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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玉袖 -【縣主請自重 卷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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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主請自重 卷二》作者:玉袖

最強的敵人也能是最大的後盾,以前她千方百計撩撥就想拿下陸時卿,
現在卻發現這朝堂上無比難搞的陸侍郎壓根就是欠人撩!
以前脾氣臭烘烘、冷冰冰的他,現在也會拐著彎從她這裡討甜頭,
當她遭逢危機,他就是全天下最護著她的人,
意外聽聞大嫂姜氏企圖流產嫁禍給她,想借此利用兄長的愧疚固寵,
她當下決定包袱款款趁夜躲到陸府避難,是他二話不說收容她,
並讓皇上狠狠懲治姜氏、拔除不軌的姜家,這樣挺她的男人不嫁豈不虧大了?
只是他明明靠著一番誠心讓她爹點頭答應了兩人的婚事,
還答應她下回兩人見面就是他來提親之時,
她卻遲遲等不到他來,後來才得知他竟是奉命去了邊關處理敵國進犯事務,
為助他早日完成任務平安歸來,她巧妙利用敵國皇子奪位之爭化解危機,
終於順順利利迎來兩人的大婚,沒想到卻發現他竟瞞了她一個天大的秘密……
  
女主角:元賜嫻
男主角:陸時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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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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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7 00:41:3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正文開始】

  約莫午時,元賜嫻便回到了元府。
  元鈺早先就得到消息,知她今日歸來,待下人回報說小娘子到了,興致勃勃出去迎她,跨出府門卻見只她和拾翠,以及一隊小心翼翼跟在後方,不敢靠近的金吾衛,不免怪道:「陸子澍呢?他竟敢不送你回府?」
  元賜嫻原本也是思念兄長的,眼下卻被「仇恨」矇蔽了雙眼,冷哼一聲道:「死了。」
  元鈺大驚,拽住她胳膊:「你說什麼?陸子澍死了?怎麼死的?」
  元賜嫻瞥他一眼,咬牙切齒道:「被我扎小人扎死的!」
  元鈺「蛤」出一聲來,看了眼拾翠,眼色疑問。
  拾翠朝他抖抖眼皮,打了個暗號,示意她跟陸侍郎吵架了。
  他無聲拖出長長的一個「哦」,跟著抖抖眼皮,意思大抵是囑託她顧好小娘子。
  元賜嫻見狀,飛了他們一人一個眼刀子道:「你倆幹嘛,眼抽筋啊?」說罷氣鼓鼓地轉身就走,走出幾步,扭頭補了一句,「阿兄,你可曬黑了不少啊!」
  元鈺最恨別人說他黑,因為如果他不黑的話,估摸著能和陸時卿及鄭濯一道排個「長安三美」。他一時氣得不輕,朝她背影吼道:「元賜嫻,你欠收拾了,誰給你慣出的這股潑蠻勁!」
  元賜嫻卻早就走沒了影,他暗暗平復了一下,吩咐了幾個僕役將馬車內的行李以及小黑卸下,然後走向跟在後邊的那隊金吾衛。
  滿朝皆知,聖人前日派了金吾衛前去恭迎陸欽差回京,但眼下這隊人卻跟著元賜嫻到了這裡,想也知道,必是陸時卿的交代。
  金吾衛可不是他元家能隨便差使的人物,他疾走一段,朝打頭那個紅甲拱手道:「今日天寒,諸位護送舍妹回府,一路辛苦,去裡頭喝碗熱湯吧。」
  一隊人見元鈺走近,齊齊下馬,當先一人回道:「將軍好意,我等心領,只是弟兄們趕著回去向聖人復命,就不耽擱了,告辭。」
  元鈺本來也就是客氣客氣說個場面話,聞言略有些尷尬地咳一聲,道:「等等,你附耳過來。」待這年輕的侍衛疑惑湊近,他才繼續問,「陸侍郎是如何交代你們的?說給我聽聽。」
  侍衛恍然大悟般「哦」了一聲,答說:「陸侍郎叫我們一路跟著縣主,馬頭距車尾十二丈,一分不能遠,一分不能近。」
  元鈺笑了一聲,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勵:「很好,回去覆命吧。」
  他也就是想試探試探,陸時卿現在對元賜嫻是個什麼態度,才多問了這一句。眼下算是有了答案。
  這一句「十二丈」看似簡單,卻有學問在裡頭。遠一分,若有危險,則金吾衛鞭長莫及,近一分,以元賜嫻的脾氣,估計就要嫌煩攆人了。
  看來妹妹此行不虛,陸時卿這是對她日益上心了。
  他心已定,便去了元賜嫻院中,打算當個和事佬,叫她別置氣了,到時卻聽說她剛去沐浴,只好到她書房等。
  這書房是元賜嫻不在府上的三月間新辟出來的,如今裡頭的擺設也算一應俱全。只是早先她人在外頭,揀枝不敢亂動她的東西,剛剛得了她的首肯,才吩咐僕役們將原先放置在她房裡的一些玩物與書卷挪到這裡來。
  元鈺坐了半晌,瞧下人們忙進忙出,百無聊賴之下想著左右無事,便也起身替她拾掇拾掇,安置一摞書時,卻不意從其中一卷裡頭帶出一張薄紙。
  白紙黑字,寫了長長一串名字,他分辨了幾個,發現這些人都是長安城的年輕郎君。
  元鈺一懵,招手示意揀枝和拾翠過來,拿了紙問她們:「賜嫻這是背著我選夫呢?」
  拾翠看了眼答:「回郎君,不是的。約莫四月前,有一回小娘子吩咐婢子將長安城中與六皇子年歲相當,關係匪淺,且認得她的郎君都找出來。婢子查探後,卻發現六皇子與人交往多是淡如水,實在少有關係匪淺者,或者說,至少表面是瞧不出來的,便只好將私下與他有過丁點往來的都給算上了。」
  元鈺點點頭,又看了一遍名單:「那怎麼沒算上陸子澍?」
  拾翠一愣,湊過去瞧了瞧,訝異道:「還真是。婢子天天聽小娘子念叨陸侍郎,反倒將他給漏了。」
  她剛說完,就聽一個聲音殺了進來:「算上他幹嘛?反正也不可能是他。」
  是元賜嫻來了,滿身都是花露的香氣,看這樣子估計是沐浴沐得特別狠。
  元鈺拿了紙起身:「什麼可能不可能的,你查這個做什麼?」
  四面都有僕役在,她不好多說,道了句「沒什麼」就敷衍過去了。四月前,拾翠給她名單的時候,她就已發現少了陸時卿,但多他一個也沒用。她是在找夢中暗戀她多年的人,像陸時卿那種拿鼻孔看人的怎麼可能是。
  元鈺也就沒多問,見她還氣著,勸道:「你這丫頭還沒氣消?來,坐下與阿兄說說,陸子澍究竟是如何惹惱了你?」
  元賜嫻不想說。旁的就算了,至多就是浪費了點她的良心與感情,但要緊的是,她因誤會他不久人世,將尋他做靠山的事給交代了出來。
  她最氣的其實是這個。被陸時卿騙出了心裡話,得知她並非真心,她這半年來的努力可不都得功虧一簣了!
  見她不答,元鈺繼續道:「哎呀,要不阿兄現在就找人揍他一頓?」
  她瞥他一眼,低哼一聲:「你想吃牢飯呀?他厲害著呢,動不動就要報官抓人的。」
  「怎麼,他還敢抓未來大舅子?」
  元賜嫻聞言一愣。
  見她這模樣,元鈺解釋道:「哦,你還不知道。前些日子聖人數次召我議事,有一回談及你的婚事,聽他意思,大概是有意給你和陸子澍賜婚,說等到臘月,咱阿爹阿娘來了長安再詳商。」
  元賜嫻險些驚至拍案:「這麼要緊的事,怎麼沒人過問我的意見?」
  元鈺覷她一眼:「你都追陸子澍追到舒州了,滿朝都知道你的意見好不好?真要過問,恐怕是得看看人家肯不肯娶你才對。」
  元賜嫻給氣懵了。
  嘩,三月不見,她這阿兄是給誰灌了迷魂湯藥!
  她起身道:「我後悔了不成?我不嫁了,叫他娶自己去罷!」
  元鈺怔愣一晌,揮退了下人,待房中只剩了元賜嫻才道:「賜嫻,你不是說,陸子澍是未來輔佐十三皇子登基的帝師,咱們得及早拉攏這座大山做盟友嗎?」
  元賜嫻嘆道:「原本是這樣不錯,但我近來突然想到,其實歷史未必就會照原先的軌跡走,畢竟因了我諸多參與,許多事都不一樣了。就說陸時卿吧,你怎知這輩子他還能前程似錦?說不定就沉迷了我的女色,一事無成了呢?」
  她說的好有道理,元鈺竟然無言以對,他滯了半晌,問:「那依你看?」
  「不撩了不撩了,先讓我歇歇,觀察一陣子再說。」
  元賜嫻確實奔波累了,一連歇了好幾日,直到揀枝提醒她,許三娘已在長安城中等了數月的消息,方才一拍腦袋醒了神,開始著手安排此事,叫人給徐善傳了個口信,大致說明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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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徐善並未拒絕邀約,只說翌日要事在身,怕得晚一些時候才到。元賜嫻便先一步去了與許三娘約定的地方,到了漉水河畔,見霜氣氤氳的岸邊停泊了一隻窄小狹長的烏篷船,船篷以竹篾編織得十分精巧,隱隱可見船艙裡頭的船板被漆成了丹色。
  這是江南水鄉可見的景致,長安實是少有。
  船艙裡頭的人聽見腳步聲漸近,彎身迎出,見到元賜嫻似乎略有幾分訝異,卻很快收斂了,朝她微微一笑,竟也不問她是誰。
  她不探究元賜嫻,元賜嫻卻沒忍住,不動聲色打量了她一番。
  眼前的女子烏發蟬鬢,杏眼朱脣,霞飛雙鬢,容色俏麗得一點不似二十四的年紀,身段也是恰到好處的婀娜豐腴,並非元賜嫻早先想象的瘦弱模樣。穿著打扮說不上簡素,櫻草色的群裝裙裾繁複,珠飾琳琅,倒是不像一般「才女」的姿態。
  元賜嫻一眼之下回她一笑,簡單解釋道:「先生有事耽擱了,很快就到。」
  許如清略一頷首:「外邊冷,到船裡來吧。」
  元賜嫻下了岸,跟她入到船艙,一下便嗅見一股清冽的酒氣,低頭一瞧,才見船板正中一隻紅泥小火爐上燙了一壺酒。
  她突然記起方才所見,許如清臉色酡紅,似乎的確飲了酒。
  見她目光落在酒壺上,許如清笑了一下,問:「喝碗酒暖暖身子?」
  元賜嫻擺手:「不了,謝謝。」
  她總覺得這氣氛有點莫名的尷尬,好像不是喝酒的時候。
  許如清卻似乎沒大在意,請她坐下後,一邊斟酒一邊道:「這烏篷船是我自己編的,花了兩月多,前些天才做好。」她說著抿了口酒,笑道,「我第一次遇見他,也是在這樣一隻烏篷船裡。彼時我隨祖父出遊,在潯陽江頭碰上他來拆我祖父的台。」
  她說的大概就是十二年,徐善和許老先生對弈的事了。
  元賜嫻沒說話,靜靜聽著。
  許如清繼續道:「那個時候他才十八,我更是只有十二年紀,許多事都不懂。第二次見面,卻是三年後一個春夜,我十五及笄的時候。還是一隻烏篷船,我把他灌醉了……」
  她說到這裡,瞧了眼元賜嫻未出閣的模樣,笑道:「你還小,是我喝多失言了。」
  元賜嫻的確未經人事,可她都將話說得如此了,她豈會不明白,便抿脣一笑帶過了。
  恰此刻,船外傳來拾翠的聲音:「小娘子,徐先生到了。」
  「好。」她答應一聲,看了眼對頭的許如清,起身道,「你與先生就在此敘舊吧。」
  許如清點了下頭。
  元賜嫻彎身出去,一眼就瞧見寬袍大袖,木簪束髮的人正往烏篷船緩步走來。
  她朝他略一頷首以示招呼,心裡卻想著許如清方才的話,一時沒留意腳下,跨上岸時踏偏了一步,在結了霜的泥地上一滑,眼看就要栽倒。
  陸時卿真沒想到元賜嫻還有這般「精彩」的發揮,想也沒多想,就一把拽了她的胳膊往懷裡帶。
  陸時卿很快就懊悔了,他這手欠的!別說這不是徐善該做的事,他是忘了活在人家陰影下的恐懼了吧。
  可無奈身體比腦袋轉得快,人都撞進懷裡了,他也不好再給推回河裡去,見元賜嫻站穩了,便立馬鬆開她,後撤一步道:「徐某失禮了。」
  元賜嫻驚魂甫定,擺手道了聲「謝」,也往後退了一步,不知何故因這一樁意外的親密有些心虛,回頭看了一眼。這一眼之下,就見身後女子佇立在船尾,目光直直穿過她,落在她的對頭。
  她清晰地瞧見,許如清的眼眶一下就紅了,似乎是因為聽見了那句「徐某」。
  她突然有種奇怪的狼狽感,與兩人各一頷首,匆匆走了。
  陸時卿竭力保持著脖頸扭向,克制著自己沒去看她,隨許如清入了烏篷船。
  元賜嫻尚有正事與他談,便沒立即離去,而是退回到岸上等倆人。她遠遠瞧見候在船頭的艄公一撐長篙,叫小船往河心緩緩駛了去。
  烏篷船中卻並非她想象中的情狀。許如清請陸時卿在裡頭坐下後,嘆了口氣:「子澍,是你吧?」
  陸時卿似乎也沒打算瞞他,伸手摘下面具,恢復了本聲,歉意道:「師母,叫您白走一趟了。」
  「不算白走,三年沒聽見他的聲音了,你學得很像。」許如清給他斟了碗酒,苦笑道,「倒是只有你會承認我這個‘師母’,可別給他聽見,否則他又該不高興了。」
  陸時卿有些艱難地吞咽了一下,皺皺眉頭。
  許如清自顧自道:「三年前有一日,我收著他的來信,信裡說,他要去雲遊四海,短則五年十年,長則永無歸期。我找不到他,跑來長安問你,結果你給我的解釋與他的說辭一模一樣。」
  然後她就未歸家。
  他說要雲遊四海,她就翻遍四海找他。
  「三個月前,聽祖父說起棋譜的時候,其實我也知道不應該是他,卻還是怕萬中有一,不敢錯失。帶我來這裡的人叫我幹等了兩月多,直到你公差歸京,方才那位小娘子才給了我消息。我就猜大約是你吧。」她說到這裡笑了一聲,「子澍,我沒他想得那麼不堪一擊,你又何苦幫他騙我。你告訴我吧,他是怎麼走的?他臨走前……痛嗎?」
  陸時卿突然覺得舌澀,沉默一晌道:「老師在進京途中遭人暗殺,我趕到時,他已只剩了一口氣,強撐著寫下了給您的信,叫我替他寄去江州。我將他就近葬在了洛陽。」
  許如清聽了,沉默許久,再開口卻是笑著的:「這世上他最惦念的,果然還是我。」又說,「洛陽好啊,牡丹開得漂亮,我剛好想去看看。」
  她說完,仰頭飲下一碗燙酒,擱下碗後問:「是誰做的?」這回語氣冷了許多。
  陸時卿略一蹙眉:「師母,這些事有我,您就別管了,老師也不希望您插手。」
  她點點頭,倒也沒再堅持,笑著感慨:「你說說他,跟我做對無憂無慮的野鴛鴦多好,非要管什麼天下蒼生呢。」
  陸時卿抿了抿脣:「這世間從來不缺‘有道則現,無道則隱’的人,少的是像老師一樣‘無道而現’的志士。老師沒來得及做的事,我會替他完成。」
  許如清看他一眼:「難為你了。」
  他搖頭:「老師的理想也是我的理想,沒什麼難為的。」
  「去年春,江州鬧饑荒,你奉命前來視察,可曉得那裡的百姓背地裡說你什麼?」
  陸時卿想了想,饒有興致問:「或許是聖人的走狗?」
  「倒是知道得清楚。」她覷覷他,「怎麼,你竟一點不在意?」
  「我為何要在意?」他笑笑,「我以‘走狗’的方式做我該做的事。世人越是誤解我,就表明聖人越是信任我。」
  許如清低低應了一聲,朝已經離得很遠的河岸努努下巴:「也不在意人家元小娘子如何看你?」
  陸時卿一噎。
  這話問得就跟打了他一耳光似的。
  他起始當然不在意,因此不論她當初怎樣套話,試探他的政治立場,他都是一副「哦,好的,我會轉告聖人」的模樣,結果這次南下,為了塑造光輝正義的形象,架子也不擺了,譜也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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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見他語塞,許如清笑出聲來。
  陸時卿覷她一眼:「您怎知是她,她方才跟您自報家門了?」
  許如清搖搖頭:「她沒說。我是看你反應猜的。畢竟瀾滄縣主追求陸侍郎的風月故事,街頭巷尾到處都在傳。」
  陸時卿愣了一下:「這事都傳去江州了?」
  「那倒沒有,是我來了長安以後聽說的。」見他松了口氣,許如清笑道,「不過我瞧老百姓的小道消息還是不準,哪裡是瀾滄縣主追求你呢,分明是你思慕人家吧。」
  陸時卿又噎住了。
  許如清繼續沒心沒肺道:「不是我打擊你,我瞧她對你老師態度不一般,我都瞧得醋了。」
  可不是!
  陸時卿終於找到能夠訴說此事的盟友了,臉色不好看地道:「別提了。」
  許如清也有點生氣:「你說你,借你老師名頭就借吧,怎麼還給他惹朵桃花?我不管你為何非得借這名頭,先前是我不曉得,如今既然知道了,就必須摘乾淨了他這朵桃花。」
  陸時卿心道那敢情好啊,問道:「師母可有良策?」
  許如清撩了撩額前碎發,自信道:「有啊。」
  「請師母賜教。」
  一刻鐘後,托腮坐在岸邊,遠遠望著河心的元賜嫻,突然瞧見那隻小小的烏篷船劇烈地搖了起來,前一下後一下,左一下右一下,晃得像要散架一般。
  她震驚地盯著河心一圈圈盪漾的漣漪波紋,半晌,瞅了眼一旁同樣非常訝異的拾翠。
  拾翠伸手覆住她的眼睛,仿佛肯定了她心中所想:「小娘子,這徐先生太孟浪,您還是別看了……」
  「孟浪」的「徐生生」正黑著臉,手足無措地坐在船艙裡,瞧著對頭蹬船蹬得費力的許如清,目不忍視道:「師母,您差不多行了……」
  許如清氣喘吁吁道:「不行……!我跟你講,女人最了解女人,這次以後,保管她什麼心思都收拾得乾乾淨淨的!」
  陸時卿咬牙切齒:「她若有一日曉得了我的身份,回想起這一幕,您叫她如何想我?您這不是幫我,而是在給我挖坑跳。」
  她理直氣壯道:「我本來就不是幫你啊。我就是不許她覬覦你老師。你要是不叫我做完這場戲,我回頭就跟她告密,把你的事抖得一干二淨!」
  她說著,把腳蹬得更用力一些,邊道:「我沒叫你跟著一起搖,就已經很是‘為人師母’了。」
  陸時卿無奈望天,嘆息一聲,感受著船的晃幅,為難道:「但您是不是蹬過頭了,哪有……」哪有這麼劇烈的。
  許如清「噗」一聲笑出來:「子澍,你該不是沒開過葷的童子雞-吧?」
  「……」
  陸時卿忍耐道:「您請注意為人師母的措辭。」
  許如清邊搖邊笑:「你老師不在了,自然該由我指點指點你。你記好,這是你老師的晃幅,你得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然元小娘子會嫌棄你的。」
  「……」
  陸時卿聽不下去,嘴角微抽,敷衍道:「學生謹遵師母教誨。」
  許如清卻沒完了,繼續囑咐:「哦對了,你記著時辰啊,時辰上也得加把勁。」
  他咬牙應下,切齒道:「您快點吧,今日天寒,她穿得少。」
  許如清覷他一眼:「不許用你老師的名頭關心她。」
  「知道了。」
  許如清終於肯停,叫船頭被顛得一頭霧水的艄公將船駛回去,然後假作腳步虛浮狀,彎身下船,朝岸上走去,等到了元賜嫻跟前,笑道:「聽說縣主與阿善尚有要事相商,我就先回了。」
  元賜嫻倒不奇怪她會曉得自己的身份,想是徐善與她說的,但心中對方才一幕到底存了幾分尷尬,便未多言,只朝她點點頭。
  許如清向她略一頷首就走,走了幾步又似記起什麼,回過頭來,貼著她的耳朵悄聲道:「你與陸侍郎的事,我也在長安城裡聽了不少。我教你啊,咱們女人這嘴,不是拿來哄男人耳朵的,費盡心思編一百句情話,不如親他一口管用。你若不信,下回試試,保管事半功倍,手到擒來。」
  許如清自覺也算替陸時卿做了件好事,說完就「深藏功與名」地走了,留下元賜嫻呆在原地。
  陸時卿下船時恰見兩人咬耳朵這一幕,卻不知許如清說了什麼,心裡著實好奇得發癢,偏不能以徐善的身份詢問,只好憋著口氣踱到元賜嫻跟前,剛想開口,就見她臉蛋微微泛紅,像是被冷風吹的。
  他本想問她,今日除卻帶許三娘來見他外,另有何事與他相商,這下卻是一頓。他非常想說:岸上太冷了,有什麼話上船再談吧。
  但他答應了許如清,不以老師的身份關心她的。
  元賜嫻見他欲言又止,問道:「先生想說什麼?直言就是了。」說完恰好被冷風吹得打了個噴嚏。
  陸時卿這下再沒憋住,道:「外邊天寒,縣主還是隨我到船上說話吧。」
  他說完,真想抽自己一個耳光。
  發生這種事,他也不想的。
  元賜嫻瞅了眼他身後的烏篷船,清清嗓子:「不了吧,我不冷……」
  她的神情三分尷尬七分謹慎,正與許如清所料一般,開始退避「徐善」了。陸時卿該為此感到高興,可瞧見她這仿佛大受打擊的模樣,竟是於心不忍,生出了想寬慰她的衝動。
  他默默咬著後槽牙忍住了。
  畢竟這寬慰一出口,不單膈應師母,也膈應自己,還會陷已故的師長於不義。
  良久後,他解釋道:「是徐某有些畏寒,縣主如不介意,可否借您馬車小坐?」
  元賜嫻低而短促地「啊」了一聲,恍然大悟道:「原是如此,先生請。」
  她說完便轉身,當先往馬車所停的路口走去,一路疾步在前。
  這臉丟大了,她竟誤以為徐善是在關切她。
  陸時卿看她這急匆匆的背影,心又軟了,上前幾步,咳了一聲道:「縣主出門也該多添些衣裳。」
  元賜嫻微微一愣,倒不是因他這句話感到奇怪,而是他的那聲咳嗽,叫她覺得跟陸時卿很是相似。
  她有點摸不著頭腦了。當初與陸時卿在一起,她時不時惦記徐善,如今與徐善在一起,卻又想起陸時卿。
  她這是得了什麼毛病啊。
  元賜嫻趕緊收攏了遐思,道:「多謝先生關切。」
  兩人走了長長一段路,一前一後入了寬綽的馬車,元賜嫻斟了盞茶,遞給陸時卿,客氣道:「先生畏寒就喝點熱茶吧。」
  陸時卿卻並未伸手去接。
  他深知這趟回京後,掩藏身份一事必然較從前困難得多,畢竟元賜嫻已相當熟悉他。
  馬車內再寬綽,比之外頭也是逼仄的,他的手長得又白又好看,此前南下一路肯定給她留了相當鮮明的印象。他不能露餡。
  見他不接,元賜嫻就將茶甌擱在他面前,訕訕收回了手。
  她突然記起方才在烏篷船裡瞧見的熱酒。
  徐善來元府赴宴時,曾說他不擅飲酒。但到底是他不擅飲酒,還是因了曾經酒後的一段過往,便不願再與旁的女子共飲?她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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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見她神情略幾分尷尬,陸時卿又忍不住做得太絕了,補救道:「多謝縣主,徐某晚些時候再喝吧。」
  她笑了一下,沒說什麼。
  「縣主昨日在口信中提及有事與徐某相商,還請問是何事?」
  提到正事,元賜嫻就不再拘束退避了,忙道:「哦,是這樣,我隨陸侍郎在舒州時,碰見了三皇子平王。別的倒沒什麼,就是有一回,他邀我一道對弈,我在想,這事是否與先生有關?」
  陸時卿當然曉得這事。當初他出外忙碌,留元賜嫻單獨在府,雖知平王不至於對她不利,卻到底不太放心,因此布置了許多眼線。
  他道:「應該是有的。」
  元賜嫻皺了下眉:「他果真是想透過我的棋藝,窺探我是否與您有來往?」
  陸時卿點點頭。
  「幸好我留了個心眼。」她說完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不過即便不留,其實也無大礙,畢竟我只觀過先生一局棋。」
  陸時卿也是這樣考慮的。他研究老師棋法多年,都未全然參透裡頭的奧妙,何況元賜嫻了。故而當初,她想與他對弈,他也沒拒絕。一則,他與老師的水準尚有距離,二則,她也不曾領會老師棋藝的精髓。
  他點點頭:「此事無妨,但平王既已生疑,便還會有別的動作,徐某會謹慎對待,多謝縣主提醒。」
  平王大概以為元賜嫻無甚心機,年幼可欺,否則也斷不會這樣打草驚蛇。
  元賜嫻搖搖頭示意他不必客氣,又問:「如此說來,三年前刺殺您的便是平王?」
  「不錯。當初我做了些動作,叫平王誤道我是去替二殿下謀事的,並未暴露六殿下。只是近年來,朝局日漸朝著利於六殿下的方向發展,平王心生疑竇,便重新回過頭來審視了當年的事,因此猜測徐某或許沒有死,且很可能效力於六殿下。至於滇南王與六殿下的關係,他尚且拿不準,故而才對您暗中試探。」
  元賜嫻下意識心頭一緊:「平王既已猜到這般地步,咱們豈不岌岌可危?」
  陸時卿搖搖頭:「平王怎樣以為並不要緊,要緊的是聖人作何感想。縣主暫可安心。」
  如果他真是徐善,現在不論是他與鄭濯,或是元家,的確都岌岌可危,但好在他是陸時卿,只要控制住徽寧帝,平王就暫且掀不起大浪來。
  元賜嫻被他這話一提點,猛然領悟了什麼:「這樣說來,商州那批殺手的內應怕是平王罷!他知自己無能除掉我元家,便想叫原就忌憚我阿爹的聖人來做此事。他助南詔擄我,若事成,則我阿爹必然受到掣肘,因此被逼照南詔的意思行事,或將令聖人誤道我元家叛國……」
  「而即便事敗,他也想好了嫁禍他人的計策,不僅能夠再度打壓二殿下,也可順利使得聖人對六殿下與我元家的關係生出疑慮。幸好先生足智多謀,叫這計策半道夭折了。」
  陸時卿似乎笑了一下,默認了他的作為,沒有說話。
  他感覺得到,經過南下這一路,元賜嫻對「徐善」和鄭濯已經有了些微共事的信任,不再像先前那樣頻頻試探了。
  元賜嫻也剛好在想這一點。她因夢境緣故,始終無法對鄭濯和徐善徹底放下戒備,但此番前者在朝堂上為民生疾苦據理力爭,叫聖人放棄對淮河河堤的修繕,後者又巧破平王計謀,助元家逃過一劫,她實在很難毫無動容,故而今日才會與徐善商討這些。
  不過瞧徐善這運籌帷幄的模樣,她估摸著自己的提醒根本就是多此一舉。
  元賜嫻沉默一晌,道:「先生對平王有把握就好。時候不早,我也該回了。今日之事,還希望您不要責怪我。」
  陸時卿似乎略微愣了一下:「徐某為何責怪縣主?」
  她不好意思地笑道:「先生想必也猜到了,許三娘之所以會來長安,是因我派人將您的棋譜拿去試探了許老先生。」
  「這沒什麼。」他淡淡道,「便是做筆買賣交易,雙方也得開誠布公地談妥價錢,查驗貨品,何況是事關性命前途的政治合作。縣主對徐某存有疑慮是再正常不過的了。您行事謹慎,心思玲瓏,我與殿下反而該為有如此盟友而感到慶幸。」
  果真是說客,實在太會說話了。
  元賜嫻笑了一下,談完了正事,記起許三娘,自覺不該與徐善獨處太久,便道:「先生怎麼來的,可要我送您回去?」
  陸時卿當然聽出了她的逐客之意,原本也打算走了,卻是心有一計,不施不甘,便厚著臉皮道:「那就有勞縣主了。」
  元賜嫻一噎。她就是客氣客氣,他怎麼聽不懂呢。
  她只好硬著頭皮道:「先生不必客氣,您住哪裡?」
  「永興坊。」
  她「咦」了一聲,叫外頭拾翠驅車去往永興坊,完了道:「您與陸侍郎是鄰居?」
  陸時卿點點頭:「倒也可以這麼說。永興坊裡住的都是達官顯貴,原本自然輪不著徐某,但六皇子覺得那處適合注意朝臣動向,便給我安排了一處私宅,表面看來,徐某是長安富戶。」
  陸時卿這話倒是真的。他每次以徐善的身份辦事,都會由陸府密道先到那處私宅,從私宅大門出,辦完了事再原途回返,以杜絕暴露的可能。
  元賜嫻聞言不免有些好奇,問:「那您也監視陸侍郎嗎?」
  很好,問出來了。他說這些,就是為了將話茬自然而然地引到自己身上。
  他頷首答:「他也是其中之一。」
  元賜嫻「哦」了一聲,繼續問:「您可知他這幾日在忙什麼?」
  「陸侍郎夙興昧旦,應當不外乎是忙於政務。縣主近來未與他聯絡?」
  她撇撇嘴,搖頭。
  他見狀笑道:「看您這樣,該不是與陸侍郎拌嘴了吧。」
  元賜嫻略微一愣,瞅瞅他:「先生慧眼。」
  陸時卿心中暗暗激動一把。一切進展得太順利,接下來就剩借徐善之口勸和了。
  為免她起疑,他按捺下急切的心情,緩緩道:「縣主若不嫌棄,可與徐某說道說道。」
  元賜嫻上回裝醉,就曾與他吐露過有關陸時卿的「心事」,眼下倒也沒什麼不好開口的,簡單道:「起因便是他得了風寒,卻騙我說是瘟疫。」
  他沉聲「哦」了一下,奇怪道:「據徐某所知,陸侍郎似乎不是這等坑蒙拐騙之輩。」
  元賜嫻低哼一聲就沒了下文。
  陸時卿面具後面的臉懵住了。「哼」是怎麼個意思?
  他試探問:「嗯?」
  元賜嫻沉默著沒答。
  實則她事後仔細回想過,陸時卿當時確實不是存心騙她,甚至曾多次出言解釋,是她非不肯聽,聽完又非不肯信。在這事上,他是算不得錯。
  但他怎麼竟一連幾日都不找她,好像南下一路都成了泡影似的,又恢復到了離京前的態度。
  本來嘛,的確是她尋人家做靠山,姿態低一點,繼續死纏爛打也沒什麼,但自打知道他有了些微動情,她難免就變得貪婪一些,希冀他何時也能主動一回,故而有意等了幾日。
  但如今看來,陸時卿興許是曉得了她接近他目的不純,所以厭棄她了,否則豈會毫無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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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好唄,厭棄就厭棄。誰還離不了他了?指不定他這輩子就是個靠不住的草包呢。她現在跟六皇子也混得不錯。
  想到這裡,她突然聽徐善打了個噴嚏,忙收回神思,眨眨眼奇怪道:「我在心裡頭罵陸侍郎呢,怎麼反倒是您打了噴嚏。」
  「……」
  陸時卿憋著口氣,非常和善地道:「哦,您罵他什麼?」
  「沒什麼,怕污了先生的耳朵,還是不提了。」
  提啊小祖宗!
  他忍了這麼些天,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去元府,拉不下臉登門道歉,偏又沒等到她來陸府,可就指著今日能從她嘴裡套出點話來。
  陸時卿哀嘆一聲,有心再問,卻怕說多了惹她起疑,只好閉嘴,到了永興坊,最後來了一招:「多謝縣主一路相送,既是到了這裡,您不妨順道去陸府瞧瞧,悶氣生久了終歸容易得病。」
  他覺得,他應該趕得及變個身的。
  不料元賜嫻卻油鹽不進,一副並沒有這番打算的模樣:「勞先生費心了,您一路慢走。」
  陸時卿只好灰溜溜下了馬車。
  等他離去,聽了一路的拾翠朝馬車內道:「小娘子,您覺不覺得徐先生奇奇怪怪的?」
  元賜嫻「嗯」了一聲:「是與此前有些微不同。但許三娘口中的徐先生,不是與我們瞧見的更不一樣嗎?說白了,我們也不真正了解他。」
  「這點不錯,但婢子以為,徐先生好像對您過分關切了。他既已與許三娘有了那般牽扯,還當了您的面……又怎能如此無愧於心,叫您多添衣裳,叫您當心身體,連您與陸侍郎的架也勸。」
  元賜嫻聞言沒有說話。
  拾翠則繼續道:「總之,婢子覺得徐先生不好,至少在男女之事上不好,如此多情,倒還不如像陸侍郎一樣冷情呢,您該提防著些。」
  元賜嫻不想隨意臆測徐善的品性,卻清楚自己該與他保持距離,故而道:「我曉得的,我以後不會再主動邀約徐先生了。」
  她應完,覺得吹久了冷風有些疲累,便斜倚著車壁小憩,不料腳下爐子燒得太暖,叫她舒適得一下就睡了過去。
  這一睡,竟回到了許久不曾夢見的漉橋。
  這一次,她聽見橋上響起個陌生的女聲:「殿下終於放棄打撈了?」
  後邊說話的像是一名婢女:「看來是的,皇子妃。但婢子聽周管家說,殿下在外忙碌,恐怕近來都不會回府。」
  女子冷笑一聲:「他只是不想看見我罷了。」
  「您切莫生怒,以免動了胎氣。」
  「這孩子就算生了下來,也是要露餡的。阿爹叫我爬殿下的床,說一旦這樁醜事宣揚出去,滇南王一定不會委屈了女兒,誓必要與殿下解除婚約,到時皇子妃的位子便是我的了……可得了這位子又如何?殿下根本從頭到尾都未碰過我,就連孩子也是……」
  婢女壓低了聲音打住她:「您可千萬莫將這話往外說!您要記得,這就是殿下的親骨肉,與殿下再不相像也是。您看,元家自作孽不可活,造反的事都乾了出來,如今瀾滄縣主也死了,可不是天要助您?只要您生下這孩子,來日方長,何愁得不到殿下的心?」
  元賜嫻是被拾翠喊醒的,一時沒緩過勁,睜眼仍覺似置身夢中,被冷風一灌才回過神來。
  她神情恍惚地下了馬車,邊往府內走,邊眉頭緊鎖,回想夢中陌生女子所言,路過花廳時突然被人叫住:「賜嫻回來了。」
  她一個激靈回神,停步扭頭,就見姜璧柔與一名面生的妙齡小娘子正站在階下望著她。
  元賜嫻朝姜璧柔微微一笑:「阿嫂。」完了示意她身邊的小娘子,「這位是?」
  「是阿嫂的從妹,比你年幼兩歲,你叫她‘燦兒’就是了。」
  她點點頭,尚未開口招呼,就聽姜璧燦很甜地喊了她一聲:「賜嫻姐姐好!」
  元賜嫻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了嘴邊。
  這個聲音……哦,真是一出好戲啊。
  這個聲音與她夢中所謂的「皇子妃」相比,雖略顯稚嫩了些,卻是同一人無疑。
  據夢境看,大致情形便是姜璧燦使計爬了鄭濯的床,而鄭濯則被誣陷與她有了夫妻之實。
  這種陰損的招數實則不難想象——下個藥叫男方不省人事或醉倒,一夜過去,女方說什麼就是什麼了。何況姜璧燦還是個對自己狠得下心的,鄭濯不碰她,她就找別人碰她,當真懷出個孩子來。
  姜家在長安也算望族,姜璧柔出身的長房境況倒是一般,但姜璧燦的父親卻是官居三品的大理寺卿,故而這二房是不太好得罪的。倘使發生了那樣的事,恐怕鄭濯的確無法坐視不管,而元賜嫻也必然不可能再嫁給他。
  原來兩家人的婚約是這樣破裂的。
  元賜嫻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像鄭濯這樣宦海沉浮多年,見多了皇室陰暗,勾心鬥角的人,竟會栽給一個看起來不過有點小聰明的丫頭。想來這背後應該還有她暫且不清楚的彎彎繞繞。
  思及此,她看了一眼對頭的阿嫂。如此手筆,姜璧柔身為與元家關係密切的姜家子女,不會不知情吧?如若知情,她又在裡頭扮演了什麼角色?
  元賜嫻腦袋轉得不停,面上卻不過僵了一瞬便掩飾了過去,笑道:「我最喜歡嘴甜的了,阿嫂這個妹妹長得也水靈,可有了婚配?」
  姜璧燦搶著答:「沒有呢!賜嫻姐姐都還沒嫁,我怎麼好趕在你前頭。」
  哦,可不是趕在她前頭了?搶的還是她的未婚夫。
  元賜嫻雖對鄭濯不曾抱有特殊的情誼,但在夢裡,他畢竟是她正經的未婚夫。有人使這種卑劣下作的手段設計她的婚事,甚至設計元家,她當然不可能舒心。
  但她仍舊笑眯眯地道:「那我抓緊些,你就能排上號了。」
  姜璧燦甜甜地應個好。
  姜璧柔也在一旁笑。
  元賜嫻見她笑歸笑,卻瞧上去略有些精神不濟,便道:「天寒地凍的,阿嫂有孕在身,就別站在風口說話了。叫阿兄曉得,可得怪我沒眼力見。」
  姜璧柔有孕的消息,是元賜嫻回京後方才得知的。她初初聽聞這樁喜事,還很替阿兄高興。畢竟以阿嫂多年咳喘的病弱體質,要想懷上孩子著實不易,否則也不至於成婚近兩年才有動靜。
  她估摸著,姜璧燦今天也是因了這個由頭,才來探望長房姐姐的。
  姜璧燦聞言吐了下舌頭,不好意思道:「不怪賜嫻姐姐,是我太沒眼力見了,我這就攙阿姐回去。」說完又問,「賜嫻姐姐也一道進屋來?」
  元賜嫻笑了下:「我先去沐浴,一會兒再來。阿嫂,你叫下人給我備些點心,我玩餓了。」
  「知道了。」姜璧柔嗔看她一眼,一面跟姜璧燦道,「賜嫻跟你一樣,老愛跑出去鬧騰……」
  元賜嫻轉身回了自己的院子,待四下無人,壓低了聲吩咐身後拾翠:「把後院的下人支走。」
  一刻鐘後,元賜嫻假意沐浴,繞經後院潛到了姜璧柔主屋的後窗下,貓腰蹲在墻根,將耳朵貼近了窗縫。
  這是她元府,她想聽個墻角還不算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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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姜璧柔的聲音很低,但元賜嫻耳力靈敏,能分辨個大概。
  她聽見她含了幾分哭腔道:「燦兒,阿姐該怎麼辦?大夫前些天給我診了脈,說我這身子根本生不了孩子,便是如今僥倖懷上也必然保不住。近來天寒,我的咳喘本就時常發作,不喝藥怕是不成,可一旦喝了藥,腹中孩兒肯定就沒了。阿姐真是走投無路了……元家只有世琛一個兒子,不可能許他無後,這妾室進門只是遲早的事……」
  姜璧燦沉吟片刻道:「阿姐,大伯與我阿爹的意思是,終歸性命要緊,咳喘萬不可不治。至於妾室,說到底就是給元家留後的,這禮法規矩擺在那裡,姐夫的心也在你身上,你又怕什麼?」
  「怕就怕世琛的心不在我這裡。這兩年來,我不是毫無察覺,世琛娶我,興許還是因我兒時的那樁意外,想要替賜嫻贖罪……」
  元賜嫻不由喉間一哽。
  那樁意外也算壓抑她多年的心事了。
  彼時她尚在長安,與姜璧柔是非常要好的玩伴,常拉著她漫山遍野地跑,有時也喊上阿兄一道。
  七歲那年冬天,她和姜璧柔出遊在野,因了點口角爭執不歡而散。她扭頭就往林外走,不料歸途碰上了一場毫無徵兆的風雪,險些被困林中,好不容易才揀了近路脫險。
  她在林中摸索時本想回頭找姜璧柔,卻被身邊婢女給攔下了,出林後又凍得厲害,雙腿都沒了知覺,縱使憂心她,也不可能親身去尋,就將原本候在林外的護衛派了出去。
  不想姜璧柔與她的婢女竟在風雪裡胡亂走到了林深處,大半個時辰後才被元家護衛救出,過後又染了風寒,自此落下了病根。
  當日是元賜嫻在哪本雜記裡見到了什麼寒冬才有的新奇花草,因此拉了姜璧柔去野林采的,也是她嫌護衛煩,才叫一干人都等在了林外。至於口角爭執,雖說一個巴掌拍不響,但當先負氣走掉的還是她。
  說來說去都是她的錯,她為此內疚得天天往姜家跑,恨不能替姜璧柔受過。
  但姜家卻不歡迎她,且就此和元家鬧僵了。是後來元家封王,遷居姚州,兩家人的關係才漸漸緩和。
  元賜嫻多年未再踏足姜家,直到十四歲的時候,聽說阿兄與姜璧柔定下了婚約。
  兒時的意外已成陳年舊事,姜元兩家的子女也算得上青梅竹馬,兩人若是真心欲結連理,元賜嫻當然高興。但她就怕阿兄是為了她。
  那年歲末進京,她拿此事問了元鈺,卻被他敲了一個板慄。
  他跟她說:「想什麼呢你?你未來嫂嫂是這世上除了咱阿娘以外最好看的,你可不許壞了阿兄的好事!」
  她彼時常年遠離長安,到底不了解阿兄近況,又因尚未及笄,對男女之事頗為懵懂,年節期間見阿兄和姜璧柔當真十分親密,便打消了疑慮……
  元賜嫻貼著墻根,暗暗攥緊了袖口,繼續聽屋裡兩人說話。
  姜璧燦的聲音重新響了起來:「阿姐,燦兒心有一計。既然你說,姐夫是因愧疚才娶了你,咱們就拿愧疚徹底綁住他。兒時的事畢竟已過去許久,如若再生一事,就不怕姐夫變心了。」
  元賜嫻似乎猜到了姜璧燦的意思,果不其然聽她繼續道:「這孩子雖說註定保不住,卻也該有他的用處。只要阿姐將孩子沒了的事歸咎於元賜嫻,不就得了?」
  姜璧柔遲遲沒有開口,猶豫一會兒道:「你叫阿姐考慮考慮。」
  「阿姐,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你要是狠不下心,來日可得受苦。法子我都替你想好了,若誣陷元賜嫻故意而為,姐夫必然不會相信,所以咱們就給她安個無心之過。我一會兒與她套套近乎,過幾天叫京中幾名要好的小娘子一道來元府玩。到時,投壺也好,蹴鞠也好,我見機行事,一定叫她‘失手誤傷’你……」
  良久後,姜璧柔終於應了下來:「……好。」
  接下來,屋裡便沒了聲音。
  元賜嫻原路回返,忍不住被氣了個笑。
  這個姜璧燦,很是個「妙人」啊。
  她回到房中,招來揀枝詢問:「阿兄可在府上?」
  揀枝答:「郎君出門了,還沒回來。」
  她點點頭,又問:「前些天有大夫來給阿嫂號脈,結果怎樣?」
  「大夫說夫人胎象平穩,一切都好。」
  既然如此,此人就是被姜璧柔給買通了。
  她想了想吩咐:「三件事。第一,備筆墨紙硯,我要給阿兄寫個字條。第二,去找當日的大夫,撬開他的嘴。第三,替我收拾行裝,我準備離家出走幾天。」
  揀枝一驚:「離家出走?」
  當日深夜,元賜嫻頂著寒風,一路避開夜巡的金吾衛,來到了永興坊陸府的偏門。
  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倘使姜璧柔有心禍水東引,法子實在數不勝數。哪怕不是投壺、蹴鞠,當了她的面跌個跤,滑個步也行。到時她為了避禍,還得在自己家中防賊似的時時戒備。那活得多累啊。
  最一勞永逸的解決方式就是離家出走。她不在家,誰能陰她?
  她摸了摸凍得通紅的鼻子,嘆出口氣。
  眼下她無處可去,只好便宜一下陸時卿,給他個贖罪的機會了。
  月黑風高,墻更高,她掏出個黑布巾矇住大半張臉,在揀枝的幫助下慢慢爬了上去,卻是一條腿剛跨過墻沿,還沒來得及往下跳,就驚動了四下守夜的僕役。
  十數名小廝擎著火把從四面八方匆匆跑來,當先一人衝她喊道:「來者何人,膽敢夜闖民宅!」
  哦,元賜嫻記起來了,上回她偷摸來陸府,曾跟陸時卿說,他家的守備很有問題,應該改一改。
  現在她把自己給改進坑裡了。
  揀枝在墻下仰著頭急切道:「小娘子,您趕緊下來,婢子帶您撤吧。」
  元賜嫻低頭小聲說:「撤什麼撤!你自己走,別給抓包了!」
  她在陸府能出什麼事?就是篤定了陸時卿再怎麼厭棄她,也不至於拿她如何,才敢如此有恃無恐,上天入地。
  不過她倒真不想驚動除了陸時卿以外的人,免得叫人家笑話,就粗了嗓門道:「各位英雄好漢,在下是你們郎君的拜把知音,夜路此地,順道前來拜訪,煩請各位……通報一聲?」
  底下的人顯然不信她的鬼話,眼看好幾個壯漢就要爬上來攆她,她一股腦飛快道:「你們家郎君今年二十二未婚長得風流倜儻英姿颯爽身邊最得力的兩名僕役一個叫曹暗一個叫趙述他怕狗有潔癖見不得不成對的東西就連書房裡的博古架都是左右對稱的……我真是他的拜把知音啊!」
  「……」聽起來,的確非常「知音」,尤其是博古架這樣私密的訊息。
  小廝們停止了上前攆人的動作。元賜嫻松了口氣,正想請他們通報一聲,卻見廊下疾步走來兩人,遠遠瞧著,前頭那個便是被驚動了的陸時卿,後頭是擎了火把的曹暗。
  她如蒙大赦,跨坐在墻沿朝那向招手道:「子澍兄!」
  陸時卿腳下步子一頓。
  這個粗著嗓門的聲音,他實在相當熟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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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他一頓過後走得更快,待步至墻下,瞧見元賜嫻朝自己擠眉弄眼的模樣,不由頭疼起來,清清嗓子,朝四面吩咐道:「都退下。」
  等人都走了個乾淨,只剩了「留燈」的曹暗,陸時卿才仰頭看向墻上人:「三更半夜的,你這是跟我鬧哪出?」
  元賜嫻一把拽下了蒙面巾,以便他瞧見她全部的「美色」,然後楚楚可憐道:「我被阿兄趕出來,無家可歸了,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晚……」
  陸時卿差點以為自己耳背了。
  向來視妹如寶的元世琛竟會做這等令人發指的事?如此行徑,明明是他這一類兄長才幹得出來的。
  但元賜嫻的神情委屈得很認真,憋著嘴道:「阿嫂有喜了,阿兄不疼我了,就因我晚膳時搶了阿嫂一隻雞腿,便跟我急紅了眼……你說,這與將我掃地出門又有何異?我半夜翻來覆去睡不著,氣不過就離家出走了。眼下我連個住處也無,只能來投奔你,你不會忍心見我流落風塵吧?」
  「……」
  流落,流落她個鬼風塵啊!
  陸時卿往四面看了看:「你一個人?」
  元賜嫻點點頭:「千真萬確的一個人。這回連小黑也不願意跟著我了。」說罷拿手背壓壓眼角,一副淚眼婆娑的模樣。
  他聞言偏頭問曹暗:「驚動老夫人了嗎?」
  「應當沒有。」
  元賜嫻見他瞻前顧後的,趕緊插話道:「都說高處不勝寒,這墻頭實在太冷了,你考慮歸考慮,能不能先讓我下去暖和暖和?」
  「……」陸時卿抬頭看了眼她蕭瑟的側影,嘆口氣,朝她伸了隻手示意道,「下來。」
  元賜嫻小心翼翼把另一條腿也跨了過來,動作間突然記起許如清口中事半功倍的方法。親一口太便宜陸時卿了,投懷送抱一下卻倒是未嘗不可。畢竟她不想落地以後再被他攆出府門。
  她主意已定,非常巧妙地一個失足,「哎喲」一聲,連人帶包袱栽了下來。
  底下的倆人魂都險些給她嚇丟,齊齊上前一步伸手去接,但到底是陸時卿在前,元賜嫻便穩穩栽進了他懷裡。
  他臂彎一沉接著了人,卻先眉頭一皺,當即抱著她轉身回頭,看了眼曹暗情急之下丟掉的火把,質問道:「你剛才想做什麼?」
  急得火把都丟了,他想搶著做什麼?
  曹暗僵手僵手地默默撿起火把,不敢抬頭看倆人,垂著腦袋道:「小人一時手滑,請郎君贖罪。」
  陸時卿沉了聲冷冷道:「去東跨院安排個住處,動靜小點。」
  元賜嫻心中一喜,面上卻裝出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一個勁地拍著胸脯。
  見曹暗忙不迭走了,陸時卿才低頭看她。
  這丫頭跟他玩陽謀呢。知道他沒法不接,就這樣踢天弄井的。
  瞧他落下的目光微微發寒,元賜嫻有點心虛,有心想轉移他的注意力,只道不能停,趕緊伸臂纏抱住他的脖頸,咕噥道:「那個,我腿軟走不動了,你抱我去……」
  陸時卿的眼神一下就變了味道,從一柄鋒銳的刀子直接化成了沸得滾燙的鐵水,他撇開眼冷靜了一下,抱著她往東跨院去了。
  這是他第一次在她清醒的時候抱她。手感是熟悉的,但到底有什麼不一樣,尤其她那雙瀲灩逼人的眼就這樣直勾勾盯著他下頜,好像隨意都準備湊上來咬他一口,著實叫他心頭野馬亂撞。
  但他不能表現出來。他只是邁著沉穩的步伐,不動聲色地把頭偏到了一個能將他這皮囊之美展露淋漓的角度,然後淡淡道:「不先與你阿兄打個招呼?他再來一鞭子,我可就真不能匡扶天下了。」
  元賜嫻心道她當然是早便與阿兄留好了字條的,卻不好跟陸時卿講,就假意生氣道:「我不想理他。」
  陸時卿便也沒再堅持。畢竟這一出是正中他下懷的。
  他沒能以徐善的身份勸和,後來去請教了師母,問此事何解。許如清忙於收拾行裝,準備去洛陽,只留了六個字給他:登門致歉可破。
  他想想也只有這個法子了,便算計好了,明日十五,恰逢望朝,到時能在宮裡見到元鈺,從他入手,順理成章走一趟元府不失為良策。
  現在倒好,省了他一樁事。
  他暗自出神,手上力道便松了一點,元賜嫻只覺自己小半個身子都懸在外邊了,連忙扯住他道:「你抱緊點啊,我都要摔下去了!」
  陸時卿醒了神,皺眉冷冷道:「這麼麻煩就自己走。」話沒說完卻已收緊了雙臂,將她整個人往裡一卷。
  這下太緊了,他的玉佩都硌著她腰窩了。
  但元賜嫻不敢再出聲嫌他,就悄悄伸出手,想把那玉佩拽起來挪個地方,不料這一拽,仿佛啟動了什麼機關,竟是「唰」地一下扯散了他整根腰帶。
  元賜嫻大驚失色。
  陸時卿渾身一僵停了步,垂眼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和他鬆散了的衣袍。
  「我……」她瞠目抬頭,這才發現自己誤將他腰帶上的玉鉤當成玉佩了,「不是故意的……」說完慌忙抬手,想給他扣回去。
  不料這解衣容易穿衣難,她兩隻手抖巴抖巴,愣是沒能扣成功。
  陸時卿只知自己現在騰不出手,莫大的震驚之下也忘記了,其實他完全可以放她下來的。而等到他腦子足夠利索,一切都已為時太晚。
  只聽遠處,誰倒吸了一口氣涼氣,驚聲道:「我的兒啊……!」
  元賜嫻動作一頓,渾身都崩住了。
  陸時卿也是一僵,緩緩抬起頭,看到了站在對頭廊下的宣氏。
  從宣氏的角度,只瞧得見一個不辨面容的瘦弱男子躺在兒子的臂彎裡,仰著腦袋費力地搗鼓他鬆散的腰帶。
  沒錯,元賜嫻當然是穿了男裝出門的。
  這下誤會大了。
  宣氏是被先前的動靜吵醒,特意起夜察看的,見狀險些一口氣沒緩上來,愣了半晌,疾步上前來。
  元賜嫻臉都熱了,拼命把腦袋往陸時卿腰間埋,拒絕被未來婆婆看到。
  宣氏到了倆人近前,氣得話都講不利索:「好呀你,你這是做得什麼!阿娘這些年為了你的婚事可說是操碎了心,給你物色這家的小娘子,張羅那家的小娘子……你現在竟是告訴阿娘,你竟然……你……!陸家就你一個兒郎,你可對得起你死去的阿爹?」
  她這是誤會他有龍陽之癖了。
  陸時卿有苦難言,只好一把抽了元賜嫻的髮髻,等她一頭烏發披散下來,道:「不是,阿娘,你誤會了。」
  宣氏一愣。哦,瞧這黑瀑般的長髮,好像是個小娘子。
  她一口氣終於緩了過來,但很快又覺得不對勁了:「好呀你,你這是做得什麼!你與這不明不白的小娘子行那苟且之事,可對得起瀾滄縣主?」
  陸時卿、元賜嫻:「……」
  宣氏氣得胸脯一起一伏,鳳眼一挑:「你回京以後是如何與阿娘保證的?你是不是答應阿娘說,等滇南王進京了就去元府提親的?」
  元賜嫻猛一抬頭看向陸時卿。
  陸時卿低頭看了她一眼,矢口否認:「阿娘,我沒答應過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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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7 00:43:3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你竟還敢與阿娘出爾反爾了?」宣氏自顧自順順心口,「你現在就把這人給我扔出府去,今夜有她沒我,你若執意留她,就是不認我這阿娘!你記住了,除了元小娘子,誰也別想進我陸府的門!」
  陸時卿和元賜嫻對望一眼,從彼此的眼底看見了妥協的味道。
  元賜嫻從他懷裡跳了下來,理了理被他撥亂的頭髮,露出臉遲疑道:「陸老夫人……您這樣說,我是很高興沒錯……但是我被我阿兄趕出家門了,您今夜若不收留我,恐怕就再也瞧不見我進您陸府的門了……」說罷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宣氏一眼看清她容貌,大驚之下,看了眼正狼狽扣腰帶的兒子,將她一把拉到身後護住,然後再次對著陸時卿罵了起來:「好呀你,你這是做得什麼!人家元小娘子走投無路前來,你竟沒規沒矩,做出這樣不堪的事情!」
  陸時卿:「……」
  元賜嫻被宣氏擋住了大半個人,咬著脣瓣不好意思地瞧著他。
  陸時卿也不想解釋了,反正他估計是撿來的,乾脆認罪道歉:「阿娘,千錯萬錯都是兒的錯,兒從明日起,給您抄三天的佛經,以正德行。」
  宣氏這才低哼一聲,勉強接受了,一面拍撫著元賜嫻的手示意她別怕,然後問她:「他本來要帶你去哪?」
  元賜嫻朝陸時卿寬慰似的笑了一下,答道:「東跨院。」
  宣氏冷笑一聲:「你不知道,東跨院跟他的正院就隔一道墻,他這是故意的!」
  陸時卿:「……」
  她繼續道:「你別中了他的圈套,今夜住到我那兒去。」
  元賜嫻心裡苦。她想中他的圈套,特別想中他的圈套啊。
  卻是面上必須作出感激的模樣,握著宣氏的手道:「多謝陸老夫人收留。」
  元賜嫻就在宣氏隔壁屋住了一夜,到了雞打鳴的時辰,悄悄溜了出去,憑藉上回來陸府時的記憶,一路貓著腰東躲西藏,摸去了陸時卿的院子。
  並非她不安分,實在是她今天得出門辦趟事,須找他幫個忙。
  她昨天將夢裡的線索串連起來想了一遍,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鄭濯注意姜家。
  首先,姜家算計他,無疑是瞧上了他將來可能登頂帝位這一點,想攀龍附鳳的。
  其次,照推斷,元家落敗於兩年後的冬天,而那時,姜璧燦尚未誕下子嗣。這就說明,姜家對鄭濯的算計最早也得在後年年初。而現在,鄭濯尚在走「暗路」,包括姜家在內的多數人,該都還未察覺他的野心。
  照理說,她完全可以再觀望一陣子,不必急著與他攤明此事。但關鍵是,她想起了一樁事——早在她初來長安時,姜璧柔一直在撮合她與鄭濯。
  彼時元賜嫻也曾奇怪,她身為阿兄的枕邊人,是否當真如此單純,絲毫不知元家與鄭濯的私下往來,眼下終於得到了答案。
  姜璧柔不可能不知道。她拼命撮合倆人,實則為的並非結果,而是想通過這樁婚事,通過他們兄妹倆,試探鄭濯的奪嫡之心。
  就像當初元賜嫻為了試探元鈺,騙他說自己想嫁給鄭濯,結果就套出了他的話,猜到了元家和鄭濯的關係。
  也就是說,姜璧柔早在數月前就知道了一切,且多半已將此事告訴了她的二叔,朝廷的大理寺卿。而這件事,是上輩子沒有發生的。
  這一世,元賜嫻在十六歲的仲夏來了長安,很可能導致鄭濯提前暴露在了姜家面前。
  她為此沒有了顧慮鄭濯究竟可不可信的時辰。面對姜家時,他就是她的盟友。
  鄭濯因盂蘭盆法會殺生之事,被罰每月初一和十五都得去往罔極寺誦經祈福,所以她選擇今天去探望同樣在那裡清修的韶和公主,找機會跟他碰個頭。
  她進到陸時卿的院子,一眼就見他穿戴齊整,步履匆匆往外走,看來是準備去上朝的,趕緊攔了他,說明來意。
  陸時卿聽完一挑眉梢,不舒服道:「探望韶和公主,為何非得選十五?」
  「因為十五……」元賜嫻沉吟了下,指指天上將隱未隱的月亮,「的月亮比較圓。」
  陸時卿心裡嗤笑一聲,嘴上道:「你去就是了,問我做什麼。」
  她笑眯眯地拽住他胳膊:「我這不是沒車嘛。」
  「……」
  陸時卿的臉黑了一層。他還以為她是來徵詢他意見的。
  他微笑著將胳膊從她手中抽出:「我陸府家徒四壁,就一輛馬車,現在要拉我去上朝。」
  被馬車拉去上朝的陸時卿最後遲到了。等他到宣政殿的時候,徽寧帝已開始聽朝臣們上奏。他便默默站去了隊尾,恰好排在元鈺後頭一個。
  不料聖人也是閑得慌,聽奏報聽到一半,瞥見他姍姍來遲,竟也不顧那仍在滔滔不絕的臣子,朝他的方向點了一下感慨道:「陸侍郎入仕七年,頭一回上朝遲到啊。」
  滿朝文武聞言都回過頭來看他。
  陸時卿的心在滴血。剛才他本想拒絕元賜嫻,卻被她好一頓軟磨硬泡,心道雖不全然順路,送她一程就送她一程吧,反正時辰也還早。結果一等他答應,她就得寸進尺了,竟說她怎能空著一雙手去探望韶和,便借他陸府下人做了些早食。
  等點心出爐,再送她去罔極寺,他這馬車折來折去的也就遲了。
  他不在乎這些人的眼光,他在乎的是,七年風雨無阻,在大周宛如神話一般,日日都將上朝時辰恰得一分不差的他,人生路上從此有了一個污點。
  遲到一次是難以容忍的,所以不如明天也遲到吧。
  陸時卿心裡這樣想著,面上拱了手就要出列領罪,卻見徽寧帝揮手示意不必。
  方才被打斷的官員繼續上奏,前邊元鈺卻站不住了,保持著面向聖人的姿勢,抬起腳尖,後仰一些,悄聲道:「你幹什麼去了!」
  因知他不會輕易答應,元賜嫻此番離家是先斬後奏的。留給他的字條也言簡意賅,說她又做夢了,夢見這幾天不去陸府住就會惹來殺身之禍。
  元鈺今早初初瞧見字條時火冒三丈,但他能怎麼辦,萬一硬是把她接回來,害她丟了性命呢?
  只是他到底也是男人,曉得妹妹的美貌對陸時卿而言是如何的致命,因此還是不放心他,尤其見他竟然破天荒地遲到,更是不知遐想去了何方。
  陸時卿壓低了聲答:「問你的好妹妹去。」
  「你把她怎麼了你!」
  他皺皺眉,剛想再說,忽聽一旁一名須白眉長的官員咳了一聲,繼而向他投來鄙夷而不恥的眼光,與此同時,上首徽寧帝也發問了:「陸侍郎,依你看,此策行是不行?」
  陸時卿不動聲色出列,看了眼方才發言的官員,頷首道:「臣以為,郁司業此策雖好,卻亦含偏頗之處,若想對症下藥而規避其害,恐怕還須再商議斟酌。」
  徽寧帝頻頻點頭,然後道:「陸侍郎所言在理,郁司業此策暫且駁回。」
  元鈺見狀,真覺陸時卿一心二用的本事神了,回過頭小聲問:「郁老頭剛才在說什麼?」
  卻見他一臉漠然地答:「鬼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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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7 00:44:0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元賜嫻到了罔極寺後,詢問了寺人韶和公主所在,聽說她清修之地是一間單獨闢出的庵堂,但每日清早都會在大雄寶殿誦經,便往那處去了。
  早在回到長安的第二日,她就進宮面了趟聖,說明自己願對鄭筠既往不咎,希望聖人能夠對她網開一面。
  老皇帝本就對韶和心有愧疚,再被元賜嫻一哄哄得心花怒放,便直誇她大度,答應了此事。只是聖意剛剛下達就收回也不是好看事,便說等到臘月冬至,大赦天下之時再免了韶和的罪。
  鄭筠應該還不知道這個消息,元賜嫻見到她的時候,覺得她眼神都是黯的。她從蒲團上起身,朝她笑了一下:「縣主怎麼來了。」
  一句問話,抑揚頓挫全無,絲毫沒有煙火氣。
  元賜嫻也不想跟她玩虛的,見四下無人,便直說道:「我知道不是你做的,聖人答應我了,冬至就將你接回去。」
  鄭筠面上無波無瀾,未見意外之色,只說:「勞煩你,但這裡挺好的。」
  元賜嫻總覺得每次跟鄭筠說話都特別壓抑,好像在跟個七老八十,看盡了世態炎涼的人打交道一般,聞言不自在地笑了下,轉了話頭,做了些客套的場面功夫,問了她些許近況。
  倆人閒談了一會兒,忽聽殿外傳來一陣穩健的腳步聲。
  元賜嫻一回頭,就見一身玄衣的鄭濯跨進了大雄寶殿的殿門,見到她似乎略有一些意外,繼而朝她和鄭筠各一頷首,以示招呼。
  她今日不過借了鄭筠作幌子,實則就是來找鄭濯的,方才正愁不知上哪找他,眼下倒是松了口氣,面上則訝異道:「六殿下怎也得閒來了罔極寺?」
  鄭濯微微一笑:「不是得閒,是沒辦法才來的。」
  元賜嫻故作恍然大悟狀:「瞧我這記性。」完了低頭看了眼手裡的食盒,「我給貴主帶了些早食,既然殿下也在,就一起用吧。」
  鄭濯似乎與鄭筠這個位份比他高的嫡出妹妹並不如何相熟,說話時還不如跟元賜嫻單獨相處時隨便,拘謹道:「不了,你們吃就行。」
  鄭筠也沒說什麼客氣話。
  元賜嫻卻在吃食裡做了手腳,故而不得不暗示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剛好我今日帶的是殿下愛吃的山藥糕,您就吃一塊填填肚子吧。」
  鄭濯並不愛吃山藥糕,就算愛吃什麼,也不是元賜嫻會知道的。他立刻便明白了究竟,面上卻未有表露,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伸手來拿糕點,在她眼色暗示下,取走了一塊底下粘了字條的,然後慢條斯理地將紙捻藏在了指縫。
  與此同時,元賜嫻也轉頭分散鄭筠的注意力,與她道:「貴主也拿一塊?」
  鄭筠卻並未接過,抬頭道:「縣主隨我去小室用早食吧。」
  元賜嫻看了鄭濯一眼,確信他已得到消息,就跟鄭筠去了後邊庵堂的小室。
  鄭筠的步子難得顯得有幾分急躁,到了焚著沉檀的小室,轉身卻又恢復了平靜,請元賜嫻坐後,一言不發。
  元賜嫻便主動問:「貴主可是有私話要與我講?」
  鄭筠笑了一下,問:「縣主與我六哥相熟?」
  「幾面之緣罷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借了我的名頭特意來見他?」
  元賜嫻早料到鄭筠就算猜到了她此行的真正目的,也一定是往男女情愛那一面想,故而不會誤了大事,聞言笑道:「貴主現在是在替陸侍郎打抱不平嗎?」
  鄭筠沒有說話。
  元賜嫻繼續道:「不勞您替他思慮。」她說著指了下跟前的食盒,「這是陸府下人的手藝,您嘗嘗吧,我先走了,陸侍郎也快下朝來接我了。」
  鄭筠的眼底露出一抹異色,見她起身告退,很快回神叫住了她:「等等。」
  元賜嫻回頭,眼色疑問,卻見她面容慘淡,苦笑了一下,半晌都未出聲,最終只是道:「天寒風大,縣主慢走。」
  她點點頭轉身走了。鄭筠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庵堂門前的小徑,嘆了口氣。她剛剛是想跟元賜嫻說,這一次,她一定別再辜負陸時卿,辜負誰都別再辜負陸時卿了。
  承蒙這一個「慢」字,元賜嫻在前殿等了許久,才等到下朝回來的陸時卿。為免惹人眼,她沒再去找鄭濯,身邊又一個丫鬟也無,當真風中蕭瑟了好半天,一鑽進陸時卿的馬車就抱怨:「聖人拖朝了呀?你怎麼這麼慢。」
  陸時卿想說他已經夠快的了,原本下朝後,哪怕不必去紫宸殿隨侍徽寧帝,也會被一群想套他近乎的官員圍得水泄不通,要不就是碰上幾個品階在他之上的來找茬挑刺。
  今天倒好,聖人一說散朝,前腳剛走,他一個轉身,後腳就跟著跨出了宣政殿,任後邊紫一串,緋一串,青一串的喊他,也當作沒聽見一般走了。也就是元鈺追上來的時候,跟他多說了幾句廢話。
  但他不想告訴她這些,免她得意忘形,便冷冷道:「你以為我很閑?」說罷敲敲跟前的小幾,示意她自己看。
  元賜嫻順他所指低頭一看,發現他筆下密密麻麻都是她瞧不懂的梵文。
  哦,這是在給宣氏抄佛經賠罪呢。
  她下意識看了眼他的腰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幫你一起抄,反正都是鬼畫符,看不出字跡的。」說著就自顧自翻他紙筆,然後照葫蘆畫瓢地描摹起來。
  陸時卿想她閒著也是閒著,起先並未管她,等她畫滿了一張紙卻是忍不住了,皺著眉頭道:「你知道梵文也有對稱之道嗎?」
  元賜嫻當然不知道了。
  陸時卿乾脆抽回她手裡的筆道:「別描了,我看著心煩。」
  元賜嫻撇撇嘴:「你也是讀書人,怎能剝奪一個人的上進求學之志?我不會,你教我就是了啊!」說完,誘惑道,「手把手的那種教喲……」
  這話說的,陸時卿腦袋裡都有畫面了。
  但他今日已向她妥協數次,總想討點什麼回來,便準備吊她一會兒,拒絕道:「有這時辰教你,不如是我自己抄來得快。」說完便繼續低頭描文了。
  元賜嫻一時沒料到他在玩欲擒故縱的把戲,不高興地想,理是這個理不錯,可所謂男女相處之道,哪是講理的。兩個人一道花三兩倍的時辰,去做原本一個人便能很快完成的事,這叫情趣。
  她重重哀嘆一聲,說了句「好吧」,然後挨著車壁,將下巴磕在他桌案前,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眼巴巴地看他運筆。
  陸時卿忍耐著冷言旁觀了一晌,覺得差不多了,便擱下筆道:「怎麼,真想學?」
  元賜嫻磕了磕下巴。
  「可我一般不收學生,除非對方的束修禮足夠誠意。」
  這束修禮便是入學敬師的禮物酬金。元賜嫻若是這下還瞧不出他的計謀,可就枉讀了多年兵法了。
  喲,原是跟她耍心機,想她親他一口呀。
  她偏不上當,摸摸袖子,掏出個錢袋子來,委屈道:「這是我眼下全部的家當了,你點點,不夠的話,等我與阿兄和解了,再問他討來補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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