多得可怕,她險些忍不住顫抖,冷汗滲透了衣背。

  隨後的異動引開了人們的注意,也讓她被帶入一個更為黑暗的地方。她被人扛在肩頭,姿勢異常難受,腹部受壓,頭腳低垂,血湧得腦袋陣陣發昏,行走的顛動成了可怕的折磨,在她以為自己幾乎要死過去,忽然有人將她接去負在了背上。

  這一轉換讓身體驀然輕鬆,血不再逆流,阮靜妍終於能順暢的呼吸,背負她的人這時突然停了步子。她忍不住微微戰慄起來,不知是不是被發現了什麼。

  幸好那人並無異樣,繼續前行,步子輕盈而平穩,感受不到一絲顛動。她不敢動彈,伏在他肩上佯作昏迷,從睫下隱蔽的偷看。一具慘死的屍體猝然映入眼中,她忍不住一抖,無意間抓住了背負者的臂膀,他卻沒有任何驚異,甚至將她托緊了一點,彷彿是某種安慰。

  阮靜妍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只知道環境越來越糟。在地動山搖的一刻,背著她的人衝上了銅索,下方是漆黑的深淵,銅索周圍飛舞著從未見過的巨大黑鳥,翅膀腥臭,鳥喙尖長,紛亂的撲襲,她再也忍不住驚悚的嗚咽,摟住了背負者的頸。

  猝然間身畔亮起了劍光,猶如暗夜中的閃電,帶著銳風激斬而出,惡鷲嘶叫著墜落,亂羽飛揚,沒有一隻能靠近劍光所及之處。眼看將及對崖,銅索的一頭斷了,人與索飛速的落下去。

  阮靜妍以為自己會葬身黑淵,摔得粉身碎骨,然而劍光倏然一斂,背負者一手扣住她,一臂抓住銅索,如飛箭般向上提攀,然而銅索上墜了太多人,僅餘的一頭也開始鬆脫,離崖上還有數丈,銅索已然斷墜而下,背負者一手扣住突起的棱石,一手將她蓄力一甩,她不由自主的發出了一聲驚叫,整個人被拋到了崖上。

  大概驚駭過度,她落地的時候並不覺得疼痛,滾了兩圈昏昏然支起身,就見背負者也翻上了崖上,火光映出那人額角的薄汗,正靜靜的俯瞰無底深淵,數百條生命瞬間被吞噬,化作了惡鷲的血食。

  坍塌已止,四周俱靜,唯有插在邊崖上的火把在燃燒,阮靜妍下意識的後退,暫忘的害怕再度升起。

  被她的腳步驚動,那人轉過頭,拉下了蒙面的黑巾,「別怕,是我。」

  阮靜妍錯愕的看著那張年輕英越的臉,什麼樣的言語都難以描述剎那間的驚喜,經歷了無數恐懼與煎熬,惶悚與絕望,忽然見到了最可信賴的人。

  她的淚一剎那湧出來,整個人撲進了他的懷中。

  蘇璇在陵墓外已偷偷制住一個天星門的嘍囉,換上黑衣黑巾混入了人群。原打算將阮靜妍偷偷救出,不料衛況將人帶進了甬道,他只有隨之而入,尋隙將她接過來。一近身就發現她呼吸的節奏有異,分明是清醒的,這讓他略感意外,又慶倖她不曾掙扎叫嚷,引來更大的麻煩。

  山崖摧裂,萬幸兩人逃過一劫,蘇璇也為之後怕,此刻別無旁人,他取了面罩,以免她過度驚恐,不料她反應如此激動,蘇璇稍一猶豫,已然被佳人緊緊摟住。

  蘇璇的胸膛漸漸浸濕,懷中的身體嬌柔甜美,軟得不可思議,他血氣方剛,從未和女子如此親近,通身都熱起來,想避開又覺出她的脆弱,指尖停在她的肩上,半晌才改為半扶。

  她的髮鬢早就散了,軟茸茸的拂在他頷下,宛如一隻幼弱的雪禽,耳墜子也不知掉在何處,瑩白的耳孔滲著一點血,看著就讓人不忍,蘇璇不知怎的抬手揉了一揉,觸指溫酥柔滑,心神剎時一蕩。

  蘇璇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抑下來稍稍後退,「郡主?」

  好一會她才抬起頭,一垂睫又掉下一串珠淚,昏暗中依然可見玉顏皎潔生光。

  她突逢劫亂,心神脆弱,蘇璇想到自己方才所為無異於欺人暗室,不禁慚愧,好在她全未覺察,含著淚說了被劫的經過,蘇璇收攝心神安慰了幾句,便準備另行探路。

  陵墓黑暗兇險,說不定還有異動,蘇璇將火把收集起來備用,僅留一枚照路,剛行數步他覺察出不對,將阮靜妍扶到一處石坊前坐下。鞋襪一去,露出她一雙纖如新月的秀足,細嫩的足底磨出了數個水泡,有幾處甚至已潰破出血。

  這樣的傷對江湖客不算什麼,嬌怯怯的世家千金能忍下來不叫疼,實在難得,蘇璇抬手捏上去,纖足一動要縮,他隨道,「別動。」

  雪白的雙足果然不動了,蘇璇驗看完畢,傾上金創藥粉,撕了衣袖裹紮,將鞋襪重新穿好。一抬頭見她玉顏緋紅,羞色難掩,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舉止猛浪,頓時尷尬起來,「事急從權,請郡主恕我逾禮。」

  阮靜妍低垂著螓首一搖,連脖子都紅透了。

  金枝玉葉的世家貴女,離近了都是冒失,怎奈她雙足確是不良於行,蘇璇致了一聲歉,如先前一般將人背起,向石樓石閣深處走去。

  她柔順的附著他的背,一雙細臂擁在他的肩上,聲音清軟而細弱,「蘇璇。」

  蘇璇側過首,她輕咬了一下櫻唇,美麗的眉眼幽柔而認真,「我叫奴奴。」

  蘇璇心一跳,感覺背部所觸溫軟異常,呼吸之間盡是芬芳的體香,他越發心亂,模糊的應了一聲,繼續向前行去。

  帝王殯葬歷來講究事死如事生,這一帶的石樓石坊連廊而起,宛如一座精雕細琢的石城,恢宏華美,不知耗費了多少能工巧匠的心血,只是大活人在此絕不會有欣賞的閒情,蘇璇一心在搜索如何離開。

  既然衛風和長使經過了此地,必有去處,他探尋了一陣,果然在一方圓台下發現了一個黝黑的洞口,走下去又是一條長階。這次的通道更長,好在暫無陷阱,蘇璇謹慎前行,足足半個時辰才走完。

  通道盡頭是一間五角斗室,每邊各有一個漆黑的門洞,蘇璇正是從其中之一而出。斗室中心有一方巨大的石案,案上懸著一盞樹枝般的銅燈,被人擱了一枝火把,昏昏照亮了一室。

  長使一行必定在此擇了一處門洞進入,去尋藏寶的玄室。蘇璇略一掃視,目光已經被石案上的物件吸引。

  案上有一方奇特的石盤,安放著玲瓏的建物石雕,共分為五塊區域,佈局格外精巧,其中一域已然破碎,彷彿受過重物所擊,殘痕猶可見斷崖與破裂的甬道,正如他們所來之處。

  石案旁立著一方九尺高的銅柱,斜支一把長柄銅錘,蘇璇拭了下錘頭,指尖多出了一層薄薄的石粉,阮靜妍與他同時想到一處,悚得秀顏泛白,「方才的地動——竟然是機括觸發?只要銅錘一擊,那一帶就毀碎坍塌?這地方好可怕!」

  山河異動竟是機括勾連操控,如此鬼斧神工,蘇璇心下駭異,口中還在安慰,「或許是巧合,陵墓畢竟是人力所築,哪能操控自然。」

  阮靜妍依在他身畔越想越悸,聲音微顫,「聽說紫金山附近有許多溶洞,或許——」

  蘇璇剎時明白過來,只怕這座皇陵本就築於溶洞之上,稍加借力即可讓陵區塌陷。

  靜謐間,石案底部突然傳來機括傳動之聲,兩人眼睜睜的看銅杆移換了一個角度,銅錘倏然下擊,又一個區域被一捶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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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黃金窟

  氣氛驀然兇險起來,兩人都僵住了。

  阮靜妍惴惴不安,不覺抓緊了蘇璇的手臂。蘇璇覺出一方門洞有極微的震動,凝神細聽,有人正朝此間急速掠近,當機立斷撲熄了所攜的火把,帶著阮靜妍避入另一方門洞。因內裡機關莫測,他並未深入,在數丈處停下。這個位置堪堪可以隱去女孩的呼吸,還能窺聽斗室中的動靜。

  數息之後,六七個人衝入斗室,疾風帶得銅燈上的火把光影搖晃,其中一個玄衣人恰好處於蘇璇眼界內,正是天星門主衛風。幾個時辰前他盛氣淩人,此時卻面染灰漬,衣衫焦黑,神情挫敗而惱怒,「厲王真是個瘋子,連棺槨中都藏有機關,如此陰險詭毒。」

  旁邊有人怨氣難平,憤憤道,「上一朵金蓮花已經將石台等侯的兄弟都葬送了,衛門主也不避忌些,見了石槨就要強開,結果觸動機括,擦著了火油,將其他兄弟全——」

  「周豹!不可對衛門主無禮。」低沉的男聲喝止了他的話語,聽起來正是長使。

  衛風本就氣怒滿懷,又被朝暮閣一介小卒當面數落,頓時狠戾起來。

  長使一揮手,令侍從退至自己身後,「周豹隨我多年,一時口不擇言,還請衛門主寬量。」

  衛風目露凶光,盯了周豹半晌才道,「區區嘍蟻也敢大放厥詞,長使是怎麼教的。」

  長使大概也有些惱,不理會他的刺諷,「眼下只餘這幾個,此時又是用人之際,出了皇陵我再行責懲。也請衛門主以大事為重,畢竟這次受令而行,一旦出了岔子,貴人怪罪下來,你我都擔不起。」

  衛風在傳聞中兇悍辣手,按說極可能翻臉,當場就取了周豹的性命,不料他聽後神色陰沉,居然真的捺下了沒有發作。

  半晌無人開言,長使踱至石案邊,審視了一陣道,「我們所來之地已毀,方才入的一門受了火焚,還有三門,餘下的火把撐不了多久,必須儘快尋到出路。」

  衛風到底折了顏面,心懷鬱怒,生硬道,「這些通道狹小深長,逐一探視耗時甚久,不如索性分道而行。」

  這次兩幫合力探察皇陵,一路頻遇挫折,雙方都極不愉快,方才鬧得幾乎破臉,長使也懶於再勸,「既然如此,衛門主先擇一門,一個時辰後不管有無所得,均退回此地計議。」

  衛風也不答話,一拂袖率著餘下的護衛踏入了一方門洞。

  蘇璇頓知要糟,三門擇一,衛風無巧不巧,正選了他所藏的一間,而今傷勢未癒,還帶著一個少女,無論如何也敵不過這些人聯手。唯有趁火把的光尚未照及,向地道深處潛去。

  阮靜妍陷入了絕望,眼看敵人舉著火把進了通道,心跳激速,抑不住的發抖。

  忽然身畔的蘇璇極快的解下衣帶,三兩下將她縛在身上,極微道,「別出聲,摟緊了。」

  她懵懂的摟住他,突然一陣眩暈,他竟然貼上了洞壁,宛如一隻大壁虎附壁而行。

  通道一片漆黑,衣帶勒綁得極緊,近到呼吸和心跳彷彿連在了一起,他身上的氣息混著薄汗,奇異的讓人安心,阮靜妍神思昏昏,肌膚一陣陣發熱,也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別的什麼緣故。

  通道漫長而曲折,行快了容易撞上陷阱,慢了又會暴露敵前,還不能發出任何聲音,幾乎是不可能。然而蘇璇貼壁潛行,動作異常輕敏,就算目不視物也不受影響,更不會觸發地面的機關陷阱,比身後的衛風一行速度快上許多。唯獨的麻煩是心法一運,引動了壓在三焦的炎毒,火灼般的炙痛沿著經絡蜿升,令他苦不堪言,偏偏這一條通道極長,攀行耗時良久,當最終進入一個極大的方室,他已全身汗透。

  方室之大,完全超出了想像。

  高遠的頂壁嵌了無數明珠,宛如微光而遙遠的星河,隱約照出了方室內的形廓,似乎有數處黑沉沉的堆土,盡頭是一方高臺,臺上有一團模糊高大的影子,宛如佛像的輪廓。時間緊迫,蘇璇來不及細察,縱身就要騰掠過去。

  不料足尖剛一落地,右側嗖的襲來一道冷風,一枚巨大的銅斧從壁上蕩出,蘇璇側身一避,擦著衣角劃過,不及回神,又一枚沉重的鏈錐破空擊來,稍慢就要穿胸破腹。

  石室的地面機關密集如梭,幾乎每一落足都激起各種攻擊,蘇璇騰挪移轉,身法用盡,好容易踏上高臺,動靜終於停了。高臺確有一尊數人高的坐佛,佛身與後壁尚餘三尺之寬,恰好可供藏身。蘇璇將阮靜妍放下來,立刻開始打坐行功,壓制炎毒。

  就在他勉強將炎毒壓回三焦脈絡之際,方室外傳來了光暈與人聲,越來越近,終於一剎那間,整間方室突然亮起來,煌煌如天境明光。

  久處黑暗,突如其來的強光異常刺目,蘇璇即使合眼也有所感,忽然一隻纖手捂住他的眉目,遮去了大半明光,不適的感覺頓時輕了。阮靜妍用另一手擋在自己眼前,借著佛像密密的蓮枝遮擋,強忍懼怕,從縫隙向外望去。

  方室入口多了三四個人,其中一人手持火把,激動如狂的亢叫,「門主!這裡全是金子!」

  即使一心沖著寶藏而來,當見到方室中的情景,衛風依然被震懾住了。

  方室高達十丈,南北雄闊,滿壁貼金,地面鋪著八瓣蓮花紋磚,盡頭的高臺有一尊寶相莊嚴的金佛,掌心拈著一枚純金蓮花。方室內積著數堆黃金寶石,大小箱籠無數,不知藏了多少年,火把的光投在小山般的金磚寶玉上,反射得滿室輝煌鋥亮,寶光琳琅,宛如夢境中的寶窟。

  衛風看得目眩神移,抑制不住的狂笑起來,「好!好!好!如今是我先一步尋到寶藏,看長使還有什麼臉在貴人面前誇口。」

  其餘的親隨也給黃金迷得如癡如醉,衛風到底有過教訓,這次不忘提醒手下,「佛像掌中的金蓮是毀室的機關,絕對不可觸碰,先翻點一下物件,看可有什麼難得的異寶。」

  有兩人早已迫不及待,忘情的走入,腳下觸發了機關,數枚銅斧閃電般劈落,兩人倉皇躲閃,一人躲避未及,被利斧擦中了肩臂,跌出的一步又引發十餘枚勁弩,那人拼身一滾,一路機關盡被引動,刀錘紛落如雨,哪還有生機,剎那給一枚鐵矛穿胸而過,活活釘死在地上。

  跌落的火把滾至黃金堆邊,映著死者遍身鮮血,雙眼暴突,分外可怖。

  衛風也未料到方室機關如此密集,只來得及救下了最近的一名親信,突然的死亡猶如冷水兜頭,僵住了餘下的人,室內針落可聞。

  衛風面色鐵青,靜滯半晌猝然瞪住了佛像,厲聲而叱:「什麼人?出來!」

  陵墓深處竟然另有他人?餘下的兩名親信駭極而不敢信。

  蘇璇雖未親見,聽動靜也能猜出室中的情形,慘叫方歇他已睜開眼,握住了腰際的劍柄。他自己能斂息,身邊的女孩卻是常人,不可能瞞過衛風這等高手,若不是迷於金銀又逢異變,早在敵人踏入玄室之際就該發覺了。

  阮靜妍被厲喝嚇得一抖,秀顏慘白,忽然貼住蘇璇,聲音極輕道,「十二瓣蓮紋磚似乎不會觸發機關。」

  蘇璇眸光一動,從佛像的裝飾隙間打量,經提醒之下發現高臺上嵌的是十二瓣蓮磚,台下卻是密密的八瓣蓮磚,間或夾著不同,蘇璇再一掃全室,豁然了悟,玄室的機關竟是按洛書而布排。

  相傳上古時黃帝游洛水之上得洛書。洛書簡潔而深晦,八卦與周易均依此而成,蘇璇一眼透晰,瞬時有了計較。

  衛風煞氣迸發的喝了幾聲,見一無反應,抓壁扣下一塊石頭,抖腕飛擊,掠過金佛頸側擊在石壁上,撞出霹靂般震響。

  阮靜妍險些驚跳起來,被一隻溫暖的手臂護住,蘇璇擋在她上方,遮去了紛落的石屑。

  倉皇間她抬起頭,見蘇璇眉目如劍,溫聲低囑,「躲好了,別探頭。」

  言畢他抓起一塊地磚,躍出佛像的遮擋,指下勁力一沉,地磚裂為碎片,激射向門口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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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說一寸相思的感情是愛(情)欲(障)糾(較)纏(勁),

  一枕山河的感情會更類似金(忙)風(中)玉(抽)露(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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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斬惡麟

  厲王陵密閉了數百年,一路行來機關不見絲毫觸動之跡,藏有活人簡直匪夷所思,偏偏佛像後確實有呼吸之聲,衛風絕不可能錯辨。

  他表面聲色俱厲,實則對著陵墓內一個人鬼不明的東西也有些發悚,甚至一瞬間懊惱起不該分道而行。直至見一人輕功躍出,碎石劈面擲來,明顯是人非鬼,反而鬆了一口氣。

  衛風一掌將石塊拂去,餘下的兩名親隨功力稍遜,其中一人被碎石擊中了臂腕,手中火把頓墜,方落地又被一石襲中,震得火頭迸裂,火光頓滅。

  沒想到對方的目標是火把,衛風猝不及防,被他一擊得手,不禁大怒。室光已然大黯,僅餘黃金堆邊的火把還在燃燒,照見一個輕捷的身影避過機關攢射,落在金堆上一踢,一枚金杯打熄了最後一點光。

  方室從明亮轉為黑暗,無數暗器漫天射來,衛風抄在手中一捏,居然是一枚馬蹄金,常人夢寐以求的金銀此刻猶如瓦礫,成了源源不絕的攻襲物。這樣的攻襲形同挑釁,衛風勃然大怒,朝記憶的方向縱去,剛至半途已經被人截住,正好一拳擊出。

  衛風之所以號赤麒麟,既是因他額生赤瘢,猶如隆角,也是因他修習的功夫剛猛異常,外防極高,尋常刀劍加身而無損。恒安的金剛手孫波是武林中響譽一方的豪傑,被他一拳擊得心脈寸斷;伏岳劍王泰成名多年,一戰下來被他擊得骨折筋殘,而衛風硬受數劍毫髮無損,可見這門功夫的霸道。

  然而衛風蓄力十足的一擊落了空,敵人縱離金堆,掠向方室門邊,竟不曾觸動任何機關。衛風聽聲辨位追躡上去,引發機括連襲,身形難免遲滯,晚了一剎,場中已有變故。

  兩名親隨本在門邊待命,被來者一襲一誘,不免追入了方室,黑暗中不辨東西,也不知觸發多少機關,漫天刀箭斧鉞破空。慌亂之下再有人抽冷暗襲,哪還防得住。一人背部被鐵棘叉中,失聲慘號;另一人情急亂揮兵刃,險些刺中來救的衛風,衛風氣得暴罵一聲,一掌拍飛了手下的兵器,剛要將人提起,兩把碩大的銅鉞前後夾劈而來,不得不退身暫避。

  親隨失了兵刃,覺察有暗風疾襲雙腿,反射性的跳開,又引動了毒箭飛來,走避間驀然劍光一閃,胸腑一陣涼痛。等衛風扶住人時已晚了,只聽手下喉間有血沫湧出的咯咯聲響,伴著腥氣四散,已是無救。

  傾刻之間兩名親隨殞命,衛風怒到極至反而冷靜下來,他的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借著室頂的散出的微光,隱約窺見一個影子在數丈外靜峙,一道劍光隨之驚掠而現,破空襲來。

  衛風毫無畏避的硬接,他拳風劇盛,剛勁勃然而發,全身骨節啪啪異響,縱然有機關接連襲來,被他一拳擊得矛鉞中折,地磚齊碎,氣勢端的是霸罕無倫。

  急風勁走,劍來拳往,兩人數度過招,衛風始終攻不進劍光三尺之內,敵人一招一勢封得滴水不漏,劍尖似有一種沾力,縷縷將拳鋒卸引別處。

  衛風一燥,驀的暴喝一身,骨節驟響如鞭,拳風比先前更疾三分,掙脫了黏引一掌握住劍尖,他獰然一笑,正待運力折劍,不料劍身光華倏變,激綻出霧朦朦的白芒。

  衛風大震,立時棄劍,然而掌心已被氣勁侵入,刺痛入骨。他萬萬想不到,對手竟已修得劍氣凝形。劍氣化形無堅不摧,是所有外門功夫的剋星,為何封閉的王陵中會出現如此高手?

  衛風劈落一根襲來的飛矛,半是痛怒半是駭然的吼道,「你到底是誰!」

  回應他的是無聲的攻襲,濛濛劍光蘊挾風雷,霍然疾厲起來,衛風頭一次感覺到了死亡的恐懼,他雙臂青筋凸起,眼中滿布血絲,將功法運到極至,狂烈的勁氣暴漲,對著飛來的劍芒不閃不避,徑直對轟。

  冰冷的劍芒絞裂了勁氣,衛風從胸至胯血光飛濺,整個人幾乎被劈裂,空氣中散出了濃重的血腥氣,同一瞬間,對手也如斷線的風箏般飛跌出去,撞上了寶山,激起一陣金銀器呤啷嘩落的碎響。

  室內響起了古怪的聲音,是破碎的喘息混著鮮血淌落的墜響,衛風陷入了死前的衰竭,帶著強烈的疑惑與不甘,痙攣的嘴唇慢慢變得鬆馳。

  黑暗中突然迎來了光,方室再度煌亮起來,長使執著火把駐立在石室外,驚異的看著眼前的一切。他的目光掃過一地的碎裂的機關,癱在血泊中的赤麒麟以及其他幾具屍體,最後盯著了扶劍半坐的青年,瞳孔下意識的收縮。

  「蘇璇?!」

  蘇璇之所以使用尚未純熟的劍氣,拼著兩傷冒險速決,正是聽見了通道傳來的機關響動。

  陵墓內別無他人,只可能是長使見衛風久久未返,追尋而來。一個赤麒麟還能應對,再加一個長使絕無生理。哪怕蘇璇一戰內傷不輕,肋骨再度折了,炎毒讓半身經絡發麻,也好過同時迎戰兩個強敵。

  長使將餘下的通道搜遍,已經發現了出路,然衛風遲遲未至,極可能是尋到了藏寶的玄室,於是留下隨從看守出路,自己尋摸過來,誰知情形大異於所料,衛風居然身死,蘇璇卻平空而現。

  四目相對,氣氛僵凝,都在暗中計量。

  蘇璇清楚傷掩不過去,也不勉強起身,倚著金銀堆靜觀其變。

  長使冷眼逡巡,在金佛掌中的蓮花停了一停,良久才開口,「聽聞蘇少俠敗貴霜國師,挫蠻夷氣焰,蒙天子詔獎,可喜可賀,不知怎會到了皇陵之中,又將何人藏於佛像背後?」

  左右瞞不過,蘇璇索性坦言,「在下為救一位遭凶徒挾制的無辜者,不巧誤入此地。」

  長使當然不信,語氣不疾不徐道,「哦?呼吸聲輕淺細弱,應當是位女子,她是如何受挾?蘇少俠怎會恰好在左近?」

  蘇璇以衣襟拭去掌上的血汗,靜靜調勻呼吸,「她此來遊山,偶然撞見凶徒掘地,同行者盡數被殺,長使率眾大動干戈,如何會留意些許小事。」

  長使不置可否,盯住他一字一句,緩慢詢道,「蘇少俠難道也是游山而來?」

  這一句最是關鍵,蘇璇以劍拄地站直了身形,「長使為何來,我即為何來。」

  剎那間室中一寂,長使長籲了一口氣,「蘇少俠何以三番四次,非要與本閣過不去。」

  「朝暮閣前為心經欲屠九華,後為滅口濫殺無辜,我怎能見死不救?」蘇璇想了一想,直言道,「何況王陵藏兩朝黃金,足以動搖社稷之本,長使苦心孤詣,得之欲何為?」

  長使默然,深刻的眼尾如兩道鐵線。

  蘇璇見對方不答,也不再追問,只道,「我與長使確無恩怨,然而朝暮閣因私欲而害天下,蘇某既已得知,就不能不阻。」

  他的姿態坦蕩如霽月,話語脆利如金石,長使靜默了一瞬,淡金色的臉龐毫無表情,「蘇少俠與貴霜國師戰後閉關,傷疾未癒,又匆匆趕來紫金山,正陽宮令你一戰再戰,東馭西使,全無半分顧惜。倘若在此失利,年紀輕輕就成黃泉一鬼,人生妙趣毫無享受,熱血寂無人知,誰又會替你不值?」

  蘇璇聞言也不駁,暗自運功抑制火毒。

  長使見他不答,目光閃動,「蘇少俠若是肯入朝暮閣,我願以長使之位相讓,將來局勢動盪,風起雲湧,蘇少俠操控江湖,成就一番王圖霸業,風光榮耀豈不遠勝於正陽宮所予,何必受人利用,徒擲熱血,殞命於荒山絕地。」

  蘇璇功行過處,經絡的麻痹稍減,隨口敷衍道,「承蒙長使看得起,只怕朝暮閣所圖過巨,反為不吉。」

  長使一邊打量一邊道,「我與衛門主不過是馬前卒,身後另有貴人。此人身份尊貴,謀慮深遠,手眼通天,必能成不世之業,等蘇少俠投入本閣定會信服。」

  蘇璇心中一動,順勢探話,「什麼貴人這般能耐,長使莫不是在妄言。」

  長使探出虛實,自不會讓他繼續調息下去,將火把插在壁上,話中已經露出鋒芒,「只要蘇少俠殺了佛像後的人,我立刻帶閣下出陵引見,絕不虛言。」

  佛像後細聲微響,彷彿有人顫了一下,碰動石礫滾落。

  長使的手撫上腰際,森然道,「蘇少俠究竟待如何?是埋骨荒墳,與草木同腐,還是改弦更張,成為江湖第一人?」

  殺機四溢的話語一出,室內的氣息瞬間僵起來。

  蘇璇情知躲不過去,挽了一個起手劍勢,微微一笑,「再是英雄,又有誰能不腐。真要如此也是大道同歸,天地為葬,有何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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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九泉深

  薄景煥不可置信的驟立,按住情緒將信重看了一遍,質問送信的小廝,「紫金山是遊慣了的去處,山路沿途均有守吏,怎麼會好端端的竟然失蹤了!」

  小廝使勁磕頭,「回侯爺,我家公子也不清楚,一尋再尋都不見蹤影,不單是小姐,還有許家兄妹連同鄭公子、加上所攜一干下人都失蹤了。」

  薄景煥立刻要提筆致書,落了一個字又頓住,他雖能致信要員催動更多人去尋索,卻擔心人一雜傳言擴散,損及佳人的聲名,停了一瞬改喚道,「何安!」

  書房外白淨的侍從踏入,在案前半跪下來,「屬下在。」

  薄景煥將信紙揉成了一團,忍下滿腹的憂掛與煩亂,「著人立即查探幾位公子小姐失蹤是怎麼回事,地動又是何故,兩者可有關聯,務必將郡主尋回來,儘量做得隱秘些。」

  何安不露聲色的垂下眼,「遵命。」

  自從九華山起,長使對蘇璇就有一種異樣的在意,彷彿眼角嵌入了一根細刺,強烈的想將之剔去。然而一旦動手,澄心必然會相阻,蘇璇背後更有整個正陽宮,提前對立後果難料,思量再三他選擇了暫退。

  哪知這次王陵探金,蘇璇神不知鬼不覺跟進來,暗裡探悉了不知多少,甚至擊殺了衛風,要不給自己恰好撞上,傳出去還了得,既然延攬無效,長使殺心頓熾,無聲的拔出了腰間的軟劍。

  軟劍是一種奇特的兵器,精鋼百煉化為繞指的柔鋒,攜藏起來尤其方便。劍曲似絹帛,變幻如蛇,控制格外精微,男子多嫌氣勢不足,女子又易後勁不續,武林中能練好的極少。

  然而在長使手中,則真正教人覺出軟劍的可怕。

  冷冰的銀光如絲絲蔓蔓的附骨毒藤,陰冷致命,出沒無常,屢次從難以想像的角度襲近,比衛風的雙拳更難防,加上地面的大半機關已被毀損,長使動手起來更無顧忌。

  起初蘇璇的長劍還封得住,隨著炎毒的炙麻侵入經絡,劍招無法抑制的現出了疏漏。僅是極短的一瞬,但對長使這樣的高手,一星失誤都逃不過,軟劍瞬時趁隙切入,蘇璇以步法側避,肋傷傳來刺疼,身形稍滯,肩上已被剜出了一道傷口,一溜血珠在寒涼的空氣中迸散。

  長使的眼光和軟劍一樣犀利,「蘇少俠果然傷勢不輕,真力不繼,經絡受制,肋際亦有重創。」

  蘇璇少時起曆過無數艱險,對戰越是不利,越是堅忍沉毅,並不理會他的話語。

  長使怎會放棄攻心,一邊疾攻一邊道,「蘇少俠何以拘泥於世俗規則道義,被無用之人拖累。似你這等人物,當成就轟轟烈烈的壯業,千載留名,方不負此生。」

  蘇璇居於守勢,忍著傷痛淡道,「蘇某不才,不求萬古流芳,也不想遺臭萬年,做一劍客足亦。」

  兩人在室內縱橫追逐,踢得黃金珠玉亂飛,加上先前的毀損,地面一片狼籍,幾番周旋下來,蘇璇的真氣漸滯,心知要取勝唯有以天道九勢制敵,然而心法一動,炎毒就要行遍全身,一旦失手再無轉圜。

  長使步步進逼,亦是暗暗震駭,三年前的蘇璇僅是略勝玄月,而今已判若兩人,若非之前已經受傷,自己還未必奈何得了。長使殺意大盛,看得時機軟劍猝震,冷光錯裂,角度拿捏到毫巔,就要將敵人刺個心肺通透。

  不料蘇璇長劍一挑,地上散落的金杯銀盤倏然彈起,疾射而來。長使軟劍一沉攪碎了金盤,漫天金屑飛濺,蘇璇趁勢轉掠,兩人瞬間易位,他一式天道無常攻出,長劍華光暴漲,激嘯連響。

  這一式淩厲無匹,長使凝神應對,不料步履一退踩到了機關,偌大的銅錘帶著森森尖刺呼嘯而來。長使驀然間腹背受敵,面前一道劈波斬浪的雪龍怒斬,背後又有勁風將至,情知中計,捨此一拼,軟劍陡長,反斬而上。

  一陣金鐵交擊,兩人淩空對拆,雙雙墜地。

  蘇璇滾出七八丈遠,胸膛與肩臂皮肉翻裂,幾可見骨,所過之處鮮血淋淋。

  「蘇璇——」

  佛像後發出了一聲悲慟的泣叫,阮靜妍俯跪著爬出,清顏淚痕交錯。

  長使淡金的臉龐成了慘白,現出一抹無力的頹澀。

  他的半邊腰脊被沉重的銅錘砸得血肉模糊,更被劍氣摧傷了內腑,大口大口的溢血,如此重的傷,已不可能活著離開王陵,一切的野心欲望全成了泡影,他的眼睛帶著無限不甘,望過蘇璇,掠過淚流滿面的少女,停在了高臺的金佛上。

  神佛拈花微笑,靜靜的俯瞰眾生,寬和的面容存著悲憫。

  長使倏然動了,染血的手摸索著抓起一塊碎磚,凝聚著最後的力量擲出,飛擊佛像掌中的金蓮花。只要一脈花枝稍稍顫動,整間方室就會化為齏粉,仇人與萬千黃金都將同葬。

  蘇璇成了一個血人,他的胸膛有一道深長的劍傷,要不是胸骨擋著,幾乎給當場剖了心,左肩臂的傷也極重,可是他手中還有劍,哪怕傷得再重,他也不曾放開掌中三尺青鋒。覺察到長使的所作,他及時擲出了手中劍。

  電光火石間,距金蓮花半尺之遙撞出一聲碎響,長劍嗆啷而墜,一場滅頂之禍也隨著磚屑散去。

  長使發出一聲模糊的低咯,脊背歪垮下來,徹底斷絕了氣息。

  阮靜妍什麼都顧不得,連滾帶爬下了高臺,奔至蘇璇身畔,見他通身浴血,不知能扶哪裡,慌亂的撕下一塊裙幅壓在他的傷口止血,淚涔涔的喚,「蘇璇!蘇璇!」

  蘇璇已無法回應,他喪失了最後一絲力氣,意識飄入了虛無的白光,在血窪中昏了過去。

  古老的皇陵藏於綿遠的山腹,天光隔絕,遠離塵世,形如九泉深處。

  幽深的方室屍體橫陳,血氣沖人欲嘔,遍地黃金華光爍爍,慘烈而輝煌。

  唯一清醒的人,卻是一個毫無力量的柔弱少女。

  蘇璇覺得自己大概要死了,然而一股意念不散,提醒他一旦鬆懈,那個柔善愛哭的女孩無論如何走不出皇陵,勢必要一道陪葬了。被這一念吊著,他居然頑強的撐下來,重新睜開了眼。

  眼前一片黑暗,經絡徹底麻痹,偏偏劇痛分毫不減,蘇璇險些想再度昏過去,然而一滴溫熱的液體落在臉上,讓得他震了一下。

  咫尺間的有人激動的叫了一聲,下一刻他就被摟入柔軟的懷裡,「你還活著?你沒有死,蘇璇!蘇璇!」

  阮靜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蘇璇這才發覺自己居然枕在她腿上,所觸盡是溫香,頓時尷尬起來。

  阮靜妍大概在黑暗中守候已久,擁著他哽咽道,「我死好了,你不要死,全是我連累了你,要是不曾救我就好了。」

  蘇璇啼笑皆非,又有些感動,試了試內息運轉,回過神被散落的秀髮拂在鼻端,禁不住打了個噴嚏,不料牽動右胸的傷口,登時抽了一口涼氣。

  阮靜妍立刻放開他,小心的觸撫他的臉,在額上摸到密密的冷汗,含著淚拭抹,「不要動,你傷得很重,流了很多血——還好你醒了——」

  她說得語無倫次,軟儂的鼻音帶著哭腔,細柔的指尖如小小的蘭瓣,碰在肌膚上絲絲生癢,蘇璇的喉嚨不知怎的更乾了,握住柔荑不讓她再觸摸,「我沒事,怎麼這樣暗,火把燒盡了?」

  纖手軟膩香滑,觸如溫玉,蘇璇的心驀然一動,覺出不妥立刻鬆開。

  阮靜妍的情緒稍稍平緩,小心的將他的身形移開,「佛像後還有一枚你留下的,你一直沒醒,我以為——我也不想活了,所以忘了,這就取來。」

  見她欲起身,蘇璇忽然想起室內或許還有未毀壞的機關,豈能隨意走動,立時拉住她,不想力道過猛,她被拉得撲跌下來,儘管用手肘撐著,還是撞到了他肩臂的傷口。儘管蘇璇強忍著沒有出聲,阮靜妍怎會不察,連連致歉,急得聲音都顫了。

  蘇璇好一會才緩過氣,指上還扣著她的細腕,「你不要走動,這裡機關多,很危險。」

  阮靜妍沒有掙開,俯在他身邊道,「我大概還記得方位,會按一塊塊磚摸過去,不會有事。」

  儘管她如此說,稍有差池就要殞命當場,蘇璇哪裡能放,他勉力轉顧,發覺兩人就在寶藏堆旁,頭邊還有一隻散落的寶盒,頓時靈光一現,「對了,你翻一翻這些盒子,看可有夜明珠一類的東西。」

  阮靜妍依言翻找,不少盒子上還有鏽爛的鎖,她或砸或擰,拼盡力氣弄開,直到啟開一方玉盒,一團幽冷的珠光霍然綻出,她驚喜的呀了一聲,漾起笑回望過來。

  蘇璇剛剛撐坐起來,見佳人手捧明珠,幽光中玉顏如雪,雲髮散亂,笑顏天真秀媚,竟然看得呆了。阮靜妍沒留意其他,返去尋相似的玉盒,有了光照更為容易,很快找到五六枚鴿蛋大的夜明珠,聚攏起來絲毫不亞於火把。

  阮靜妍歡喜不已,蘇璇卻看出她一雙纖手被鏽片劃破數處,格外不忍,「你的手傷了,我這裡有金創藥,先敷上。」

  他下意識探向懷中,不料摸了個空,阮靜妍拖過兩隻箱子讓他倚著,拭去香汗道「你傷處多,懷裡的一匣不夠,連其他幾具屍身所攜的藥都尋出來用盡了,我只是一點擦傷,不用藥也無妨。」

  蘇璇怔了一怔,阮靜妍以為他置疑,秀顏略帶局促,「之前替我上藥時見過藥瓶,其他屍身上尋出來的藥我也比較過,味道與氣味相近,應該沒錯。」

  幾具屍體依然在原處,大灘鮮血凝成了紫黑,死相極是猙獰。不知這柔怯的世族千金哪來的膽子獨自摸索屍體的衣袋。她的長裙撕得絲絲縷縷,全用來替他裹傷,此時見他目光望過,她不自在的低下頭,扯了扯破碎的裙擺。

  蘇璇默了一會,拉過她的手,玉蔥般的細指沾滿了血漬與鏽漬,指尖數處綻裂,「皇陵裡的東西髒得很,不能不理,郡主勿怪。」

  阮靜妍還未明白過來,受傷的指尖一陣濕熱,她的腦中轟然一響,險些叫出來。

  他竟將指尖噙入口中吮吸,舌尖捲拂,暖熱的氣息拂動掌心。粗冽的疼痛消失了,阮靜妍整個身子都燙起來,秀顏漲得通紅,明知他別無旁意,仍是羞郝難當,心緒紛亂,眼淚莫名的湧了出來。

  蘇璇將吸出的汙血吐在地上,抬眼見她神色有異,不禁微詫。

  阮靜妍突然握住他的手,十指緊攀,幽泣一聲,所有積累的恐懼都在此刻釋放,「——你沒有死,真好——我——好高興——」

  她泣不成聲的哭了許久,小巧的臉龐埋在他的掌心,濕熱的淚氤氳,蘇璇的胸中生出一種異樣的甜,彷彿捧著一隻美麗的蝴蝶,無限嬌弱馨香,斑斕的雙翅如夢輕顫,令人愛憐而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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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1 00:29:5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否之匪

  蘇璇費盡周折將炎毒壓下去,終於能起身,儘管代價慘烈,比起橫屍的衛風和長使還是幸運得多。

  王陵不可久耽,拖得越久越糟糕,必須去尋出口,蘇璇依著阮靜妍的扶持一步步挪,走不了多遠兩人俱是一身汗,幸好一路機關均已被破壞。斗室的火把早已燃盡,夜明珠映出銅捶又擊碎了一塊區域,餘下兩條通道,有一間石框已現出崩裂之痕,遂行入了另一方門洞。

  這一條通道的頂壁皆為細磚所砌,空氣似乎更為乾燥,磚面盡是浮灰,機關已經被毀去,通道盡頭極為低窪,甫一踏入,阮靜妍冷汗淋淋,扶住他的細指抓得死緊。

  也不怪她,夜明珠光芒所及之處,滿地盡是屍骨,交錯雜陳,數不清有多少。大概太過乾燥,隔了這麼多年仍未腐爛,縮成了一具具乾屍,黑洞洞的五官深凹,比白骨猶要可怖三分。蘇璇仔細一看,幾乎全是青壯男子,屍體殘留著刀斧砍劈之痕,想來都是營造王陵的工匠。

  千百具屍骸堆積四周,一片黑暗的寂靜,蘇璇也禁不住後背冒寒氣,又擔心屍氣過重,讓阮靜妍以布巾捂住口鼻,搜索了一陣,他發覺邊緣有一處窄道,通向一方石室,不等踏入突然傳來喝問,激起陣陣回音,震得粉塵簌簌而下。

  「是誰?」

  「是長使閣下還是衛門主?」

  顯然長使留了人控守出口,被夜明珠的光引發了警惕。

  石室頂部呈錐形,形態似草原上的氈包,裡面擺著無數精巧的銅器,有的大如車馬,也有小如燈盞,無不銹蝕暗淡。最內側立著兩個人,守著一扇半開的石門。

  周豹握緊了劍,心裡也在七上八下。

  長使尋衛風一去不回,火把早已燒盡,留守的兩人等得心焦萬分,奈何朝暮閣規矩極嚴,哪怕出路近在咫尺也不敢棄令而走。何況這扇門極為特殊,幾人頗費了一番腦筋才通過石門底部的溝槽打開。門上的金蓮花柄實為誘餌,根本不能觸碰,若是有人大意拉動,整片區域立時化為廢墟,屆時縱然有通天之翅也得困死陵中。

  極度的寂靜連時間感都不復存在,周豹與同伴終於熬到人來,先喜後驚,半晌不聞回語,登時全神戒備起來。

  一團光盈出通道,光中的人與閣中弟兄一式的黑衣蒙面,似乎有傷在身,步子踉蹌而不穩。

  周豹狐疑稍減,仍是格外警惕,「是哪位兄弟,報上名來!」

  那人呻吟了一聲,倚著室中的一方銅鼎滑坐下去,彷彿力竭失去了意識,照亮的明珠也被衣擺壓住 ,黯淡了光芒,只剩影綽綽的輪廓。

  周豹猶豫再三,又不敢輕離石門,示意另一名同伴上前察探。眼看同伴執刀趨近,忽然室內俱暗,所有光影都消失了。

  周豹剎時知道要糟,幾乎同一瞬,數件暗器挾著銳風飛襲而來。

  暗器所挾勁力之強,速度之快,是周豹平生僅見,他拼力格開了三枚,落空的一枚擊在頸側,撞得堅硬的石門星火迸現。一陣腥熱的錐痛迸出,周豹不能置信的撫摸,染了滿手濕粘。

  他終是沒能避過。一枚不知形的暗器嵌透入肺,僵麻了半身,周豹發出一聲絕望的廝吼,用力扭動了門柄上的金蓮花。

  毀滅一剎那間降臨,整個石室生出了異響。

  光再度亮起來,照出石室穹頂的砌磚接連崩塌,大捧大捧的流沙如水一般傾瀉下來,迷離的沙塵中,一個黑衣身影正向他迅疾的掠來。

  周豹一邊咳血,一邊極力拖合石門,誓要拉得對方一同陪葬。

  震動越來越劇烈,窄道傳出了一聲少女脆弱的驚叫。

  模糊的黑影已近在眼前,突然停頓,以驚人的迅捷向聲音起處掠去。

  細小的沙礫無孔不入,落滿了周豹全身,轟隆隆的震響越來越頻,他再也無法思考敵人為什麼放棄咫尺間的出路回轉,紛落的碎石和流沙覆沒了一切。

  一團挾著粉塵的影子彷彿一顆流星衝入斗室,險些撞到室中的石案,幸好一隻手及時一按,跌至地上滾了數圈,其中一人不巧碰上案角,磕出了一聲痛叫。

  阮靜妍狼狽的趴在地上,疼得眼淚汪汪,她顧不得自己,趕忙察看蘇璇,方才流沙塌掩,他帶著她一番急奔,傷口一定又裂了。

  夜明珠從蘇璇掌中散落,熒熒滾了一地,照見他一動不動的身軀。阮靜妍翻過來試探的觸碰,果然摸了一手血,她吸了一口氣,趕緊將衣裙撕了一截,重新替他裹傷。

  她的心慌得亂蹦,整個人都在發抖,恨極了自己一再拖累他,幫不上半點忙,額角被撞的地方陣陣跳痛,忽然一隻手按過來,替她揉了一揉,散去疼痛。

  「蘇璇!」她失聲叫出來,聲音沙啞,淚同時湧了出來。

  蘇璇失去意識僅是極短的一瞬,更難忍的是醒來後的沮喪與絕望。

  出口只差一線,卻因他控勁不足偏了準頭,失去了唯一的機會。如今陵墓真成了絕地,連帶她也要被活活封死在其中。

  見蘇璇不出聲,阮靜妍撕下一截袖子,要裹住他肩上的傷口,忽然被他按住了手,「對不起,是我沒控住場面,讓敵人毀了生路。」

  阮靜妍看著他的樣子再忍不住,嗚的一聲大哭起來,淚下如雨,「要不是被我牽累,你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為什麼還要致歉。或許上天本就讓我死在這,卻害你流了那麼多血,枉搭一條性命,我好恨自已這般沒用,不如一早死了——」

  晶瑩的淚滑過沾灰的清顏,撲簌簌的墜落,她的話中無比自責,聽得他心頭酸楚,「你無辜被惡人劫掠,有什麼錯,只怪我武藝未精。」

  阮靜妍泣不成聲,哽咽了半晌道,「你一個人對付那麼多凶徒,還要護著我這個累贅,何等為難,上天怎麼如此不公,總教好人生受折磨。」

  她越想越是傷心,內疚得恨不得死去,蘇璇反而逐漸平靜下來,「你可聽說過易經的否卦?」

  阮靜妍被問得一愕。

  胸肋的劇痛讓蘇璇動彈不得,他平躺著解釋,「師祖極少占卦,但通常很靈驗,曾為我課過一次,得了此卦。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貞,大往小來。這卦十分不吉,師祖說入世對我未必相宜,最好是隱於山間修劍,此生不入紅塵。」

  阮靜妍聽得怔住了,盈淚的雙眸望著他。

  蘇璇想起曾經諄諄教導的睿智長者,心氣平復下來,自怨也淡了,「我想行遍天下,與不同的高手對戰,所以我對師祖說,人之一生本似蜉蝣,我只求有所執,護所信,終局如何無關緊要。你也不必愧疚,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與人無尤。」

  阮靜妍聽了卻比方才還要難過,鼻尖隱隱發酸,「我不懂占卦,就算你命有此劫,可你陷入困境是為了救我,這是不是說,我是你的劫數?」

  蘇璇一愕,見她雙眸哀戚,頰上淚痕與塵汙相混,益發楚楚可憐,不覺笑起來,不知怎的就謔了一句,「這樣美的劫數?大約是桃花劫吧。」

  阮靜妍的悽楚霎時化為了羞澀,縱有塵漬垢面,依然可見粉頰暈紅,心底絲絲輕甜。

  蘇璇一語出口發覺不妥,輕咳了一聲,「師祖也說命數一途太過玄妙,相生相易,並非一成不變,不可盲信。說來還多虧你看出十二瓣蓮磚的蹊蹺,我才能借助地形制敵,不然大概已經死在藏寶的石室了。」

  其實如今的結果並無不同,王陵無水無食,再厲害的人也撐不了幾天,還多了一番饑渴交迫的折磨,蘇璇不忍心說破,僅在心底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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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情所衷

  紫金山龍脈地動,兩峰傾塌,朝野俱驚。加上幾個世家子弟的無端失蹤,金陵流言四起,猜疑紛紛。待在山腳的溪灘發現了鄭公子的屍首,附近還有奄奄一息的許小姐,從她口中得知了事發時的情形,越發轟動。

  不知從何而來的黑衣人,大膽到連世家子也視同無物,砍瓜切菜一般斬殺,在金陵百姓聽來簡直不可思議。有說是陰邪的教派,有說是販越私貨的團幫,連天子也宣召重臣質詢,下令嚴查此事。然而連日的搜檢毫無線索,京兆尹一籌莫展,難以呈報,險要愁白了頭。

  薄景煥長久不得進展,對下屬厲聲而斥,「既然山峰傾倒時有人見過眾多黑衣人,怎會至今沒有線索,江湖上也探不出?」

  跪在下首的何安鎮定的回報,「稟侯爺,紫金山入夏封山,怎麼可能有數百人聚集,那名巡山小吏我與京兆尹一起問過,自承是受地動驚嚇,加上天暮眼昏,錯看了樹影。」

  薄景煥一擊扶手,聲音更厲,「難道追殺許小姐的也是樹影?紫金山向來太平,何以無故地動。」

  何安不慌不亂,穩穩的回道,「山傾與地動均非人力所能為,紫金山腹有溶洞無數,守山吏言或許是年久垮塌,致使地陷。而追殺許小姐的人,屬下查了一番,懷疑是龍王山附近的白門寨群匪,那些汙合之眾時常做綁人勒贖的勾當。」

  一番對答雖然有理,薄景煥仍不肯信,「若為勒贖,為何是殺人而非擄人。」

  何安的話語挑不出半點紕漏,「請侯爺稍待,我已著人赴白門寨暗查,稍後必有回報。」

  薄景煥心燥如焚,奈何並無其他線索,唯有揮了揮手,命人退下去行事。

  何安辭出去,在侯府門外上了一駕不起眼的馬車。

  車夫鞭子一甩,駛過半個城,拐入一條小道,迎面駛來一輛黑簾垂覆的烏轅馬車,兩窗交錯之時,忽的一個黑衣人翻入,跪地而叩。「參見少使。」

  何安宛如天生的恭順不見了,靦腆的白淨臉龐多了兩分冷,三分毒,五分狠,彷彿換了一個人,如一根細秀銳冷的冰針,不動聲色的致人死地。

  「長使可有消息?」

  黑衣人的頭伏得更低,「暫無音訊。」

  何安輕剔自己的指尖,話語很平靜,「總不成兩派頭領和上百人就這麼沒了?」

  黑衣人額上見了汗,「稟主上,弟兄們撤出之後又暗中踩過,陷落的地方被兩座山峰填埋,地形全異,實在無法掘探。」

  山塌之後又有兩次地動,想來人在王陵內還活著,除了靜待暫時也別無他法,何安靜靜思索了一會,「最近驚動太大,吩咐下去都藏緊些,誰也不許妄動,幾個世家子處理得如何?」

  「深埋的屍體被弟兄們趁夜取出,地面也平回了原樣,絕對查不出破綻。」黑衣人遲疑片刻,補充了一句,「據說衛況私下留了一個女人沒殺,帶入了王陵裡。」

  「一點小事都節外生枝,天星門真是一群廢物!」何安低聲道,每個字都讓人不敢忽視,「將屍體弄到白門寨去,不准再出任何岔子,要是讓人探出端倪,誰都不用想活。」

  黑衣人冷汗涔涔,伏首而諾。

  何安無謂的抬了一下眉,宛如自語,「威寧侯的首次囑令偏偏是這一樁,可惜了,唯有今後再設法獲取信重了。」

  隨著時間悄悄流逝,死亡如一張網,無形無聲的覆下來。

  蘇璇強撐著將所有通道探了一遍,要麼徹底塌埋,要麼火焚的熱燼未散,俱是毫無希望。他還待設想其他辦法,已經在內外傷的折磨下病倒,持續不斷的發起了高燒,等數度昏迷後醒來,他依然身處斗室,一旁的阮靜妍已經極度憔悴。

  女孩螓首低垂,將他置在膝上照應,發現他張開眼,有氣無力道,「——你——醒啦——」

  蘇璇傷病交加,同樣虛弱到極至,但他歷盡險難,忍耐力更強。見她已經脫水,每一個字都多耗一份氣力,便想要制止。

  然而阮靜妍孤獨的守了許久,身心俱衰,神思散亂而不受控,兀自道,「——我一直很想——再見你——祖母讓我忘了——可我——記得,——我喜歡你——」

  蘇璇撐起來扶住她,看著女孩衰弱的臉,破裂起翹的嘴唇。她是那樣愛哭,傷心時如淚染梨花,分外讓人疼憐,這時卻成了一塊乾枯的焦苔,行將萎落。

  阮靜妍已是頭暈眼花,斷斷續續的低喃,「——我好喜歡——可我好沒用——要是能——用我的命——換你出去——多好——」

  蘇璇的心彷彿被一根針刺了一下,忘了禮節,替她拂開散亂的細髮。「奴奴。」

  女孩的睫毛動了一下,露出一點微笑,「——你叫我啦,一定是在做夢——」

  阮靜妍昏昏的將頭倚在他未受傷的肩膀,帶著一點羞澀的不滿,「我時常夢到——你帶我——在雲間飛,可你——總是不肯記——我的名兒——」

  蘇璇見她快要不支,抬手晃了晃,力圖讓她清醒,「奴奴!」

  阮靜妍似有一半在夢裡,又有一半在飄浮,話語弱如浮塵,「——能和你見著——真好——」

  蘇璇再忍不住,低頭在她滲血的唇上一觸,「醒一醒。」

  女孩終於睜開了睫,美麗的眼睛驚訝的看著他,好像在懷疑前一刻的錯覺。

  蘇璇又一次低下頭,輕輕吻了一吻,兩隻唇同樣乾裂,帶著血的氣息。

  阮靜妍低哽了一聲,卻流不出淚,用盡最後的力氣環住他,「——蘇璇!蘇璇——」

  「醒醒,千萬別睡著。」蘇璇在身上摸索,想找些東西提住她的精神。離開玄室前他曾抓了一把金銀飾物充作暗器,此時獨剩一枚白玉鐲,放入她掌心道,「忍一忍,我再去尋路,定會帶你出去。」

  阮靜妍捏著鐲子,依戀又絕望,嗓子喑啞得幾乎說不出話,「——我好喜歡——下輩子——我——」

  女孩嘴角滲血,容顏灰敗失色,彷彿一朵未開放就已要折落的花。

  蘇璇將她從十三歲的厄運中帶出,這一次再救不了,眼睜睜看她衰竭下去,令他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窒痛,緊緊擁住了她溫軟的身體。

  不知何處冰冷的風吹來,嗚嗚如地府中的哀息,蘇璇霍然抬頭,眼中光芒猝亮。

  夜明珠泛著幽幽的光,映出空中無數細小的黑灰,自火焚後的門洞內飄散而出。

  「奴奴!有風!撐住了,我們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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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11 00:30:2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燕子磯

  斜陽半墜,江濤拍岸,偶然有歸舟行過,劃開萬縷金波。粗峻的江崖也渲上了一層金光,崖上雜樹叢生,茂密濃郁,在晴夏的晚陽中濃翠分明。

  崖間忽然有一團黑魆魆的影子從樹深處直墜下來,撲嗵一聲落入江中,暈開大股黑紅的水浪,待水波漸平,居然現出了兩個人。幸好附近無人得見,否則必是大為驚異。

  誰會想到被油火激焚的死域,竟然燒裂岩層,現出了一條裂隙,蘇璇幾掌下去,裂隙已可容人通過,待他從雜樹的縫隙見到洞外夕陽正好,明霞如繪,險些要縱聲高嘯。

  蘇璇也到了極至,見著下方江水瀲灩,直接就紮下去,清涼的江水漫過身體,舒緩了令人發瘋的乾渴,連傷處的痛楚亦為之一輕。

  環顧江崖兩岸,蘇璇不由一驚,這一帶他約略有些印象,彷彿是燕子磯附近。厲王陵的構造竟然如此深遠,從紫金山入,至此方出,回望去出來的壁洞已被樹叢掩沒,看不出半分痕跡,這一帶崖山陡峭,難以攀爬,只怕再過百十年也不會有人發覺。

  江水滌去兩人身上的塵漬,阮靜妍早已昏迷,連墜江時也未醒,她容顏蒼白,長睫緊閉,長長的青絲在水在飄散,宛如水中沉睡的神女。蘇璇愛憐的托住她,避免嗆入江水,順江飄了一段,天逐漸暗了,他尋了一處平緩的江灘上岸,請漁人雇了馬車,趁夜直奔三元觀而去。

  暮色沉沉,三元觀大門深閉,廂房內燈火通明。

  葉庭這一陣格外煎熬,朝暮閣的人全面撤逃之時,他曾擒下一人逼問,猜出蘇璇或許入了陵墓。然而接連數日音訊全無,入口的甬道深埋,尋都無從尋起,他日夜難安,急得眼底泛青,忽聽道人報蘇璇歸來,無異於喜從天降。

  等看了師弟一身傷勢,葉庭抽了一口涼氣,立時讓道童去請相熟的大夫。

  蘇璇本來慶倖自己終於可以放鬆昏迷,不想上藥時又給活活痛醒了。

  脫水還是小事,他身上多處傷口深重,只上過一次藥,被灰漬水浸多方搓染,早已潰爛不堪,大夫一處處以針刀清膿去創,上藥裹紮,疼得蘇璇額迸青筋,冷汗如雨,恨不得直接死過去。好容易敷紮完畢,葉庭將大夫送出,轉頭見蘇璇在榻上氣若遊絲。

  「師兄要是再罵,我可真要死了。」

  哪怕蘇璇不示弱,葉庭也不忍心責駡,畢竟師弟傷得雖慘,神氣俱衰,到底是活著回來了,不過他面上不顯情緒,自顧將內服的丹藥浸水化開,端至榻邊。

  蘇璇接過藥碗飲下,偷眼暗瞧,見他無意責怪才道,「師兄,她怎樣了?」

  葉庭早發覺師弟對陵中所救的少女異常關心,此時聽他詢問,故意道,「她又沒什麼傷,先扔在客廂裡,死不了。」

  蘇璇情急之下脫口而出,「女兒家體質柔弱,受不得搓磨,怎麼能扔著不管。」

  葉庭暗察師弟的神色,不緊不慢道,「道觀中沒有女修,如何照料,大不了病個幾日,算不上什麼。」

  葉庭處事向來面面俱到,少有如此疏怠,蘇璇來不及深想就要撐起來,「方才的大夫怎麼不一併瞧了,勞煩師兄將他叫回來,再著人雇兩個婆子照應。」

  明知師弟一條命已經去了大半,葉庭豈會容他妄動,一縷指風打上要穴,蘇璇登時動彈不得。

  「師兄!」

  葉庭收好藥盤藥盞,在榻邊的方椅坐下,閑閑道,「之前說得含糊,此時想來有些蹊蹺,不妨仔細說說,你與她究竟是何關聯,我再酎情安排。」

  蘇璇給問得心裡發虛,「哪有什麼蹊蹺,我就是偶然撞上,順手救了。」

  葉庭遇事枝頭葉尾都要理個分明,聞言越發不急,給自己倒了一杯涼茶,畢竟大熱天忙前忙後了半晌,也是口乾舌燥,「那就罷了,管她作甚,濕淋淋的放一宿也無妨。」

  蘇璇簡直要發惱,怎奈當下唯有一張嘴能動,「那是琅琊王的千金琅琊郡主!世家小姐不比江湖人,師兄怎能這般粗率,她在王陵內已經撐不住,再受寒必會大病一場。」

  這份家世著實不小,葉庭捺住訝色飲了一口茶,「連她的家世名號都一清二楚,你倒問得詳細。」

  「什麼問,我本——」蘇璇忽然覺出不對,收住了口。

  「本來就知道?」葉庭眼皮子都不撩,慢悠悠道,「原來是舊相識,難怪我一直覺得不對,明明說了謹慎行事,我稍後即返,你也不是不辨形勢的蠢材,為什麼非要冒險進王陵,果然事出有因。」

  蘇璇啞口無言,只好盯著帳頂裝作沒聽見。

  葉庭挑開一片浮茶,「說吧,你與她如何相識。」

  蘇璇知道師兄心思厲害,遲早給問個底掉,不如早些坦白,於是道,「那年她在荊州被花間檮所擄,是我救下來,當時沒多問,前陣在金陵偶然碰上,才知她是琅琊郡主。」

  葉庭沒想到牽扯如此久遠,訝然道,「你就是為她去招惹了長空老祖?」

  蘇璇不覺微笑起來,「她確實運數不大好,這回游山又撞上了凶徒。」

  葉庭見他的神色,心下已是透亮。

  蘇璇到底不自在,見師兄半晌不語,又道,「這次是我莽撞了,不該讓師兄憂心,不過湊巧除去衛風和長使,攪了朝暮閣的計劃,也算意外之獲。」

  葉庭暫時按下心緒,「這確是不錯,紫金山地形易變,通道盡毀,只要回頭將燕子磯山崖的裂隙封上,寶藏就從此與朝暮閣無緣。」

  蘇璇不由一訝,「師兄不打算將寶藏一事秘告朝廷?」

  葉庭搖了搖頭,「一旦告訴朝廷,逆謀者與朝暮閣就會得知有人在暗中摯肘,說不定暗裡查出什麼,與其如此,不如讓寶藏繼續封藏,反正朝廷也不缺這些金銀。」

  蘇璇聽得有理,「要是朝暮閣從此一蹶不振,師兄可就從此省心了。」

  葉庭思索了一會,「那也未必,還有一個少使也不能小看。衛風的死是意外的變數,如果少使抓住天星門群龍無首之機將其吞併,整合兩派,朝暮閣的實力反而會比從前更強。」

  「大不了到時候再想辦法,此時憂心也無用。」蘇璇牽掛著客廂,兜來轉去還是沒忍住,「再晚了不好請大夫,師兄——」

  葉庭早有所料,涼涼的扔出一句,「我看你還是先養好這身傷,救來救去之後惦個沒完,別把自己給搭進去。」

  蘇璇給噎啞了,葉庭也不言語,在一旁喝茶。

  僵持半晌,還是蘇璇忍不住,換了一個話題道,「師兄,阿落呢,怎麼沒見著?」

  葉庭淡淡道,「她想溜出去找你,萬一讓人發現對三元觀的聲名不好,關在隔院了。」

  蘇璇聽得不忍,「阿落乖的很,師兄和她好好說,何用這樣。」

  「她看見我就順牆根溜,一句話都不敢吱,說什麼。」葉庭那幾日正焦心,一回觀就見小胡姬遠遠的巴望,明顯是想問師父為何不歸,被他一瞧就如驚兔般跑開,葉庭越發不快,等道人將試圖溜出觀門的小丫頭捉過來,哪還有好聲氣。

  蘇璇看出他的不耐,沉默了一會,「師兄放阿落出來吧,至於郡主,師兄不願麻煩,不妨讓人去阮家在金陵的府邸處知會一聲,自有人將她接去照應。」

  葉庭不動聲色的瞥了一眼,「怎麼,關了小丫頭,你就和我置氣?」

  「哪有來由置氣,一直是師兄替我費心。」蘇璇想了一想,心平氣和道,「只是需要自己擔當的人和事,不宜託付於人。」

  這一次換葉庭不語,片刻後一合茶盞,「先前已讓婆子給郡主換了衣,在屋裡寸步不離的伺候,大夫也去瞧過,道是虛耗過度,並無大礙,將她送回去必須有所安排,不可輕忽。」

  聽說阮靜妍無恙,蘇璇頓時心頭一鬆,由衷道,「還是師兄思慮周詳。」

  這位郡主死在墓中倒省事,偏偏被蘇璇硬救出來,就成了一樁難題。葉庭想得要深遠得多,對師弟壓低聲道,「你是矯裝混入,她卻是在朝暮閣眾人眼前被帶進王陵,一旦送回就成了陵墓中唯一的生還者。消息散出,你猜失了兩位頭領和兩朝黃金的朝暮閣會如何反應,更不提還有長使言及的那位手眼通天的貴人。」

  蘇璇一凜,近乎沁出冷汗。「是我想簡單了,師兄可有萬全之策?」

  葉庭沉吟了許久,緩緩開口,「她要是寒門小戶之女,還能改名換姓的躲避,奈何身份太過顯赫,瞞也瞞不住。依我看來唯有兩條路,一是置於朝暮閣勢力難及之處,一生隱而不出,這種地方不多,但也能尋出幾個。」

  蘇璇皺起了眉,「那她豈不是與有家難歸,骨肉相絕?此路不妥,另一則是什麼?」

  葉庭忽然唇角一勾,笑容十分古怪,「另一則,那就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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