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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玉袖 -【縣主請自重 卷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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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8 00:13:2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陸時卿驚得幾乎提褲鼠竄了去,幸虧元賜嫻反應快,及時松了手,才沒把他折斷。
  經此一嚇,她原本備足的勇氣都被他竄沒了,回味起方才一瞬的古怪觸感,有些羞惱地看他:「你就不能別一驚一乍的,叫我安安靜靜……」幫他辦了嘛。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這下好了,她提不起勁了。
  陸時卿腦袋裡一遍遍閃過方才皓齒朱脣間,鮮嫩欲滴的小舌冒頭的一幕,再回想短暫觸碰的一剎刺激,神色痛苦地忍耐道:「你怎麼什麼都學……」
  元賜嫻心道她早先趁他不在家,把手邊陪嫁過來的避火圖都給翻爛了,什麼世面沒見過,只是到底對這事微有牴觸,才一直沒嘗試,剛剛見他火燒眉毛還一心顧念她,她一時動容就起了心思。
  結果反倒被他嫌了。
  她不太高興地撇撇嘴:「那我不學就是了。」
  陸時卿知道她是誤會了,想跟她解釋,無奈身上火苗跳躥得厲害,實在憋不住,只好道:「等我會兒。」說罷還是轉頭疾步走向了淨房。
  元賜嫻郁卒地點點頭,等了兩炷香才見他出來,倒是已然恢復了自若的神態。
  看她一臉憋屈,陸時卿上了床榻,撐著手肘明知故問:「怎麼了?」
  元賜嫻到底不是藏心事的人,瞅著他道:「你不喜歡我學那些啊?」
  「喜歡。」他默了默,拿拇指撫了撫她的下脣,「但是不想你這樣。」
  應該說,是不捨得她這樣。
  聽他語氣難得有點柔情蜜意的味道,元賜嫻大約明白了他拒絕的原因,道:「我又不覺得髒……」
  「我知道。」
  不過他只要知道就夠了。
  她悶悶地說了句「好吧」,伸手拉上了被褥,等闔上眼卻感到身邊人湊了過來,在她耳邊低低道:「如果真想來,也該是我先。」
  「……」
  元賜嫻懂了他話中深意,不由癢得渾身一抖,隨即聽他好整以暇地問:「你抖什麼?」
  她咬咬牙擰一下他的胳膊:「誰抖了?是胎動,胎動!」
  陸時卿「哦」了一聲,摸摸下巴。
  好大一下胎動啊。
  這一夜雖相安無事,元賜嫻的舉動卻到底在陸時卿心底投了漣漪,叫他愈發沒了從前的架子,就是一心想對她好,往死裡好。
  等過了幾日,輪著休沐,他在書房辦公,聽僕役說元賜嫻正叫人備水,想趁白日暖和,不易受涼沐個發,便叫下人們帶話去,叫她在庭院裡等他給她洗。
  陸時卿將公事結了,收拾起桌案上一疊要緊文書,正準備出時,忽聽密道那頭傳來了三下叩門聲,便停下步子,轉身開啟了機關,果見暗門那頭來了鄭濯。
  此前蔡禾遭難,為免平王對假徐善的身份起疑,這條密道一度廢置許久,直到後來危機消解,才重又被倆人用了起來。
  陸時卿惦記著元賜嫻,語速便有些快:「我難得休沐一日,你還來串門?」
  鄭濯被他這開門見山的不善口氣說得一噎,朝他身後看了看,問道:「怎麼,我擾你好事了?」
  他現在能有什麼好事可做啊,招呼他進來後道:「好事倒是沒有,就是她在等我給她沐發。」
  鄭濯聞言差點腳下一絆,驚道:「你家婢女都領完工錢散了?」
  陸時卿瞥瞥他,淡淡道:「你懂什麼。」
  這叫夫妻情趣。他近來新學的。
  鄭濯心道他這孤寡老人可能的確不懂了,府上幾名被徽寧帝硬塞來的姬妾不是花瓶子就是監視他的耳目,也不值他費什麼心思。
  他想了想道:「那你先去忙吧,別叫她等急了。」
  陸時卿聽了前半句還覺他挺善解人意,等他說完,心裡就不是那麼舒坦了。怎麼,他很關心元賜嫻?
  見他臉上起了霜氣,鄭濯便曉得了他在想什麼,拍了下他的肩膀:「我關心我幹兒子。」
  陸時卿「嗤」他一聲。
  誰說他兒子要認他做乾爹了?再說了,他怎麼知道一定是兒子?
  他覷他一眼,到底知道他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必然帶了什麼消息,問道:「消息要不要緊,等兩炷香不會死人的話,我就先去了。」
  鄭濯失笑:「死不了,我在這裡等你,給我上壺茶,要夠味的,再把五木拿出來,我一個人也好打發打發時辰。」
  陸時卿無奈看他一眼。好端端一個正經皇子,偏喜歡賭戲。卻到底把茶和五木都給了他,然後才繞到屋後-庭院找元賜嫻。
  元賜嫻不曉得鄭濯來訪,見陸時卿磨蹭半天才來,坐在廊下怨道:「你再不來,我自己都能洗好了!」
  陸時卿低咳一聲,回頭看了眼書房的後窗,也不知道裡頭鄭濯有沒有聽見這種掉他臉皮的話,道:「有點事耽擱了。」
  她也就沒再多怨,問道:「做什麼在庭院裡洗?」
  他指了下天邊懸日:「天氣好,曬曬太陽。」說完招呼她到天井,「來。」
  元賜嫻也的確不喜歡悶在屋裡,難得十一月裡碰上如此暖和的天,出了廊子曬到太陽,便覺整個人舒暢無比,脾氣也沒了,笑盈盈地在僕役事先備好的美人椅上躺了下來。
  陸時卿繞到長椅後邊,拆了她頭上的簪子,一手鬆散她的長髮,一手拿起一個水瓢。
  元賜嫻貓似的眯著眼,懶懶提醒道:「我頭髮很髒了。」
  因為天冷,陸時卿怕她在這當頭受涼,便不給她經常沐浴。她頭髮髒一點,他也不在意,夜裡照樣靠她靠得起勁。
  陸時卿輕輕撓了下她的頭皮:「知道。」卻也絲毫沒有停手的意思。
  元賜嫻心道真是一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她花了一年不到的功夫把陸時卿弄到手,就能得他接下來三五十年的伺候,實在太划算。
  陸時卿不曉得她在想什麼,但看她脣角上揚,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心底竟也覺這清閒日子當真舒坦,忍不住跟著一笑,邊從水桶裡舀起一瓢差人濾好的皂莢水,給她濕發,邊問:「涼嗎?」
  元賜嫻閉著眼搖搖頭:「剛好。」
  幾瓢水下去後,他就開始給她搓發了,興許是他揉的力道恰好,加上日頭曬的,元賜嫻很快有了困意,迷迷糊糊道:「要是我睡著了,就把我抱回去,小心壓著孩子。」
  陸時卿手上動作不停,淡笑道:「你不怕壓著我?」
  元賜嫻一下就給氣清醒了,睜眼質問道:「你嫌我重?」
  他還沒來得及答,就先見她嘴一癟:「我辛辛苦苦懷胎十月是為了誰?現在倒好,身段也走樣了,臉也生了橫肉,竟被這要當爹的嫌棄……」
  陸時卿一看就知她是好久不演戲,心裡癢了,扯了下嘴角道:「我要是嫌棄你,誰給我生下一胎?」
  「還貪,這都一次給你生太平了,合你心意湊了一雙!」元賜嫻腦袋一歪責他。
  他把她的頭擰回去:「別亂動。」然後繼續道,「你要是生了一男一女怎麼辦,我還是不舒服。」
  「……」強詞奪理!
  倆人扯著扯著就過了陸時卿跟鄭濯說好的時辰。虧得鄭濯原就是坐在了後窗邊,隔著鏤窗將庭院裡的動靜瞧得一清二楚,看他的確未洗完,也就沒著急,只是一個人玩五木到底無趣了點,便時不時抬頭看一眼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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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8 00:13: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他看庭院裡種了兩株對稱的槐樹,葉子都落光了,原本瞧上去有點蕭瑟,但被這仲冬的煦日一照,竟莫名蒸騰出幾分生機來,像籠了一片濃綠一般。
  再看樹下鬧得起勁的倆人,元賜嫻似是被陸時卿氣著了,兩指一彈,將發間一點皂莢沫子彈到了他的鼻尖。
  陸時卿中了招被氣笑,抬手想擦,卻像是因了滿手滑膩的皂莢,一時有點猶豫。
  元賜嫻見狀,笑著從袖子裡揀出一塊帕子,然後仰著脖子,伸長了手臂幫他輕輕一抹。
  他隱約聽見她說:「好了,不鬧你了。」
  陸時卿便是一副苦大仇深卻忍氣吞聲的模樣,繼續給她揉搓。
  他看到這裡收回了眼,低頭瞧著落在窗柩的淡金日照,抿脣一笑,眼底卻微微有幾分悵然之色。
  給人沐發,好像真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情啊。
  約莫再過一炷香,陸時卿才給元賜嫻洗完了發,拿手巾給她擦拭了兩遍後道:「還不夠乾,等會兒再叫人給你擦擦。」
  元賜嫻回頭不爽利地瞅他:「人家送佛還送到西呢,你這半道就要丟了我啊!」
  他無奈一笑:「時辰太久了,書房有人等我。」
  「誰?」
  他一指書房後窗,示意她自己看。
  元賜嫻順他所指望去,就見鏤窗另一頭,鄭濯正坐在那裡,抿著手中茶甌裡的茶,察覺到她的目光,他偏過頭來,朝她頷了頷首,淡淡一笑作招呼。
  「……」
  這麼大個皇子坐在不遠處,她卻大搖大擺躺著,這可了不得。元賜嫻下意識想把自己撐起來坐端正,卻見鄭濯打了個手勢,示意她別動了。
  陸時卿也按住了她:「你跟他客氣什麼。」
  元賜嫻心道是他太不客氣了,早知鄭濯乾等著,她也不會耽擱他這麼久,衝他皺皺鼻子道:「你還不快去。」
  陸時卿差人送她回去,然後起身回了書房,一眼看見鄭濯因庭院裡來了下人,手腳利落地將窗子闔緊實,就朝他飛了個眼刀子道:「你倒挑了個好位置盯梢。」
  鄭濯笑笑:「承蒙陸侍郎誇獎,不才兵法學得尚可。」
  「說吧,什麼事?」
  鄭濯這下不嬉笑了,斂色道:「回鶻出事了。」
  一聽不是西南而是西北的消息,陸時卿微一蹙眉,示意他講。
  鄭濯道:「回鶻可汗多蘭啜前日夜裡在行宮遇刺,現重傷昏迷,性命垂危。」
  「消息來源?」
  「我布置在回鶻汗庭的密探八百里加急傳回的信報。」
  「除你外,還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
  「回鶻王室目前尚無動靜,百姓也多安寧,多蘭啜的下屬理應封鎖了消息。只是既然我能知道,恐怕大周之內也已有了別的知情人。」
  陸時卿搖搖頭:「這倒不一定。」
  「此話怎樣?」
  「如果多蘭啜當真傷重如此,既能瞞得過王室眾人的眼,又怎會叫你的密探第一時刻得了消息,一路順利傳回長安?」
  「你的意思是,」鄭濯若有所悟,「多蘭啜或許並未遇刺,或者,只是點皮肉小傷?」
  他問完想了想,不解道:「那他有意放消息給我的目的是什麼?」
  陸時卿聞言沉默下來,負手踱到窗邊,復又踱回,如此兩個來回過後,提點道:「若多蘭啜身故,誰將是回鶻汗國下一任首領?」
  「其子裴力。」
  「裴力與多蘭啜,在對外方略上,關鍵的分歧是什麼?」
  「早些年,二哥尚未剿滅驅逐突厥之時,多蘭啜主張親周而遠突厥,裴力則支持親突厥而遠周。」
  「也就是說,」陸時卿淡淡一笑,「倘使裴力在短時間內上位,很可能叫沉寂不久的突厥東山再起。」
  鄭濯霍然抬首:「你的意思是,多蘭啜根本沒有傷重,只是想借此消息提醒我,突厥遇上了死灰復燃的時機?」
  陸時卿鳳眼微眯,沉默一晌後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他如何只提醒了我一人?此事關係到大周存亡,阿爹尚在,而我手中權力有限,他沒道理越過阿爹,直接與我合作。」
  「因為親周的多蘭啜也開始猶豫站向了。」陸時卿斬釘截鐵道,「大周已然不是當初那個雄兵百萬,彈指間屠淨突厥的大周。如今就連區區南詔,如此彈丸之地,都能三番五次威脅到我南境,多蘭啜對聖人早已失去了信心。他在寄希望於大周的下一任君主,在試探你是否有這個能力。」
  鄭濯的目光略幾分閃爍,道:「但多蘭啜並不了解我,為何如此草率地選擇了我?」
  「因為他別無他選。」陸時卿沉吟一下,「若我所料的不錯,他擔心的,所謂突厥死灰復燃一事,正是出自你二哥與三哥的手筆。崖州那邊,很可能出了問題。」
  他說到這裡抬起眼來:「阿濯,這是一次險難,也是一次機遇。我們築了這麼多年的暗梁,是時候起高樓了。」
  與陸時卿商議過後,鄭濯當即命分布在南域的暗哨前往崖州深入查探。只是二皇子被遣送至的這處地方是真真正正的天南海北,孤島一座,來往極其不便,一面又得避開朝中各方同樣關切二皇子的人馬埋布在海域這頭的密探,等得到消息,便已是大半月後。
  而這時候,傳聞裡「遇刺重傷」的多蘭啜已然康復,開始重新親政。
  再過一陣,十二月初旬,回鶻汗國境內爆發戰事。曾為大周與回鶻聯合驅逐掃滅,龜縮於荒原,退出歷史舞台數載的突厥一夕間卷土重來,借東北?鞨為走道,陳兵三十萬於回鶻邊境,一番威示後大舉入侵。
  消息傳出,四域震驚。徽寧帝急召群臣入宮議事,宣政殿內明火一日一夜未熄。
  翌日清晨,元賜嫻醒來瞧見身邊床褥是空的,且齊齊整整,沒有半點褶皺痕跡,就知陸時卿是一夜沒回。
  消息還沒傳到她這裡,但她也不至於毫無頭緒。能叫陸時卿一日一夜窩在宮裡頭出不來,甚至連個口信都沒能往外帶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徽寧帝躬身主持群臣閉關議事。而能叫朝廷如此方寸大亂的,又不外乎是與大周息息相關的戰事。
  只是亂世之下,無一隅可得安寧,她一時不敢下結論,究竟是哪裡爆發了戰事。唯獨能肯定的是,這一次興兵跟南詔無關。細居要靠大周上位,絕不可能這時候鬧出么蛾子來。
  她揣了顆心暗暗琢磨,吃早食時被宣氏問起陸時卿在宮裡頭忙什麼,卻只笑說他昨夜帶了口信回來,說是處理完公務太晚,宮裡下了門鑰,才只好留宿外殿了。
  但宣氏也不傻,眼看她吃早食全靠硬塞,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自然想到怕是有什麼大事發生了,只是既然元賜嫻不提,她也就不好多問,免得叫她這心裡頭擔子更重,壞了身子。
  婆媳倆你諒我來我諒你,誰也沒再提一句陸時卿,直到黃昏時分,元賜嫻實在坐不住,才打算叫來曹暗問一問。
  其實找他也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他人在府中,自然不可能知道宮裡生了什麼事。只是自打上月起,大約因她這肚子的月數越來越足,陸時卿就不再跟她講政務上的事了,以至這一月來,她幾乎對朝堂動向毫無所知,所以想向曹暗探探口風,看他近來都在忙碌什麼,好從中判斷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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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卻不料她還沒來得及差人去叫曹暗,就有僕役回報說陸時卿回來了,她就老老實實等在了屋子裡。
  寒冬臘月,霜風凜冽。前頭長安已經下過一場雪,眼瞧這陰霾重重的天,像是不久還得再來一場。
  陸時卿回時滿身霜氣,怕凍著元賜嫻,便在外頭摘了露濕的披裳,只穿著輕裘入裡,在進她屋子前,還就著炭爐先暖了暖手。
  元賜嫻等了半晌才見他匆匆趕到,一下便從座上起了身,待他走到跟前,伸手撫了撫他的眉,將上邊一點白霜拭了,問他:「冷不冷啊?」
  陸時卿一噎。他還以為,她第一句一定會問朝裡出了什麼事。
  他伸出剛烤暖的手去握她:「不冷。」像是示意她摸摸。
  元賜嫻覷他一眼:「臨時抱的佛腳吧你!」
  他笑笑,攙她坐回去,因剛烤暖的手比她還熱,就乾脆在她面前屈膝蹲了下來,攥過她的手,放在掌心裡搓。
  元賜嫻垂眼看著他,看了很久也不見他開口,彎著眼睛說笑道:「突然對我這麼好,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還是準備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
  陸時卿手下動作一滯,抬起頭來,看她面上笑意不變,甚至還多了幾分得意:「被我說中了!」
  陸時卿沒說話,彎著脣角,低下頭去往她手心裡呵熱氣,等她的手比他熱了,才重新抬頭看她。
  但這時候元賜嫻臉上的笑意已經沒了,紅著眼眶盯著他道:「說吧,又要上哪去了。」
  他屈著膝沒起,仰頭輕描淡寫地笑道:「只是去趟回鶻。」
  元賜嫻突然有點不敢看他這種笑意,抬頭望著天頂道:「什麼時候走?」
  「明天一早。」
  她半天沒說話,良久才「哦」了一聲。
  陸時卿嘆口氣,起身坐到她邊上,攬過她道:「突厥打到回鶻了,是二皇子帶著他們打進去的,這事朝廷不能不管。且不論領兵的是從我大周流放地逃出去的皇子,倘使今天,朝廷作壁上觀,明日回鶻遭難,後日遭突厥鐵騎征伐的,就是我們的百姓……」
  「我知道。」元賜嫻打斷他,「你不用跟我講這些,道理我都懂,我只是……」她說到這裡咬咬脣,偏頭看他,「再有不到兩個月,我就要臨盆了。」
  陸時卿點點頭,撫了撫她通紅的眼角,笑道:「剛剛好。兩個月剛剛好。到時就拿捷報給他們做誕辰禮。」
  元賜嫻鼻頭一酸,聽見「捷報」一詞,問道:「你這次不是去和談的?」
  他搖搖頭:「此戰不同於上回與南詔的交鋒,是非打不可的。朝廷要派兵援助回鶻,但我不會上到前線,只是跟隨援軍出使回鶻,面見可汗達成一樁盟約。所以你不用擔心。這樁事我和阿濯早有準備,已經籌謀了一月之久,不會出什麼岔子。」
  「他呢?」元賜嫻問,「領兵出征的是他嗎?」
  他再搖頭:「一則大周派兵馳援回鶻,落下了好幾處空門,他必須留守京城,警惕平王。二則,眼下也不是他拋頭露面的最佳時機。」
  元賜嫻聽到這裡就明白了,癟著嘴道:「與可汗達成盟約,未必非要你去不可,你是為了六殿下才去的。」
  面上是替聖人與大周出使,實則卻是為了幫鄭濯取得多蘭啜的支持。
  陸時卿這下點了點頭。
  元賜嫻吸吸鼻子,不太服氣地瞅著他道:「連我帶兩個孩子,咱們仨加起來都比不上他!」
  他聞言失笑,湊過去拿鼻尖貼著她的鼻尖道:「我保證,一定會趕上你臨盆的。」
  她剜他一眼:「晚了怎麼辦?」
  「你說。」
  元賜嫻到底沒捨得給他立誓,恨恨道:「要是晚了,我生完就收拾細軟,提著包袱跑來回鶻揪你!」
  其實除了擔憂臨盆,元賜嫻還有點遺憾,這個年仍舊沒法跟陸時卿一起過。他或許趕得及她生產,卻絕無可能陪她一道守歲了。
  而回鶻爆發戰事,大周抽調兵力前往支援,為免給四面虎視眈眈的諸國鑽了空子,邊關一律戒嚴,鎮守邊城的將領也都不能擅離職守。所以,在戰事結束前,她的阿爹阿娘一樣沒法進京。
  這個年註定是要冷冷清清的了。
  翌日一早天沒亮,陸時卿就輕手輕腳出了門。
  但元賜嫻睡得並不安穩,在他掀開被褥時就已醒了,只是遂了他的意裝作不知,一則是不願跟他正正經經道別,將這事鬧得生離死別一般,二則也是想叫他走得放心一些。
  她昨夜已大致向陸時卿問明白了回鶻戰事的起由。
  因二皇子早些年跟回鶻與突厥牽扯甚深,徽寧帝為免他被逼絕路再生事端,當初便給他選擇了距離西北天差地遠的崖州作為流放地。
  老皇帝這個想法原本不錯,卻是百密一疏,沒顧慮到從長安去到東南崖州,將會經過平王所在的淮南地界。
  實則二皇子根本從未到過崖州。早在押送隊伍經過淮南時,囚車裡的人就已被平王的人手神不知鬼不覺地調了包。
  在那之後,平王則一直積極安排二皇子聯合突厥準備戰事,直到半年後的今天。
  說白了,這回鶻與突厥的戰事還是起頭於大周沒完沒了的奪嫡之爭。陸時卿畢竟已經身陷其間斡旋多年,元賜嫻相信,以他之能必可與回鶻順利達成盟約,獨獨還是擔憂行軍路上四面楚歌,突厥人為阻撓他面見可汗,也許會對他暗下殺手。加之山迢迢水遙遙,他跟著急行軍一路吃盡風霜雨雪,怕會舊傷復發。
  如此牽腸掛肚了一個多月,元陸兩家乃至整個大周都沒過好這個年,直等到西北終於傳來第一封捷報,稱大周援軍已順利與回鶻汗庭的兵馬會師,並接連奪回了原先被突厥先鋒軍攻陷的五座城池。
  這講給老百姓聽的事,總是報喜不報憂的,但元賜嫻知道這一月來有多難。
  她雖沒法拿到第一手軍報,卻大致能從寥寥訊息中估計出,陸時卿所在的這支大周急行軍在進入回鶻境內前起碼經歷了三場不小的戰役。而深入回鶻後,與素來暴虐的突厥士兵正面交鋒更無異於是在拿人肉板子阻敵。
  這封看上去金光閃閃的捷報,其實非常沉重。
  陸時卿則始終沒有傳信報回來。或許是當真焦頭爛額脫不開身,或許是因回鶻境內戰火紛飛,如書信被截,將可能泄露大周軍隊蹤跡,為顧全大局便只能選擇隱匿。
  元賜嫻倒也理解這個,只是到底忍不住天天掰著指頭算日子,問揀枝自己還有幾日臨盆。
  揀枝每天答她一遍,到後來著實有些忍不住了,問道:「夫人當真不記得婢子昨日是怎麼答您的嗎?」
  她理直氣壯道:「記得啊,昨天你說,大概還有十五日嘛。」
  「那您……」減掉一天不就好了。
  元賜嫻覷了覷她:「我就想聽你告訴我。」
  揀枝只好道:「您約莫再有半月就該臨盆了。」
  她「嗯」了一聲,望著窗外的冰稜子自言自語:「再有十四日,很快了啊。」
  揀枝知道她這句「很快」是在說什麼。夫人覺得郎君是守信用的人,做了保證就一定會做到,一遍遍問自己臨盆的日子,其實不過是在盼他凱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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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她正想出言寬慰元賜嫻幾句,卻見拾翠匆匆進來了,問她把上回除夕夫人穿過的一件斗篷擱去了哪裡。
  她聞言稍稍一愣,隨即很快道:「找不到嗎?我跟你去瞧瞧。」說罷看向元賜嫻,請示道,「夫人,婢子先去給您找斗篷。」
  元賜嫻點點頭,笑看她倆一人一眼:「去吧。」
  倆人頷首退下,一路說著斗篷的事,待遠離了元賜嫻的屋子,卻齊齊斂色。揀枝先問:「出什麼事了?」
  元賜嫻除夕穿過的那件斗篷不是她收拾起來的,而是拾翠,所以剛才她聽見那奇怪的一問,就知道裡頭另有隱情。
  拾翠果真面露焦色,回頭看了眼元賜嫻所在的方向,警惕道:「你跟我來。」
  她領她到隔壁的堂屋,邊道:「曹大哥剛剛得到密報,說前日一早,回鶻與突厥的兩支騎兵隊在大周邊境交鋒時遭遇雪難,兩軍皆是全軍覆沒。郎君……」她說到這裡緊張道,「郎君好像也在那支隊伍裡。」
  揀枝臉色一變,一眼看見曹暗也在屋裡,正焦急萬分地捏著封信報,便直接問他:「郎君為何會在回鶻人的隊伍裡?」
  曹暗解釋:「郎君急著趕回來,可咱們的將士因戰事焦灼脫不開身,回鶻可汗顧念他的安危,在與我大周達成盟約後,便提出了派兵護送他先行回長安。照行跡看,很可能就是這支騎兵隊。」
  揀枝聞言呼吸一窒,默了默決斷道:「既然無法確定,便絕不能叫夫人知道此事。曹大哥,勞煩你先想辦法查……」
  她說到這裡,忽聽?扇外邊一陣窸窣的衣擺擦動聲,一回首,就看元賜嫻白著張臉站在那裡,不知都聽見了什麼。
  三人齊齊愣住。拾翠當先囁嚅道:「夫人……」
  元賜嫻是剛剛才到門前的,只是光聽最後一句也夠她明白究竟了。她沒看他們,只盯著曹暗手中的密報冷冷道:「給我。」
  曹暗下意識把密報往身後一掩,掩完了才覺多此一舉,硬著頭皮呈上去,先道:「夫人,這消息說得模稜兩可,小人以為絕不可信。您切莫太過憂心,小人這就去找可信之人商議對策。」
  他暗示的可信之人自然是鄭濯。
  元賜嫻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報,卻絲毫未有三人想象的慌亂,甚至比他們還更鎮定一些,飛快道:「給我一張回鶻與大周交界一線的地形圖,還有紙筆。」
  拾翠忙去取來給她,見她在桌案上攤開了牛皮地圖,閱覽了一遍後,執筆迅速圈畫了幾處地方,跟曹暗道:「突厥回鶻兩軍交鋒,而大周邊境就在眼前,他不可能幹耗著淌這趟渾水,理應在雪難發生前就已脫身離開。但既然他沒能在這封噩耗到達長安前傳回消息報平安,就一定是遇到了別的麻煩。你該關注的不是這場雪難,而是往後的回程,是大周境內潛在的危險。」
  曹暗聞言眼睛一亮,點頭道:「夫人說的是。」
  元賜嫻重新掃了一遍地圖,指著上頭一點,拿食指虛劃了一道線:「不用再去找誰商議了,你現在就出發,順著這條路帶人前去接應,切記不可暴露蹤跡。」
  見曹暗領了命疾奔而去,元賜嫻像脫了力一般一把抓住了桌案案沿,額頭很快沁出密密麻麻的細汗來。
  拾翠和揀枝嚇了一跳,忙上前一左一右攙住了她:「夫人,您先回房歇息吧。」
  元賜嫻一把拽住了她們的胳膊,眉頭緊皺,整個人克制不住地往下滑去:「回不了了,我好像要生了……」
  陸府上下登時亂成了一團。拾翠和揀枝哪裡料得到元賜嫻前一刻還穩如泰山,後一刻便會如此,仔細回想才覺她剛剛的臉色確實白得很不尋常,怕是在?扇外頭聽見那一嘴時就已動了胎氣,只是之後為了琢磨對策,一直在強忍罷了。
  陸家前些日子便已及早安排好了穩婆,原本明後天也該叫她們搬來府上待命了,卻萬萬沒想到元賜嫻提前了這麼多日子,這下只得臨時再去喊人。
  得虧府上有幾名略通分娩之術的老嫗,先及早準備了起來,趕來的兩名穩婆也是手腳麻利的,很快就到了,一見熱水和湯藥都已備好,淨完手便入了臥房。
  宣氏急得在門外來回踱步,見裡頭一直沒傳出元賜嫻呼痛的動靜,反倒心下擔憂,一個勁地問婢女她怎麼沒聲。
  直到小半個時辰過去,大概是催胎的湯藥終於灌夠了,元賜嫻才步入了臨盆的正道,只是嘴裡喊的竟還跟一般婦人家不太一樣。
  「怎麼……這麼痛!」
  「陸時卿……你真是氣死,氣死我了!」
  「誰說一定趕上我臨盆的?等你回來我就……拔了你的舌頭!」
  宣氏聞言渾身一抖,再聽她道:「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把你吊起來拿皮鞭子揮!啊,好痛……」
  一旁過來陪宣氏的陸霜妤也是嬌軀一震,有點為難地看向她:「阿娘,為了讓嫂嫂多點幹勁,咱們就叫阿兄委屈一下吧。」
  宣氏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攥著她的手作支撐,一面朝裡喊:「賜嫻啊,你罵,你儘管罵!阿娘告訴你,罵得越帶勁,生得越順利!」
  元賜嫻倒是想繼續罵,卻發現罵了一會兒,人是精神了,氣力卻不夠使了,只好咬著牙憋起勁。
  宣氏再在外頭等了小半個時辰,就被陸霜妤攙去了臥房隔壁。
  大冬天的到底冷,她乾吹冷風也幫不上忙。何況這臨盆時候,房門開開闔闔容易捲入寒霜濕氣,閒雜人多了,不幹淨的東西也多,反倒對元賜嫻不好,她便更不好進去添亂。
  只是元賜嫻臨盆突然,情形也不順利,眼看一下午過去,到了黃昏還未有進展,宣氏到底沒心思吃食了,連晚膳都只勉強用了幾口。
  快到臨睡時辰,終於傳來了消息,卻說是元賜嫻著實不夠力了,若是時辰再拖得久一些,恐怕愈發岌岌可危,兩名穩婆於是思忖起了站式分娩的法子,只是這法子需要的人手多,最好能夠再請一位經驗老道的穩婆來幫忙。
  宣氏一聽,自然當下派了人出去請穩婆,又跟著這新來的穩婆一道進屋看了眼元賜嫻,在她床邊切切地囑咐了幾句,叫她別怕。
  屋裡熱氣氤氳,元賜嫻渾身都是濕漉的汗,脣色蒼白得毫無人氣,連眼瞳都微微渙散了,卻還竭力保持著神志,大約知道時辰已晚,跟她說:「阿娘,您也別怕,這點小事還難不到我……您先去睡吧,等您醒來,一定抱上孫孩……」
  宣氏一把年紀了,也是聽多看多了的,聞言竟不由有些鼻酸,抓著她的手道:「是時卿對不起你,等他回來,阿娘就把他捆在府裡頭天天陪你坐月子,不給他再出去了!」
  宣氏對朝堂裡頭的事毫不知情,也不知道陸時卿在歸途碰上了麻煩,以為他是一心撲在政務上,一點不顧惜元賜嫻,當初知道他主動攬下了面見回鶻可汗的差事,還訓斥了他好幾句。
  但元賜嫻懂他的苦衷,雖然嘴上罵著不好聽的,心裡卻並沒有責怪的意思,聞言虛弱地笑了一下:「好啊,等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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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穩婆怕耽擱時辰,歉意地請宣氏暫且退避。她便只好退了出去。只是元賜嫻這邊還熬著,陸時卿又不在府上,她這做娘的也不敢回房睡覺,見夜深了,就在隔壁屋的矮榻上打盹歇息,吩咐下人一有消息立刻叫醒她。
  如此到了後半夜,宣氏半夢半醒間聽見一聲響亮的啼哭,也不知究竟是夢是真,慌忙披衣起身往隔壁屋走,站在門外朝裡問情況。
  守在門邊的婢女隔著?扇向她報喜:「老夫人,頭個孩子出來了,是位小郎君!」
  宣氏聞言一喜,又問:「第二個何時能出?夫人可還好?」
  「穩婆說,頭胎出了,第二胎就不難了,但現下不宜開門放風進來,只好勞煩老夫人再去一旁坐會兒了。」
  她點點頭,雖心裡惦記著孫兒,卻因元賜嫻尚在生產,便忍著沒進去,又踱了回去,直到一炷香後,突然聽見隔壁傳來一陣慌張的吵嚷聲,方才急得再次去叩門。
  這回門一下就開了,婢女見了她道:「老夫人,第二胎是個小娘子,但小娘子一直不哭,穩婆們正著急呢。」
  一雙龍鳳本是喜事,但孩子不哭卻是不好的兆頭,怕有夭折的危險,宣氏忙是一腳跨了進去:「怎麼回事,我瞧瞧!」
  兩名穩婆正給孩子拍背,想看是不是喉嚨裡堵了什麼。床上元賜嫻也慌了神,原先還歡喜得想叫她們抱來外間已然洗乾淨的小郎君一道看看,眼下卻是滿心都在小娘子身上,掀了被褥就要下床去。
  只是她生了足足七個時辰,沒馬上暈厥都是靠了心裡那股高興的勁頭支撐,腿腳哪還有力氣,一沾地就是一軟,又跌回了床上。
  拾翠和揀枝知她心裡念著孩子,必然躺不住,勸也無用,忙去攙她起來。
  宣氏也在幫著兩名穩婆一道掐孩子的背,卻見小娃娃一點聲不出,額頭愈發青黑,臉上也漸漸起了死氣。
  元賜嫻顫著手上前,從她們懷裡接過孩子,一言不發將她倒提起來拍。
  一屋子人都不敢發聲,就看她不知是哪來的力氣,一下拍得比一下重,一下拍得比一下狠,終於在第七下時,見孩子哇地嘔出口淤血,急聲哭了起來。
  圍在四面的眾人又驚又喜。元賜嫻脫力之下踉蹌癱倒,險些沒抱好孩子,幸而被兩名穩婆一道穩住。
  宣氏拿絹帕抹了抹眼角,朝她道:「沒事了沒事了,趕緊歇著!」又吩咐兩名穩婆,「快去外間給小娘子洗洗!」
  元賜嫻吊著的一口氣一松,正要坐回床榻,忽聽抱著孩子匆匆奔到外間的穩婆訝異道:「小郎君呢?」
  滿屋子人都是一愣,宣氏比元賜嫻先緩過來,趕緊疾步出去看,真見原先躺著小郎君的搖車裡空空盪蕩,再朝四面看了一圈,頓時生出不好的念頭來。
  跟宣氏一道出來的拾翠也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忙問:「還有一名穩婆去哪了?」說罷忙打開了房門,詢問外邊守門的婢女。
  婢女不明所以道:「穩婆剛才出來過,說去外頭取些物什,但她兩手空空,並未抱著小郎君,婢子便放了行。」
  元賜嫻聽到這裡,剛落下去的心復又懸了起來,被揀枝攙著,跌跌撞撞往外間走去,急聲問拾翠:「不見的可是後來才來的那名穩婆?」
  她這一問一針見血,滿屋的人齊齊心下一沉。
  起始趕來的兩名穩婆是陸時卿臨去回鶻前就安排好的可靠人手,但第三名後到的卻是臨時請來幫忙的。當時情況緊急,不容多慮,但現在想想,元陸兩家位份高,誕下的子嗣也比旁的人家要緊特殊,如此的確冒險了些。
  而剛才一陣,所有人包括元賜嫻,都將注意力放在沒法啼哭的小娘子身上,確實疏漏了外間的動靜。
  可問題是,穩婆是空手離去的,而由於陸時卿臨走吩咐,這主院本就加派了人手日夜保護元賜嫻的安危,就連窗邊都有僕役把守,小郎君究竟是怎麼不見的?
  那名穩婆是宣氏叫人請來的。想通裡頭究竟後,她氣急之下一個眩暈,朝後倒了一步,險險被身邊婢女攙住。
  一屋子老的老,小的小,一下方寸大亂,還是元賜嫻極力鎮定下來當機立斷,吩咐宣氏身邊婢女:「扶老夫人去隔壁屋,找大夫來診脈。」又看向兩名穩婆,「你們也抱著小娘子挪去隔壁,照看好她。揀枝和拾翠留下。」
  元賜嫻斥退了旁的下人,扶著酸軟無力的膝,開啟了外間的機關,然後朝滿面震驚的倆人道:「拾翠,你去瞧瞧這條密道裡有沒有留下線索。揀枝,你沿著徐先生的宅邸到城外將要途經的路,帶人追過去。」
  揀枝和拾翠提了障刀領命去後,元賜嫻倚靠著墻癱軟下來,腦袋裡一片混沌。
  只有密道了,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孩子帶走的,應該只有這裡了。
  這條密道關係重大,本不該輕易暴露,故而哪怕是身邊的兩名婢女,她也不曾說起,可原先唯一的知情者曹暗離開了長安,她現下身子不行,沒法親力親為,只有叫拾翠進去察看。
  元賜嫻心力交瘁之下強撐著意志,焦灼地等著消息,約莫一炷香後,聽見密道那頭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她扶著墻艱難地站起,卻被突如其來的一記手刀擊暈在地。
  再醒來的一瞬,元賜嫻就明白了全部的前因後果。
  陸府戒備森嚴,穩婆待在外間的時辰也很短暫,其實根本就沒能找到密道的入口。何況開啟暗門是一定會發出聲響的,哪怕她當真摸透了機關,也沒法這樣悄無聲息地帶走孩子。
  是她當時剛生完孩子體力不支,腦袋也不十分清楚,又對那條密道先入為主,被它堵了思路,而忘了察看外間的其他地方。
  實則眾人慌裡慌張的時候,孩子很可能還在屋裡,就藏在某處隱蔽的地方。
  但現在,她和孩子都被人劫走了。
  陸時卿離開長安的這段日子裡,徐宅的密道暴露了,對方沿著那頭一路摸到了陸府,然後一直潛伏在裡頭,等著她上鉤,等著她主動開啟密道,把自己和孩子送到他手上。
  元賜嫻悔得心尖抽疼,卻在下一剎意識到周遭的不對勁。
  她正身在一輛馬車內,馬車的行跡卻不太尋常,似乎在以一種傾斜的姿態急速前行。一稜一稜的月光透進來照在她的衣裳上,叫她一下子清醒過來,按著酸痛的後頸爬起。
  馬車的窗門都被木條封了起來,只露了幾道縫隙,而外邊已經沒有人,也沒有馬了,整輛車子正滾在山間一段長長的下坡路上。坡面似乎積了冰霜,異常濕滑。而前方……她緊張地急喘著,透過木板的縫隙,借月光看清了情狀,霍然睜大了眼睛。
  前方是懸崖絕壁。
  門窗被堵,跳車不能,她手邊空無一物,徒手去掰木條,使盡力氣卻也不動紋絲。
  眼看懸崖越來越近,絕望之下,元賜嫻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踏踏的馬蹄聲。
  她驀地回頭,不過幾個數的功夫,就見身後人追平了馬車,卻像是一時沒法阻止車勢,在疾馳的馬上一把抽出腰刀,向她低喝一聲:「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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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8 00:14:2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元賜嫻迅速閃避開去,就見他手中劍光一閃,劈山裂地般下了一刀。
  一刀斷木,車門四分五裂。
  他向她伸出一隻手:「手給我!」
  元賜嫻將手飛快遞出,被他一把拽入懷中,卻因一股往前的衝勁,連帶將他也斜撞下馬。
  兩人直直朝崖邊跌滾而去,他一手護住她的腦袋,一手將腰刀往霜地裡奮力一扎。
  刀破石入土,生生止住了兩人的滾勢,與此同時,元賜嫻聽見清晰的一聲「」,像是骨裂的聲響。
  馬車越過懸崖,轟然墜落。她腦袋發暈,昏昏沉沉裡卻沒感到疼,這才後知後覺地醒了神,發現傷著的人不是自己。
  那塊原本要軋到她的石頭,扎碎了她腦袋下的那隻手。
  崖邊裂石轔轔崩落,鄭濯半個身子都懸在了崖外,卻還支著刀柄偏頭問她:「傷著沒?」
  元賜嫻費力撐起自己,讓開腦袋去,避免給他的手再添傷,搖搖頭,喘著粗氣道:「殿下,您的右手……」
  鄭濯說了句「沒事」,隨即收刀翻身而起,一把扯下身後玄色裘氅,裹緊了她道:「你現在上不了馬,等馬車來,很快。」
  元賜嫻費力地點點頭,忍著淚意,提氣道:「孩子……」
  孩子沒有在馬車裡,對方將她們母子二人分開了。
  鄭濯飛快解釋道:「對方兵分四路,分別往東南西北四個城門走,此地是距離永興坊最近的東路。我今夜人在城外,得到消息就近趕來了這裡。孩子在其餘三路中,你阿兄往北追了,陸府的人手往西追了,南路我另派了下屬。」
  眼下早已過了宵禁時辰,幸好鄭濯剛巧人在城外,查證陸時卿的下落,否則元鈺因妹妹被擄出城還有理,他就無法如此輕易帶人馬出來了。
  元賜嫻裹著厚實的裘氅,心卻一點點涼了下去。
  很顯然,對方並不想要她的性命,將她困在那樣一輛馬車裡,又兵分四路,只是為了分散元鈺和鄭濯的人手和注意力。也就是說,對方的最終目的不在她們母子倆,也不在元家或鄭濯。
  將她和孩子當作誘餌拋出,這個套子,只可能是為一個人而設的。且對方甚至避免了將誘餌放在同一個筐子裡,以圖萬無一失。
  就像現在,元賜嫻得救了,但孩子很可能還沒有。
  她心焦如焚,顫著嘴脣,聲音已經染上了哭腔:「他在哪裡?」
  鄭濯一面盯著前方地平線處急速駛來的馬車,一面實話道:「我不知道。」
  他得到的消息和元賜嫻一樣,都只到雪難為止,接下來就全無陸時卿的音訊了。算起來,他已經失蹤了近三天。
  但他們都清楚,對方既然選擇了拋誘餌,就說明陸時卿一定還沒落入敵手。
  馬車很快駛到近前,鄭濯交代道:「車上有穩婆和婢女照顧你,你先回府。」說罷將她一把打橫抱起,送入馬車。
  元賜嫻這時候沒力氣忸怩,進到馬車躺下後哀求地看著他:「殿下,拜託您了……」
  她也恨不能插了翅去追孩子,卻知道以自己現在的身子狀況,就是隻能添亂的,一旦碰上敵手,反倒叫眾人愈加束手束腳。
  鄭濯點點頭:「他和孩子都會平安回來的。」說罷掀簾而出。
  馬車內,鄭濯安排的穩婆和婢女忙接手了元賜嫻。
  元賜嫻腦袋沉得像灌了湯一般,沒等回城就支撐不住昏睡了過去,再醒來就聞見一股濃郁的藥腥氣,她驀然睜眼,看見天光敞亮,似是日上三竿,慌忙掙扎起身。
  趴睡在她榻邊的揀枝被驚動,忙朝外頭喊:「郎君,夫人醒了!」
  元賜嫻以為她喊的是陸時卿,腦袋裡繃緊的弦一松,回頭卻見是元鈺從外間疾步走來,心下登時一緊,啞著聲急道:「阿兄,孩子呢,陸時卿呢?」
  元鈺眼下好大一團青黑,聞言不舒爽「嘖」了一聲:「怎麼,看見是你阿兄我,很失望啊?」
  他這語氣似是說笑,但元賜嫻一點心情都沒有,急得都快哭了。
  她昨夜實在太累太難受,想著就睡片刻,然後等鄭濯和阿兄的消息,哪知一睡睡到了翌日晌午。
  元鈺見狀心疼得直抽抽,忙坐下來哄道:「都在都在,都好好的,乖,別急別哭。」
  「當真?」不是元賜嫻非不肯信,只是如果陸時卿真的好端端回來了,怎麼不守在她榻邊啊。
  元鈺低咳一聲,神色略微有些不自然:「自然是真。小外甥沒受涼,就在外間搖車裡躺著,阿兄仔細看過了,長得很有我年輕時的風範。」
  的確,照情理看,對方要拿孩子去套陸時卿,必然得保護好小娃娃,這一點倒是不幸中的萬幸。元鈺也不是個能撒謊的人,說的這些不像是假,但他一句沒提陸時卿,實在不太尋常。
  元賜嫻心裡著急,掀了被褥就想下去,被他皺著眉頭一把按住了肩:「還想活命就好好躺著。」他說罷嘆了口氣,默了默無奈道,「我就說我這人撒不了謊,還非要我騙你……好了,告訴你實話,但說好了,你現在不能下床。」
  元賜嫻聞言搗蒜般點頭,隨即聽他道:「陸子澍確實回來了,只是受了點傷,在這裡守你到天亮就昏了,現在躺在隔壁屋。」
  她聞言又想往下跳,記起剛才元鈺放的話,按捺著道:「他傷勢如何?」
  元鈺想了想道:「得了,我給你抱過來,你自己看吧!」
  「……」
  元鈺說完就出去了。揀枝看元賜嫻一頭霧水,向她解釋了昨夜的事。
  原西路和南路都是對方放的迷霧彈子,孩子實則是被送去了元鈺選擇的北路。但在他追上那行人前,陸時卿就已經孤身跟他們交上了鋒。
  對方使詐,將一塊包著襁褓的巨石從近三丈高的地方往下扔。夜黑霧濃,陸時卿不敢冒險,哪怕知道多半是假,也硬生生扛著接了下來。那傷就是當時受的。
  之後,他假意倒地難起,誘得對方暴露了孩子的位置,事前聽他安排,埋伏在附近的曹暗趁勢而上,將小郎君救了下來。
  元鈺到時,曹暗已經帶著孩子先行離去,陸時卿則滯留原地,以身為餌拖延時辰。再不久,鄭濯也到了,才一道助他脫了身。
  元賜嫻光聽著便已心驚膽戰,再聯想陸時卿這幾日的處境就更是後怕。
  現在想來,所謂回鶻和突厥兩軍交鋒,其實根本就不是巧合,而是誰人蓄意而為,目的就是要陸時卿的性命。
  他失蹤的那座雪山位於大周邊境,距離周京千里之遙,花兩日半趕回,已得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不停換馬,日夜兼程的情狀,若再計了一路上所遇殺招耽擱的時辰,她幾乎不敢想象他究竟是怎麼回來的,到得長安城附近,聽聞她和孩子被擄的消息,又是如何有力氣奔走相救。
  元賜嫻叫揀枝把兩個孩子都抱過來,吩咐完就見元鈺大步流星地回了,當真打橫抱著陸時卿,將陸府一干僕役婢女詫異的目光通通甩在了腦後。
  她起先還道他只是說笑,見狀張著嘴盯著他和他懷中未醒的人看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往床裡側挪了挪,給陸時卿騰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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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哪知陸時卿早不醒晚不醒,剛好在元鈺快將他放平到床榻的時候醒了,一睜眼看見他那張放大了數倍的臉,一駭之下翻身滾下,「咚」一聲摔在了床上。
  元賜嫻一嚇,忙去摸他:「摔著沒?」
  陸時卿昨夜差點廢了手臂,且因石頭衝力太大淤了內傷,要論身子狀況,也不比元賜嫻好多少,眼下這麼一摔,確是有些眼冒金星。
  但他一聽這聲音就醒了神,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起身道:「醒了?好受點了沒?」
  他之前不敢叫她,一直熬著想等她睡夠,不料沒見她醒就撐不住昏睡了過去,眼下都沒搞清楚情況,估計還以為自己根本沒離開過。
  元賜嫻撇撇嘴,伸手摸摸他消瘦了一整圈的臉:「我沒事。」
  陸時卿聞言就是一噎。她睡著的時候,大夫來診過了,說她受了這遭罪,著實損傷根元,得虧原本體質好,才得以保全了性命,只是三五年之內不可再受孕,過後坐月子也得含嘴裡,捧手心地悉心調養。昨夜還算救回得及時,再差一點,就將落下病根,一到冬天就氣虛體寒了。
  有了這趟鬼門關的經歷,陸時卿原也不打算再叫她受罪,如今兒女雙全,三五年不生,一輩子不生,都沒關係。甚至退一萬步講,便是眼下尚未有孩子,只要她好,他也願意不再要,只是日後到了地底下,得跟陸家的列祖列宗賠個罪。
  元賜嫻見他哽著不說話,笑了笑道:「真沒事,你看我,還比你胖著呢。」
  陸時卿再沒忍住,將她一把拉進了懷裡,不停摩挲著她的肩:「對不起,我食言了。」
  她早生了十幾日,其實真不必算這筆賬,不過仍是抬起頭來,假意生氣道:「那你以後還亂不亂跑了?」
  陸時卿垂眼看她,搖搖頭,認真道:「你在哪我就在哪。」
  「去哪兒都帶著我?」
  他點點頭:「去哪兒都帶著你。」
  元賜嫻貼著他的胸膛笑:「解手就不要了啦!」
  「……」
  紫宸殿裡,張僕射正在面聖。
  徽寧帝看他無朝特意請見,問道:「怎麼,張僕射也是一早就聽說了昨夜的動靜?」
  張治先笑著拱手:「這事鬧得如此凶,該驚動的,不該驚動的,怕是都驚動了。」
  徽寧帝低笑一聲,聽出他弦外之音,道:「張卿有話但說無妨。」
  他頷了頷首:「陛下,且不論究竟誰人有如此手筆,能夠從陸府擄去陸侍郎一雙妻兒,您可否覺得,六殿下對瀾滄縣主太過上心了些?陸侍郎是為妻兒搏命,六殿下是為了什麼?」
  徽寧帝一時沒有說話。他是今早一睜眼就得了昨夜消息的,當即派了人出城查證,又將一撥太醫遣往陸府,一撥遣往皇子府。
  太醫向他回稟了鄭濯的傷勢,說他右手手骨裂了,很久不能再握刀握筆,今後是否可以恢復如初也很難講。
  他默了默道:「朕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想說,六郎救賜嫻目的不純,很可能是為了討好元家,取得元易直的支持。但朕告訴你,六郎的右手很可能廢了。」
  張治先一驚。
  「他若真是目的不純,就該知道分寸。一個武人廢了右手,他還有左手,但若是一位儲君廢了右手,你以為,他還能服眾嗎?」
  張治先登時噎住,似是無法接受鄭濯當真只是出於某種私情,又道:「可六殿下行跡也確實可疑,大半夜的,為何竟身在城外?」
  徽寧帝漸漸有點不耐煩了:「朕問了,薛才人近來身子不好,鬧偏頭痛,六郎問著個偏方,差一味難得的藥草,這兩日夜裡都帶了人去城外雪山找。昨夜在歸途聽說了陸家消息,才就近趕了回去。」
  他畢竟是職事在身的皇子,手下布置點探子眼線,注意著京城各向的動靜,實在再正常不過。光憑這些,根本證明不了什麼。
  張治先眼見徽寧帝如此態度,自然不好再硬說鄭濯的背,又換了個人針對:「六殿下的事,興許是臣想岔了。但臣覺得,陸侍郎為妻兒奔波誠然無可非議,可這千里回奔之舉卻也未免有些不符他為人一貫的作風。陸侍郎是否也可能與元家……」
  「張僕射!」徽寧帝打斷他,「您這張口就來的話,可得好好過一過腦袋!」
  紫宸殿裡,徽寧帝發火的時候,元鈺也在鬧脾氣,看著旁若無兄,摟摟抱抱的倆人,黑著臉咬了咬牙甩袖離去,臨到門邊時,正碰上揀枝和拾翠一人抱著一個孩子過來。
  他瞅了拾翠懷裡的小郎君一眼,給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去,然後便抖著寬袖移門而出。
  陸時卿起先是因知道元鈺在身後,才有所隱忍,眼下正抱著元賜嫻,想跟她親親熱熱地敘會兒話,又聽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頭一看,只好示意兩名婢女把孩子放在床榻上,然後叫她們退出去。
  元賜嫻見狀摸了摸他的臉:「等會兒再抱你,先給我抱抱孩子。昨夜只看了妹妹,還沒來得及看眼哥哥。」
  陸時卿嘆息一聲,眼看她鬆開了自己,轉頭抱起一旁的男娃娃。
  大約是因失而復得,元賜嫻的動作格外小心,只是不料孩子一到她懷裡就哭,任她怎麼顛都哄不住。
  她疑惑抬頭,問陸時卿:「他是不是餓了?我睡著的時候,有人給他喂奶了嗎?」
  陸時卿點點頭:「臨時喊了個乳娘來,我叫人把他抱出去喂吧。」說著就要來接孩子。
  元賜嫻手一躲,不給他接:「我都醒了,當然是自己喂,做什麼再交給乳娘?」
  他默了默,見她打算動手撩衣擺,一把按住了她,一本正經道:「男女授受不親。」
  他發什麼神經。她不可思議地覷覷他:「這可是我兒子。」
  「兒子也不行。」
  元賜嫻朝他一挺鼓鼓脹脹的胸脯:「就你行?」
  這話本是反問,陸時卿卻點了點頭:「就我行。」
  「你怎麼是這種爹……」
  陸時卿一挑眉:「你第一天認識我?」
  陸時卿的確是那種連公蛇的醋都能吃,自己的醋也很會灌的人,但元賜嫻覺得他不至於在孩子的事上這麼無理取鬧,再看他霸道得一反常態,心下疑竇微生,躊躇道:「是不是我染了什麼病,奶水不好喂給孩子啊……」
  她這話把自己咒的。
  陸時卿面色一沉,正要發話,卻看她耷拉著臉,氣色慘淡,又放軟了下來道:「是大夫說你眼下底子虛身板弱,奶水不夠喂兩個的。你先顧著妹妹,把哥哥交給乳娘,等好些了再說。」
  元賜嫻「哦」了一聲撇撇嘴,針眼大點事,他直說就是了,還拐彎抹角的,叫她差點以為自己得了什麼不治之症。
  孩子一直哭個不停,陸時卿便轉頭喚了拾翠進來,叫她抱去給乳娘。
  元賜嫻不捨地看了幾眼兒子,囑咐拾翠,等乳娘喂完奶就把他送回來,待房門闔上才又去抱女兒。
  女兒就比較乖了,被抱起來的時候似乎知道她是娘親,還往她懷裡依了依,舒舒服服躺在她臂彎裡蹭香。
  元賜嫻低著頭,目不轉睛地瞧著她小小的眉眼,道:「好像長得像你。」
  倆個娃娃剛出生,其實還很難辨別五官像誰,元賜嫻也只是種模糊的感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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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陸時卿聞言小心翼翼地摸了下女兒的鼻尖,見她不舒服地皺起了鼻子,一向神情很淡的人竟難得笑出了聲,跟元賜嫻說:「皺鼻子的樣子像你。」
  眼看他對兒子和女兒態度不一,元賜嫻故意諷他:「你這時候不記得你的男女授受不親了?」
  陸時卿看來是真不記得了,伸手向他討女兒:「給我抱一下。」
  「你的手臂沒事嗎?」
  他搖搖頭:「昨夜接的時候有意調整了姿勢,避開了點衝力,沒大事。」
  元賜嫻這才敢把孩子交給他,看女兒到了他懷裡也是一個樣,軟軟貼著他胸膛睡得舒坦,不由擰著個眉深思道:「這麼乖,以後會不會給人騙了?」
  陸時卿抬頭看她:「誰敢來騙一個試試?」
  元賜嫻覺得陸時卿護犢子的模樣有趣,突然也想被護一下,朝他伸展了雙臂道:「我也要抱。」
  陸時卿笑看她一眼,將懷中孩子挪了一挪,騰出一隻手來:「過來。」
  元賜嫻麻溜地鑽進他懷裡,一面靠著他,一面逗他臂彎裡的孩子,逗著逗著突然覺得少了點什麼,驀然抬頭道:「哎呀,差點忘了,還沒給他們取名呢!」
  陸時卿剛好也想到了這個事,聞言問:「你取我取?」
  她想了想道,癟著嘴道:「還是你來吧,你讀得書多。」
  他笑笑:「女兒叫元姝吧。」
  元賜嫻訝異抬眼:「跟我姓啊?這樣不太好吧!」
  陸時卿一噎,黑著臉道:「陸元姝。」
  「哦。」她腆著臉不好意思地笑笑,馬上道,「好啊,元是一,姝是美,咱們女兒以後就是天下第一美。」
  「……」原本挺有意境的一個名字,到了她嘴裡,怎麼就這麼俗套呢。
  陸時卿一臉「你開心就好」的樣子,又聽她問:「妹妹就叫陸元姝,那哥哥呢?」她問完自顧自想了起來,「哥哥也不能遜色,一樣取個美的吧?陸元美,陸元靚,陸元俊?你選一個。」
  「……」
  看他一臉「我選擇死亡」的表情,元賜嫻嘆口氣:「好吧,還是你取。」
  陸時卿摸摸她的發旋,以示對她自知之明的讚賞與肯定,然後攤開她的手心,寫了個字。
  元賜嫻辨認出來:「臻?陸元臻?」
  他點點頭。
  她想了一想,搗蒜般點頭:「這個字好。」說完捶了下他的胸膛,「不愧是探花郎。」
  她這下捶得很輕,陸時卿卻忍不住低咳了一聲。
  元賜嫻一下斂了笑意,聽出這咳嗽響動的不對勁,從他懷裡爬起來道:「傷著了肺腑?」
  大概是知道她聽出來了,陸時卿也沒否認,只說:「不要緊,歇養歇養就好了。」
  他說得雲淡風輕,元賜嫻卻很不安心。
  陸時卿去年中的那刀子便是傷著了肺。如今從回鶻到長安這一路,為了趕她臨盆馬不停蹄千里驅馳,再加上昨夜那一接淤下了內傷,恐怕是舊傷復發了。
  元賜嫻先前就擔心他此次風霜裡來雨雪裡去,會壞了身子,如今想想,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也難怪他早上沒熬住昏了過去,還叫元鈺說謊瞞她。
  她想起那個不好的夢,想起夢裡的送葬隊伍和女眷們低低的哭聲,想起自己怎麼也不能從石頭裡跳出來看他一眼的壓抑,突然覺得心口難受得很。
  但元賜嫻到底不想太悲觀了,還是抬起頭狠狠叮囑道:「你這幾日不許上朝了,跟我一起坐月子!」
  男人哪來的月子假。陸時卿的新傷還不至於叫他稱病,舊傷又不能被徽寧帝發現,想借由罷職閒居並不是件容易事。
  可元賜嫻就這點心願,他又不能不滿足她。
  陸時卿抱著母女倆,皺著眉頭陷入了沉思。
  元賜嫻看他神色為難,正要不高興地發話,突然見他眉頭舒展開來,道:「有了。」
  陸時卿陪元賜嫻吃過了飯食,起身擬了封文書,大致講了些現下回鶻境內情形與王室眾人態度,翌日叫曹暗代為呈入宮中。
  徽寧帝見過曹暗後,自然不能叫他空手回去,便大手一揮,差人給陸府備了些上等的滋補品,請貼身宦侍跟他一道去永興坊,順帶捎上了一名太醫。
  昨日宮中太醫就已奉命來過陸府,只是當時元賜嫻沒醒,才沒給她診脈,只簡單詢問了大致情形,如今再走這一趟,已然不是關切的意思,而是有意試探了。
  徽寧帝如此多疑,本不可能全心信任誰,哪怕陸時卿也一樣。他先前之所以對張治先發火,其實不是痛恨他口不擇言,而是下意識對他所說的話感到懼怕。
  陸時卿雖只官居四品,手中的權勢卻實在太大了,且這些權勢,還是由徽寧帝親手交給他的。誠然,張治先這個宰輔一直跟他不對付,不無借機落井下石的可能,但這些話卻提醒了老皇帝,一個接連與南詔和回鶻王室頻繁接觸的臣子,實則是很危險的存在。如果他想,未必不能在兩次出使中與敵國達成密謀之議,倘使再加上元易直的支持,後果甚至不堪設想。
  於是昨日,張僕射便給徽寧帝出了個主意。元家長子元鈺多年未得子嗣,如今既然元賜嫻膝下兒女雙全,何不趁機冊封其中一個,然後接來宮中撫養,以顯「聖恩」。如此一招,可說既捏住了陸家,又防備了元家。
  徽寧帝面上沒作回應,實則卻已隱隱心動了,只是這種假情假意的聖恩,元陸兩家自然看得明白內裡涵義,元賜嫻剛出了這樣的事,他也不好當即奪人所愛,最好還得先打探清楚她的身子狀況再說。
  宦侍來後,陸時卿恭敬接待,之後便由太醫給元賜嫻把了脈。
  太醫診完,略有些詫異。回頭跟徽寧帝如實回稟,說元賜嫻這身子,三五年內必然無法再生育,之後是否會落下病根,是否有機會受孕,都得看接下來歇養得如何。
  徽寧帝聽了以後,一時陷入了躊躇。
  他對陸時卿的防備是未雨綢繆,卻並非真要和這素來寵信的臣子撕破臉皮,一聽元賜嫻是如此情形,就知道接孩子的事不好辦了,只得暫且按捺下來。
  元賜嫻實則早在孕期便曾擔心過這事,一看太醫來診脈,就猜是聖人起了心思。畢竟老皇帝已經不是第一次使這種招數,當初給阿爹封王后,不讓年幼的阿兄跟著一道去滇南,就是要叫他留京為質的意思。
  幸虧她如今身子不利索,反倒因禍得福,保全了一雙兒女。
  只是老皇帝心中既然埋下了懷疑的種子,便只有叫它越長越盛的份,往後的一路將會更難走,她怕這事遲早有天還是會降臨到孩子的頭上。
  陸時卿卻叫她別擔心,然後氣定神閑寫了一封洋洋灑灑的辭官書,翌日差人送去了紫宸殿。
  元賜嫻起始嚇了一跳,想了想才明白過來,這是他和鄭濯一貫使的以退為進法。
  這封「嘔心瀝血」的辭官書是在告訴徽寧帝,他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了,所以非常心寒,非常失落。所謂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既然聖人這麼不信任他,他願意辭官返鄉,回到洛陽閒居,往後再不過問朝事。剛好他這次去倒回鶻,一路風霜雨雪,與突厥幾度生死交鋒,身體怕也受了磋磨,如果聖人願意恩准,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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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2-28 00:14:5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元賜嫻覺得他這次玩得挺大,如果第二天,徽寧帝在辭官書上寫了個「準」字,那可就很有意思了。
  結果卻是沒有如果的。因為陸時卿說,他在前一天的文書裡說明回鶻內情時,悄無聲息留了幾處伏筆,吊著老皇帝的胃口,便是不說長遠,光為了眼下突厥與回鶻尚在進行的戰事,他也不可能捨棄他這個臣子。
  徽寧帝果真慌手慌腳差了宦侍來,說這辭官書他不準。
  陸時卿滿臉為難地跟宦侍講,既然聖人還有用得著他的地方,他自然不會抗旨不遵,只是身子還未完全康復,當下返朝,恐怕熬不住。
  宦侍眉開眼笑地說,這個不礙事,聖人講,準他一個月的假,叫他好好歇養就是了。
  一招以退為進,換得老皇帝不敢急於猜忌防備,更重要的是,還把「月子假」給騙到了手,元賜嫻不得不感慨,她家這口子真是太聰明了。
  宣氏一語成讖,真叫兒子陪兒媳坐起了月子。
  這接下來的日子,元賜嫻躺在床上的時辰,陸時卿也履行了她在哪他就在哪的承諾,大多陪她躺著。因她不能見風,他也就不隨意出門,免得帶了霜氣來凍著他。
  兩個病號像在床上做了窩一般,把吃食都安排在榻邊。起始小別勝新婚,拿了飯食就是你喂我來我喂你。你吃一口我的青菜,我吃一塊你的蘿蔔,你給我挑魚刺,我給你剝蛋殼。到了後來,如此十二個時辰形影不帶離的,真叫元賜嫻看陸時卿看得膩味,就把心思更多放在了孩子身上。
  陸元姝的搖車被搬了過來,就緊挨著倆人的床榻。白日裡都是元賜嫻給喂奶,到了夜裡,因她身子還未恢復康健,便由乳娘代為照顧。
  至於陸元臻,自打頭天過後,她就再沒提過給他親自哺乳的事,也不好把他一直擱在房裡,免得孩子一餓就得麻煩陸時卿抱出去,乾脆讓他多與乳娘處著。只是她總時不時提出要看看他,所以每日也有那麼幾回,麻煩乳娘將孩子抱來的,還常常跟宣氏逗孫兒的時辰撞上。
  如是這般過了二十來天,到了陽春三月,接近孩子足月的時候,元賜嫻問陸時卿是不是要設個宴,給兄妹倆簡單操辦操辦。
  這滿月宴嘛,照理說不論大小,總歸是要走一走的,且陸時卿到底還是朝中官員,宴請些同僚也實有必要。但他卻以她身子尚未痊愈,不宜勞累操持為由拒絕了,說等到孩子周歲時再補辦一次。
  之前花朝節那會兒,原本該輪到陸時卿主持流觴宴,他也是用了這個理由推辭,元賜嫻聞言便跟上次一樣未有堅持,都聽了他的安排。
  再過幾天,陸時卿的傷歇養得差不多了,便還了朝。元賜嫻的月子也完了,已然能夠出去透氣,等他前腳出門辦事,就想帶上兩個孩子一道去院子裡沐沐春風,只是一問乳娘,卻被告知陸元臻今早食慾不佳,陸時卿擔心孩子染了病,所以剛才外出時順帶將他抱去了葛大夫的醫堂問診。
  元賜嫻謝過乳娘,沒太多問,一直等到黃昏也沒見陸時卿把孩子帶回來,回頭就抱了陸元姝去看宣氏。
  宣氏果真正憂心孫兒,反倒是元賜嫻寬慰了她幾句,然後將女兒留在她院子裡,好叫她分分心,自己則回房等著陸時卿。
  陸時卿是孤身回來的,進門就見她起身問:「元臻呢?」
  他默了默說:「還在醫堂。」
  元賜嫻肅著臉搖搖頭,走到他面前,盯著他,一字一頓重新問了一次:「我是問,元臻呢?」
  他沉默下來,半晌,伸出手撫了撫她的臉頰:「他很好,很快就能跟我們團聚了。」
  聽見這句話,元賜嫻憋了半天的眼淚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
  她的孩子沒有在那一夜被救回來。她在產後沒幾日就察覺到了不對勁。先是出於與孩子相處時為人母的直覺,再聯想到陸時卿對待那個孩子的奇怪態度,以及阿兄當日的幾分不自然,便更是心生疑竇。
  她很快有了個可怕的想法:孩子可能被人掉包了。
  陸時卿在救援時不可能知道孩子是真是假,但他行事一貫謹慎,回來後必然做了確認。她和宣氏都沒有在元臻被劫前瞧過他,可穩婆見過,揀枝和拾翠等幾個婢女也見過,所以如果孩子會掉包,其實是不難分辨的。
  但陸時卿選擇隱瞞了她和宣氏,甚至叫周圍所有的知情人都對她們說了謊。原因並非是他打算拿別人的孩子矇混一輩子,而是他確信元臻是安全的,且在不久的將來就會回來,所以不想她們早早跟著幹著急。畢竟產後頭幾天對元賜嫻的恢復非常關鍵,他知道不可能騙得了她太久,只想著能瞞幾天是幾天罷了。
  陸時卿輕輕抱住她,道:「別擔心,他吃得很飽,穿得很暖,三天后,就能回到我們身邊了。」
  元賜嫻泣不成聲地點點頭,囁嚅道:「怎麼救回來的……怎麼救回來的?」
  陸時卿拍拍她的背,淡淡道:「我和岳丈合議,殺了南詔老王。」
  元賜嫻霍然抬首。
  抬頭的一瞬,她在腦袋裡順了一遍事情的經過。
  這劫人的事看似風風火火一氣呵成,實則卻很不易,並不是陸時卿隨便哪個阿貓阿狗的政敵能夠做到的。她從一開始就只想到了兩種可能:一是平王,二是細居。
  由整個事件來看,對方一定籌謀已久,而非一日之功。
  首先,元賜嫻臨盆提前了,但用以調包的孩子,看模樣卻也是在當日前後出世的,誤差幾乎不超過一天。這絕不是匆忙之下能夠安排得當的事。也就是說,很可能早在之前,對方就已從四面各地搜羅來了數位與她孕期接近的婦人,並將她們提早安置到了京城待命。
  其次,密道不亞於是陸時卿和鄭濯的命脈。陸時卿離京後,這條路就未再被人利用過,而徐宅的防守也相較平素更加嚴密。要說真是近日暴露的,實在令人匪夷所思。所以元賜嫻想,恐怕密道被發現是在更早的時候。
  而光從這一點就能夠斷定,這個計劃的起頭人不是平王,是細居。
  因為密道暴露,就意味著「徐善」的身份也暴露了。一旦平王發現了這事,根本不會將它用在劫人上,而早該停止針對蔡禾,轉而向陸時卿窮追猛打,或將這條密道的存在透露給徽寧帝。
  但細居的立場卻有不同。得知陸時卿與徐善的關聯後,他第一反應並非將它曝光於世。他跟平王的確有合作,卻不可能與他做永遠的朋友。叫鄭濯與陸時卿和他繼續內鬥,繼續彼此消耗,對南詔而言是一件好事。
  所以他選擇不把密道的事告訴平王或徽寧帝,而暗暗謀劃了劫人的計劃。
  但這個計劃,光靠他一人也是行不通的。
  從劫人到兵分四路,所有動作都發生在下半夜,而當時長安城城門緊閉,若非及早備好了數塊出城令,根本沒法實現。可出城令這種東西,他一個南詔太子得不到,只有依靠平王。
  因此,細居還是提前找到了平王,並說服他助自己完成送人出城的後續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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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然而平王不會因無利可圖的事冒險,他又為何答應此事?相較細居,他的目的就比較簡單了,就是想以元賜嫻母子為餌,取陸時卿的性命。
  他或許尚且不知徐善這一環,但這麼多年過去了,也不可能毫無察覺陸時卿對朝局穿針引線般的操控,和他這個人的存在,對自己奪嫡的阻礙。
  得不到的助力就該毀掉。在陸時卿接連出使南詔與回鶻,勢頭愈發如日中天后,他更感威脅,因此想借細居之力除之而後快,也不是不能理解。
  元賜嫻的思路直到這一步都很明朗,但當陸時卿說出那句「殺了南詔老王」的時候,她發現自己還是考慮得太少了。
  她起始想,自己與韶和孕期接近,細居可能是想把她的孩子當作所謂的「質子」送入長安,叫她和陸時卿眼睜睜看著孩子近在咫尺,卻無法與他團圓,還得天天擔驚受怕,甚至為了孩子的安危,在關鍵時刻替南詔兜著些什麼。
  可現在看來,細居知道陸時卿不是庸碌之輩,一次意外痛失愛子也就夠了,不可能繼續放任南詔為所欲為,所以,計劃雖然完美,卻實則很難實現。
  那麼,既然他知道這個願望多半將落空,為何還堅持如此大費周章?
  元賜嫻想,那是因為,哪怕計劃失敗,細居還是有利可圖。
  孩子下落不明,陸時卿意圖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陸元臻,唯一的法子就是快點讓「質子」進京。所以他要做的兩件事是:第一,刺殺南詔老王,叫細居盡早登基;第二,在孩子抵達長安前,將他調包回來。
  而這兩件事,正中細居下懷。
  先說第一件。
  自打細居出使大周,與朝廷達成和親之議,他在和二弟的爭鋒裡便居於了上風,這大半年來勢頭蒸蒸日上。但老王一天不死,他就一天不能繼位,為免夜長夢多,早就動了殺父的念頭。
  只是這件事太冒險了。他可以殺了老王,卻很難確保神不知鬼不覺,確保不落下絲毫把柄。初初登基時政局難免不穩,倘若有人揀此時機,以他殺父篡位之事為由起兵造反,他就白忙了一場。
  所以,較為理想的情況是:他自己不動手,而故意疏漏王宮的守備,放別人來殺。如果這個凶手剛好還是身處大周權勢中心的一份子,那就更好了。
  再說第二件。
  不管韶和懷孕究竟是真是假,能肯定的是,細居從未打算將親生孩子送來大周。早在刻意放出韶和有喜的消息前,他就已經在南詔安排好了合適的人選,來生那個所謂的「質子」。
  只是後來,剛巧元賜嫻也在差不多的時候有了身孕,他才想到了這個「更妙」的計劃。
  但拿個假孩子糊弄徽寧帝一樣是有風險的。
  細居無法保證大周何時會察覺貓膩,也無法保證大周察覺貓膩時,他是否已經坐穩了帝位,是否不再需要朝廷的支持,為給難以預見的未來添一道保障,最好就是設計一樁「調包」事件來推卸責任。
  到時事情暴露,他便能一口咬定,說自己送來的孩子是真的,只是半途被陸時卿調了包,甚至還可以倒打一耙,叫大周把孩子還給他。
  細居的動機,陸時卿看得一清二楚。但這是個陽謀。為了孩子,這兩件事,他必須做。
  想通了這些環節,元賜嫻忍不住憂心忡忡地環緊了他。
  陸時卿卻笑了一下:「這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買賣,好處都給他細居一人占全?我刀子都橫到南詔老王脖子上了,如果當真殺了他,豈非愚笨太過?」
  元賜嫻的目光閃爍了一下,收了淚道:「你的意思是……」
  「假死。」他淡淡眨了眨眼,「岳丈會叫他在最精彩的時機活過來的。」
  當晚,元賜嫻聽陸時卿仔細講了一遍事情的經過才知道,阿爹是在二十來日前就悄悄動手「刺殺」了南詔老王,並將老王的「屍體」偷天換日的,所以實際上,細居早在那時便已登基,且將「兒子」送出了南詔,只是她一直窩在屋裡坐月子,才不清楚這些事。
  而細居為免輾轉之下出岔子,在劫走陸元臻後,其實並未接他去南詔,只是將他藏在了大周,待送質子入京的隊伍經過,才把他抱上了馬車。
  所以,孩子倒是未受顛簸之苦。
  也是這個時候,元賜嫻才終於明白陸時卿為何給孩子取名叫「臻」。她起先一直以為,他是取了「臻」字表達的「完備」之意,希望兒子以後能文武兼濟,品學雙絕。卻原來不是。
  「臻」字在衍生為「完備」前,首先有「來到」的意思。
  他在期盼孩子盡早回來。
  不辦流觴宴,不辦滿月宴,就是因為他不想叫別人有機會看到替代元臻的那個孩子,不想給元臻造成任何非議,也不想屬於元臻的任何東西落到旁人手裡。
  陸時卿看起來那麼冷清的一個人,卻偏偏是個護犢到了極點的爹。
  換作兩年前,元賜嫻絕不會相信這樣匪夷所思的事。
  陸時卿沒有食言,說好三天就是三天。
  三日後黃昏,元賜嫻跟望夫石一般立在府門前等,終於盼到他從馬車裡下來,懷裡揣了個明黃色的襁褓,襁褓裡安睡著一個男娃娃。
  她疾奔上前,看到孩子的一剎心潮激盪,險些又落下淚來。
  陸時卿一手揣著孩子,一手攬著她往裡走去:「別哭了,浪費水,不是一直想給元臻喂奶?來,叫你喂個夠。」
  元賜嫻本來是挺想哭的,被他說得破涕為笑,狠狠擰了把他的勁腰。
  夫妻倆還不知如何跟宣氏開口這件事,先做賊一樣把睡著的陸元臻偷偷抱進了臥房,然後請了大夫來,確認他完好無損健健康康,且這些日子以來吃好喝好的才算放心。
  等大夫離開,元賜嫻記起陸時卿的提醒,心中由來已久的願望變得愈發強烈起來,急迫地想給元臻喂奶。
  其實她的奶水並不少。當初陸時卿說她身子虛奶水不夠,都是唬人的話。要不是元姝個頭小小,食量卻驚人,隔一個時辰就要來啜她,她恐怕還得被漲奶給逼瘋。
  不過饒是如此,也有好幾次漲奶受不了的經歷。她當時已經隱約猜到孩子不是元臻,就沒提出非要把多餘的奶水喂給他,想著自己擠掉。
  只是陸時卿日日寸步不離她,她一難受,他就察覺了,自然不會勞動她,誠懇地來解救她。一開始是用手的,後來覺得浪費,就換了嘴。
  元賜嫻回頭想想,這當爹的,真是搶了兒子一個月的吃食。
  現在元臻回來了,她要好好補償他。
  元賜嫻撩了衣襟,熟門熟路地抱起剛睡醒的孩子,準備給他喂奶。
  陸時卿坐在床沿,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兒子撇著頭一副不是很想吃的樣子,想了想說:「可能是剛吃飽,等會兒再喂吧。」說罷補充道,「你要是難受,我先來。」
  誰給他那麼好命先來。
  元賜嫻剜他一眼,堅持嘗試讓元臻吃奶。
  這事實在不是她霸道,而是她害怕,害怕兒子一出生就沒在自己身邊,如此離開一月以後,跟自己不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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