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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饞你
以權仲白的身份地位,想要請他診脈的人實在多如牛毛。前幾年他在良國公府住的時候,良國公府外頭一整條巷子都添了生意:很多人從外地過來,經年累月地就租著權府鄰居的院子住,衣食住行,什麼不要錢?連帶權家在附近辦什麼事都方便,街坊鄰居們就是看在銀子的份上,對權家也從來都是只有笑臉,沒有哭臉。
隨著他的名氣越來越大,治好的疑難雜症越來越多,平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權家人只要抬出一頂轎子,就有人攔著磕頭……權仲白本人甚至不能騎馬出門,就是權伯紅,因為形容、年紀相似,也輕易都不能出門走動。也就是因為如此,最後他不勝其煩,搬遷到香山居住的時候,長輩們才沒有反對。——這圍在府邊的病人們還算好,真正煩人的,是四九城裡雪片也似往權家送的帖子。這世上但凡誰都有三親六戚,但凡誰都有生老病死,但凡有三分能耐的人,也都想著要請最好的大夫來為自己看診。勳戚內眷、文臣武將,凡是有權有勢的人家,沒有誰不是自命不凡的,如不是權仲白後來常年在香山躲著,要不然就是進宮值宿,投帖的、托人情上門的,幾乎無日無之。這才新婚回府住了幾天,家裡已經攢了一大沓名刺、手條,全是乘著他在城內,想請他上門看病的。
一般沒交情、交情淺的人家,他可以不理,可有些面子鐵硬,連良國公都得客氣相待的豪門巨鱷,他就不能不應酬一番了。權仲白站在轎子前頭,把幾張帖子扇子一樣地搓開了,放在手中左右打量了一番,不禁嘲諷一笑,他吩咐桂皮,「先去孫家吧。」
桂皮瞥了二公子手中的幾張帖子,見都是熟悉的用紙、花色,他一伸舌頭,也有幾分發毛,忙正正經經地站直了身子,「是!」
定國侯孫家也是開國元勳,當今皇后的娘家,家主孫立泉現在人在海外,領的是大秦百年來第一次下水的巨型船隊,餘下幾個兄弟在各地任職,雖然職務不高,卻也都兢兢業業,一心為國為民。皇上數次稱讚,孫家是『股肱重臣』,就是這樣的人家,這些年來也沒少和權家打交道,甚至昔年天變,孫家還幫了權家一把,保住了原來斗生斗死的政敵達家……也正因此,十年間雖然孫家一個月總要請他過府兩三次,可權仲白也沒絲毫怨言,一般來說,都是有請必到。
「勞煩您了!」家裡人口空虛,孫夫人一向是親自出面招待神醫的——才三十出頭的年紀,她卻顯得又憔悴、又憂愁,鬢邊白髮絲絲,看起來要比實際年紀更蒼老一些。連著身邊扶著她的幾個姨娘、通房,也都是一臉的倦容。「昨晚大半夜,又鬧起來,這天氣還冷呢,可母親卻硬是脫得赤。條。條的,強行給灌了您開的藥,才睡到剛才,就又起來了。」
才說完,又歉然道,「家裡有喜事,本來是不該打擾的,奈何這鬧得實在是不像話了……」
「病情如軍情,」權仲白隨口說,「沒什麼打擾不打擾的,上回開的方子吃過幾次了?這回除了把自己脫。光,還有什麼異樣的徵兆沒有?」
定國侯太夫人纏綿病榻十多年了,什麼千奇百怪的事情沒有做過?孫夫人說她裸。奔,神色都很淡然了,可被權仲白這麼一問,臉色不禁也有些羞紅。「聽……聽服侍的人說,還在當院……拉、拉屎拉尿的……」
皇后的親媽,現在已經神智不清到這個地步了,權仲白也不由歎了口氣,「沒救了,這就是拖日子。拖到哪天算哪天吧,她人已經全迷糊了,要醒過來,也難。」
一邊說,兩人一邊熟門熟路地進了裡院——這院子竟是用鐵門閂落的鎖,連牆頭都樹了一派鐵刺,裡裡外外進出的丫鬟婆子,也都是膀大腰圓,看起來就有一把子力氣。權仲白見當院果然還有一小塊濕痕,忍不住就歎了口氣,孫夫人面色羞紅,雙眼幾乎含淚,喃喃著向權仲白道歉,「為難您了!」
進得屋中,果然只見一位老婦半躺在床上,她只胡亂套了一件白布半臂,頭髮蓬亂面色漲紅,見有生人進來,便嗔著眼瞪過來,眼白看著都比眼黑大了,看了幾眼,又自望回床頂,眼珠子左右亂錯,口中唸唸有詞,也不知在叨咕些什麼,對權仲白等人漠不關心。
可等兩人行到了近前,權仲白要伸手去摁她的脈門時,她又一下暴跳起來,亂舞拳腳,就要去打權仲白,唬得身邊人忙上來一把按住,她還掙扎不休,口中嘟嘟囔囔的,還在喝罵不休。
權仲白對付病人,實在是對付出心得來了,他對孫夫人道了聲得罪,在人群中一把伸進手去,也不知摁住了哪裡,不片刻,太夫人雙眼一閉,人竟癱軟了下來,手腳也漸漸鬆勁,下人們俱都鬆了口氣,讓出空地來,權仲白一翻老人家眼皮,自己又彎下腰,自身邊隨手拿了個茶碗,在老人家胸前一罩,聽了聽心音,再一捏脈門,便直起身來,斬釘截鐵地道。「這個藥也不能再吃了,再吃下去,不上三個月,老人家必定承受不住。」
從前是兩年換一次,就在權神醫下蘇州前,已經要一年換一次,現在這個藥方子,才吃了半年……孫夫人歎了口氣,把權仲白讓到前院花廳,又上了茶來,「真是苦了先生了,這些年來單是藥方,就不知為婆婆斟酌了幾個。」
「我有什麼苦的。」權仲白不以為然,他直言。「老人家是真苦,心智已失,我看最近一年多來,她就沒認出過人吧?總是年輕時候亂吃金丹,現在沉積下來,人就發了瘋了。再拖下去,也是多受苦楚,倒不如體面去世,還能強些。」
可話雖如此,太子身體不好,這幾年,孫家煩心事本來就夠多了。掌門人又出門在外,上一次傳回消息,那還是半年前的事了,人也還在下南洋的路上。現在的孫家,正是最脆弱的時候,老人家一旦去世,幾個親兒子是一定要丁憂辭官的,勢力勢必又將再度收縮,到時候,儲位周圍是否有風雲暗起,那就真的誰也說不清了……
孫夫人苦澀地歎了口氣,「家裡幾個兄弟的意思,都是忍不得作此決定,起碼要等立泉回來,家裡人都在身邊團聚了,再放手讓老人家西去。」她徵詢地望了權仲白一眼,「就不知,這幾年時間……」
「看吧。」權仲白沒把話說死,「盡人事、聽天命,還要看老人家自己病程如何了。我回去再開個方子送來,原來那個,只能再吃五六次,便再不能吃了。」
孫夫人連聲道謝,話都說得盡了,卻並不端茶送客,權仲白居然也不說要走,兩人默然相對,一時誰也不曾說話。
「按理,這話不該我問,」沉默了半天,孫夫人忽然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她疲倦地望著權仲白那清貴俊雅的容顏,卻根本無心欣賞就中蘊含著的無限風流,「可您前幾天,才是新婚時候,忽然被叫進宮中,呆了足足一宿才被放出來……」
這些年來,常和權仲白打交道的權貴人家,也早已經習慣了他的作風,和權仲白說話的時候,是絕不敢話裡藏機、話中有話的——不是說他竟會光棍得裝著聽不懂,而是權神醫脾氣大,你和他繞彎子,他就敢站起來走人。剛才孫夫人沉默那麼久,其實已經等於是把問題問出口來,權仲白居然沒有不悅,而是一樣沉默著等她開口,已經算很給面子了。想要他自己露出消息,那就是孫夫人皇帝嫂子的身份,怕也沒有這麼大的面子……
見權仲白清俊的面上一派漠然,孫夫人一咬牙,又把話給挑明了一點。「皇上的作風,我是明白的,身份雖尊貴,可卻很能體貼臣下。如是一般妃嬪,怕也不會擾了您的喜事。就不知,是哪位主子出了事——別是東宮又犯了急病吧……」
能問得這麼明白,也實屬不易了,權仲白忽發慈悲,他沒有再拿架子。「您要擔心的可不是東宮……這次我進去為娘娘針灸,本來小半日可以出宮,可娘娘足足有七天沒有合過眼了,精神極度耗弱,居然出現幻覺,覺得四周有牛頭馬面來拿——」
話才說到一半,孫夫人手裡一盞熱茶居然沒有拿住,直直地傾跌了下去,茶漬轉眼間已經染了一裙,可非但她恍若未覺,就連權仲白也是若無其事,他安慰孫夫人。「不過,經我針灸一番,又有皇上和東宮在邊上勸著、守著,娘娘到底還是合了眼,能睡著就沒有大礙了,皇上情深意重,自己沒有合眼,守了一晚上,娘娘一晚上都睡得香甜。這幾天服用了新的安神方子,睡得已經很香了。」
他不喜歡別人和他彎彎繞,平常說起病情來,真是用語大膽,一點都不看場合。但一旦牽扯到宮中,權神醫說出來的話,真好似醉橄欖,只一顆就足夠品味許久了的。孫夫人怔得話都說不出來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她望了權仲白一眼,忽然就提起裙子——多麼尊貴的身份,一下居然就給權仲白跪下了。「神醫大恩大德,我孫氏一門沒齒難忘!」
權仲白也嚇了一跳,他往外一閃,避開了孫夫人的跪拜,「您這是什麼意思——快起來!再這樣,我以後真不敢登門了!」
孫夫人還要給權仲白磕頭,權仲白又不好和她拉拉扯扯的,只好避到門邊,「您再這樣,我只有先告辭了!」
等孫夫人被身邊幾個丫頭婆子摻起來了,他這才回來重又坐下,斟酌著放軟了調子。「您就放心吧,大家都是親戚,同氣連枝的,不該說的,只要皇上不問,就要流傳出去,那也不是我嘴不嚴實。」
見孫夫人滿腮熱淚,多麼清秀的一個人,哭得一臉通紅,權仲白也不禁有幾分惻然,他加重了語氣。「可再這樣下去,難保皇上一輩子不問……該怎麼做,您自己拿個主意吧,我今兒已經是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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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這麼一耽擱,從孫家出來,天色已經過午,權仲白連飯都沒吃,在車上噎了一塊點心,倒覺得味兒很好,把兩盤子都吃得乾乾淨淨。他吩咐桂皮,「第二戶,去牛家吧。」
鎮遠侯牛家是太后的娘家,現在也有兩個女兒在宮中為妃,姐姐牛琦瑩是宮中僅有的兩個妃位之一,封妃時間甚至要比寧妃更早,妹妹牛琦玉現在雖然只是個美人,但聖眷不錯,在宮中漸漸也有了些體面。——不必多說,如今的宮妃內眷裡,也就只有牛家配和孫家爭一爭,孫家配和牛家爭一爭了。
牛太夫人也是有年紀的人了,精神倒還健旺,就是老犯老寒腿。這腿病得靈,就像是宮政的晴雨表,宮中一有事,她準要犯上兩次疼,這一遭也不例外,老人家很明白權仲白的作風,一邊伸出手來由權仲白把脈,一邊就開了口,「聽說昨兒個子殷沒在家陪新媳婦,就又被叫進宮裡去了。我這一聽就嚇得睡不著覺——可別是琦瑩的命根子有了什麼頭疼腦熱的了吧?正是出痘的年紀,現在一聽城裡有誰得了痘,我就嚇得一哆嗦!」
「都平安著呢。」權仲白面色淡淡的,一句話就給堵回來了。他站起身子,「您還是吃老方子,摸脈象您最近心火旺,別怕苦,穿心蓮的清熱方子得喝,否則天氣一熱,苦夏那就麻煩了。」
問得一句不該問的,就要吃比黃連更苦的穿心蓮,這不吃吧,心裡又犯嘀咕,吃吧,苦是真苦……牛太夫人頓時被嚇得不敢說話了,也不顧牛夫人直給她打眼色,一疊聲,「勞動您了!」
「您客氣了!」權仲白在牛家呆的時間最短。
從牛家出來,他去了楊家——楊閣老雖然沒有爵位,在朝中也還沒混上首輔,但勝在有個好媳婦,他們家獨苗苗九哥娶的,就是權仲白的親妹妹,權家大姑娘權瑞雲。
這一次犯病的還真不是閣老太太,居然是楊閣老本人……權仲白剛娶了焦清蕙,楊閣老不犯病才怪了,這麼一個下午又耽擱住了,等權仲白從楊家出來時,已是和風徐來、晚霞滿天,到了『牛羊下來』的棲塒之時。權仲白覺得今天一天辰光,幾乎全都白白消磨,行的全是無益之事,在車上越坐就越是氣悶,等車行到豹房胡同近處,他便命車伕,「慢慢地走,把窗戶支起來。」
知道他最近回到國公府,有些消息靈通的病人也早已經隨了過來,只前陣子權家辦喜事,他們也不敢聚在門口,都在附近居住。見車行放緩,窗中露出權神醫的俊臉,頓時就有幾個眼快的閒人回去招呼,權仲白也不管認識不認識,見誰扶出了一個病人,便要下車——又為桂皮止住(「少爺,咱們人少,這樣下車容易出事」),只得從窗子裡伸出手去,握住那病人的手一捏脈門,又翻著看了看他的眼皮,便道,「氣血離守,脖子又大,你這個是癭氣啊,多年沒治了,已成頑疾。當地大夫是不是讓你多吃海物——你是哪裡人?」
那病人忙答了一地,權仲白唔了一聲,「海邊人,這治錯了,從今以後,一生都不能再吃海味,連海鹽也不能再吃了。一輩子就吃井鹽吧,再有我開個方子,你回去吃上三個月,如若脖子軟了,那就減量再吃。若拿不準,便去江南找歐陽家,任何一個大夫,帶了我的方子,他自然會斟酌給你減量。」
一邊說,一邊已經飛快地報了一個方子出來,自然有人記下了給權仲白過目。那病人還要再問什麼,權仲白一揮手,早有下頭等得不耐煩的病人將他擠開了,上來墊高了腳給權仲白扶脈。
他才看完了兩三個病人,眼看四周人群越聚越多,桂皮有點慌了,一敲車壁,車伕頓時大聲驅趕人群,道,「都去香山排號,少爺有閒了,自然一個個地傳!」
說著,便將車子強行駛開,權仲白瞪了桂皮一眼,桂皮低聲道,「少爺您一時興起,也就剛才得了方子的人有了便宜,這事要傳到老爺耳朵裡,他一個不高興,誰知道以後這附近還能不能站人呢。」
二公子便不說話了,想一想,也不禁自嘲地笑道,「算了,這一天我到底沒有白費,還是看了三個人。」
正說著,車已進了立雪院外頭的小院子——因為權仲白身份的特殊,立雪院前有一個小院子,專門就是給他看診用的,自然有角門通著巷子,平時出出入入,權仲白都走此門。
要再往常,他一下車進門,不管這一天怎麼疲倦煩累,心情總是很鬆弛的,可今時不同往日,雖說已經是一身的疲倦,可二公子一下車,反而還要更緊繃起來。桂皮看見,不禁偷偷地笑,權仲白橫了他一眼,自己穿過黑漆漆的院子,從小門進了內院。
才一開門,頓時就又覺得,那個往常燈火淒清人丁寥落的立雪院,其實早已經被人拆了,在原址上建起來的這個院子,處處鶯聲燕語、燈火通明,雖然還叫立雪院,但卻實在已經並不是他的住處了。它已經有了一個新主人,一位將立雪院塞得滿滿當當,幾乎令它無法承受的龐然大物,這人的名字,自然就叫焦清蕙了。
出乎他的意料,進得門來,女主人居然未曾橫眉冷對,這個傲氣內蘊的大小姐,中午只怕是又獨自吃了一頓口味並不高明、鹹淡不均的午飯,可居然也未曾抱怨,而是笑盈盈地迎上前為權仲白解披風。「在外忙了一天了,快坐下喝口茶。」
權仲白對住她,總覺得像是對住一頭披了美人皮的野獸,饒他也見過無數世面,在任何一個軍政大佬跟前,都能不卑不亢不落下風,可在焦清蕙跟前,他肩膀總要繃得緊緊的,生怕她會忽然咬自己一口,她要是橫眉冷對、不屑外露,他還懂得應付,這樣笑吟吟的,他倒一下更緊張起來,可人家分明也沒做什麼……他只好以不變應萬變,焦清蕙給他脫披風,他就由得焦清蕙去脫,焦清蕙引他在桌邊坐,他就坐,等晚飯上來了,他就吃。吃得還盡量鎮定,不露出一點破綻,免得給了焦清蕙話柄,坐實了大嫂玩弄手段苛待弟媳的罪名:在這種時候,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後院起火,宮事亂也就罷了,家事再亂,豈不更煩透了?
不想焦清蕙似乎居然也不介意,她搬著碗,小口小口地往口中填飯,姣好的容顏上一片甜洽,好似能吃到這樣材料上好的食物,不論味道如何,已經是一種福分。過了一會,丫頭們又把一碗菜放到桌上,她甚至還給權仲白搛了一筷子。「嘗嘗口味如何。」
權仲白狐疑地瞥了她一眼,見是一片煨春筍,便稍稍咬了一口,他的眉頭頓時舒展開來了:燒筍最重材料,這筍尖不但新鮮細嫩,並且火候得當,稍微一嚼,就有一股淡淡的苦味,混著春筍特有的清香在舌尖泛開來……
唉,也難怪焦清蕙食不下嚥,她是吃著這樣的美食長大的,又怎麼能吃得下稍微粗劣一點兒的飯菜?權仲白忽然心平氣靜,他和和氣氣,帶了同情與體諒地問,「你這到底還是向娘告狀了?」
焦清蕙衝他彎著眼一笑……剛嘗過雲雨滋味的姑娘家,笑起來是不一樣了,她那玉一樣潔白的臉頰上、星辰一樣亮的眼眸裡,似乎都多了一些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讓人望上一眼,就忍不住望進眼底去,望得出了神……
然後她就端起這盤炒筍尖,放到自己跟前去了,竟似乎連這一句話都懶得答,而是自顧自不疾不徐地沖這盤珍饈美味落起了筷子。——焦清蕙居然就硬生生地,就著這一份炒筍尖,吃完了兩碗米飯。
權仲白無話可說了,他也不是氣……其實,他是有點生氣,可又為自己動氣而更氣:動了情緒,那就是遂了焦清蕙的心意了。按他對她的粗淺瞭解來看,一旦知道自己會因此動怒,焦清蕙還不知道要怎樣拿捏他呢。她那一張嘴,可吐不出好話來。
他忽然間覺得自己已經氣得飽了,他想要說:「我怎麼覺得和你過日子,不像是在過日子,反而像是在打仗。」可一想到輕易挑釁,焦清蕙必定會予以還擊,又是打從心底一陣疲累。只好強打精神,繼續維持著風度,對住這一桌子賣相不錯的菜色細嚼慢咽。
這頓飯,兩夫妻吃得都很沉默,可在焦清蕙這裡,是愉快的沉默、滿足的沉默,在權仲白這裡,這沉默滋味如何,可就甘苦自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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