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大頭寶珠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玉袖 -【縣主請自重 卷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1
發表於 2019-2-27 07:59:2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她原先對徐善是切實有幾分仰慕的。
  最初被他吸引,是那日觀棋之時,聽他說起潯陽的魚蝦,說起他的理想抱負,她感到羡慕與敬佩。後來他來元府赴宴,她耍酒瘋掀開他的面具,見到他的瘡疤,得知他的人生境遇,因此添了愧疚和憐惜,不惜自揭傷疤安慰他。
  她對徐善最初的這份好感其實無關相貌,無關年紀,似乎單單是覺得和這個人的靈與魂非常契合。
  然後許三娘出現了。
  許三娘帶給她的失落,令她有點分不真切,這種仰慕到底只是純粹的欣賞,還是有幾分不適宜的男女之情在裡頭。所以她在漉水河畔,瞧著河心的烏篷船,一度無比尷尬,無比心虛。
  於是在那之後,她懸崖勒馬,逼迫自己斬斷對徐善的一切心思。而她也確實做到了。或許是這一段本就算不得風月之情,或許是顧忌許三娘,或許是對陸時卿漸生情愫,又或許三者都有,總歸再見徐善,她不再狼狽不堪。
  然而她好不容易放下的念頭,卻因如今得知了徐善對她的情誼,復又涌上了心頭。
  她不想接受徐善是見異思遷之人,也不容許自己做朝三暮四之輩,但她現在的的確確難以抑制地亂作了一團。
  元賜嫻躺了一晌,看了眼外邊漆黑的夜色,起身匆匆往永興坊趕去。
  元賜嫻沒去找徐善,也沒去找陸時卿,只是乘了馬車在永興坊裡來回打轉,從一個巷口轉到另一個巷口,一轉就是小半個時辰。待臨出坊門,到底上了一趟陸府,因已入夜,便沒貿然闖入,只問府門前的僕役,陸時卿歇下了沒。
  曹暗因陸時卿回府後一直昏迷不醒,恰好準備再度出門問醫,行色匆匆之下瞅見她,不由一駭,心道怕是要完,定了定神色才上前,搶在不明真相的僕役跟前道:「縣主可是來尋郎君的?」
  元賜嫻站在門前不答反問:「大晚上的,你這是去哪?」
  他撓撓頭道:「小人臨睡記起一樁郎君的交代,想趁夜趕緊辦了,免得明日被責罰。」
  陸時卿每天那麼多公務,元賜嫻當然也不至於事事過問,也就沒大在意,問道:「他歇下了嗎?」
  他繼續盡可能淡然地笑:「沒呢,郎君剛忙完事,正在沐浴,您可要進裡邊等他?」
  陸時卿一般沒那麼早睡,他這樣說也是賭了一把,意圖消減元賜嫻的疑慮。
  元賜嫻果真擺擺手道:「這都快宵禁了,我先回了。你叫他沐浴完早點歇下,也不用說我來過。」她說完,點點頭以示告辭,轉頭上了馬車。
  曹暗暗暗吁出一口氣,扭頭走密道請來鄭濯安排的大夫,再送大夫離開,回到陸時卿臥房,心焦如焚地給他守夜,一刻也不敢閤眼。
  陸時卿受傷的事,連宣氏和陸霜妤也瞞著,這幾個時辰,簡直耗費了曹暗一生的演技。他若再不醒,他這頭髮都要愁白了。
  曹暗搬了個矮凳默坐在陸時卿床邊,因他高燒未退,便時不時給他換帕子覆額,一直等到後半夜,才見他灰敗得近乎透明的臉微微有了點血色,臨近黎明,終於看他睜開了眼。
  他眼眶一熱,險些一個狼撲上去,被尚且虛弱的陸時卿抬了一根手指止住:「別激動,我還沒死……」
  陸時卿只有一天的功夫靜養,翌日就該輪到他隨侍徽寧帝,後天又是朝會。他無一可缺席,一不露面,就可能引起平王的懷疑。
  所以這一整天,曹暗極盡僕役之能事照料他,恨不得把十二個時辰當作十二天來使,等到黃昏,眼見陸時卿的氣色好了點,才敢離他一晌。
  這一離就收到一封信。信是元賜嫻寫給「徐善」的,經由鄭濯的人送到了陸府。他拿到後不由心裡一沉,生怕裡頭寫了什麼你儂我儂的情話,叫好不容易活過來的郎君重新死回去,因此悄悄藏進了袖中,打算暫且壓下。
  卻不料他剛拿了些薄粥回到陸時卿臥房,就被靠在床欄邊勺湯藥喝的人問:「你說那丫頭昨夜來過?」
  曹暗低低「啊」了一聲,略一抬眼:「是……」
  陸時卿看他這一驚一乍的反應,霎時側目過來。
  他那點演技,到了自家火眼金睛的郎君處就不管用了,迫於威懾一動不敢動,卻仍被發現了端倪,聽陸時卿「啪」一聲擱下瓷碗,冷冷道:「袖子裡藏的,拿出來。」
  他嘆口氣,硬著頭皮呈上。
  陸時卿的目光在封皮上一落,微微閃了閃。
  見他蒼白的手一滯,曹暗就想把信奪回來:「郎君,要不咱別看了吧?」
  陸時卿心裡也在躊躇,像是生平頭一遭被一封信惹得犯怵,卻到底接過拆開,坐直身板看了起來。
  是元賜嫻的字跡不錯,比上回給他寫情詩時一手隨性的行草端正些許,她寫道:「先生台鑒,見字如面。先生因我之故落入敵手,傷重昏迷,我理當隨侍左右,躬身照料於您。然為時局所迫,無奈退避,實感歉疚非常,只望書成此信時您已醒轉,且不日便能平復如舊。」
  陸時卿執信的手一緊,繼續往下看。
  「先生為大周社稷屢涉生死大險,您之高義,令人敬慕。我亦恨力薄才疏,為此身所阻,無能上至廟堂,懲奸除惡,與您及天下志士同心同力,共濟黎民,還大周一片清明河山。
  我之所欲,為我力所不能及,故唯於浮沉宦海掙扎求生,以圖不為洪流所沒,不為朽木所腐,不受刀石蹉磨,不易赤誠之心,如此爾爾。」
  他心下微澀,翻過一張紙,再看。
  「先生情誼,我已明了於心,然或此生皆無以為應。我亦不言來世。遙遙之諾難得踐,朝夕尚不可爭,何論百年之後光景?」
  「我輾轉思慮徹夜,唯念及一事,乃今時可回報與先生,便是從此往後,我當以先生之願為我願,先生之志為我志。但有一日,四域疆土有我一處用武之地,縱使天南海北,九垓八埏,我去。我已負先生,但願,不再負先生心中的蒼生。
  書短意長,不盡欲言。時局動盪,四面皆敵,萬望先生珍重自己。賜嫻謹啟。」
  信至末尾,陸時卿怔在原地。
  曹暗見狀急問:「郎君,信上說了什麼?」
  陸時卿極緩極緩地眨了眨眼,似是震撼太大,一時沒說上話來。
  「徐善」其實並未向元賜嫻明確表態,但她確定了就是確定了,也不懦弱逃避,也不小心問詢,直截了當便作了回覆。以至陸時卿根本沒想到,在他忍痛做足準備,看她向「徐善」表意的時候,出現在他眼前的卻是這樣一封拒絕信。
  他不能不驚訝。
  驚訝於她的灑脫,她的果決,她的坦率。驚訝於她志在辟疆裂土的勇敢。驚訝於她將兒女情長付諸家國大愛的胸懷。
  有那麼一瞬,他好像不是陸時卿,而是信中這個被她選擇辜負的徐善。
  他沒有為那個或許是以婚約取勝的陸時卿感到慶幸,只是心疼,非常非常心疼。
  他突然很想見她。
  陸時卿在長久的沉默後,開口道:「幫我去趟元府。」
  曹暗一駭,這是怎得了,要解除婚約?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2
發表於 2019-2-27 07:59:3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他道:「郎君,婚約來之不易,您可別想不開啊!」
  陸時卿覷他一眼:「跟元賜嫻說我生病了,叫她摸著良心決定要不要來看我。」
  曹暗「蛤」了一聲:「不是……郎君,你準備攤牌了?」他說罷自顧自道,「攤牌也好……」
  「誰說我要攤牌?」陸時卿打斷他,「要攤牌也不是現在。」
  「現在有何不妥?小人看您實在太苦了。」
  陸時卿嘆口氣,「徐善」這個爛攤子一發不可收拾到如今,的確是得盡快解決了,經此一信,他已經開始考慮坦白的事,但卻絕不是眼下。
  他解釋道:「你覺得在平王看來,‘徐善’跟元賜嫻的關係怎麼樣?」
  曹暗肯定道:「經昨日一遭,自然已算生死之交。」
  「那平王覺得,我跟元賜嫻的關係如何?」
  「您與縣主是未婚夫妻,又曾一路南下相伴,自然也是親近的。」
  陸時卿點點頭:「那就對了。」
  曹暗霎時領悟。實則哪怕郎君偷換了刺客的訊息,昨日徐善所為也難免會叫平王聯想到他。
  「平王不至於直接懷疑到我跟前,卻難免要有所試探,所以近來必然會跟元賜嫻打一次交道。」陸時卿解釋道,「她什麼都不知道,才是最好最安全的。等此次危機解除,我就找機會跟她說明白。現在,」他看看曹暗,冷冷道,「馬上告訴她,我得了風寒,快。」
  曹暗一看他沒了耐性,趕緊扭頭要去辦,走到一半又道:「郎君,您這屋子可以收拾妥帖,不露破綻,可您這人不是風寒的臉色啊,您可別……」可別淘氣呀。
  陸時卿臉一沉,冷冷道:「問霜妤拿點脂粉來,要沒有味的,抹了看起來像沒抹的。」
  「……」
  陸時卿聲稱這是一次演練,只有不在元賜嫻跟前露餡,後日才能過關。曹暗只好假裝不知道他的心思,抽著嘴角照辦。
  元賜嫻趕到的時候,陸時卿正裹著被褥躺在床角,周身的血腥氣已經沒了,傷藥也被濃郁的湯藥味蓋了過去,繃帶被藏在裡衣裡,氣色乃至脣色,一切都是恰到好處的完美。
  元賜嫻急急走到他床榻前:「這是怎麼了,前天不還好好的嗎?」說著來摸他額頭,一摸真是燙的,不由怪道,「陸時卿,你怎麼三天兩頭鬧風寒啊?」
  上回他風寒臥床的景象,她還歷歷在目呢。
  陸時卿低低咳了兩聲,神情略有幾分痛苦。咳嗽牽動傷口,他這個痛苦是真的,燒也的確還沒完全退,所以幾乎不太用演便是水到渠成。
  他虛弱道:「你怎麼來了?」
  元賜嫻一噎:「不是你叫曹暗來找我的嗎?」
  她昨夜因徐善的事徹夜未眠,黎明時候才作了快刀斬亂麻的打算,一大清早擬好信送出,心裡總算暢快點了,本想黃昏早早用膳,早早歇下睡個好覺的,不料剛才曹暗急得好像陸時卿快死了一樣,她便忙趕了過來。
  陸時卿搖搖頭示意沒有:「是他自作主張。」
  元賜嫻搞不懂他們主僕二人,想既然來了,就像上回那樣照顧照顧他,別叫他落了病根,以後隔三差五氣虛體弱。
  她四顧幾眼,去擰了帕子來,敷到他額頭上,看他蜷縮在床角,問道:「你把自己裹這麼嚴實做什麼啊,這樣不易散熱吧?」
  陸時卿當然是怕萬一傷口露破綻了,藉口道:「我冷。」
  元賜嫻沒得過風寒,也不清楚這種情況到底該不該捂緊點,聞言猶豫道:「那……」
  她話音剛落,就被陸時卿從被褥裡伸出的一隻手一把拽了過去。
  「砰」一下,她歪倒在他床榻,下意識拿手肘撐住了自己,像是摔傻了,怔怔低頭看著他道:「……幹什麼?」
  陸時卿倒是想幹什麼,可惜這發力一拽著實傷筋骨,他強忍傷口處的抽痛,平靜道:「這床開的口子太大了,你擋著點風。」
  「……」
  元賜嫻保持著扭曲到有點妖嬈的所謂擋風姿態,看了眼自己已然踩在他榻上的靴子,訝異道:「陸時卿,我可沒沐浴,也沒脫鞋。你燒傻了,不鬧潔癖了?」
  陸時卿聞言瞅了眼她的鞋,頭疼道:「我忘了,你就不能自己脫?」
  元賜嫻「嗤」他一下,撐臂而起:「還是給你搬塊石頭來擋風吧。」
  陸時卿頭更疼了,只好再伸手拽住她的胳膊,皺了皺眉:「元賜嫻,你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她停住了動作回頭看他。
  她當然懂了,這還不懂,豈不是蠢驢了嗎?可他發什麼神經。雖說婚約定了,卻也沒親近到爬一張塌子的地步吧。
  估計是生病的男人特別脆弱,特別需要未婚妻的關懷。元賜嫻暗想。
  但她相信一向很愛面子,心口不一,嘴比石頭硬的陸時卿一定會退讓,絕不會把真實意圖說出來的,所以堅持裝傻:「我要懂什麼?」
  不料他竟吃錯了藥般一反常態,定定地看著她說:「我不舒服,要你陪我睡一會兒。」
  元賜嫻正從床榻往下爬,雙腳還懸在半空,聞言低頭看了眼他按在她腕上的手,摸了把自己的耳朵。她沒聽錯呢吧?
  陸時卿見她如此,便將手鬆開了,狀似無力地伸進被窩,無不失望地淡淡道:「沒事了,你回去吧。」說完睏倦地闔上了眼。
  元賜嫻噎在原地。好傢伙,她這是被欲擒故縱了。
  她有心不中套,腳一沾地卻回想起他方才說話時低啞的嗓音,要死不活的語氣,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這一瞧,就見他眉心緊蹙,面色潮紅,眼下一圈青黑陰影,看上去著實不太妙。
  她揪了下臉,憋著口氣回頭趴過去取他額上巾帕,想想還是再給他換敷一次。不料陸時卿卻是如有神跡,閉著眼也準確無誤擋開了她的手,疲憊而冷淡地道:「下人都能幹的事,要你來做什麼。」
  那他也找下人陪他睡就好了啊。
  元賜嫻為他態度所惱,一氣之下轉身就走,等將房門「啪」一下闔上,卻聽裡頭傳來一陣連續不斷的破碎低咳。
  她在滇南戰起時跟著軍中醫士奔走過一陣子,稍微懂一點聽聲辨疾之術,因此不由眉頭一皺。這個咳嗽聲絕不是為搏同情能隨便裝出來的。他這風寒染得,像是傷著了肺。
  她步子一頓,左右腳來回打了兩次架,到底重新移門走了回去。興許一半是心軟,一半是對徐善那茬的心虛,她在他床前杵了一晌,然後彎身脫靴。
  爬上他床的一瞬,她突然意識到,其實欲擒故縱是個陽謀。中計的人未必不知道這是圈套,只是不知道拿設套人怎麼辦才好。
  或許當初,她對陸時卿施展這種招數的時候,他心裡也是明明白白的。
  她拘謹地縮著手腳,跟他打招呼:「我上來了啊。」
  陸時卿忍笑忍得傷口一抽一抽地痛,故作鎮定地繼續閉著眼道:「嗯。」
  元賜嫻心裡發恨,看他始終不肯睜眼,坐在床上也不知該擺個什麼姿勢好,屈了下膝又伸直,再屈了一下膝,正準備挪個屁股,突然聽見陸時卿問:「你坐著睡覺?」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3
發表於 2019-2-27 07:59:5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不等她答,他就「高抬貴手」一拉,幫助她側躺了下來。
  一剎四目相對,元賜嫻心猛地一跳,下意識望進他眼底,看見倒影裡自己略有幾分慌張的神情,忙撇開眼望頭頂的承塵。
  陸時卿像是彎了彎脣,然後伸手把她朝外一推撥,叫她變成了平躺的姿勢。
  元賜嫻跟個木偶似的被他撥來撥去,心下不爽,也就忘了緊張,偏頭惱道:「你幹嘛啊?」
  陸時卿當然是怕她面對面貼他太近,瞧出他臉上偽裝的脂粉,嘴上則道:「你看著我,我怎麼睡。」
  又要陪他睡,又不能看著他。
  她腹誹他一句難弄,氣得背過身去,挪遠兩尺,枕著自己的手臂不理他了。
  陸時卿卻因此死死盯住了她的背影。
  她今天穿了件略顯寬大的襦裙,站著的時候瞧不太出身段,如此壓緊了裙裳一躺,竟得以窺見往日不露的春光,眼見得腰肢纖細而臀飽滿,蜿蜒有致的曲線便如作畫時一筆可成的勾勒,流暢驚人。再往上是因烏發束起而露出的一截修長頸項,透如玉,白如面,叫人非常想咬上一口。
  但陸時卿怕動作太大牽扯傷處,也怕露餡,忍耐著什麼也沒做,只是默默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眼光繼續偷溜打轉。
  轉到一半的時候,卻見元賜嫻猛一拍床板,近乎凶狠地回過頭來。
  陸時卿像被抓包的賊,飛快閉緊了眼。
  元賜嫻那句「你睜著眼睛睡覺啊」登時噎在嘴邊,暗碎了一句「再看戳瞎算數」,便再度憤然背過了身。
  她直覺敏銳,陸時卿也就沒再睜眼,只是腦袋裡全然是方才所見的驚艷場面,知道她就近在咫尺,根本沒法入睡。也不知過了多久,似是太陽落山後天氣驟涼,窗子口吹來一陣風,他察覺到兩尺之外的人冷得顫了一下。
  他驀然睜眼,這才意識到他為免露餡,拿被褥將自己蓋得嚴嚴實實的,卻被旖旎心思占了滿心滿眼,忘記她身上未蓋一物了。
  他避免牽動傷口,艱難地往外挪了挪,然後撩開了被褥一角,蓋到了她身上。
  元賜嫻當然也沒睡著,感到他分過來的被褥,以及突然襲來的一股熱意,心下不由緊張得打起鼓來,乾脆死死閉著眼裝睡。
  如此卻剛好合了陸時卿的心意。他得寸進尺,再靠她近一些,把她整個人全然卷到了他的被褥裡,摟進懷中,叫她的後背貼近了自己的心口。
  元賜嫻呼吸一緊,剛要脫身往外挪,就聽他低低道:「別動。」
  這聲「別動」如有神力,竟當真叫她停住了動作。
  他繼續說:「反正都睡了,怎麼舒服怎麼來吧。」
  元賜嫻剛想說她可不舒服,就被他的手臂牢牢圈住了腰身,感覺到他似乎垂了頭,將前額貼上了她的後頸。
  他燒未退,這肌膚相觸的感覺便愈發熨帖而暖和,叫她突然不能夠違心說出一句不爽。
  感覺到她僵直的身子漸漸放鬆下來,陸時卿在這般只需她伸肘往後一捅,就會叫他因傷口破裂而一命嗚呼的距離裡,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
  元賜嫻也到底兩日一夜沒閤眼了,精神一松懈,疲憊之感便如潮水般襲來,彆扭了一晌,就感到腦袋發沉,捱在他懷裡睡了過去。似夢似醒的時候,她聽見身後傳來一個很輕卻很認真的聲音,像是陸時卿在說:「謝謝。」
  她驀然睜眼,不知他在謝些什麼,正要出口詢問,卻只聽見他綿長而勻稱的呼吸,仿佛剛才那一句輕若羽紗的話不過是她的臆想。
  元賜嫻是在當夜二更才醒的,因宵禁已過,走不成了,卻也沒有跟陸時卿就這樣過上一夜的道理,就回了她先前住過的東跨院。
  她沐浴的時候感覺後頸滑滑的,像涂了一層脂粉,心下奇怪揀枝和拾翠什麼時候手腳這麼不幹淨了,卻也沒多想,因仍舊睏倦非常,便很快再次睡倒在了床榻,翌日一早才回了元府。
  陸時卿睡了一夜退了燒,打起精神去紫宸殿隨侍徽寧帝,由於單只是面對聖人,便還算輕鬆地掩飾了過去。再過一日卻是上朝,平王果不其然有心查探朝中官員,逮了件政事不停地跟聖人糾,借此引得眾朝臣紛紛出列表態。
  陸時卿也被數次問及意見,因並未傷及右掌心,出列做拱手之態時便沒露破綻,但壞就壞在朝會被延長了足足一個時辰,他繃直身板站了一上午,著實已是不堪支撐。用以偽飾的脂粉也快壓不住臉上透出的蒼白之色。
  朝臣們多半都已不耐,但平王此次提出的淮南賦稅一事是聖人非常關心的問題,老皇帝有興致,誰也不敢打斷,以至漸近午時,仍見他在前頭滔滔不絕。
  陸時卿腰背筆挺,抿脣默立在後,耳邊卻已幾乎聽不真切眾人言語,額頭也沁出細密的汗珠來。幸而平王將注意力放在朝臣們的右掌心上,未多關注他。
  鄭濯不動聲色看他一眼,心知多半是他傷口出了岔子,趕緊給一旁蔡禾使了個眼色。
  這蔡禾就是之前經由陸時卿幾句四兩撥千斤之言推舉上去,頂替了姜岷之位,方才被擢升為大理寺卿的官員。
  他得了鄭濯暗示心下了然,等徽寧帝問他意見時,假作猶豫之態,遲疑道:「回稟陛下,臣尚未拿定主意。」
  徽寧帝見他列都不出,似乎有點惱:「蔡寺卿該聽過在其位謀其政的道理,這避稅案你拿不定主意,誰拿?」
  蔡禾似是無奈之下只好出列,朝聖人拱了個手,眼見得右掌心纏了一圈厚實的繃帶,赫然是受傷之態。
  陸時卿正因雙目發黑咬了口舌尖,靠著痛意及鹹澀腥甜之味勉力支撐,抬眼看見這幕,心中不由微嘆一聲。
  鄭濯為了保他,還是犧牲了蔡禾。
  平王眼看揪住了蔡禾,總算不再執著,由朝會散了。陸時卿保持著端正的姿態轉身,剛邁一腳,就明顯感到傷口處一扯,像是終於繃不住裂了道口子。
  他皺了皺眉,正要抓緊離開,卻偏見死對頭張治先這時候迎了上來,跟他噓寒問暖道:「我瞧陸侍郎氣色不佳,近來早晚天涼,你可記得多添點衣裳,免得我大周失了棟梁。」
  這老頭顯然不知內情,也就跟平常一樣找茬罷了。
  陸時卿朝他微微一笑,眼看平王就快走上前來,心裡已在低低咒罵,面上卻只得平靜道:「勞張僕射關切,您年老體邁,才該保重身體,免得令郎尚未考取功名,便失了傳道受業解惑之人。」
  張治先的兒子不成器,這句話可謂正中老人家痛處,果真氣得他腳一蹬就走了。
  陸時卿心裡鬆口氣,聽見身後鄭濯正與平王說話,顯然是在替他拖延時辰,便趕緊咬牙往殿外走去,不料出了殿門,低頭卻看前襟處已滲出了血來。
  眼下出宮,未必不會再遇波折。一旦他這明顯不對勁的傷口暴露,蔡禾的犧牲就白費了。
  他深吸一口氣,拿指甲板死死掐著掌心,借以保持清醒,轉頭望十三皇子的含涼殿走去,等入了殿閣,卻是強弩之末,再無法支撐,一下跌在了門檻處。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4
發表於 2019-2-27 08:00:0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正在殿閣內教鄭泓念書的韶和聞聲一驚,抬頭看見這一幕,慌忙起身奔上前來。
  鄭泓念書念得昏昏欲睡的,見狀訝道:「陸侍郎,您怎麼了?」
  陸時卿在韶和跑來前便已扶著門框強自站了起來,朝他行了個禮,含笑道:「殿下,臣無礙,只是一不小心踩空了門檻。」
  鄭泓年紀小,卻也不好糊弄,指著他前襟處一大灘髒跡道:「您這是什麼?」
  他穿了深緋色的官袍,血跡滲出,便等於叫布料的顏色深了一層,遠觀像是水灑了一般。
  韶和已然奔到他跟前,一眼明白過來,臉色一白,卻竭力鎮定下來回頭道:「泓兒,陸侍郎的官袍被水漬弄髒了,你在這裡安心念書,阿姐去給他找件新衣裳來。」
  陸時卿本不知韶和在含涼殿,否則也不會選擇往這裡來,眼下只得姑且隨她往裡去。
  韶和揮退了宮人,步子極快地走在前邊,一直到了內殿,才回頭迅速道:「陸侍郎需要什麼?」
  陸時卿見她顯然已看出自己不願聲張的態度,便沒再多說旁的,維持站姿道:「剪子,紗布,清水,巾帕。」說完一頓,「多謝。」
  韶和點點頭,也沒冒險喚人,親自跑去找東西,將一應物件送到他手上後,遲疑問:「你一個人可以嗎?」
  陸時卿倚靠在門邊,臉色青白,豆大的汗珠順了鬢角一路往下淌,為保持神志,抓著門框的手幾乎用力到痙攣,聞言咬牙道:「勞煩貴主替我看著外頭。」
  言下之意,就是不需要她幫忙了。
  韶和默了默,什麼也沒說退了出去,吩咐候在外間的一名婢女:「今日含涼殿內發生的一切,一律當沒瞧見,叫她們都管好嘴巴。」
  婢女頷首應下:「貴主,婢子剛剛得到消息,瀾滄縣主正往含涼殿來,您看陸侍郎這事是否連她也一道瞞了?」
  韶和皺皺眉,搖頭示意她也不知道,望了眼陸時卿所在的內殿道:「姑且先瞞著吧,隨我去看看。」
  她說罷去到外殿,在自顧自玩骰子的鄭泓身邊蹲下來,摸了摸他的腦袋:「泓兒,阿姐出去一趟,等會兒要是有人來找陸侍郎,你就說他早先來過,但很快走了,好嗎?」
  鄭泓搗鼓著骰子,揮揮手道:「我知道了,阿姐去吧。」
  韶和一路往外,等到了含涼殿門口,遠遠就見元賜嫻乘了頂轎攆,正往這邊來。她剛準備迎上前,卻看前邊宮道的岔路口突然拐出另一頂轎攆,擋住了元賜嫻的去路。
  她剎住腳步,蹙眉停在原地。
  元賜嫻也喊停了轎攆,看了眼對頭來人。
  來人一身象徵權勢的紫色大團花綾羅袍,金玉帶掐腰,身板頎長而瘦削,三十好幾的年紀了,看面容卻很年輕,蓄起的鬍子也顯得文氣乾淨,正是平王鄭澤。
  元賜嫻的眼底有一瞬漠然。就是這個外表絲毫不見戾氣的人,曾助南詔太子擄她,殺乾淨她一干親信護衛,也兩度害徐善險些丟了命。
  但她很快就笑了起來,下轎跟他行禮問好,然後說笑道:「狹路相逢,品級高者勝,殿下先請。」
  平王坐在轎攆中笑道:「好歹本王與縣主也在舒州有過幾盤棋的交情,你這話可就太顯生疏了。狹路相逢,何必分勝負?不如同路。」
  元賜嫻看了眼含涼殿的方向,目光在站在門檻前的韶和身上一落,然後轉回眼道:「我去找陸侍郎談情說愛,難道殿下也是?」
  他輕笑一聲:「那倒不是,本王明日便回淮南了,去跟十三弟道個別。」說罷神情略有些玩味地道,「縣主與陸侍郎倒是才子佳人,天造地設的一對。只是不知陸侍郎與蔡寺卿關係如何。」
  元賜嫻聞言一愣,而後眨了眨眼問道:「怎麼,陸侍郎竟背著我與蔡寺卿暗通款曲?」
  平王因在宣政殿瞧見了蔡禾右掌心的傷,已然懷疑他就是徐善,來這裡堵人便是想借此試探試探元賜嫻,這下卻不禁失了笑,也不知她是真不知情,還是裝傻充愣得太妙,默了默道:「本王可沒有這樣說。」
  元賜嫻狐疑看他一眼:「您要是知道內情,千萬告訴我,好歹咱們也有過幾盤棋的交情。」
  平王不料會被反套進去揪著問,擺擺手笑得無奈:「本王不知道。」
  他話音剛落,在殿前杵了一晌的韶和也到了,朝倆人淡淡道:「三哥與縣主怎麼站在這兒聊起來了。」
  元賜嫻向她行了個禮,笑問:「我聽說陸侍郎下朝後來了含涼殿,他在裡頭嗎?」
  韶和搖頭:「縣主不趕巧,陸侍郎不久前剛離開。」
  她低低「啊」了一聲,看了眼平王:「既然如此,殿下與貴主可否容我先行一步?」
  倆人齊齊點頭。
  等她走後,韶和又看平王:「三哥是來望十三弟的?你來得正好,這孩子也不知從哪沾染的惡習,竟愛上了玩骰子,我管不住他,剛好請你來訓訓。」說著就要迎他入裡。
  平王淡淡一笑:「不是有陸侍郎在嗎?你那點謊話,騙得了她,還能騙得了你三哥?」
  韶和神情一滯,尷尬道:「三哥別誤會,我不是想破壞縣主與陸侍郎的姻緣,只是他難得來一趟含涼殿,我……」
  平王無奈搖頭:「好了,不用跟三哥解釋這麼多,回去吧。我還有事,就不去看十三弟了。」說罷轉身就走。
  韶和目送他離去,轉身疾步回殿,暗暗松了口氣。她不確定陸時卿究竟想對誰隱瞞傷勢,為保險起見,自然是誰都不告訴的好。而平王在宮中安了眼線,不會不知他只進未出過。她只有承認自己在騙元賜嫻,裝出一副出於私心,想跟陸時卿獨處的樣子,才能避免他起疑。
  她匆匆往內殿走去,想去看看陸時卿傷勢如何了,推門入裡,卻見裡頭空空盪蕩,什麼也沒有,甚至連剪子紗布等物件也被清理了乾淨。她心下一緊,回到外殿問鄭泓,卻聽他答:「陸侍郎換完衣裳就跟我告辭了,阿姐沒碰上他嗎?」
  陸時卿正身在宮外馬車內。韶和剛走,鄭濯的暗哨就避開平王耳目潛入了含涼殿,將他從偏門接了出去。從時辰上看,他甚至比元賜嫻更早離開那附近。
  他在馬車內重新處理了傷口,換好衣裳,剛緩過勁來,忽聽身後一陣■當■當的車■轆聲,似是誰在拼命往前追趕。
  外邊駕車的曹暗回頭一望,駭道:「郎君,是縣主的馬車,您可拾掇好了?」
  陸時卿臉色大變,手忙腳亂拿出一盒藏在車底的,從陸霜妤那裡偷來的脂粉就往臉上抹,一邊交代:「還沒。」
  曹暗回頭再看一眼,心道拾翠這丫頭駕車可駕得夠快啊,慌忙揚起一鞭。
  後邊拾翠卻像得了元賜嫻的囑咐,老遠地衝他喊:「曹大哥,您停一停。」
  他聞言急道:「郎君,怎麼辦?」
  陸時卿飛快合上脂粉盒,三下五除二整理完畢,然後道:「停吧。」
  曹暗迅速扯了把韁繩,與此同時,元賜嫻的馬車也到了。
  陸時卿撫了撫心口下去,掀開她的簾子,彎身問:「怎麼了?」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5
發表於 2019-2-27 08:00:1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她探頭出來,惱道:「你都知道是我了,怎麼不停車,還要我追這麼長一路?你車裡頭是不是有見不得人的東西?」
  元賜嫻在含涼殿前頭就對韶和的話將信將疑,覺得她跟陸時卿像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可偏偏確實一出宮門就遠遠瞧見了他的馬車,她便打消了疑慮,只當自己多想了,怎料陸時卿竟跟見了鬼似的,愣是不肯給她追上。
  陸時卿一本正經解釋:「我剛才沒穿衣服。」
  元賜嫻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確不是官袍,而是件常服,疑道:「你好端端的換什麼衣裳?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
  「……」
  陸時卿一步跨入她的馬車,進到裡頭解釋:「在含涼殿不小心跌了一跤,衣服髒了。」
  元賜嫻一驚。難道這就是她直覺不對勁的真相?
  她的氣勢消減了一截,問道:「摔哪了?我看看。」
  陸時卿神情為難了一瞬:「你確定?」
  她點點頭。
  他跌跤是真,自然能拿出證據來叫她安心,嘆了口氣,猶豫一下松了腰帶,然後輓起褲腿,指著青了一塊的膝蓋給她看,因急於證明,看這動作神情,竟有點像小孩討賞的模樣。
  元賜嫻見狀「哎」出一聲。
  她剛才想驗傷,其實是衝著打消疑慮去的,這下算是真信了,一看這駭人的烏青,簡直服了他:「你三天兩頭鬧風寒也就算了,怎麼走路還能跌跤啊!」說完,到底因為方才懷疑他有點內疚,伸手摸上去道,「疼不疼啊?」
  陸時卿「嘶」了一聲。
  不是疼的,而是被她貼膚一摸,他的某處都快比這塊膝蓋硬了。
  元賜嫻卻真當他疼,嘆息一聲道:「你坐我馬車走,跟我回趟家,我給你抹點藥。」
  這可正合陸時卿的意。他的馬車裡頭都是血腥味,絕不能叫元賜嫻上去,所以剛才特意來了這裡。
  但他還是要照慣例嘴硬一下,說道:「不用了,我趕著回府辦公。」說罷伸手將凌亂的衣袍整理好。
  元賜嫻的態度便更強硬,朝外吩咐:「拾翠,叫曹大哥自己先回。」
  陸時卿熬著傷,在元府小坐了一晌,享受完元賜嫻對他膝蓋的親切問候,便以公務在身為由回了永興坊,一到書房就看鄭濯正在裡頭焦急地來回踱步,見他終於來了,像是松了口氣,完了質問道:「你傷那麼重,跑去哪裡?」
  陸時卿一噎,然後老實道:「元府。」
  鄭濯一副快被他氣死的表情,再次來回踱步起來,半晌後,拿食指虛虛點他:「你這條命遲早是她的。」
  陸時卿捂著心口在一旁癱坐下來,心道早就是了,嘴上卻沒承認,換了話茬道:「蔡寺卿的事,你作何打算?」
  鄭濯見他說起正事,便不再扯開去,在他對頭坐下,蹙眉道:「見招拆招吧。三哥暫時不會有機會動手,等他明日回了淮南,長安的形勢會松快點,咱們也好喘口氣。」
  陸時卿實在不贊成把蔡禾拖下水。但鄭濯此舉是為了他,他便也不能不識好歹地說他,搖搖頭道:「我當初叫聖人提拔他,不只因為他是你的暗樁,而是此人有大才,堪大用,只是性子過直,處事不夠圓滑,才一直未得擢升之機。可他如今哪怕暫無性命之憂,也必將遭朝中平王一派人打壓,要坐穩大理寺卿的位子,恐怕很難了。」
  鄭濯也不是不惋惜,皺眉解釋:「論年紀,他也是三十出頭,論背景,他也是雙親早亡,再論入仕時間,一樣非常吻合。我手底下當真無人比他更適合頂替‘徐善’了。」
  「我知道。」陸時卿嘆口氣道,「這事你暫時不用管了,我會想辦法保他。‘刺殺’滇南王的事可安排好了?」
  鄭濯點頭:「今夜就能行動。」
  翌日一早,滇南王在劍南道北遇刺的消息便震動了京城。聽聞刺客來勢凶猛,足有百人之眾,滇南王在對敵時為保護王妃中了暗算,負傷累累,性命垂危,幸得隨從一路護持,堪堪逃出敵手。
  這是元賜嫻與鄭濯及徐善事先商定的計劃,她得到消息時自然鎮定,只是心裡也清楚,要將戲做得逼真,阿爹難免受皮肉之苦,所謂「負傷累累」也並非全是假象。
  她當即假作慌張之態匆匆進宮,懇請聖人施以援手,在紫宸殿泫然欲泣地狠命演了一出,叫原本還處在驚疑不定中的徽寧帝不得不迅速下旨,令整個劍南道戒嚴,加強巡防,與此同時派周邊州縣官兵護送元易直夫婦南下。
  至此,平王的計謀不攻自破,鄭濯也算在接連傷損了陸時卿與蔡禾以後,勉強扳回一局。
  元賜嫻在紫宸殿傾情演出的時候,陸時卿就在一旁隨侍聖人。徽寧帝安撫了她幾句,眼見沒大有用,就乾脆把她交給了他,叫他們小倆口自己處去。
  平王一早便已啟程回淮南,陸時卿的危機可算暫且解除了,他原本思忖著,也許可以趁早與元賜嫻坦白身份的事,卻不料她出殿後仍舊入戲,一副非常擔心元易直的模樣,連他也瞞得滴水不漏。
  他心裡一堵,就沒能啟齒,也裝得毫不知情,還跟她細細分析這批刺客可能的身份。元賜嫻也是點頭如搗蒜,時不時對他的觀點表示贊同。
  倆人一路拼演技拼回勝業坊,元賜嫻跟他在元府門口別過,便快步回了院中書房。揀枝正在那裡等她。
  阿爹那邊大致不須擔心了,但她心裡有一樁事,已從昨日記掛至今,急需求個答案。
  昨天在含涼殿附近,平王跟她提及了蔡寺卿。她跟蔡禾素無交集,故而當時確是下意識一愣,卻很快察覺到了平王的窺探之意。跟這種老奸巨猾的政客打交道,他就是抖個鬍子,都可能是有深意的,更不必說是從他嘴裡說出的人事。
  今早平王離京,長安的眼線跟著撤出不少,她見形勢安全了,便派揀枝出去打聽這事。眼下想是有了結果。
  揀枝見她回了,忙上前道:「小娘子,關乎蔡寺卿的訊息很多,但有幾條應該是您感興趣的。」她挑了重點道,「此人三十一歲,出身民間,雙親早亡,原先在地方任職,四年前方才入京為仕。」
  元賜嫻聽罷果真一滯。
  這段介紹說詞有點耳熟,除卻做官這一點,其餘的都能與徐善大致吻合。
  她繼續問:「還有什麼別的發現沒?」
  揀枝點頭:「婢子在蔡府附近蹲守了一上午,其間見蔡寺卿出過一次門,因此留意到,他的右手掌心纏了繃帶,似是受了不小的傷。」
  元賜嫻緩緩眨了三次眼,電光火石間,腦海里飛快閃過一幕場景。
  花朝節當日山崖頂,徐善遭暗算的一剎,曾有機會以手阻攔刀鋒,但他伸出右手後,卻半道突兀停止,因此生生捱上了那一刀。
  她當時確實覺得奇怪,可後來眼見他傷重昏迷,自然也就不可能拿這種並無意義的問題叨擾他,只當他是一時失手。眼下聽揀枝一說,才再次心生疑竇。
  她突然有個不可思議的想法:徐善可能不止是徐善。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6
發表於 2019-2-27 08:00:3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這一刀,並非他擋不住,而是他不能擋。因為除卻布衣謀士外,他還有另一重身份。一旦他被刺破手掌,在如此明顯的地方留下傷口,這重身份就曝光了。而這也是平王派來的刺客在明知無力殺人的情況下,仍拼死刺出這一刀的緣由——他想將他從暗處揪出來。
  但徐善卻絕不是這個蔡禾。她親眼看見匕首插在他胸口而非掌心,所以右手受傷,且與徐善年紀、背景、入京時機相當吻合的蔡寺卿只可能是他的替身,是鄭濯向平王拋出的假誘餌。
  如此,反過來想,既然平王能夠相信蔡禾即是徐善,便說明他原先就將懷疑的對象放在朝堂上。也就是說,徐善極可能是朝中某位官員。
  想到這裡,元賜嫻不由瞪大了雙眼,似是震驚得有點暈眩,伸手扶了把案沿。
  她腦袋霎時轉得飛快,不斷回想這大半年來與徐善的一次次交集,最終將思路停在了他來元府赴宴,她裝醉掀開他面具的那晚。
  她對他消除懷疑與戒備,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當晚看見了他面具後邊斑駁的臉。但如今回過頭去重新審視,她卻發現,其實這件事是有漏洞的——那就是她給了他掩藏真面目的時間。
  她低估了徐善對人心的把握和算計。實則或許,早在前頭她邀約他對弈,請他賜棋的時候,他就已經猜測到她的心思,之後赴宴,自然料知她將出手試探,故而提早弄了這樣一張駭人的面孔有備無患。
  他臉上的傷是假的。他騙了她。
  揀枝見她眉頭緊蹙,眼光閃爍,遲疑詢問:「小娘子?」
  她回過神應了一聲,突然問:「昨日朝會,可有官員請了病假或事假?」
  「婢子不知,可要替您去查探查探?」
  元賜嫻神情嚴肅地點點頭,又道:「倘使沒有,就擬一份朝中五品以上官員的名單給我。」
  昨日的朝會並非大朝,照制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員能夠參加,如她所料不錯,徐善就在這些人當中。
  揀枝查了一輪,發現昨日有個吏部的老臣因病未去上朝,但元賜嫻看過他年紀後,立即排除了可能,緊接著篩選那份名單。
  五品以上都已算不小的官,除了年紀最輕的陸時卿,其餘大多在三十以上,至於偶有幾個二十七、八的,在身形上也差不了多少。她因此只刪去了些年事過高的,然後又從中摘出了武官和幾個土生土長在長安的,最終列出了大約二十名重點懷疑對象。
  然而之後便沒了進展。
  這些高品階的官員沒一個是好糊弄的,以她身份,既不可能上門拜訪,又沒法去到宣政殿觀朝,根本無法接近他們。叫揀枝冒險蹲了其中幾個官員的府邸,也沒發現有誰傷病的。跟陸時卿旁敲側擊地問問,卻見他一副不太爽利的模樣,仿佛覺得她攀了他這「高枝」不夠,還要再去攀別枝似的。
  她別無他法,只有等到三月初一,阿兄去上大朝,托他幫忙留意。可這時距離徐善遇刺已過了半個月,再要借機有所發現著實很難。元鈺挑了名單上幾個人有意親近,稱兄道弟一般一個個捶他們胸口,結果自然沒發現誰神情有異。
  再到三月十五,這傷口都初步愈合了,機會就更渺茫。元鈺再度無功而返,倒是帶回來另一個與徐善無關的消息,叫心裡一直落疙瘩的元賜嫻轉移了注意力:據傳,南詔太子細居準備在四月裡進一趟京。
  自打正月戰事過後,南詔便安分退居境外,未再騷擾大周。南詔太子不知何故,一改近幾年與大周敵對的策略,轉而向朝廷示好,似有對周皇俯首稱臣之意,近來更提出意欲恢復兩國斷絕多年的互市商貿。
  徽寧帝本就是虛榮好臉之人,向來很看重所謂的「大國姿態」。如南詔真心願意臣服,一則,南面諸異族有可能紛紛效仿,積弱多年的大周將得到一個前所未有的振興時機;二則,滇南王或將再無用武之地,他便能夠名正言順地削弱滇南的勢力,消除多年來的心腹之患。
  所以當細居向朝廷如此示好之時,哪怕朝中出現不少反對的聲音,覺得事出反常必有妖,徽寧帝仍舊保留了接受的態度,聲稱願意跟他當面一談。
  四月初旬,細居以南詔使節之名北上,於四月末旬抵至京畿,被徽寧帝以大國之禮迎入長安。當日,大明宮設接風宴,百官列席,從午時至夜,酒肉歌舞極盡奢靡,絲竹管弦,琴瑟簫笛,一刻未止。
  細居在宴上奉上了此行所帶的珍寶,多是玉石珍珠,以及來自與南詔西南接壤的驃國的金器。徽寧帝收下後,自然大手一揮,賜了他更為貴重的回禮,以彰顯大國對他臣下子民的厚待。
  終於散席時,不少反對與南詔交好的官員一個個大肆搖頭,無奈跨出了殿門。
  陸時卿並非喜怒形於色之人,倒是於席上與列座僅次於徽寧帝的細居友好地打了幾個來回的官腔,臨走還含笑誇了誇他戴在小指上的那枚,自以為屬於元賜嫻的玉戒。
  細居也是與他三月多不見,如隔兩百多個秋的樣子,用不太流利的漢話親切問候他準備何時大婚,聲稱希望此行能吃上一杯酒。
  散席後,陸時卿淡然出宮,心裡嗤他臉大如盆,等回到府上,沐浴完準備歇息,卻聽曹暗匆匆報來個消息,說暗探查到細居離開大明宮後似因醉酒迷了路,眼下正離勝業坊一里之遙。
  陸時卿馬上就不淡然了。
  醉酒還能迷路,迷路還能剛好準確無誤,完美閃避巡夜的金吾衛,迷去了元家所在的勝業坊?他怎麼不來他這永興坊做做客?
  陸時卿在床上來回翻滾了兩圈,毅然起身,道:「告訴聖人,太子細居行蹤可疑,我準備親自替他老人家去盯一盯梢。」
  陸時卿是因兩月多來悉心養傷,才有了早睡的習慣,實則眼下不過一更天,元賜嫻還在庭院裡乘涼,吃阿兄從大明宮帶回來的櫻桃。
  在大周,櫻桃是難得的果中珍品,聖人每年都會給新晉進士賜果以表皇恩。能得御賜櫻桃的文人墨客也多半都要高高興興賦詩一首,誇誇這果子是顏色如何好。
  元賜嫻眼前的這盤洛陽櫻桃是現今時節的最末一批,再晚一點,就連皇室也吃不到了。此番群臣都是借了南詔太子的光才有幸得嘗,元鈺這做阿兄的,吃個果子也不忘妹妹,給她帶回來以後才去沐浴洗酒氣。
  四月末旬已接近仲夏,蔭濃樹低,滿院都是細膩清馥的薔薇香,眼前的櫻桃又是個大肉肥,圓似珠玉紅似瑙,叫人瞧著就心情大好。唯獨壞意境的就是這潮熱的天出沒有蚊虻,時不時就要往元賜嫻耳邊嗡嗡嗡地叫。
  她待了一會兒,覺得坐不住了,正準備回房吃獨食,忽聽僕役來報,說太子細居叩門。
  她心中訝異,忘了有顆櫻桃核還卡在齒間沒吐,「」一下磕著了牙,疼得「嘶」出一聲,揉了揉臉皮後問:「做什麼來的?」
  僕役不知,只說細居是一個人,看樣子像是宮宴上喝多了,在元府門口耍起了酒瘋,怎麼也打發不走。對方畢竟身份尊貴,下人也不好動粗,又因元鈺正在臥房沐浴,只得來請示她。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7
發表於 2019-2-27 08:00:4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元賜嫻想了想,吐了櫻桃核,捂著嘴出去了,到門口卻見細居已沒在鬧騰,而是歪倒在了石階上一動不動,看起來像睡著了。
  她腳下一滯,瞥了眼看似空盪無人的四下,狀似驚訝地「哎」了一聲,遠遠停了步子道:「太子殿下這是怎麼了?」說罷轉頭,提高了聲問身邊拾翠,「太子可有隨從跟來?快去附近看看。」
  元賜嫻說完便不再上前一步,直到附近一隊巡夜的金吾衛匆匆趕至。
  拾翠向她解釋:「小娘子,婢子沒找著太子隨從,倒是碰上了幾位街使。」
  她點點頭:「也好。」說罷看向這隊金吾衛的領頭人,「勞煩街使跑這一趟,我看南詔太子像是醉倒了,也不知他此番赴京住在何處,還請你們辛苦辛苦,將他送回才好。」
  領頭人見狀忙向她抱拳:「縣主客氣,都是小人應盡之責。倒是小人一時疏忽,叫醉酒的太子誤入坊內,縣主不與我等計較才好。」
  元賜嫻擺擺手示意不礙,遠遠抱臂瞅著他們將「昏睡」過去的細居拖走,從頭到尾未近他周身一丈,直到四下歸於寂靜,才吩咐僕役關上府門,然後轉身往裡走。
  拾翠跟上她問:「小娘子,太子此舉何意?」
  元賜嫻冷笑一聲:「自然是來拖我下水的。聖人雖待南詔一行不薄,但面對三個月前才舉兵入侵大周的敵國太子,又怎可能毫不設防?宮宴結束必定派了暗探尾隨他。細居察覺後,乾脆就往我這裡來,一旦我與他有所接觸,哪怕叫你攙他一把,都可能被潛藏在四周的幾名暗探視作我與他私下往來,關係密切的證據。」
  所以她才老遠就止了步,又大張旗鼓地叫來聖人最信得過的親衛以示清白。
  她說完陰森森地一笑:「你信不信,剛才我要是往他身邊一站,他就能不要臉皮地爬起來拽我。」
  拾翠點點頭表示贊同。這個南詔太子素來恣意妄為,就說起兵一事,人家一般都得師出有名,偏偏只他,甘冒天下之大不韙,想興戰就興戰,連個藉口也不尋。
  元賜嫻心裡頭煩細居,捂了下還有點酸軟的牙,正想說不打算吃那晦氣的櫻桃了,突然聽見身後再次傳來三下叩門聲。
  有完沒完?她腳下一停,皺著眉往回走,示意僕役開門,理了理袖擺正準備動怒,府門移開卻見外頭杵了一臉陰沉的陸時卿,看見她,他一雙眼跟笤帚一樣,從她的臉往下掃到她的衣襟,她胸前的束帶。
  「你怎麼來了?」元賜嫻被他瞧得人都熱了,奇怪地低頭看看自己的胸脯,覺得大小適中,沒什麼問題。
  陸時卿一言不發,目光再次上移,落到她頸側時,抬頭看了眼黑的四面,似是嫌看不真切,便一把拽了她的手腕往元府裡邊走,一直到瞭亮堂的廊下才放開她,皺起眉仔細打量審視她的脖子。
  元賜嫻伸手往自己頸上摸,疑道:「我脖子上有什麼?」
  陸時卿凶巴巴地一把撥開她的手,示意她別擋著,待看清後,瞳孔驟然一縮。
  她脖子上有什麼?有一塊可疑的紅痕!紅痕!
  這一幕簡直要了陸時卿的命。他額頭青筋狂跳,切齒道:「細居對你做了什麼?」
  元賜嫻差點被他嚇扭了脖子,一頭霧水道:「沒做什麼啊……」答完又問,「你怎麼知道他到過這裡?你是因為這個才來找我的?」
  因徽寧帝人在深宮,未必能及時親手處置一應事物,便叫尾隨細居的暗探也跟陸時卿保持了一線聯繫。方才他就是從中得到的消息。只是他趕來時暗探已經離去,就沒來得及跟他們打照面,問清楚細居來元府的具體細節,眼下腦子裡跟放皮影戲似的,根本停不下來。
  元賜嫻看他不說話,只擺了副要殺人的表情,不免覺得被他盯住的地方又燙又癢,伸手撓了一下才訝道:「哎,好大一個蚊虻包!」
  陸時卿聞言一滯,伸了脖子重新定睛細瞧,才發現這紅痕不是他想象的那回事,登時有點尷尬,收回了目光淡淡道:「對,我就是想說這個,右邊有,但左邊沒有。」
  言下之意,他是因此覺得難受,才會怒氣衝衝。
  元賜嫻捂著脖子喊拾翠送膏子來,一邊覺得他蠻不講理:「就為了叫你看得舒服,還得讓蚊虻咬我兩口?」
  陸時卿皺皺眉,負手側過身去,姿態頗高地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自然該一口也不給咬。你是跟細居在外處了多久,才會惹上蚊虻。」
  她心道他就套話吧,雖知這包多半是在庭院給咬的,卻不想解釋給這種裝模作樣的人聽,只「嗤」了一聲,就奔著送膏子來的拾翠去,將他晾在了原地。
  陸時卿霎時一噎,見她自打定下婚約,便是翅膀愈發硬,眼界愈發高,也不怕他這靠山跑了,只好咬咬牙,拔腿跟了過去,一把奪過拾翠手中的小瓷瓶,道:「我來,你下去。」
  這可是在元府,拾翠哪能聽他使喚,聞言看了元賜嫻一眼。
  元賜嫻一聽陸時卿要伺候她,倒是消了點氣,示意她退下,然後揚揚下巴,歪起腦袋,將脖子伸到他眼下道:「來啊。」
  他皺著個眉頭,百般不情願地擰開了瓷瓶蓋頭,真做起活來卻一如既往的細緻,拿食指沾了點碧綠的藥膏,十分均勻地塗抹在了她的紅痕處,還低頭給吹了口氣。
  元賜嫻給他吹得一抖,縮回脖子,酥麻之下心神微有不穩,清清嗓子,遞給他一方錦帕示意他擦手,然後道:「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陸時卿頓覺胸前好不容易愈合的傷口仿佛再度隱隱作痛,咬牙道:「細居的事,你就不給個解釋?」她想氣死他嗎?
  見陸時卿終於肯落下面子,直截了當問出來,元賜嫻撇過頭偷笑了下,決定不再為難他,扭回來一本正經答:「能有什麼事?他倒在我門前,我還能上去扶他?聖人的探子就在附近,我也不傻好不好。」
  陸時卿知道她不傻,只是無法停止可怕的臆想,大老遠奔來,一則為防她中了細居的詭計,二則也是想求個安心。
  他聞言「哦」了一聲,像是她說什麼,他就信什麼,也不再多問,道:「那我走了,你去歇著吧。」
  元賜嫻這下倒是心軟,扯住他袖子道:「等等,聖人給了些櫻桃,你拿去吃。」
  陸時卿不重口腹之欲,聞言一挑眉梢:「你自己怎麼不吃?」
  「別提了,櫻桃核硌得我牙疼。」
  她說罷就拉了他去拿櫻桃,不料方才跨入那露天小院,就見一抹黑影閃過,隨即「砰」一聲響,像是什麼鍋碗瓢盆翻了,長條案上一盤櫻桃一個個骨碌碌滾落到了地上。下一剎,罪魁禍首小黑幽幽從桌子底下鑽出來,四腳趴地,縮著腦袋匍匐在倆人跟前,仿佛在認罪。
  陸時卿一個激靈停步,默默隱在了元賜嫻背後。這露天小院就是當初他作為徐善來赴宴時坐過的地方,幸好彼時身嬌體弱的姜璧柔尚在府上,元鈺便不許小黑亂跑,若換做眼下這等情形,以狗敏銳的嗅覺,他恐怕早就被元賜嫻識破了一萬次。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8
發表於 2019-2-27 08:00:5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元賜嫻不知他心中彎繞,只覺肉疼得心在滴血,指著小黑道:「你,現在,立刻,馬上,消失在我眼前。」
  小黑「嗷」了一聲,撒蹄子跑了。
  陸時卿瞧她這痛心疾首的模樣,嘴角一抽:「反正也不是你吃,就當是我吃完了。洛陽櫻桃溝的果子跟這御賜的差不離,明年到了季節,我請人摘點來就是。」
  元賜嫻頹喪地「嗯」了一聲,瞥過眼卻見盤中還倖存了一顆櫻桃,登時眼睛一亮,端過來道:「還有一顆,你幹脆在這兒吃了吧。」
  陸時卿一噎。其實他真沒那麼想吃,但眼見元賜嫻願將自己珍視的東西分給他,他自然也有幾分動容,就接過來塞入了嘴裡。正一口咬破果肉,見她如此殷切地瞅著他,又忽是心裡一癢,突然低頭啄住了她的脣瓣。
  這吻來得猝不及防,元賜嫻一下便感到香甜的果汁溢到了脣上,像是要順著她的下巴狼狽地往下淌,她下意識想出聲叫他停下,不料中了他的計,齒關一開,就被送了一塊果肉到嘴裡。
  緊接著,陸時卿放開了她的脣,吮了一下落在她下巴的果汁,見她呆若木雞,便十分淡然地解釋道:「你不是嫌核硌牙?」
  元賜嫻這才意識到含在她口中的果肉已是去了核的。
  但是,但是這去核哺食的法子也太不幹淨了吧!
  他不能因為她沒潔癖,就這樣對待她啊!
  她有心嫌棄,卻不好意思真當了他的面吐出來,喪了張臉,硬著頭皮把果肉嚼了下去,嚼完卻突然臉色一變,訝異道:「等等,那櫻桃核呢?」
  她沒見陸時卿吐出來啊。
  陸時卿亦是臉色大變,突然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喉嚨。
  他……他一激動給咽下去了……
  元賜嫻聽說櫻桃核有毒,當即催他吐,見他吐不出,還把沐浴完的元鈺叫來,給他前心後背死命地捶。
  陸時卿被兄妹倆折騰得命都沒了半條,心道不是櫻桃核有毒,是元家人有毒。最後還是翻閱了古籍的揀枝跑來救場,說書上講了,櫻桃核是裡頭有毒,只要不咬破了,是不會傷著性命的。
  元賜嫻這才將信將疑地放陸時卿走,囑咐叫他有任何不適,一定及時請醫。
  陸時卿估摸著,他這輩子可能是不會再碰櫻桃了。
  幸而真如揀枝所言,陸時卿並無大礙,翌日午後,拖著被元鈺捶打得腰酸背痛的身板,去往大明宮赴武會。
  南詔太子出使長安,自然不是一頓宮宴便能招待夠的。徽寧帝今日命人在宮內自雨亭中搭建了擂台,說要請細居瞧瞧周皇宮的宮廷角抵隊。說白了,其實就是彰顯彰顯大周武力。
  元賜嫻猜想老皇帝是因昨夜的事心存芥蒂,所以臨時邀上了她和阿兄,面上說請他們作為宗親出席,一道觀賞觀賞,實則大約是想看看細居和她元家是否擦得出「火花」。
  陸時卿到場時,元賜嫻已和兄長在自雨亭裡說笑,見他來,朝他擠擠眼睛,送了道秋波過去。
  因韶和公主就在一旁,他直覺她像是故意與他眉來眼去,卻也沒駁她面子,朝她彎了下嘴角,才在自己的席位上坐下,然後跟身邊幾名朝臣頷首示意招呼。
  待徽寧帝入席,角抵賽便開始了。
  這自雨亭是夏天乘涼的好地方,宮人費心引山泉之水,令其自亭檐流瀉而下,在四面鋪成四道水幕。懸波如瀑,坐於其中,便似置身秋日般沁涼舒爽。
  偌大一個亭中,聖人位居上首,身側是當朝梁皇后,細居僅次其下,再往後邊是包括鄭濯、韶和在內的幾名皇室子弟,及元家兄妹等宗親,陸時卿和另外幾名朝臣則身處最外圍。
  正中擂台上來倆個光膀子的大漢,等一旁主事者一聲號令便纏鬥在了一起,搏得熱火朝天。待一個摔了另一個,徽寧帝叫一聲好,四面霎時跟著掌聲雷動。
  幾番過後,元賜嫻真覺自己捧場捧得跟傻子似的,可眼看眾人皆是如此,連陸時卿也微笑著不動聲色,只好忍著繼續奮力拍手。
  幾個回合下來,徽寧帝終於喊停,轉頭問細居覺得如何。
  細居自然是把昨夜臨時抱佛腳,現學的幾句漂亮漢話都給搬了出來,待被問及是否要派出隨從友好比試一番時,卻拒絕道:「我此次前來,不為與陛下爭個高下,武鬥雖是玩樂,卻也難免傷和氣,還是不了。不過盛會難得,我也不好敗了陛下與諸位的興,不如咱們換個溫和的玩法。」
  徽寧帝饒有興趣地挑一挑眉,示意他講。
  「聽聞大周宮廷有一遊戲叫彈射,即是以金彈子和彈弓為器具射鳥取樂。我有個主意——請陛下派人羅取雜鳥,在每只鳥的脖子上都掛一條書帛,一部分書帛畫上記號,一部分則空缺,然後由我和在場諸位好射之人以彈弓射鳥,比比誰拿到畫有記號的書帛最多。」
  他說到這裡,略帶玩味地一笑:「最終得勝者,就能向陛下討一個彩頭。」
  這玩法不全是比彈射之技,還論各人的運道,看起來倒真不太傷和氣,只是聽聞「彩頭」二字,在場的人精面上笑意不變,心裡卻都不由一凜。底下一名並不看好南詔太子的耿直老臣張嘴就要勸阻聖人,卻被陸時卿悄悄按住了手背,示意不可。
  老臣也知這時候插話違背君臣之禮,只好甩甩袖子,忍耐著忿忿不語。
  徽寧帝沉吟一晌,很快朗聲笑起:「這個玩法有意思,就照你說的辦。」然後轉頭吩咐宦侍,「趕緊著人去‘安排’。」
  陸時卿一耳朵聽出老皇帝口中「安排」之意,想是他不好小肚雞腸地說不肯給彩頭,又怕萬一細居真贏了,獅子大開口,便打算派人動點手腳。
  細居聞言一笑,撫了撫小指上的玉戒,默然不語。
  陸時卿注意到他這番動作,淡淡眨了眨眼,把玩著手中茶甌,抬起一絲眼皮看了眼他,見他回望過來,便以茶為代,遙遙一敬。
  細居很友好地受了這一敬,仰頭將茶當酒似的一飲而盡。
  很快便有人取了幾籠縛上了書帛的雜鳥來。徽寧帝似是心情大好,轉頭看向在場的兒子們:「你們幾個,誰想跟太子比試比試?」
  二皇子鄭濟當即應聲。
  自打嶺南鐵礦一事暴露,被幽禁在府大半年的二皇子也終於得了聖人赦免,眼下見阿爹希望有人能夠壓製細居,便站了出來。他是武人,玩個彈弓自然不在話下。
  徽寧帝滿意地點點頭,又問其餘幾個兒子,當然略過了素來病弱的九皇子,最終另點了包括鄭濯在內的三個,以及兩名武將一道參與比試,說完看了眼元鈺:「世琛也一道玩玩?」
  元鈺擺手回絕:「陛下,我就不給您丟面子了,倒是舍妹玩得一手好彈弓,您不妨叫她試試。」
  元賜嫻聞言一滯,心虛地看了眼陸時卿。她是玩得一手好彈弓,好到一彈子叫人家探花郎當眾墜馬,摔了個狗啃泥。
  陸時卿挑眉不解。
  她這樣看他做什麼,難不成是有了作為未婚妻的覺悟,拋頭露面都要徵得他的同意?
  他眨眨眼,示意她玩吧,他不介意。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9
發表於 2019-2-27 08:01:0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元賜嫻卻像沒看見,嘴一癟轉向聖人,不情願道:「陛下,我不玩。這些鳥這麼可愛,為什麼要射死它們?實在太殘忍了。」
  徽寧帝被她說得一噎,似是被個小丫頭指責了殘暴無道,怪叫人不好意思的。他沉吟一下道:「那你說說,該怎麼做才不殘忍?」
  元賜嫻原只是找個藉口,好避免在陸時卿面前顯露自己的彈射之技,不料聖人竟肯為她改規矩,只好說:「不如是……在鳥不死的情況下取得書帛者,所獲記號才作數。」
  徽寧帝眼睛一亮,伸出食指朝她虛虛一點,讚許道:「這個法子更有趣!」
  幾名皇子武將登時冷汗涔涔。有趣?拿金彈子射鳥,要叫鳥墜地又不能死,這不是有趣,根本是強鳥所難嘛。
  只是聖人發話了,誰都不敢忤逆。細居也點點頭表示贊同,還誇元賜嫻有善心。
  元賜嫻皮笑肉不笑地衝他扯扯嘴角,因聖人都為她改了規矩,她便不好再推脫了,待比試開始,就與眾皇子武將一起站到了擂台上。
  七個金絲籠的籠門被一一開啟,自雨亭上空霎時撲稜起上百隻毛色各異的鳥兒,引得眾人紛紛抬頭仰望。
  一名武將欲乘快,握緊手中彈弓,當即挑中了一隻就近的,射出一彈,卻不料出手太猛,直接擊中了鳥的胸脯。鳥應聲蔫蔫落地,一息便死透了。
  宮人彎身上前清理,將死鳥收入筐中。
  二皇子得了這番前車之鑒,出手時就小心了些,竭力控制著方向與力道,叫金彈子順利擦鳥翅膀而過。這一下已算相當精準,憾就憾在不足將鳥擊落,反倒打草驚蛇,叫它嚇得蔽身去了亭檐角落。
  其餘幾人一樣接連失敗,一時間,擂台上只剩了元賜嫻、鄭濯和細居未曾出手,三人始終靜默觀望,直等到一陣東風刮過,才似想到了一塊去,齊齊揚手張弓,朝聚集在東面的鳥群射出了一顆金彈子。
  一瞬三發,三彈破空卻一鳥未擊,反是穿鳥群而過,驚得眾鳥紛紛慌不擇路地逃竄,齊齊衝撞上了水幕。水幕輕薄,正因風往裡側偏,便更是一下浸潤了群鳥的羽翼。有幾隻毛髮稀疏的雛鳥很快因不堪重負減慢了振翅之速,緩緩墜到了地上。
  徽寧帝連擊三下掌,道:「妙!」
  一旁梁皇后也含笑與他耳語:「六郎和賜嫻智慧過人。」
  陸時卿聞言無奈一笑。笑是笑元賜嫻的確七竅玲瓏,無奈是無奈她跟細居與鄭濯默契天生。
  宮人正猶豫這落下的幾隻鳥該算誰的,上前抓了書帛一看,卻見無一有記號,便將它們通通撈進了筐子裡,示意比試繼續。
  其餘幾名皇子武將見狀,接連效仿三人之法伺機而動。唯獨二皇子似有些不滿鄭濯,臉色陰沉之下鼻翼翕動,自顧自拿老法子射鳥,幾次下來倒也把握了分寸,得了幾條書帛,只是一樣都沒記號。
  元賜嫻見狀再次停下來觀望。眼下存活在自雨亭上空的鳥多是羽翼豐滿的,本不會輕易為泉水所折,何況已有同僚犧牲在前,便更不至於中了老計策。且她懷疑徽寧帝安排的記號相當少,與此這樣漫無目的地打,不如找找究竟哪幾條書帛才是該擊落的對象。
  她思索了一下,取彈射向一隻靠近水幕的鳥,卻並未擊中鳥身,而叫金彈子打在它頸上懸掛的絹帛。明黃的絹帛往水幕一飄,霎時被水滲透,色澤深了幾分。
  她眯眼一瞅,一眼看清上邊並無任何墨水字樣,便轉而尋找其他。
  這法子可算狡黠,看起來像在舞弊,卻又著實不壞規矩,只是她接連射出幾彈,都仍未能看見所謂記號。
  一炷香後,眼瞧自雨亭上空的鳥兒越來越少,只余寥寥幾隻,眾人卻都一無所獲,元賜嫻有點回過味來了。恐怕徽寧帝根本就沒準備記號。
  但她沒想通,老皇帝將如何跟細居圓說?
  等鳥兒落盡,在場之人都是面面相覷,心中不免冒出了跟元賜嫻一樣的疑問。老皇帝擔心細居獅子大開口的心情能夠理解,可這樣當眾戲耍人家,恐怕也說不大過去。
  正是眾人擔憂不解時,陸時卿突然看了元賜嫻一眼,掩在袖中的手在只她能瞅見的方位朝上一指。
  元賜嫻驀然醒悟,朝他所指的亭檐迅猛射出一彈,「砰」一聲大響,只見水幕之外,一隻褐色的鳥聞聲驚起。
  眾人訝異於竟還有一隻漏網的,卻很快想到,這隻鳥大概本就不是從籠中放出,而是徽寧帝早先悄悄安排在亭檐外側的。而它攜帶的書帛上則必然畫了記號。
  畢竟剛剛足有上百隻鳥在亭子裡飛,跑出去一隻也沒什麼稀奇,哪怕細居心裡頭有想法,面上卻也不可能跟聖人翻臉。如此,這場戲就圓通了。
  元賜嫻在成功驚鳥後,幾無停頓地射出了第二發,這回衝鳥而去。
  然而徽寧帝到底低估了細居的本事。元賜嫻出手的一瞬,他亦飛快張弓,雖慢她一步,卻是臂力驚人,射技神準,不偏不倚地打落了她的金彈子,緊接著朝飛竄著逃遠的鳥再追一發。
  鄭濯霍然抬首,搶步上前,幾乎是同時,也跟著射出了一顆。
  此刻鳥已飛遠,隔著一層水幕只能瞧見個模糊影子,但兩顆金彈子卻準確無誤地追擊而至,撞破水幕後竟也幾乎不見勢緩,齊齊打中了鳥身。
  「啪」一聲響,鳥墜落在地,眾人心頭不由一緊,元賜嫻卻已預計到了結果:鄭濯的目的不是求勝,而是不給細居勝,所以這一彈必然是往死裡打的,不用看也曉得鳥兒肯定已經喪命。
  宮人忙跑下高亭去撿拾,片刻後將鳥屍呈上,向提著口氣不能放的徽寧帝道:「回稟陛下,這鳥脖子上的書帛是有記號的,但鳥死了,兩顆金彈子,一顆打在鳥胸脯,一顆打在鳥翅膀。」
  言下之意,打在鳥胸脯的那個害鳥喪了命,而打在鳥翅膀的那個則該是獲得書帛的贏家。但問題是,金彈子都長得一樣,而在場之人多無眼力瞧清方才究竟,便是真瞧清了,講出來也不具備說服力,自然沒法判定勝負。
  這一出則又是細居的智慧。倘使他也打在鳥胸脯,徽寧帝必然宣布倆人都輸,可眼下這個情況就有些棘手了,老皇帝已經耍賴了一次,再要說這彩頭誰也不給,著實有點講不過去,便在示意元賜嫻等人回座後道:「既然如此,朕就酌情給六郎與太子一人半個彩頭吧。」
  老皇帝這個話倒也說得挺妙。「酌情」二字說明勝負不分,本來是沒有彩頭的,但他願意施恩給一給。這是先占據上風,避免細居提出過分請求,而倘使他還是不要臉皮地提了,他也能「酌情」拒絕。
  照禮數,徽寧帝本該先問細居要什麼做彩頭,但許是對他打落元賜嫻那一彈子的爭搶之態略有不滿,他便先轉頭笑眯眯地問了鄭濯:「六郎想要什麼?」
  其實徽寧帝已對鄭濯今天的表現相當滿意,他就是不開口,來日也會得到賞賜。鄭濯審時度勢之下自然選擇以退為進,道:「兒沒什麼想要的,只是近來天氣潮熱,蚊虻擾人,兒聽說母親夜裡總睡不安穩,阿爹若能賜些香給母親,兒便感激不盡了。」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0
發表於 2019-2-27 08:01:1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徽寧帝似是對這個兒子愈加滿意,不住誇他有孝心,當即吩咐宦侍馬上給鄭濯的母親,也就是薛才人安排。至於所謂的「半個」彩頭,自然也就不作計較了。
  等這邊賞完,老皇帝才看了眼細居:「太子想要什麼?」
  細居的神色略有幾分為難,答道:「我想要的,恐怕無法以‘半個’為計。」
  眾人心中一凜,不能半個半個算的,難不成是一座城池?
  徽寧帝挑眉道:「你先說說看。」
  細居默了默,伸手取下了小指上的玉戒:「我想向陛下求娶這枚戒指的主人。」
  元賜嫻和韶和齊齊抬首。
  四下也是一片嘩然,臣子們你看我來我看你,似都在疑惑所謂的主人是誰。就連徽寧帝也是貴人多忘事,一時沒摸著頭腦,根本不記得這枚玉戒是怎麼一回事。
  陸時卿淡淡眨了眨眼,沒有說話。
  細居已經開始解釋:「早些年,我南詔曾向陛下獻貢一塊上好的璞玉,這枚女子式樣的玉戒,大概是陛下請人打好後賜給朝中貴胄的。戒指的主人,今天就在這裡。」
  徽寧帝這才隱約想到確實有這麼一回事,聞言繼續回想戒指給誰了。梁皇后卻已先記起究竟,一時臉色大變,看了女兒一眼。
  韶和臉色發白,緊攥著衣裳袖口,下一瞬就見細居望了過來,朝她笑道:「便是韶和公主。」
  元賜嫻眉頭一皺。她本以為,細居是誤認為這戒指是她的,才會出言挑釁陸時卿。但現在看來,他早已查明戒指真正的主人,一開始就是奔著韶和而來。
  倘使細居想娶的是她,她並不多擔心,徽寧帝再好面子再昏聵,也不至於因個比試如此胡來,叫她一個已有婚約的改嫁別國太子,令大周淪為天下笑柄,但現在對象換作韶和,反倒有點難辦了。
  徽寧帝也是身居高位多年,風裡浪裡來的,哪怕心中訝異,面上也未露分毫,只作恍然大悟狀,甚至沒問這戒指是怎麼到他手裡的,默了默笑道:「如此,的確是不可以‘半個’為計了,太子不如換個彩頭吧。」
  細居卻也是淡然一笑:「倘使我拿出足夠的誠意,來抵這差了的半個呢?」
  四下一片死寂,韶和自最初一下抬首後便一直垂眼不語,只是掩在袖中的微微打顫。
  梁皇后幾乎是滿眼哀求地看向了徽寧帝,卻果不其然瞧見了他的一絲動搖,見他沒再把話一口說死,而改作試探:「太子以比試的彩頭求娶朕的女兒,已是不合禮數,何況韶和是朕的掌上明珠,絕不是隨便一點所謂的‘誠意’就能遠嫁你南詔的。」
  這言下之意,就是想聽聽他能拿出什麼來。
  細居略一頷首:「細居明白。懇請陛下移駕紫宸殿,借一步說話。」
  徽寧帝默了默,拍拍皇后的手背以示安撫,然後便宣布了散席,示意細居跟他來。
  眾人目送聖人離去,心中俱都暗暗猜測南詔此舉用意,卻不敢在皇后面前有所表露,直等貴人們次第退席,才交頭接耳起來。
  元賜嫻心中不安,跟阿兄打了個招呼,便跟陸時卿走了,等上了他的馬車,四下無人時才急問:「南詔這是鬧哪出?」
  陸時卿一時沒答,低頭看了眼她手指上的兩道紅痕,將她的手抓了過來,彎身從備在馬車底下的藥箱裡取出一個瓷瓶,將裡頭的藥膏給她塗抹上去。
  這兩道紅痕是被彈弓給勒的。元賜嫻雖在武學上算有點造詣,卻到底也是細皮嫩肉,剛才一場比試,難免有點傷手。
  她低頭瞧著他這番細緻的動作,不免一噎,默了默道:「這點小傷不用抹藥膏。」完了又嘆口氣,「我還是慢了點,要是不給細居機會拿到彩頭就好了。」
  陸時卿等給她上完藥,才抬起眼皮說:「已經很好了。這事跟你沒關係。如果細居是勢在必得,就算沒有今天這場比試,沒有那枚戒指,他一樣準備好了要提這件事。如果他不是勢在必得,就拿不出足夠使聖人動心的條件,那麼,韶和自然不會被犧牲。」
  元賜嫻皺皺眉問:「你覺得是哪種?」
  陸時卿看她一眼:「你已經知道答案了。」否則她何必皺眉呢。
  「細居當真能拿出叫聖人鬆口的條件?」
  陸時卿點點頭。
  她心裡頭對南詔發恨,急道:「雖說細居此舉跟戒指並無因果關聯,但韶和當初畢竟是真心幫你……你有法子叫聖人改主意嗎?」
  她早先並未跟陸時卿提過戒指來由,只是默認了以他之能,必然查得到究竟,眼下就沒多作解釋。
  陸時卿沉默一晌道:「我明白道義,也知道恩情,但細居願意提出的條件,恐怕不是我一張嘴皮子就能翻篇的。這件事,我無能為力。」
  元賜嫻皺了眉還想再說,卻被他堅決打斷:「你想讓我去死諫嗎?」他定定地望著她,「元賜嫻,我不怕死,但如果我不惜一切代價保下韶和,要犧牲的人換成了你呢?」
  元賜嫻回望著他,目光有一瞬的閃爍。
  陸時卿繼續解釋:「南詔國內政局動盪,細居一直沒能將太子之位坐穩。正因如此,他才致力征伐,企圖攻克滇南,達到內服臣民,外懾鄰國的目的。但從你十四歲那年,他設計求娶你起到如今,明槍也好,暗箭也罷,南詔始終不曾得逞。戰爭非但沒叫細居做穩這個儲君,反倒致使他頻遭臣子彈劾,百姓埋怨。所以現在,他決定改變策略,與大周化敵為友。」
  或許是南詔二皇子用以討好大周的那塊璞玉給了細居提醒,或許是元月裡,陸時卿與他的那場和談給了他啟示,他發覺,眼下的確不是跟大周抗衡的最佳時機。
  「他的當務之急是借我大周之力穩定國內政局。但很顯然,相較頻繁發動戰事的他,我們的聖人更喜歡他那個懂得獻殷勤的二弟。為防有朝一日,他的二弟獲得我大周支持,取他而代,他必須盡快與我朝建立足夠深厚的友國關係。和親就是其中一條路。」
  「原本這種情形下,朝廷願意叫宗室女遠赴南詔便已算恩典,絕無答應出嫁嫡公主的道理,但我們的聖人重利。如果細居能夠拿出足夠令他心動的交換條件,他不會選擇保女兒。更何況,韶和畢竟已是二嫁。所以,她自然成了細居的首選。」
  一個十六歲下嫁侯府,守寡五年至今的嫡公主,多少掉了價。
  「但首選不成還有次選。除卻嫡出的韶和,你的身份也很特殊。如果作為滇南王獨女的你嫁給了細居,在他的臣民看來,他這太子掌握滇南就是遲早的事。所以,你也一樣能讓細居在國內樹立強大的威信。他這次不向你下手,是因為有我這個阻礙在。如果現在,我為了保韶和不惜丟盔棄甲,失去聖心,甚至遭到貶謫,接下來,當細居把手伸向你的時候,誰能護得了你?」
  陸時卿這樣不喜表露的人,說完這番話後,抓著元賜嫻的手竟也不住地一顫,像在害怕什麼。
  似是察覺到他的無奈與掙扎,元賜嫻忍耐著鼻頭的酸楚,將被他抓在掌心的手抽出,然後反握住他。
一路好走,寶珠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5 03:02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