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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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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紋藝 - 《種出一個太上皇 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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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4 17:22:5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對付烏塔足夠了,讓楊錚領兵,他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誠王說得斬釘截鐵,不容置疑。蘇濟銘這才發現,面前的這人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凡事都依賴他的少年了,他的權威日甚,已容不得他人反駁了。這些年蘇濟銘也感到了自己的權力被有意無意地削減了,誠王不動聲色地扶持了不少新的親信,最近的楊錚和鄭宏維便是個例子。
  「他果然是天生的上位者啊,從現在起就已經在為將來的事情考慮了。」蘇濟銘心中微嘆,也不再在這個問題上多加置喙了。
  兩人各懷心思地沉默著,良久之後,一陣風吹開了窗扇,趕走了滿室的悶熱。
  「老師,」誠王喊出了久違的稱呼,閉著的雙眼睫毛輕輕顫動,「她現在可好?」
  雖然未提姓名,他的心意卻表露無遺。
  「一切安好,她能保護好自己。」
  誠王睜開了雙眼,呆呆地看著帳頂,松花青的蚊帳已經有些褪色了。他沉默了許久,嘆了一口氣:「不要讓她來凌州涉險,更不要打聽我,以免被人盯上。」
  蘇濟銘嗯了一聲,把連夜擬好的作戰策略放置在誠王的床頭,輕輕退了出去。
  由於原本打算主動出擊的戰略變成了被動防守,誠王之前幾個月所做的準備計劃全部被打亂了,連日來,誠王府內所有門客先生晝夜不休,加急討論應對方案。
  雖然忙亂了些,但這次敵人主動來犯也是一個契機,行軍打仗糧草先行,從容城到凌州有兩千里,即使走水路也是逆流而上,需要消耗大量人力物資,何家的軍隊從南方趕來,消耗更是驚人。這麼一來,倒是替誠王省下了不少軍資,何況俞凌堰三州各有天險,易守難攻,彭王之所以敢全軍壓境,不過是得到了錯誤情報,以為誠王已經病入膏肓了。
  是以彭、何、烏三方都以為這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雖說明面上三家是合作關係,但誰都不是傻子,個個心裡都跟明鏡似的,誰先拿下這三州,誰問鼎中原的勝算就最大。
  三方就這樣你追我趕的急急往三州奔去,離得最近的烏塔最先到達。
  不過在聽說守在邊境的竟然是尾虎營之後,巴特爾氣得一拍桌子:「他們也太看不起人了,拿這些蝦兵蟹將來擋,無異於螳臂當車!」
  「南邊的十萬大軍正在靠近,他們自然不敢有一丁點兒松懈,此次他們派出尾虎營,也不過是想拖住我們一段時間。我們一定要趁此機會拿下俞州,將來才有一席之地。」巴特爾身邊一個身子瘦弱的小老頭說道,大大的腦袋架在脖頸上,讓人忍不住擔心他的小身板能不能承受住腦袋了重量。
  「魏先生所言甚是,前段日子我們已經將尾虎營的情況摸得清清楚楚了,連他們的‘擒王陣’都破解了,這次自然是戰無不勝!」
  兩日後,雙方軍力在俞州境內激烈交戰,捷報頻頻傳入巴特爾帳內,尾虎營潰不成軍,節節敗退,巴特爾聞此仰天大笑三聲,心想這一次終於輪到自己翻身了,為了鞏固戰果,一定要將敵軍全軍覆沒,於是一道道「繼續追敵」的軍令陸續發往了前線。
  至第十日時,戰線已經深入俞州腹部,氣候越來越惡劣,不見樹木只有飛沙,這次連烏塔的軍隊都有些吃不消了,追殺過快導致補給出現了斷層。
  可是反觀尾虎營這邊,後續發力才剛剛開始,在戰鬥力上尾虎營無法與烏塔鐵騎媲美,但他們可以利用天時和地利彌補自身的缺陷,最重要的是他們的主要軍糧不需要依賴龐大的隨軍糧草,而僅僅依靠人手一袋的肉鬆,以及壓縮之後的草餅,就完全滿足了整個軍隊的需求。
  這一日,尾虎營的將士們已經退無可退,背後就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鬼沙海」!幾千人面對上萬敵人站在沙漠邊緣,各個神情嚴肅,嚴陣以待。
  楊錚騎在馬上,一臉肅殺地望著前方的敵人,高舉長槍大喊道:「眾將士聽令,排‘擒王陣’!」
  幾千士兵整齊劃一地排成三路,高舉盾牌環環相扣,從空中俯瞰下去,竟無死角。
  「他們排了‘擒王陣’!」烏塔將領興奮地騎著馬在前面跑了一圈,撕扯著嗓音吼道:「破陣!」
  一聲令下,兩軍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對方殺去!
  可就在還有十幾丈遠處時,尾虎營天衣無縫的兵陣突然發生了變化,左右兩路兵力如展翅一般散開,中間一路向後退去,瞬間形成了一個倒「八」字形包圍圈,原本集中攻打中路的烏塔部隊頓時失去了目標,慌神過後只好雜亂無章地攻打了起來。
  尾虎營並不戀戰,打不過時就稍稍撤退,之後再投入戰鬥之中,他們更集中地刺殺敵軍的坐騎,當烏塔最後一匹馬倒地之後,尾虎營只損失了一半坐騎,他們立即訓練有素地兩兩上馬,奔騰而去,只留下烏塔眾人面面相覷。
  直到這時,他們才猛然發現,自己竟然身處在一片沙漠之中!
  歷史上以少勝多的例子並不常見,這次尾虎營三千兵力大敗烏塔兩萬騎兵,足以在歷史上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不出兩天,此消息便不脛而走,整個大惠王朝為此沸騰了起來。街頭巷尾都能見到奔走相告的百姓,他們歡欣鼓舞,拍手稱快,尤其是常年受到騷擾的北方三州的百姓,樂得連在睡夢中都能笑醒了。烏塔這一次遭受重創,怕是永遠都翻不了身了。
  俞州城內一間老舊的土坯房內,破敗的木門搖搖晃晃,突然被裡面扔出的一隻破碗砸中,當一聲,木門再也支撐不住,從門框上掉落了下來。
  「滾,我還死不了,把這些狗屁藥渣給我撤了!」巴特爾扒著床沿怒吼道,消瘦的臉上一片烏青,頭髮如枯草一般雜亂。
  桑霓沉默著蹲下了身子,將散落一地的七零八碎的青花瓷片收拾了乾淨。只是她這副無動於衷的表情徹底激怒了巴特爾,他掀開了被子赤腳踩在地上,一把揪住了她的頭髮,扔到了潮濕陰冷的炕上,隨後欺身而上,窸窸窣窣地去解她的衣裙。
  「連你也敢反抗老子?」他貼著桑霓的耳後根,惡狠狠地嘶吼道,手上的動作愈發粗魯,桑霓痛的皺起了眉頭。
  「殿下,如今不是自暴自棄的時候,我們必須反擊回去……」
  「閉嘴!現在還輪不到母雞來打鳴!」巴特爾不管不顧地摁下她的頭,刺啦一下撕開了她的褻褲……
  兩刻鐘後,巴特爾正是興起之時,而桑霓卻被弄得眼前發昏,下面如撕裂一般疼痛,可她依舊沒有放棄剛才的念頭,顫抖的聲音帶著一絲哭腔:「殿下,報復誠王有一個絕佳的辦法。」
  巴特爾的動作陡然停住,紅著雙眼怒視著桑霓,仿佛她說了什麼十惡不赦的話。可是桑霓並不懼怕,她知道自己的話已經成功引起了他的興趣,她對著他嬌媚一笑,緩緩撫上了他的臉頰:「那就是,毀掉他最珍愛的人。」
  波光粼粼的元河水面之上,幾百艘戰艦密密麻麻的停靠在岸邊,當中最大一艘艦船的甲板上,一個挺著圓滾滾肚皮的男人負手而立,稀疏的小鬍子迎風亂舞,他的身後站著一排武將模樣的人,俱都神情肅穆,不苟言笑。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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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4 17:23:0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風越來越狂躁,看天色似是要下雨了,那排武將之中有一人上前而言:「殿下,烏塔全軍覆沒,恐怕我們情報有誤,誠王並未傷重,是否要撤兵?」
  「晚了,如今已是騎虎難下了,本王與他遲早有一戰,這次與何家聯手,未必會輸,一切照原計劃行事!」
  「可是前方便是天塹廬門,誠王極有可能在那裡設了埋伏。」
  「先派二百人小隊去探探路。」
  一艘船艦載著兩百名士兵,組成了探路小分隊,乘風破浪駛向凌州的門戶入口——廬門。
  雖被稱作為「門」,但其實是兩座極長的山脈,矗立在河岸兩邊,形成了一道極險的狹道口。
  探路的艦船緩緩地逆流而上,兩旁巍峨的高山上怪石嶙峋,奇峰羅列,偶爾有一株孤零零的黃松立於巨石頂端。此時正是盛夏的午後,卻安靜的出奇,船上眾人都感到一絲異常,俱都屏住呼吸,仰著腦袋四處張望。
  突然,從遠處飛來一隻黑色的陰影,快如疾風,直奔甲板而來。船上眾人只憑本能慌忙躲避開了,錚的一聲,一支細短的箭插入木板之中,尾部掛著一簇紅穗子。
  箭身通體發黑,無光無澤,十分罕見,幾十個士兵將它圍在中間,七嘴八舌地議論了開來。這時從甲板另一端突然傳來一聲驚恐的高呼:「快躲起來!」
  所有人都是一驚,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小兵躲在一塊木板之下,驚恐地望著天空。可是其他人還未來得及回頭看上一眼,脖頸、頭顱、後背,就已經遭到了密集的襲擊。漫天箭雨密密麻麻地灑落,船隻上被插滿了鋒利的箭只,船身四周的水域也不時傳來「叮咚」的入水聲響。
  如此反覆幾輪之後,甲板之上近百名士兵,倖免於難的人僅有十分之一!
  「有埋伏,回程!」士兵隊長捂著被刺傷的胳膊,衝進船艙內大聲命令道。
  留在艙內掌舵的船長急忙調轉方向,剩下的士兵拼了命地劃著槳,原本氣派非凡的戰艦早已被攻擊的滿目瘡痍,狼狽地逃竄離去。
  彭王坐在甲板正中的太師椅上,見遠方急速駛來的船隻越來越近,倏地站了起來,虛著眼睛仔細辨認。當他見到船艙上插滿了箭頭,氣得一甩袖子,轉身回了艙內。
  一間小小的艙室內,幾名小官圍聚在一起,仔細研究著一隻黑色的鐵箭。
  「這是玄鐵打造的暗器‘甩手箭’,當今世上只有暗器世家唐門才有此物,怎會出現在這裡?」
  「廬門自古以來便是江湖人士的聖地,這時節正是一年一度的‘綠林大會’之期,出現唐門暗器也不足為奇,可江湖人士都不屑與朝廷為伍,不知為何此次他們竟然公開支援誠王?」
  連江湖上的奇人異士都站與誠王同一陣營,這確實不是一個好消息。
  彭王鐵青著臉色,將手中的甩手箭奮力擲出,咻的一聲,直入門框的木頭縫之中,原本嘈雜的環境頓時鴉雀無聲。
  「嘁,盡找些變戲法的人來濫竽充數,當真以為本王會怕了他不成!我軍四萬精兵良將豈容這些宵小輕視!傳我令下,全力進攻!」
  狂風乍起,上百艘軍船直逼廬門,每艘艦船的甲板上示威般站著一個方陣的士兵,每人手中舉著一隻兩寸厚的盾牌,懸於頭頂,如銅墻鐵壁般密不透風。
  「秦襄,看這次你的那些雕蟲小技如何耍出來!」彭王的臉上露出一絲猙獰的笑意,他近乎迫不及待地期待著雙方的交鋒了。
  浩浩蕩蕩的大軍終於駛入了廬門之內,上百艘船隻擠入狹窄的道口,河道內頓時擁擠不堪。領頭的船隻加快了速度,水波朝兩邊劃開,一排排波紋四散開來,壯觀無比。只是,有什麼情況不太對勁……
  之前那些囂張的唐門暗器,竟然一個也沒見著。
  狹道口內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靜,誠王一擺手,做了一個停止前行的手勢。所有船隻迅速停泊在河流中央,只是由於太過狹窄,不時有幾隻船身擦撞在一起。
  這次前進的太過順利,彭王的心中有了一股隱隱的不安。
  「快看,那是何物?」一名視力較好的士兵指向前方不遠處的水域,水面上黑烏烏一片,順著水流朝這邊漂來。
  「是火油!」
  「快撤!撤!」
  彭王奔跑到船尾之處,對著後面的船隻急吼道,呼嘯的大風將他的聲音吹得四面飄散,遠處的船隻依舊停留在原地,沒有一絲動作。
  彭王急得滿頭大汗,不顧自己那肥碩的肚子,對著標桿蹦了幾下,好不容易扯下了牙旗,急忙打著「撤退」的旗語。
  尾部的船艦雖然看懂了旗語,只是河道太窄,根本無法調轉方向,有兩隻強行掉頭的船隻,反而和更多的船碰撞了起來,船隊立即亂成一團。
  更糟糕的是,頃刻間從船隊頭頂的山上,潑天火油從天而降,大批船身都被沾染了,彭王軍隊所在的水域上,早已是黑乎乎的一片。
  剎那間,上百隻火把猶如漫天煙火,自上而下飛瀉而來。頃刻間。廬門變鬼門,一片火海之中慘叫聲不絕於耳,其形狀慘不忍睹。
  有那水性好的士兵立即潛入水中,頭頂火光沖天,他們硬憋著一口氣朝安全的地方游去,只是剛一露頭,一隻只利箭便準確無誤地穿刺進他們的腦袋……
  熊熊的大火越燒越旺,嗆人的煙味從木頭中冉冉升起,蘇然抽出了一塊燒焦的木頭,撒了一把乾樹葉進去,樹葉?溜一下燒成了灰渣。大夏天的在野外生火,簡直是活受罪,但如今逃亡在外,這點小苦她還是能堅持的,更何況這也不是她第一次流落在外了,做起這些事來熟門熟路的。她把小鍋子放在火堆上,倒入了一小袋米粒,加入涼水,小火慢燉著清粥。
  周榮發懷抱著一摞樹枝走來,將柴火整齊地收拾好後,揭開鍋蓋看了看今晚的夥食,不滿意地皺起了眉頭:「明日我去打些野味吧,喝稀粥不頂飽。」
  蘇然扯斷了一枝樹枝丟進火堆中,漫不經心地問:「你還會打獵?」
  「豺狼虎豹對付不了,抓只山雞總沒問題,」周榮發把一塊空地打掃乾淨,連細小的石子兒都被他掃開了,之後他在上面鋪了一件寬大的裘衣,跪在其上用手壓了壓,確定鬆軟舒適了,才轉身對蘇然說道,「蘇姑娘,你的床褥鋪好了。」
  「謝謝你周大哥,這件小事都要麻煩你。」蘇然轉過頭對他笑笑,沒想到周榮發卻像被冒犯了似的轉過頭,並沒有搭理她。蘇然感到一陣沒趣,聳聳肩繼續道:「我們還要走多久?」
  「再有兩日就到馬蘭村了,接了我爹娘和弟弟們之後,咱們就繼續往東走,那邊地廣人稀,還算太平。」
  蘇然聽後點了點頭,抱著膝蓋發起了呆,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在她的臉上,顯得尤為落寞。
  夏雨傾盆,一騎馬兒呼嘯而過,馬上之人手舉鑲紅邊明黃軍旗,一路奔來,各城大門齊開,暢通無阻,原來正是百里加急軍報。
  距離凌州城不足一百里的一座小城內,烏壓壓駐紮著數十萬士兵,營帳緊緊挨著,雨水順著高高的帳篷頂流下,連成了一幕幕雨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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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快馬踏散了稀泥,黑乎乎的泥水被濺起,急速飛奔的身影直接闖入軍營重地,守營的士兵眼見高舉的軍旗,紛紛退散讓路。
  王帳內一頭戴冕旒的男子高坐上首,陰鷙的眼神掃向座下一人,陰惻惻地說:「居然不費一兵一卒二戰連勝!何二,放虎歸山是你做的好事,事到如今,你還有何妙計?」
  何友紋並未因為他的冷嘲熱諷而受到影響,徑自走到沙盤前,拿起三面小旗,分別插入三塊不同的地方,回首答道:「依臣之見,若論兵力,奎狼營還不及我軍一半,是以我軍可以兵分三路進攻俞凌堰,待分散了奎狼營的兵力,便可一舉拿下三州!」
  「烏塔和孤皇叔都栽在了他的手上,難道你還想重蹈覆轍?」前太子秦寅額前的寶石串微微顫動,如今已經登基為皇的他比以往更加跋扈。不過在他看來,處處掣肘的何家,比誠王秦襄更礙眼。
  「此二人兵敗並非由於兵弱將少的緣故,而是他們太過輕敵,中了激將法,葬送了全軍命脈。是以我們只要繞過鬼沙海,搶占廬門高地,再配合堰州大軍進攻,定能萬無一失。」
  「好,既然你說的如此斬釘截鐵,孤要你即刻立下軍令狀,若不能大破敵軍,便提頭來見!」
  何有紋眼神一跳,他望了一眼幾十尺外冷若冰霜的男子,雙膝跪地愴然說道:「臣,領旨。」
  署月最末,何家十萬大軍齊壓境,一時間旌旗招搖,狂風乍起,黑雲遮天蔽目滾滾而來。誠王迎風站在城門頭上,遠眺前方如蟻巢般攢動的人頭,臉色是從未有過的嚴峻。何有紋不比平常人,他自幼聰慧異常,生性謹慎,任何奇招怪計於他來說都如水投石,無甚效果。
  所以這一戰,只有硬拼!
  戰鼓低沉,烽煙裊裊,厚重的城門緩緩開啟,數萬兵馬如潮水一般涌出,排成壯觀的一排,士兵們身穿鐵甲,手執長矛,嚴陣以待,視死如歸。
  誠王傷勢剛愈,元氣還未恢復,他慘白著臉色,在風中咳嗽了兩聲,猛然拔劍出鞘,劍身發出一聲急促的龍吟。下一瞬間,他用力一揮打馬鞭,帶頭衝鋒殺出,幾萬大軍傾巢而出,吶喊聲響徹雲霄,馬蹄聲陣陣轟鳴,所有士兵都紅著眼睛,浴血奮戰,刀光和劍影交織,殺戮與血光並存……
  一陣細雨帶走了夏日裡最後一縷燥熱,涼風拂過,帶來了一絲寒意,蘇然抱了抱胳膊,看向遠方的滾滾黑雲,心跳沒由來的驟然加速。
  她和周榮發等人穿梭在小溪邊的叢林裡,翠綠的樹葉間不時滴下水珠,蘇然按著鼓噪的胸口,停下來喘了一口氣,就在歇息的空擋,她聽見幽深的樹林中傳來一些異樣的雜音。
  「周大哥,你聽見什麼聲音了嗎?」蘇然壓低了嗓門,悄悄喊道。
  周榮發停下了前進的步伐,仰起頭側耳傾聽,須臾,他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同行的幾人都止住了腳步。
  他的舅舅霍東雲拄著一根樹枝,摟著周家的兩個小弟,站在幾步外看著他。
  周榮發將手裡的包袱丟給他的母親英大娘,彎下腰悄聲說:「我去前方探探,你們留在這裡不要出聲。」
  說罷他壓低了身子,盡量不觸碰到攔路的枝葉,輕手輕腳地離開了。這一去就是小半個時辰,蘇然眼看天色一點點暗了下來,心想今夜又要露宿野外了。
  英大娘不放心兒子,焦急地來回走動,不時抻著頭朝遠處張望,但茂密的樹叢遮擋了視線,雨後的叢林愈發顯得青翠欲滴,枝頭的鳥兒並不怕生,站在高處嘰嘰喳喳。
  蘇然撿來了一些樹枝和枯草,但大部分都濕漉漉的,並不容易點燃,她用打火石試了幾次,都冒出了一股股黑煙,卻並沒燃燒著。
  突然不遠處的樹枝葉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聳動,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周榮發猛地竄出,大踏步走到火堆邊,一腳踢翻了柴火。
  他急忙拉住蘇然,又對所有人招了招手,急促地說:「前方有一小隊當兵的,可能是逃兵,我們還是趕緊撤吧!」
  蘇然神情一凜,也不知剛剛的黑煙有沒有打草驚蛇,雖然這裡枝繁葉茂要被發現也不容易,但還是小心謹慎些為好。於是他們全都卷起了褲腿,趟過小溪,頂著疲憊朝另一個方向趕路。
  樹林里幾個士兵模樣的人砍倒了一棵手臂粗的樹苗,劈成了幾瓣當作燒火用的木柴。另一端的樹墩上,坐著一消瘦頎長的身影,眉毛又細又長,眼梢微挑,極有媚色。其身後站著一個面白臉方,身形微微發福的人。
  那人將手裡的一截樹枝扯斷,滿腹怨氣地扔了出去,嘴裡不住地抱怨道:「這鬼天氣,何時才能走出去?」
  前面的人聽後眉毛一挑,眼波流轉斜了身後的人一眼,朱脣微啟:「二哥在前線奮戰,比我們艱苦的多,大哥你有何好埋怨的?」
  被數落的男人咬著牙吸了一口氣,一臉鄙夷地翻了個白眼,毫不客氣地反擊了回去:「打仗的事情有我們大老爺們做主,你一個女人瞎摻和什麼勁兒!」
  那女子輕輕一笑,用帕子輕輕擦了擦樹葉上滴在她肩頭的露水,絲毫不為所動:「若論起誰最了解那位鐵血王,自然非我莫屬了。」
  後面的男子聽見這話,嘴角扯起一絲嘲諷,語氣也變得陰陽怪氣了起來:「哈,那倒是,在凌州呆了幾年被攆了出來,京圈兒裡誰不知道你是秦襄穿過的破鞋呢?」
  刻薄的話語終於成功激起了何素娥的怒火,她將手裡的帕子一把擲到了地上,兩步上前狠狠踩了上去:「我敬你一聲大哥,你可不要不識好歹,我雖是個女人,卻比你中用得多,當初天寒地凍的時候,我就有能耐從誠王府逃出來,那會兒你在哪兒呢?宿在溫柔鄉吧!你自己也知道,這個家裡最沒用的人就是你!」
  「呸!我也是看在老二的份上給你三分顏色,你不要得寸進尺,你我都是庶出,少往自己臉上貼金,我就瞧不起你這份捧高踩低的輕狂。休得在我面前充主帥,瞎指揮,老子跟你一起窩在後方,已是一肚子火,你可別自己往刀口上撞!」
  「呵呵,您大話倒是說得漂亮,有本事自己領一軍人馬出征去啊!我差點忘了,你手裡一塊虎符也沒有吧,就連指揮這一小隊人馬的兵符,還在我的手上,」何素娥拿起手邊的酒瓶子,松松垮垮地舉起來塞進對面人的懷裡,滿臉輕蔑地低語道:「你還是做好分內的事吧,喝點酒,睡一覺,明兒醒來的時候,咱們就到了。我找兩個人抬著你走都省事得多,別再拖後腿了,大——哥。」
  最後兩個字加重了語氣,卻滿是嘲弄的語氣。
  何家大少氣得把酒瓶子重重摜在了石頭上,頓時碎瓷片四分五裂的飛散了開來。周圍的士兵們抬起頭看了一眼後,依舊有條不紊地忙活著自己手裡的事情,仿佛早已習以為常。
  蘇然一行人在經過長途跋涉之後,終於走到了樹林邊緣,入眼的卻是一大片荒無人煙的荒地,地面的另一端是兩座高聳的大山。由於遇到突發事件,他們不得不改變方向,現在的情況和他們的計劃相去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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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蘇然提了提肩上沉重的行李,看眾人臉上都是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周大哥,這下該怎麼辦,我們迷路了嗎?」
  「快到廬門了,眼下只有兩條路走,一是直接爬過山,這條路雖然近些,卻苦累得多;二是繞道回去凌州城,冒險雇一輛騾車去堰州,如此一來就要耽誤十來天了。」
  「眼下戰事如何了?」如今世道已亂,要想保命,蘇然自然更加關心戰爭的情況。
  「前幾日聽得的消息,廬門大戰已經結束,誠王軍大勝。不過何家的軍隊已經逼近凌州了。」
  蘇然更傾向於徒步翻山,這條路雖然艱險疲憊,但勝在穩妥。若是回到凌州的話,萬一正好遇到兩軍交戰,最後戰敗被屠城之內的,那她真是連哭的地兒都沒有了。
  可是英大娘卻顯然抱有僥倖心理,她心疼兩個兒子走路太累,一心想要去城裡雇車。她摟著自家的小兒子,摸了摸他的小腦門,擔憂道:「發子,毛蛋渾身燙得厲害,再這麼下去,就得病倒了。」
  栓子叔見狀也搓了搓手,走到周榮發身邊,小聲地嘀咕了兩句,卻依然被耳力不錯的蘇然聽見了:「你娘有了身子,也不能這麼累下去了。」
  蘇然當場被劈成焦黑,英大娘看起來有四十了,居然在這時候還能再來一次晚來春,同時被驚嚇到的可不止蘇然一個,周榮發就差點跳了起來:「爹,這麼大的事你們怎麼不早說!」
  「這兵荒馬亂的,跟你說了也是白擔心,還是逃命要緊。」
  於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也沒有選擇的餘地了,蘇然只好服從大部分人的意見,戴著低低的斗笠,遮住大半張臉,重新前往凌州城趕去。
  蘇然一行人走在蜿蜒的鄉間小路上,路邊的野草茂盛,不時有一兩隻癩蛤蟆竄出。英大娘捂著肚子,面有菜色,眾人擔心她的身子,也都是走走歇歇的,於是原本一天能走完的路程被拉長了兩倍。
  這天傍晚,他們剛剛路過一座小村莊,得知離凌州只剩下十多里路了,卻不料見到了許多人拖家帶口的迎面涌來,原本卯足了勁兒趕路的蘇然停下了腳步,疑惑地望著行色匆匆的人擦肩而過。
  這情形太不正常了,蘇然急忙拽住一名婦人,詢問道:「這位大娘,請問前面發生了何事?」
  「小娘你還不知曉?前面打仗啦,家都沒了!」那婦人說到了傷心處,捏著袖角擦了擦眼角的淚花,滿是褶子的皮膚幾乎逡裂了開來。
  果然還是遇到了最壞的情況,凌州城進不去,他們這些日子披星戴月趕路的功夫全白費了。
  事情變得棘手了,蘇然咬著脣沉思了起來,周榮發的神情無比嚴峻,他看了看一家老小,個個都灰頭土臉的,他最終還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我背著小弟走吧,咱們原路返回。」
  英大娘瞬間面如土色,顫抖著雙脣紅了眼,她捂著嘴巴別過臉去,雙肩微微顫抖。毛蛋抱著她的腿,細細弱弱地喚著娘。
  周榮發走到毛蛋的跟前,叉著他的胳肢窩,把他高高舉起,騎大馬般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毛蛋蔫蔫兒地抱著他的腦袋,憋著嘴哼了哼。
  蘇然眼見這一家人像霜打的茄子一般,心想這麼下去可不行,心神先崩潰了,往後的行程肯定不順,於是她攔住周榮發的腳步說道:「我看後面有駕車的,我們出些盤纏,請他們順帶捎上我們一程吧。」
  「可是這個世道太亂,恐怕人家也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未必肯帶上我們。」
  「有錢能使鬼推磨,多出些銀子就是。」
  「可是……」周榮發愈加犯難,低著頭躊躇不已,蘇然見他這副樣子,就知道他們恐怕已經囊中羞澀了。
  這一路走來她也受了不少照顧,這麼一些小錢她還是拿得出的,於是她把腰帶上的錢袋子解了下來,交給了周榮發,周榮發明白她的意思,羞得連連後退。
  「就當是我借給你的,等你手頭寬裕了再還來。」
  周榮發聽見這話也不再推辭了,紅著臉接了下來。
  一輛小車只多塞進了四個人,英大娘和兩個小兒子是重點優待對象,栓子叔則要隨行保護他們,其他人則落了單。蘇然把手中的包袱放進車中,對他們囑咐道:「到下一個村子只需大半日時間,你們先在那裡落腳,待我們匯合了再從長計議。別不捨得花錢,大娘和小弟的身子要緊。」
  栓子叔愧疚地點點頭,眼神都不敢和蘇然對上,他大概覺得蘇然出了錢卻讓她留下來是一件不太厚道的事,因此心裡產生了不小的負擔。
  不過蘇然倒沒什麼想法,沒有英大娘隨行,他們趕路還能快些,何況她正暗自慶幸不用回到凌州城呢。
  將騾車送走之後,蘇然感到了一身輕鬆,剩下的人身體都不錯,趕路明顯快多了。周榮發身強力壯不必多說,蘇然有過更艱苦的逃難經歷,這些腳程對她來說也不值一提,霍東雲雖然是長輩,但這些年走南闖北的經歷使他練就了極強的適應能力,於是三人一路說說笑笑,到也自得其樂。
  可是這份輕鬆並未持續多久,就在天剛擦黑之時,他們的身後猝然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夾雜著混亂嘈雜的馬蹄聲,蘇然驚愕地一回頭,只見大批難民蜂擁而來,其身後竟然是一大片騎兵模樣的人,手拿著刀劍策馬狂奔。
  「糟了,戰場轉移到這裡了!」經驗豐富的霍東雲一眼就瞧出了真相,驚恐地叫出了聲。
  蘇然大駭,急忙壓低了斗笠沿,竄梭在人流中,艱難地避開四周混亂的撞碰。可是一不小心,就被人踩住了腳後跟,腳下一絆,重心不穩,跌坐在地上,瞬時有幾人從她的胳膊上踩了過去,這幾下疼的她腦門上立即冒出了細細密密的汗,待剛要爬起來,又被一人踩在了背上,再次跌了回去。
  蘇然在心裡狠狠罵了一句髒話,問候了那人全家,心裡卻開始慌了,再這麼下去要被人踩死了,這年頭髮生踩踏事件可沒有保險。她只好在混亂中勉強護著頭,一隻只腳從她身上踏過,疼得她齜牙咧嘴,在正準備躲到春草園去的時刻,背後突然伏上一隻溫暖的胸膛。
  周榮發咬著牙護住了她,用自己的身軀抵擋著身後的踩踏,蘇然不禁心裡一暖,難得還有一個人願意在這麼危險的時刻保護她。
  蘇然一回頭,他們二人一對視,極有默契地相互扶持著,頂住了身後的人潮站了起來。蘇然的後背上印著不少腳印,渾身酸疼的厲害,周榮發的嘴角破了一個口子,頭髮上也沾上了泥巴。
  可是,幾乎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後面的戰馬猛然逼至眼前,馬蹄高高揚起,眼看就要踏到他們身上……電光火石之間,蘇然猛地一推,把周榮發推了出去,自己則靠反作用力滾向相反的方向,咕嚕嚕兩下便滾到了路邊草叢裡。
  藉著半人高的雜草的遮擋,她順勢進入了春草園。
  幾丈遠外的誠王騎在馬背上,驚異地看著前面一人滾了出去,那身影太過熟悉,他愣愣地連眼睛也不敢眨一下,舉在空中的手僵直地握著劍柄,硬生生地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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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4 17:23:3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就是這一瞬間的分神,立刻給了敵人可乘之機,背後傳來一聲劇痛,握著劍的手拼盡全力往後揮去,直接砍下了偷襲者的頭顱,可是一桿長槍插進了他的背中,殷紅的血水順著他的鎧甲流了下來。
  跟在他後面的楊錚大喝一聲,快馬加鞭奔了過去,趕在誠王倒地之前扶住了他。出了這一變故,軍情立即急轉直下,何家軍眼看敵營主帥重傷,立馬士氣高漲,步步緊逼。楊錚身上也多處掛了彩,手腕漸漸乏力,最後在十幾名死士的拼死相護之下,才殺出重圍,狂奔而去。
  凌州城內,守在城門的士兵眼見帥旗已倒,上百名鐵骨錚錚的漢子,竟然全都淚流滿面,泣不成聲,這是他們第一次嘗到失敗的苦澀,簡直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城門外,幾萬名何家軍緩緩挺進,他們以勝利者的姿態昂首闊步的走來,「」的吶喊聲朝四方唱響,向世人宣告著:凌州城破了!鐵血王的神話破了!
  留在城內的幾百名士兵手舉火把,站在一垛垛高凸的谷堆旁邊,仰望星空,默默唱起了流傳在軍中的歌謠,下一瞬間,所有人都對著天空扔出了火把,如煙花般絢爛的火光,頓時將儲糧倉燒成了一片火海。
  「絕不能讓敵人得到一粒種子!」王爺在出征前對他們吩咐道,而這句話,也許就是他們聽到殿下說的最後一句話了。是以他們用這樣極端的方式完成了任務。
  前方的城門已經傳來沉重的撞擊聲,城墻上的弟兄還在奮力抵抗,箭羽漫天飛舞,熱油、滾石輪番上場,即使螳臂當車,為了心中的信念和神聖的職責,也要誓死守衛家園。
  深情凜然的士兵們手握長弓,齊齊對準了城門口,在在沖天火光的映襯下,如雕像一般,孤獨地矗立在星空之下。
  三個月後。
  新皇在京城盛大登基,四方朝賀,普天同慶。
  凌州城也漸漸恢復了平靜,只是沒有了誠王的城池,再也不復當日的繁華。蘇然游走在破敗的城市中間,眼看著當地的居民一批批遷出,商鋪一家家關閉,這座原本擁有數十萬人的大都會,最終退化的只剩下不到十萬人。
  蘇然留了下來,買了一處小房產,安靜地住了下來,她也不清楚自己在執著什麼,也許是懷念當初生活在這裡的時光,也許是想為這座蒼涼的城市盡一份微薄的力量,也許是……還心懷期待。
  誠王已經命喪黃泉的消息,這幾日傳得沸沸揚揚,可是她一個字都不信,也不願相信。
  日復一日,東升西落,她守著新倉街的那座小四合院,關閉了鋪子,褪去了浮華,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大門外突然想起一陣敲鑼打鼓聲,沉寂了許久的凌州城突然熱鬧了起來,蘇然打開大門,循聲望去。
  一名大漢手拿銅鑼,興奮地揮舞著手中的木槌,眉飛色舞道:「各位街坊聽我一言,傳聞新塞北王與朝廷互通了牒文,咱凌州城的互市又要重新開啟咯!」
  互市是利於邊疆穩定的舉措,新皇只要不是傻子,遲早會頒布這條政令的,只是如今的凌州城已經大不如前,只怕就算開通了互市,也恢復不了當年的盛況了。
  蘇然並未放在心上,漠然地關上了門,繼續坐在院子裡發呆,陽光漸漸西斜,當夕陽的最後一絲光線隱沒在雲層之中,天空頓時暗了下來,蘇然這才驚覺,她竟然空著腦袋乾坐了一個下午。
  一陣膽寒的空虛感突然侵襲而來,一寸寸啃噬著她的心,噁心的感覺泛起,她覺得自己仿佛已經陷入了崩潰的邊緣。乾嘔了兩聲後,她踉踉蹌蹌地跑回了屋裡,黑幽幽的屋舍讓人懼怕,她一刻不停地爬上了床,裹緊了被子閉上眼睛,數著數兒強迫自己入睡。
  歲月荏苒,光陰似箭,又是一個草長鶯飛的季節,百花冒出了花骨朵兒,郊外的綠茵地也是一片鬱郁青青。
  一轉眼,蘇然來到凌州城已經近半年了,也意志消沉了半年,整日裡都懶洋洋的,對什麼事情都提不起興趣。春草園就被荒廢了許久,裡面的果樹雜亂無章的瘋長著,藤蔓枝條纏繞在一起,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即便如此,蘇然也懶得去打理。
  不過坐吃山空的日子總有盡頭,當她發現錢袋子裡只剩下幾十文錢的時候,她才終於驚覺,自己過的日子有多糟糕。來到這個世界,也吃過不少苦了,難道這次的坎就過不去了麼?她如今這一副死樣子,真以為天塌下來了麼。
  蘇然把臉埋進冷水中,神智瞬間清醒了許多。生活是自己的,自憐自艾只會讓自己更悲慘。她用巾帕捂住臉,一幕幕往事歷歷在目,那些笑語嫣然的日子恍如隔世……不願再回首,她將手中的帕子擲入臉盆之中,轉身走出了屋子。
  目前最緊迫的,是要賺些生活費。她已經將近半個月沒吃上葷腥了,身上的衣服也已洗得發白。於是她先去春草園晃了一圈,那里幾乎成了野生生態園。
  挑挑揀揀采了兩籃子香菇,放在小板車上,推到了幾裡之外玉明街上。這條街原本是凌州城最繁華的地帶,如今已經落魄了許多,當地的達官貴人遷走了之後,房屋幾乎空出了一半,有些鋪面只落了一把鎖,上面鏽跡斑斑,門頭也破敗不堪。
  蘇然在一個空置的鋪面前擺好菜籃子,自己坐在了前階上,低著頭也不吆喝,乾等客人上門。有幾個行人路過,紛紛朝她投去好奇的目光。
  一刻鐘後,有個老婦人走上前來,撥拉了兩下還沾著泥土的新鮮香菇問道:「這菇什麼價兒?」
  「三十文一斤,」蘇然抓了一把香菇,遞到老太太鼻子前,「您聞聞,多香。」
  「太貴了,便宜些吧。」老婦人癟癟嘴,用手指甲掐了掐香菇柄,倒是水靈靈的。
  「不瞞您老,我今兒第一天賣菜,那就給您個開張價,二十五文吧。」
  老婦人顛了顛手裡的香菇,又有些猶豫了,雖然這個價兒比市面上便宜的多,但是二十五文都能買半斤肉了,這個價錢還真不是普通人家能吃得起的。
  香菇在這裡被稱做四珍之一,是很金貴的食材。老太太當下也猶豫不決,拿起了又放下,復又拿起,最後她還是下了決心:「給我十文錢的吧。」
  十文錢還不到半斤,基本沒幾顆,蘇然今天糊裡糊塗地出了門,也沒帶秤砣來,她抓起兩把放進老婦人的菜籃子中,微微一笑道:「這麼多肯定過半斤了,就收你十文錢吧。」
  那老婦人拿起一顆菇,菇蓋肥厚,菇柄短壯,是很難得的上品,一顆就有一二兩重了,她滿意地笑了起來,愈發看眼前的這個小姑娘順眼:「你是個實誠人,以後若是常擺攤的話,我還來你這兒買。」
  成功做了第一筆生意,後面來買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蘇然都有些懷疑是不是剛剛那位老大娘給她做了廣告。很快一籃子香菇就見了底,她幾乎半賣白送地賺了幾百文,這就夠她改善幾天的夥食了。原本她也只想賺幾天的生活費,並沒打算長久做下去,不過今天的這次賣菜經歷,也讓她考慮起要不要做個專職的菜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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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只是還沒待她想出個頭緒出來,又有顧客上門來。這次是一個蓄著鬍子的瘦大叔,看穿著很是體面,他看似對蘇然香菇很感興趣,也很懂行,蹲著身子挑了幾顆菇,在手心裡翻來覆去地檢查。
  不一會兒,他捻著鬍鬚表明了來意:「這位小娘,在下是對面‘富香居’的采買管事,聽夥計說你這裡有上好的山珍,就來鑒鑒。方才我也看了,這菇尚可,剩下的就供給我們‘富香居’可好?」
  蘇然面上一哂,「尚可」這詞兒說得挺保守的,恐怕是把自己當作沒見識的鄉下姑娘了吧,蘇然明白,他說這話就是想壓壓她的價。
  「富香居」是遠近聞名的大酒樓,蘇然曾經還來消費過幾次,一道山珍雞湯就要好幾兩銀子,如今雖然遠不如前了,但是底子還在,蘇然可不甘心當冤大頭,也許以後她還有機會供貨給「富香居」,這個口子一開,後面豈不是每次都要吃虧?
  於是她搶先一步說道:「我這兒還剩下一籃,一貫錢給您包圓了,可好?」
  「剛剛你可不是這個價!」此人瞪圓了眼睛,不樂意地說道。
  「可我也沒坑你呀。」
  這倒是實話,即使漲了價,也比市面上便宜一些呢。那管事不禁沉默了,他大概沒想到蘇然這個丫頭片子竟然還會坐地起價這一招,本來他還想把價格再壓低些,可話還沒說出口,倒讓她先下手為強了。
  「八百文,我瞧你這裡還沒二十斤呢!」
  雖然沒帶秤,可這籃少說也有二十幾斤重,缺斤少兩的事情蘇然可做不來,這關乎到人品,蘇然有些怒了:「您若不信,大可以去您的店裡過過秤!」
  賣了一早上的菜,此時蘇然的肚子已經餓得咕嚕叫了,她也不想再耽誤時間,又讓了一些價:「九百文全拿走吧,我也提早收攤了。」
  那人這才同意,領著蘇然入了富香居的後院,當面付了錢,而後他又對蘇然道:「在下姓孫,小娘以後再有這麼肥厚的香菇,可以銷給我們。」
  蘇然撥了撥手中的錢串子,漫不經心地問道:「這香菇你們多久要一次?」
  「大概一旬左右。」
  「我這兒還有些其他菜,紅薯、花椒、辣子還有其他菇,包括極珍貴的猴頭菇,你們可收?」
  孫管事微微詫異,他仔細打量了一番蘇然,能一口氣報出這麼多不尋常的食材,他再也不敢把她當作無知的鄉下姑娘了:「那就請小娘帶來給我瞧瞧吧。」
  「行,一旬後,我送新的香菇來,順便帶點其他菜給您挑選。」
  忙碌了一早上,蘇然拖著疲憊的身子往回走,雖然東西賣得很好,可她的心裡依舊無波無瀾,很早之前做成第一筆生意時的激動之情,她再也體會不到了。
  她在路邊攤將就地吃了幾口飯菜,回到家倒在床上睡了個昏天黑地。一覺醒來,她發現這個倦極而眠的夜晚竟然沒有做任何夢,這讓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噩夢纏身的她感到一絲解脫。從那以後,她從一個極端走到了另一個極端,幾乎晝夜不寐的忙碌了起來。原來春草園裡種的稻谷她一輩子也吃不完了,於是她把所有種糧食的土地騰了出來,重新翻整了一遍,種了一種凌州沒有的經濟作物——茶葉。
  從前她做了一些小打小鬧的生意,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無疾而終了,這次她剛剛從誠王兵敗失蹤的打擊中走了出來,一夕之間仿佛找到了新的方向,和以往隨遇而安的理想不同,這次她誓要做出一番大事業!
  以往種菜幾乎是隨心所欲的,所以春草園裡的植物就顯得雜亂無章。不過這次決定種植茶葉,她卻是經過深入的市場調查的。
  凌州城多險峻的高山,氣候土壤也並不適合種植茶葉,但凌州又與外藩草原接壤。草原人民主食牛羊肉,油水很大,去油腥的奶茶就成了他們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因此他們對茶葉需求很大。蘇然之前去了凌州的互市逛了一圈,本想賣出幾根人蔘,但凌州的互市並沒有專門的茸參行,散客們都買不起她手裡的參,因此那一整天,她也沒賣出一株,不過卻無意間看見一些賣散茶的商販們生意極好。經過多方打聽,她才最終決定種茶。
  蘇然了解到茶樹也是多年生草本,正常情況下至少要四五年才能打頂采摘,蘇然記得當初種人蔘的時候也是經過大半年才采摘的,這次恐怕也不會低於這個時間,於是種下茶種之後,她也不再操心這件事了。更何況僅僅種了茶還遠遠不夠,炒茶烘茶這些活兒是她完全不能勝任的,要招一個熟練的制茶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於是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她一邊賣菜一邊打聽懂得制茶的工人。
  除了給「富香居」供菜,她還把多餘的菌菇製成了乾,拿到互市上賣去,這些商品倒也很受歡迎,雖然不至於到一搶而空的地步,但也總能賣得七七八八。這一回蘇然也從上次的生意中吸取了教訓,當初開鮮湯館的時候蘇然把湯的價格定的很低,雖然生意火爆,但也得罪了不少同行,所以在鋪子在後期發展的並不是很順利,也時常收到其他店鋪老闆的惡意眼光。即使她後來百般示好也無法輓回,於是這次她賣的貨物都是稀缺物,不需要打價格戰,因此價格不比同行低多少,而且量也不大,是以並沒有受到太多的阻力。
  這一個月下來,她也小有了積蓄,雖然比不上最富有的時期,但日子過得卻很充實,比以往吃了更多的苦,學到了不少東西,性子也沉穩了不少。這一次只靠她自己一人打拼,她才知道之前的那份小生意做的有多順風順水,誠王雖然表面上表現的萬事不管的樣子,恐怕背地裡也幫了她不少忙。還有小陳管事確實是個得力助手,人情來往之類的很多麻煩事都是他解決的,蘇然幾乎就是坐等著收錢了。
  蘇然對此不禁感慨了一番,她揉著酸疼的肩膀,不禁想到了過去所有幫助過她的人。
  也不知他們現在過的如何了,凌州淪陷後,他們就憑空消失了。蘇然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一不留神就想到了他——錦鴻他,現在究竟在哪裡呢?
  滇南的一處陰暗潮濕的貧民窟內,光著膀子的孩童們踩著髒兮兮的污水嬉戲,不時有一兩隻碩鼠穿堂而過,吱吱的尖叫聲轉瞬消失。孩子們肆無忌憚的追逐打鬧著,連珠串兒似的拐進了一處狹窄的胡同口,卻頓時剎住了腳,笑鬧聲也戛然而止。
  胡同的盡頭站著一名消瘦的男子,挺拔的身姿卻使得他與這種髒亂的地方格格不入,雖然他也穿著打滿補丁的衣服,臉上也是烏黑一片,看不清五官,但那雙威嚴的雙眸,猶如深潭一般沉靜清冷。
  那男子掃了一眼調皮的孩童們,仿佛對他們剛才的吵鬧有些微惱,這一記眼神嚇得孩子們一哄而散,像沒頭的蒼蠅一般竄入各個小巷道之中。
  誠王秦襄對著再次清淨下來的巷子默默站了一會兒,才轉身回到了現今他的藏身之所——一間破爛的木板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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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屋子裡昏暗如夜,連一盞油燈也沒有,房頂有一個角看起來快塌了,四面木頭搭建的墻破洞百出,剛剛下過了一場雨,潮濕的木頭上長滿了青苔,不時還有水珠滴落。
  秦襄坐在了屋裡唯一的一隻椅子上,搖搖欲墜的木腿發出了吱呀的聲響,他從衣襟內掏出一隻黃紙糊好的信封,右手仿佛有些不聽使喚,哆哆嗦嗦地拆著,拆了大半天才將信封口拆開,此時他的腦門上竟然出了一層密密的虛汗。信箋被展開,他就著破墻板的縫隙中漏下的微弱光線,細細讀了起來……
  千里之外的凌州城中,重新開啟的互市有了一次難得的鼎沸歡騰,因為這一天來了一大批外藩商人,他們帶來了大量的皮草、奶酪、肉乾等等,用這些和城裡的中原商人們交換著商品。蘇然今日也搭上了這趟順風車,她帶來的一板車香菇乾被一個外域商人全部買下了,她收下了二兩銀角子,放在手心裡瞪了很久。
  已經有多久沒見到銀子了呢,貌似已經是好幾個月以前了吧,以前她從沒把二兩銀子當過一回事,花錢也大手大腳的,所以賺的錢沒幾天就被她花光了。過了幾天清湯寡水的日子,她才感慨由奢入儉難。算算這段日子的收入,不過剛剛突破了五兩銀子,這些錢都是她舍不得吃穿,一文錢掰成了兩半花,才省下了一分一釐存起來的。
  她收好了錢,注意力重新回到互市之中。這裡賣的最好的自然是茶葉,如今茶葉的出手價已經賣到了一斤七八十文,有那成色好些的,都能賣到一貫錢了,看著別人流水般地撈銀子,蘇然也只能幹著急。春草園裡的茶樹生長得太緩慢了,如今才剛剛冒出了一點小芽,要等到掐尖也不知要到什麼時候。
  她也覺得不能再幹等下去了,必須想點別的出路了。凌州的互市果然還是規模太小了,只能讓她勉強混個溫飽,而她種出的上好的草藥,竟無人能買得起,當然但她也不願意賤價銷售,於是便陷入了死循環。
  好東西賣不出去,生意便成了一潭死水,怎麼才能把手裡的寶貝盤活呢?她第一想到的是俞州互市裡的參茸行,上次她在那裡賣出了三根參,八百兩銀子著實讓她逍遙快活了一陣子。只可惜俞凌堰三州是誠王的舊封地,朝廷依舊對此很忌憚,於是在其有意無意的干預下都漸漸蕭條了,如今那邊恐怕也大不如前了吧。
  她現在手頭緊,若是要遷去更遠的地方,路費也出不起。於是她又把心思放在了自己的老本行上,當然除了鮮菇湯之外,她也有了一些更多的打算。
  先前一直沒有恢復經營鋪面,是因為開小吃店太累,不僅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熬湯,還容易惹上是非,有時候會遇上一些無理取鬧的顧客,刁難了幾個時辰就為了吃頓霸王餐,像蘇然這種怕麻煩的包子,通常都會選擇息事寧人的。
  又或者生意好了點,就惹得左鄰右裡的同行們眼紅了,緊接著就有各種風言風語傳出來,損害店鋪的名聲。當初蘇然在得知了這事之後,還感慨過這時代的商業競爭也厲害著呢,一不小心就會中招。
  當然之前的這些麻煩事都是小陳管事解決的,蘇然幾乎萬事不管,聽這些事情也當作笑話聽的,可如今沒了幫手,她只好當縮頭烏龜。
  但不遭人忌是庸才,總不能因為怕了這些,就當一輩子的烏龜。何況窮則思變,如今她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也沒法再逃避了。
  於是她挑了一個晴好的日子,把鋪子裡的桌椅全部擦洗得乾淨亮,又翻了翻黃歷,挑了個良辰吉日重新開張。同時,她又想起了之前準備開第二個鋪子的計劃,那個當初因為種種原因擱淺的計劃,在現在看來,似乎時機已經成熟了。
  最後她又翻出了自己的所有積蓄,把銅板數了一遍又一遍,還是狠下了心,一口氣添置了十幾隻寬口胖肚的白瓷罈子。再請木匠沿著墻壁打了一個長條形檯面,還有一塊新的匾額——酥記零食小鋪。
  很久以前因為嘴饞,她也是研究過一些零食的做法的,除了搗鼓出了甜脆的紅薯片,爽口的香菇醬,還新研發了香濃味足的滷蛋和鮮甜酥脆的慄蓉餡餅。
  去年春草園裡種了兩棵慄子樹,經過一年的栽培,已經和外面三四年樹齡的慄子樹毫無差別了,即使枝幹很粗壯,也被滿枝椏的毛慄子壓彎了。地上掉落了滿地熟透了的慄子,如刺蝟一般的外殼開了口,有兩果的也有三果的,個頭極大,如蜜一般甜。
  糖炒板慄雖然好吃,但難度太高,蘇然也沒那個力氣去炒,不過她卻知道一個簡單的慄蓉做法。
  先把慄子剝乾淨用石舂子搗碎,加一點冰糖和油,用小火慢炒,一刻鐘就能炒出細膩的蒜蓉了。再把蒜蓉加進好的面皮中,重新裹好成燒餅狀,切成小塊用油鍋煎熟就行了。考究些的還可以刷上一層蛋黃液,再用烤箱烤出來,小廚房之前添了一架烤爐,現在正好派上了大用場。
  這天是她第十二次實驗做酥餅,當兩刻鐘的時間剛過,就迫不及待的熄了火,取出已經烘烤得酥酥脆脆的慄蓉酥,金黃色的酥皮油亮亮的,入口即化,十分美味,這一次總算過關了。這道點心是她花了許多心血才做出的,不僅美味,而且每天做出的數量也有限,所以價格自然就不菲了,蘇然打算把這種餅作為高檔點心銷售,定價在每只十五文左右。
  除了甜品,蘇然也在追求多元口味,凌州人的口味重,但是吃辣椒的人不多,主要原因是如今的辣椒還多為藥用,平常百姓不會想到拿來做菜。但蘇然相信當辣椒普及的時候,一定會收穫一大批無辣不歡的狂熱愛好者的,於是她決定率先把辣味引入到食物之中。
  經過反覆思考之後,蘇然打算試著做幾種自己前世最愛的零食——麻辣豆乾。
  做這種小吃,無非煎炸兩種方法,蘇然兩種都試了一遍,覺得炸的口味更好些。新倉坊有個老余頭,做了幾十年的豆腐了,他家的茶乾是祖傳秘方,香味濃郁,鹹淡適中,還有一種獨特的味道,似甜似鹹,口感非常豐富。用他家的茶乾做出來的麻辣豆乾,不僅味道正,而且一點也不嗆喉,蘇然在一盞茶的時間裡就把自己試做的豆乾全都吃完了,雖然味道還不夠完美,卻讓她越吃越想吃,越吃越夠味。
  麻辣豆乾、香菇醬、紅薯片、滷蛋和慄蓉餡餅,勉強湊出了五樣小吃。只靠這幾樣開一家店顯得單薄了些,但在前期,蘇然是打算把這些小食配合鮮湯出售的,等湯館重新步入正軌,利用這段時間積累的人氣,再把第二家鋪子推出去。
  新倉坊和凌州城裡的其他地方一樣,比之以往蕭條了不少,鋪面關了近一半,人口也減少了大半,這個時候開鋪子,蘇然的心裡也沒有底。不過好在新倉坊臨靠碼頭,自從互市開了之後,內陸的商船也時常停靠在這邊。這些外地的商人們把中原的絲綢茶葉等貨物賣給草原的牧民,再從互市裡低價買入牛羊等草原特產,高價販賣給京城等繁華之地的大老爺們,如此來回倒貨,每一趟都能賺得盆滿缽滿,讓蘇然好生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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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多虧了這些闊綽的商販們的到來,蘇然的小店倒也能經營下去,因為燃記的食物風味獨特又實惠,一段時間下來也有了幾個回頭客。
  小吃方面香菇醬依然最受歡迎,麻辣豆乾從一開始的無人問津,到後來銷量越來越大,很多商客甚至在臨行前會買上一二十斤帶走,如此看來用不了多久,豆乾就會趕超香菇醬了。滷蛋和紅薯片反應平平,孩童比較愛吃,有些家長多賺了一點錢,也會買點給孩子們解解饞。
  不過出乎蘇然意料的是,她最滿意的慄蓉酥卻銷售不太好,難道是賣得貴了的緣故麼?
  蘇然疑惑地拿起一小塊酥餅,咬下了一口,細細咀嚼品嘗著,香甜的口感在舌尖一絲絲化開,吃完一塊仍然覺得意猶未盡。蘇然百思不得其解,這個味道打著燈籠也找不著第二家了,應該對得起這個價呀!
  由於麻辣豆乾的銷量節節攀升,蘇然幾乎都來不及製作了,雖然生意一天天好了起來,可是一個人顧店太辛苦了。尤其是最近一段時間沒日沒夜地操勞,蘇然發現自己的膚色都變得暗沉不已,於是她決定招一個人來幫忙。
  新倉坊是工人聚集地,要招工也不算難事,招工啟示剛一發出,就有幾撥人前來應聘了。最後蘇然雇了一名手腳利索,說話幹練的大姐,姓曹。其以前幫過有錢人家洗衣服,能吃苦,打扮清爽,後來因為主家搬離了凌州城,她才丟了飯碗。
  經過一輪商談,最終敲定了三百文的薪酬,包吃住和四季衣裳。曹大姐對樣的待遇很滿意。
  當天,蘇然就領著她參觀了自家的小院子:「以後你就住在西廂房,那邊的被褥床墊都是乾淨的,你拿出來曬曬就成。我這裡沒什麼難做的事情,就是活兒比較重,小廚房只有我一人能進,你只要負責前面跑腿就成,不過磨面舂米這些雜活兒也要做,可有問題?」
  「沒問題,這些事兒我常做,衣裳我也能洗,保管洗的乾淨。」曹大姐拍了拍胸脯保證道。
  站在萬惡的資本家角度,蘇然心裡簡直樂開了花,這相當於花一份工資請了兩個幹活兒的人,跑堂加保姆。這麼便宜的事兒,蘇然當然是一萬個願意。想不到從前總是同情弱者的她,居然有一天搖身一變成了剝削者,不過她還沒到喪失良心的地步,起碼保證了曹大姐的夥食比別家工人強多了,不僅頓頓能吃上白米白面,三不五時還能沾點葷腥,這可是過年過節才有的待遇。
  這天剛吃完午飯,曹大姐主動收拾了碗筷,去井邊打水洗碗。蘇然愜意地回到屋子裡睡了一會兒午覺,醒來後想起小廚房裡的茶乾快用盡了,不禁嘆了一口氣,果然悠閑的時間也有限吶。
  趕在太陽落山前急忙忙趕到老余頭的豆腐攤,買下了所有茶乾,又買了幾斤豆腐皮,因為她打算開闢麻辣豆干係列,下一個產品就是麻辣豆腐皮。
  老余頭見蘇然買的茶乾量越來越大,忍不住問道:「小娘,今天二十斤茶乾都賣給你了,你明兒可還需要?」
  「要呢,余爺爺,要不以後你專供我們家豆乾吧,每天再多做十斤。」蘇然捏起一塊茶乾咬下,含糊不清地說。
  老余頭撓了撓光禿禿的頭頂,一臉不可置信地問:「你們家的辣乾賣得這麼好?比我家祖傳的茶乾還好?」
  「那些人就好這個味兒,也多虧你們家茶乾的味道正呢,」蘇然順口拍了拍馬屁,以後還要靠他長期供貨呢,嘴甜些不吃虧,「再給我一塊豆腐,回家做魚湯喝。」
  老余頭從旁邊的木桶裡拿出一塊水靈靈嫩生生的豆腐,用荷葉包好交給了蘇然。蘇然買了不少東西,一時間兩隻手拿不下,老余頭只好把放在一邊的竹筐拿來,清空了裡面的物件,把蘇然買的東西都裝了進去,讓她直接提回家。
  「真是太謝謝您啦,待會兒我再給您送來。」老余頭無所謂地擺了擺手,蘇然卻沒立即離開,視線被剛從竹筐裡拿出來的一隻草編螞蚱吸引了。
  「這螞蚱真有趣,是您自己編的?」蘇然湊近了去看,這件小東西編織的天衣無縫,栩栩如生。
  「閒來無事,編個小物件哄孫子頑的。」
  熟悉的物品喚起了她遙遠的記憶,她記得小時候總喜歡駐足在民間編織藝人的攤子前,觀察他們神奇的雙手迅速地翻飛,小老鼠、小蜻蜓、小龍和小蛇,從他們的手中一個接一個「蹦出來」,形態各異,好似有生命般鮮活。而這時候爸爸總會給她買上一隻,然後牽著她的小手走回家,只可惜過不了多久,新鮮的螞蚱就枯黃了。
  蘇然的情緒有些低落,最近她總是容易想起前世的事情,也許是一個人孤單太久了吧。她收拾起惆悵的心情,拿起自己的東西往回走。老余頭的竹筐又輕又結實,和普通的藤筐很不一樣,恐怕這也是他自己編的吧,想不到除了做豆腐,他還有這手藝,做的東西輕巧又耐用,都可以拿出去賣了。
  想到這裡,蘇然突然冒出了一個點子。
  一陣興奮感燃起,她急忙加快腳步回了家,把東西放下後又匆匆返了回去。
  「余爺爺,竹筐我還回來了,」蘇然拍拍竹筐的底部,緊繃的竹條錯綜交織,紋絲不動,「您編的框子真不錯,編一些小隻的賣給我吧。」
  蘇然之前一直想不通慄蓉酥為什麼賣不出去,她也請了不少人試吃,都說味道不錯。所以她覺得既然不是口味不好,那就是賣相的問題了。一隻售價十五文的酥餅,卻連個像樣的包裝都沒有,也確實寒磣了些,如果蘇然是顧客,也會覺得這錢花的不值。
  那如果用小竹籃包裝好,扣上彩綢花之類的裝飾,想來確實要吸引人的多,既然打算走高端路線,那面子也得做足才行。
  老余頭聽說蘇然要討幾隻小筐子,滿不在意地說:「這東西不值錢,我送你幾個便是。」
  「這可不行,余爺爺,以後我要的多呢,你要白送可吃不消,」說著她伸出雙手比劃了一下,接著道,「還記得上次我請你嘗的慄蓉酥嗎,我是用來裝那個的。先做幾隻能裝下六塊酥餅的框子吧,要帶蓋子的那種,可好?」
  「就你這丫頭鬼點子多。」老余頭一聽就知道她要用來做什麼,雖說著揶揄的話,卻也佩服她小小年紀就能想的這麼周全,更是一人撐起了家產,這在凌州城也是獨一份了。
  「這東西不難做,明日你來取吧。」天色漸暗,老余頭收拾了攤子,臨走前把那隻草螞蚱送給了她。
  蘇然提著拴住螞蚱的草棍子,輕輕晃了兩下,草螞蚱立刻如活過來似的彈跳了起來。
  老余頭的手藝十分精湛,編織的小竹筐小巧玲瓏,平平整整,他還編出了方便提攜的手把,實用性大大增強。在裡面鋪上嶄新的油紙,整齊地碼放好慄蓉酥,用紅綢帶系好竹蓋。經過這番包裝,慄蓉酥的檔次立刻提升了一倍。
  於是,蘇然一整天就在燃記裡兜售這種「新」酥餅,改頭換面的酥餅確實得到一些人的青睞,他們願意買下一兩盒,用來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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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從此以後,百般艱難的慄蓉酥也終於走上了正軌,雖然一小筐酥餅價格不菲,但也漸漸吸引了一些中高檔客戶,吃膩了油重甜齁的傳統糕點,像慄蓉酥這樣的小清新甜點,總能給人眼前一亮的感覺。
  日子平靜流過,蘇然漸漸把重心放到第二家鋪子的籌備上來,燃記就基本交給曹大姐打理了。出了原來的幾樣小吃,她還添了幾樣新品:烤香腸、麻辣腐竹、麻辣乾絲、香脆鍋巴,她還從互市裡購回了牛奶,與春草園裡種出的水果混合,開發了兩種新飲品——牛奶桃子汁和牛奶哈密瓜汁。
  燃記漸漸打響了名聲,趁著這股熱勁兒,當第二家店鋪開業的時候,已經是秋末時節了。這個時候蘇然的店鋪生意已經十分紅火,不過也時常有人來找茬,最嚴重的一次是幾個混混砸了她的場子,桌椅板凳被踹得東倒西歪,鍋碗瓢盆被砸了個遍,蘇然經過一年多的磨練,早已不是吃素的了,她二話不說牽出了小黃,直接放狗咬人,追得那幾人屁滾尿流。
  雖然小勝了一回合,但是第二天蘇然就發現,其中一名混混居然拿著肉骨頭引誘小黃,這麼看來,恐怕那肉骨頭裡添加了不少藥劑吧,好狠的心!好在小黃平時只吃蘇然遞給它的食物,對於陌生人遞來的東西,它也懶得搭理。雖然只是虛驚一場,但梁子也結下了。從那以後鋪子裡就沒有太平過,小偷小摸是常事,偶爾還會碰上無賴來挑釁,氣得蘇然在櫃檯上隨時備了一把刀,揚言這些小畜生再來找麻煩就直接砍死。
  因為這事,蘇然彪悍的名聲也徹底低傳了出去。最後還是當地的地頭蛇齊虎出面,調停了此事。
  要說齊虎此人,蘇然只見過一面,還是燃記第一次開張的時候他來捧場的,蘇然大約知道他是小陳管事的朋友,這次大概也是看在小陳管事的面子上,替她解決一個麻煩。但人情確是欠下了,有他的名頭罩著,鋪子裡總算清淨了許多,明目張膽使絆子的人也不見了。
  雖然不時還有流言蜚語傳出,對她的清譽造成了負面影響,但既然選擇了做生意這條路,她早就做好了被人說長道短的覺悟,只要能多賺錢,她才不在乎究竟誰眼紅了。這一年來,她也賺到了一些體己,從原來一窮二白的生活,總算躍入小康階層了,於是她給自己的下一年目標是——步入小富階段。
  爆竹聲中一歲除,鵝毛大雪片片飛,除夕之夜,凌州城家家戶戶響起了鞭炮聲,曹大姐回家團圓了,只留下了蘇然一個人。這已經是她在大惠朝的第三個新年了,回顧往年總有一些不真實的感覺,明明只有兩年多的時間,她卻像走完了一生一般漫長。
  溫了一壺清酒,蘇然獨自小酌,雪花隨風飄零,從敞開的大門飄了進來,落在冷冷清清的地上,化為水滴。蘇然的手腳冰涼,即使喝著熱酒,也無法暖身,她的心情在這樣的夜晚總是格外寂寥。
  平時忙忙碌碌,她幾乎無暇胡思亂想,可是但在這個微醺的夜晚,她不可抑制地想起了一個人,即使那人的音容相貌已經漸漸模糊,但他猶如燒紅的烙鐵,在她的心中留下了一個無法磨滅的印記,這份印記,隨著時間的推移,反而愈發明顯。
  也許是心太累了,也許是喝醉了,蘇然伏在桌子上,把玩著面前的空酒杯,雙眼卻是失神的。突然間,趴在門口的小黃抬猛然起了腦袋,靈敏的雙耳微微掀動,像是發現了什麼動靜。
  屋內一片寂靜,蘇然打了個酒嗝兒,腦袋昏昏沉沉的。小黃焦急地在屋裡亂晃,它扒拉著蘇然的裙擺嗚嗚輕喚,期望能引起主人的注意。可渾身無力的蘇然並沒有搭理它,半睜半合的眼簾漸漸貼在了一起,小黃無法,只好一骨碌跑到院子裡,對著角門吠叫了兩聲。
  小黃極少有這樣的動作,蘇然這才發現異常,她勉強撐著虛弱的雙腿,搖了搖腦袋保持清醒。以防萬一,她還拔出了隨身佩帶的匕首,緊緊握在手中,謹慎地躲到角門邊,一隻耳朵貼上門板,安靜地傾聽著外面的動靜。
  門外有人在小聲對話:「今天年三十兒,她一個人在家,我們翻墻進去正容易!」
  「你聽見狗叫了麼,那狗雜種怎麼對付?」
  「不怕,我帶了只雞腿,下點藥就完事了。」
  「那我托著你,你先翻墻過去,開了門放我進去,咱哥倆再好好整治這個臭娘們!」
  後面的交談聲漸漸消失了,但僅憑這些只言片語,蘇然也摸清了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心裡一陣冷笑,這聲音她認得,就是之前找過她麻煩的兩個小痞子,被奇虎教訓了一頓就消停了一段日子,想不到憋到年三十終於出手了。她摸摸小黃的腦袋,安撫了它焦躁的情緒,一隻手輕輕握住門閂,靜待時機。
  當門外響起細微的刮擦聲,蘇然知道對方已經開始行動了,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開角門,小黃如閃電般竄出,張口就咬中一人的胳膊,嚇得他們大叫一聲,雙雙跌倒在地。小黃死死咬住不放,那人甩脫不了,只能嘶吼狂叫起來,痛苦得滿臉通紅,大汗淋漓。
  蘇然舉著鋒利的匕首,凶神惡煞地盯著另一個人,一步步朝他逼近。這小混混年紀不大,嘴脣上剛長出絨絨的小鬍鬚,此時正瞪大了一雙眼睛,如見了鬼一般臉色慘白,坐在地上蹬著腳跟,蹭著冰冷的雪地連連後退。
  「這麼好的夜晚不好好珍惜,跑到姑奶奶這裡找不自在,今兒算你犯太歲了!」蘇然趁著酒勁,將匕首的利刃對準他的大腿,狠狠戳了下去!
  高亢的嘶吼聲響起,癱坐在地上的人捂著臉大叫,叫聲持續了很長時間,卻沒有意料之中的刺痛感傳來,正納悶間,他瞧瞧從指縫中朝外望去,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得目瞪口呆。
  剛剛還氣勢洶洶的女孩,此刻竟然趴倒在他的腳邊,一動不動。而在她的後面,站著一個手舉木棍的男子,此人個頭高大,身材魁梧,左耳邊有一道駭人的疤痕。
  「滾!」那男子冷若冰霜的臉使人不寒而慄,渾厚的嗓音吐出嚴酷的字眼。
  不敢多發出一個聲音,他一骨碌爬站起來,抱著頭跌跌撞撞地逃走了。
  另一邊原本還氣勢洶洶的小黃,此刻竟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它的背上插著一把匕首,已經奄奄一息,正痛苦地呻吟著。
  當巷子裡再次安靜下來之時,從另一頭走來一個消瘦的身影,單薄的肩膀上套著一件厚重的披風,嬌麗的臉蛋陷在厚實的皮毛之中,她望著地上昏迷不醒的人,眼睛裡露出一股不明的笑意。
  「巷子口的那兩個傢伙收拾乾淨了麼?」男子用腳踢了踢倒在地上的人,確定她是否還有意識。
  「已經去見閻王了。」女子的聲音輕飄飄的,仿佛在說「今天天氣很好」一樣隨意。
  「呵呵,秦襄一定想不到,他視若珍寶的女人,竟然沒有保護住。」
  「這都是他的報應!」桑霓激動地說道,她死死盯著雪地中鮮紅的血跡,露出了猙獰的笑容,「動手吧,我要讓他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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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巴特爾一把扛起昏迷中的蘇然,走進了小院裡,他轉過頭對著桑霓使了一個眼色。桑霓會意,褪下了繁重的披風,開始從廚房裡搬運柴火。
  所有的木柴都搬進了臥室,圍擺在炕床四周,巴特爾將蘇然丟進木柴堆中,確定她仍然處在昏迷的狀態,從桑霓手中接過吹燃的火摺子,不帶一絲猶豫,面無表情地扔到了沾滿火油的柴草上,火舌霍霍躍起,房間裡頓時彌漫著一股嗆人的煙氣。
  巴特爾捂著嘴巴咳嗽了起來,艱難地喘了兩口氣,他領著桑霓離開了屋子,桑霓在臨行前回頭看了一眼,猛然竄起的火焰瞬間掩蓋了火光中間的人……
  朦朦朧朧間,蘇然只覺得四周熱浪逼人,卷縮成小小的一團,呼吸間充斥著刺鼻的煙燻味,她不由自主地咳嗽了起來。睜開仿佛有千金般重的眼皮,下一瞬間,還未反應出發生了什麼事,一團明亮的火紅襲面而來!
  除夕之夜,新倉坊的一把大火毀了三戶人家,全街出動救火,忙活了大半宿才被撲滅,這一事件甚至驚動了凌州府衙,知府大人連夜從小妾的被窩裡鑽出來,望著東邊沖天的火光,暗自祈禱。
  三戶人家的屋舍都被燒得面目全非,燃記的院子最為嚴重,幾乎完全化為了灰燼,年紀輕輕的蘇家小妹也在這場大火中喪生,新倉坊的四鄰街坊紛紛前來悼念。
  這一消息隨風穿梭在大街小巷,當遠在滇南的誠王看見手中的信箋之後,胸口悶如高山壓頂,一口血氣猛然衝出喉嚨,殷紅的點點血珠染紅了潔白的宣紙。
  來不及多等一刻鐘,他不顧虛弱的身體還未痊愈,連夜策馬疾馳,獨身一人朝遙遠的北方奔去。
  三日後。
  當蘇然再次醒來的時候,胸口如火燒般灼熱,她捂著快要爆炸的心口,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環顧四周,卻發現自己身處在一處似曾相識,卻又陌生的地方。
  經過一番仔細辨認,她才確定這裡竟然是春草園,可是如今的春草園已經變得面目全非了,所有植物都已經枯死,看上去像是被烤焦了。
  她想起上次看見的漫天火光,雖然只有一瞬間,但她也確信當時自己是處在一片火海之中。不過當時她被驚呆了,腦海里一片空白,根本沒有意識進入園裡避難,不過似乎春草園自己做出了判斷,於危急時刻自動開啟了保護機制,這一發現著實讓她吃驚不小。
  現在四周的迷霧是一片暗灰色的狀態,這表明外面正處在夜間時分,四下裡萬籟俱寂,現在出去應該是安全的,蘇然閉上了眼睛,默念「出去」。僅僅是這樣一個微小的動作,她做起來也十分吃力。
  剛一出來,竟然是站在一塊焦木之上,燒焦的木頭無法承重,嚓一聲斷成兩段。腿腳無力的蘇然應聲跌落,直直坐在了地上,發出了極大的響聲。也不知碰到了什麼,原本搖搖欲墜的屋梁終於轟然坍塌,粗細不等的木頭灑落下來,直撲蘇然而來。
  可是這一次,春草園似乎出了一些問題,因為剛才一瞬間,蘇然動用意念進入園中卻沒有半點反應!
  蘇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熏得烏黑的梁木砸到了她的肩上、背上和腿上,她無助地抱著腦袋四處逃竄,躲避這突如其來的飛來橫禍。
  好在木頭並不多,有好些已經被燒的焦空了,砸在她的身上也並不十分疼痛,只有一個實木的梁木砸中了她的腳,疼得她眼淚都飆了出來。
  她怕這次巨大的動靜引起鄰居的騷動,強忍著疼痛一瘸一拐地匆匆離開了。她雖然不太清楚這次火災是怎麼造成的,但這絕對不是一個意外。這一次的手筆明顯是想要她的命,蘇然感到一陣心悸,竟然有人恨她到了這個地步,並且心狠手辣沒有人性。她雖然得罪過一些小混混,但他們還遠遠沒有到殺人放火的地步。
  為了避免再次被不明仇家發現,她只有盡快離開這個地方,找個隱蔽之處躲起來。她又試了一次用意念進入春草園,可是依然沒有成功。一股強烈的恐懼涌上心頭,她失去了春草園嗎?是因為這場大火把春草園燒壞了嗎?還是因為之前啟動了一次自動保護機制,就徹底失效了?各種胡亂的猜想掠過她的腦海,卻理不出一絲頭緒,當下逃命更要緊,她強壓下心中不安的情緒,跛著腳離開了這片廢墟。
  覆滿冰雪的官道上,馬蹄子不住地打滑,好幾次差點翻進路邊的溝渠之中。馬上的秦襄心急如焚,平日裡一貫的從容和風度,此刻在他的身上早已不見半點蹤影。此刻他的腦海里充滿了自責的聲音,他怎麼能把她一個人丟在那麼遙遠的地方?本想先還給她一個安穩的天下,再將她接到自己的身邊,誰承想竟然收到了她香消玉殞的消息。
  一想到這裡,他的身體便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分不清是因為寒冷還是恐懼。心底有一股股寒氣冒出,他不能想象失去她的後果,也許,他會瘋掉。
  一定是報信之人的消息有誤,她有空間傍身,怎麼可能會喪命於一場小小的火災?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拋下一切,冒著被暴露的風險,先來確認她的安危。
  蘇然為了躲避仇家,並不敢走大路,也不敢出現在人煙繁盛的地方,只能在彎彎繞繞的羊腸小道上奔波。除了腳踝受了傷,疼痛難忍,更糟糕的是,她沒有一點方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隨身攜帶的荷包裡只剩下兩三塊碎銀子了,之前賺的所有錢她都存進了春草園,可現在那裡進不去,一切都化為泡影了,這些銀角子也撐不了幾天,連馬車錢她都付不起。她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迷茫,等到山窮水盡的時候,她該怎麼辦呢?
  以前遇到任何的困難,她都能樂觀面對,那是因為春草園給了她很大的信心和支持,可如今的她已經陷入絕境,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邁過這道坎了。
  腳上的疼痛愈盛,跑了一整晚的她早已精疲力盡,突然不小心踩到了一塊凸起的硬石頭,再一次重重地扭傷了腳踝,鑽心的痛楚直達心口,頭皮疼得一陣發麻。這一創傷似乎成了壓彎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她捂著臉跪坐在冰冷的地上,失控地抽泣著,一夜之間,她失去了一切,包括她僅剩的勇氣和希望。
  就在她自暴自棄的這一刻,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在空無一人的小道上顯得尤為清晰,蘇然緩緩抬起了頭,臉上掛滿了淚珠。
  遠處的地平線上微微泛出了魚肚白,黎明在絕望中悄悄到來。一個疾馳的身影在微弱的光線下變得漸漸清晰起來……
  時間仿佛靜止了,蘇然跪坐在冰冷的地上,愣愣地看著前面騎在馬上的人。
  馬兒立在原地,轉了轉脖子,從鼻孔內噴出白騰騰的熱氣。秦襄坐在硬邦邦的馬鞍上,身體也仿佛僵硬了,他凝視著坐在地上的女孩,眼神微微閃動,眼眶也似乎有些泛紅了。
  幾百個日夜難眠,輾轉反側,心像在油鍋裡煎了一遍,可當朝思暮想的人終於出現了,他的心裡卻產生了一絲膽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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