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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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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紋藝 - 《種出一個太上皇 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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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4 17:24:5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蘇然此時的衣服又髒又破,原本白嫩的臉頰上沾滿了污漬,淚水滾落印下兩行淚道,雙手被凍得紅腫,在刺骨的寒風中凍得瑟瑟發抖。
  秦襄見此情形,喉嚨哽住了,又澀又苦。此時此刻,他寧願替她承受百倍的苦痛,也不願見她留下一滴眼淚。
  他以最快的速度翻身下馬,衝到她的面前,把她裹緊自己寬大的披風內。
  蘇然呆呆地伏在秦襄的懷裡,一動不動,她怕自己一動這個夢就消散了。
  馬蹄慢悠悠地晃蕩在冰凍的路面上,秦襄抱著蘇然騎坐在馬背上,一言不發,他的面頰緊緊貼著她的額頭,雙臂越收越緊。蘇然冰涼的身體漸漸暖和了起來,嘴脣也不再青紫,臉色終於恢復了一絲血色,不過此時的她還有些恍惚。
  感覺到對方身體裡源源不斷傳來的溫熱,她才真切地感受到他是真實的。她抬起頭,眼神聚焦在他下巴上青黑的胡渣上,吸了吸酸酸的鼻子。其實她想問的話有很多很多,憋在心裡像是要炸開來了,可最終卻只是弱弱地問了一句:「你是怎麼找來的?」
  「我去燃記轉了一圈,雪很厚,你留下了腳印。」秦襄的聲音發緊,似乎還有些緊張。
  蘇然閉上了眼睛,嘴角輕輕翹起,心底是從未有過的踏實。她像一隻溫順的小貓般安靜地依偎在他的懷裡,幾天未閤眼了,她的眼皮越來越沉重,很快就迷迷糊糊睡著了。陽光照在她的臉上,融化了憔悴不安的神色。
  當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她發現他們走到了一條廣闊的河流邊,岸邊停靠著一條隨波晃蕩的小船舫,河面上漂浮著幾塊碎冰渣。
  秦襄見蘇然醒了,便將她輕輕抱下了馬,蘇然的雙腳一落地,腳踝處傳來一陣劇痛,她急切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秦襄立馬蹲下了身子,用溫暖的雙手緩緩地揉捏著她的腳踝,過了一會兒,他揚起臉來擔憂地看著她。
  蘇然笑著搖搖頭,示意自己並無大礙。秦襄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將她打橫抱起,朝河邊的船舫走去。
  久別重逢的幸福將蘇然的心充斥的滿滿的,此時的她一點也不在乎他們將要去哪兒,只全身心的信賴著他,跟隨著他。
  秦襄的呼吸就貼在她的耳朵邊,暖暖的,癢癢的,她縮著脖子躲避著。
  秦襄見懷裡的小丫頭有些不安分,便輕聲細語地對她道:「此次來凌州,我已經暴露了行蹤,是以我們要去個荒蠻之地待上一段日子了。」
  蘇然伸出雙手摟住了他的脖子,臉頰緊緊貼著他,用行動表明了自己的態度。秦襄被她逗笑了,胸腔中傳出好聽的轟鳴聲。
  他們乘坐的這條小船舫雖然個頭不大,卻十分精緻,傢具、食物、器皿應有盡有,看上去像是早就準備好的。
  秦襄將她放在床上之後,便出了屋子,蘇然的腳受了傷,她只好蜷腿坐在床板上,輕輕地摞起了褲腳,檢查著自己的傷勢。
  受傷的那隻腳踝已經腫得有一個拳頭大小了,手指一戳就疼;小腿上還有多處淤青,看起來斑斑點點的;腳趾頭因為長時間走在雪地裡,也被凍傷了,又皺又紅的皮膚破了皮,流出了黃黃的膿水。這樣的慘相簡直不忍直視,蘇然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
  船艙門被打開了,秦襄端著一盆熱水走了進來,當他看到蘇然滿目瘡痍的雙腿時,愣住了。
  蘇然受驚嚇般拽過被子,捂住了令她難堪的雙腿,眼神都不敢與他對視。
  秦襄放輕了腳步朝她走來,在床腳邊放好熱水,執起蘇然緊緊揪著被子的雙手,放在自己的手心裡反覆搓了搓,印下了一個吻,蘇然的心裡頓時暖得發燙。
  接著,他小心翼翼地拿開了被子,捧起了那雙千瘡百孔的腳,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看向蘇然的雙眼又微微泛紅了,蘇然發現如今的他似乎很容易感性了。
  「都是外傷,養養就好了,」蘇然無所謂地笑笑,希望能打消他的難過,她冰涼的雙手摸上了他的臉頰,入手一片溫溫的,叫人不忍放開,「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春草園,沒了。」
  秦襄先是微微睜大了雙眼,顯然這個消息給他帶來了不小的震驚,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他伸出一隻手貼上了蘇然的手背,細細研磨著她的每根指頭,發出了一聲嘆息:「沒了就沒了吧,如今我也不敢奢求太多了,只要你呆在我身邊。」
  說完他用熱水浸濕柔軟的布巾,仔細替她擦拭著傷口,他的動作有些笨笨的,緊皺著眉頭,神情嚴肅,像是在對待什麼難題一般。
  擦試完後,他從一邊的藥箱中拿出一隻小瓷瓶,摳出一小塊藥膏輕柔抹在她的傷口處,一陣熱辣辣的刺痛瞬間升起,蘇然痛得腳趾都卷縮了起來。
  他一把捉住了她臨陣退縮的腳,粗粗的手掌按摩著她腫起的腳踝,雖然疼痛感此起彼伏,但她咬著牙不再躲了。
  刺痛感過後她出了一身的汗,虛脫地抱著雙膝深呼吸,她長久地盯著他英俊的臉龐,怎麼也看不厭,似乎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張臉了,就連在夢裡都是模糊的。
  他瘦了許多,也黑了不少,眼神也更加凌厲了,不過看著她的時候總是溫柔的,青青的胡渣使他顯得更有男人味了,她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他眼角細細的紋路,呢喃道:「這兩年,你過的很辛苦嗎?」
  「你說呢?」誠王依舊低著頭,專注地按摩著她的腳,手上的力道卻漸漸加重了,他有些負氣地嘆道,「你怎麼能這麼心狠?」
  蘇然將頭枕在膝蓋上,心情突然有些低落,嘴巴也變得不饒人了:「嗯,這句話再原封不動地還給你。」
  秦襄沉默了,他知道這是在說自己負了她的事情。一步錯步步錯,當初他因為自己的貪心,做了那件讓他後悔萬分的事情,也因為自己娶了別人的舉動,使得後來的事情都不受控制了。
  秦襄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別過臉去,像是在生氣,長久的沉默之後,他囁喏地說了一聲:「對不起……」
  這句話的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這大概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道歉。他低著腦袋,垂著眼睛,嘴脣抿得緊緊的,像做錯了事情的孩子。
  蘇然的心突然就軟了,苦笑一聲:「罷了,你不過是做了這個世上大部分男人都會做的選擇。」
  秦襄的軍隊失利了,如今的他一無所有,要想反撲難如登天,這也讓蘇然產生了一絲希望。也許他會厭惡過去的生活,願意跟她重新開始,過平淡的日子呢?但這樣的想法她不敢深思了,她經歷過一次幻想破滅的痛苦,也嘗到過心如死灰的滋味。
  蘇然收拾了心情,勉強對他露出了笑容。秦襄看上去也放鬆了許多,他從袖袋中拿出了一根玉簪,正是一支短箭的形狀。
  「這是為你準備的及笄禮,去年沒送出,現在補上吧。」
  蘇然接了過來,簪子上還帶著他身上溫熱的體溫,上好的玉色泛著光澤,箭尾處雕刻的羽毛纖毫畢現,蘇然很是喜歡。她對著自己的髮髻,正準備插上,卻被秦襄攔了下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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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4 17:25:0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秦襄被她的舉動逗得啼笑皆非,他勾起她的一綹發絲劃過,漫不經心道:「哪有自己給自己上頭的?」
  他接過簪子,對著蘇然松松的髮髻,輕輕地插了進去。
  初春的陽光下,容顏嬌麗的女孩頭戴自己親手插上的碧玉簪子,正盈盈地對著他笑。秦襄的呼吸不經意間變得又輕又緩,他想再過幾十年,這樣的笑容也會深深映在他的腦海中的。
  於是他情不自禁了,他捧著她的臉,閉上了雙眼,輕柔地吻了過去。他的舌尖細細地觸碰著,品味著她的芳香,這樣的一幕他思念了千萬遍,當真的實現的時候,他的心尖都是顫抖的。即使閉著雙眼,他也感受到了陽光灑在他們身上的剎那光華……
  蘇然前傾著身體,倒在他的懷裡喘著氣,剛剛就差一點,他們就要擦槍走火了,好在最後一刻,他憑藉著強大的毅力,把已經伸進她衣服內的手又抽了回去。他的額頭緊緊貼著她的,艱難地吞噎了好幾口吐沫,喉結滾動著,強壓著心口的躁動。
  蘇然不知道他為什麼停下了動作,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些空落落的,明明已經情動如斯,卻還要憋著難受勁兒,淺嘗輒止。
  他拉過被子將她裹得緊緊的,抱在懷裡一齊倒在了床上,聽著木漿劃過水波的聲音,合上眼睛重重地喘著氣兒。
  這條船舫有兩間小艙室,一間是他們起居的臥室,另一間住著兩名船夫,他們輪流執槳,日夜兼程。
  天氣一天天回暖了,厚重的棉衣被換下,換上了單薄的春衫。蘇然的傷勢也在一天天好轉著,淤青和紅腫都消了下去,小腿重新變得光滑如初了。凍壞的腳趾頭麻癢難耐,粉嫩的新肉長了出來,她總是忍不住去撓,只是每次被秦襄發現後,都換來不輕不重的一拍。
  如今他們倆之間的相處雖然親密,卻總有一種小心翼翼的感覺,秦襄常常在夢醒時分將她緊緊摟在懷裡,而之後就是徹夜的失眠。蘇然的情緒也不太穩定,她有時候想到將來的事情,心情就變得莫名的失落。她知道秦襄只是一條蟄伏的龍,遲早要一飛沖天,她擔心他的安危,也擔心他們會再次回到天涯相隔的局面。
  失而復得的感情讓他們更加珍惜,也更加惶恐了。
  風和日麗的季節是出行的好時節,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一艘其貌不揚的小船舫一路南下,飄蕩在寬闊的水面上。
  蘇然坐在臨窗的凳子上,看著幾隻歡騰的小鳥在空中盤旋,托著腦袋憧憬著他們即將要去的新家。會是怎麼樣的光景呢,聽上去像是個與世無爭的世外桃源,鳥語花香,氣候宜人,只可惜秦襄沒有多說,偶爾提到的一言半語也足以讓她遐想萬分了。
  風漸漸大了起來,秦襄走到她的身後,合上了紙糊的窗戶,握住她涼涼的雙手,替她捂熱了說道:「河面上的風厲害得很,你剛剛痊愈,吹久了骨頭疼。」
  蘇然拉著他的手貼在了自己的臉頰上,輕柔地蹭了蹭,眉眼彎彎地笑了。秦襄的眼神變得很溫柔,她的一些細小的舉動總是能戳中他心裡最柔軟的一部分。他坐到了她的身邊,將她攬入懷中,發出了一聲長嘆。
  小船盪漾,猶如搖籃一般輕柔。蘇然窩在秦襄的懷裡昏昏欲睡,而秦襄一直望著窗外一望無際的水面,突然間他打破了寧靜:「然然你見過大海嗎?無邊無際,一碧如洗,夕陽照在海面上的時候,是一片金黃色的。」
  「怎麼突然說這個,」蘇然不解地抬起頭,眨巴著眼睛望著秦襄,可他卻是一臉莫名的笑容,蘇然的腦筋在轉了兩圈後,猛地睜大了雙眼:「難道我們要過海嗎?」
  秦襄依舊是一副神秘莫測的笑。
  不過憑蘇然對他的了解,這幾乎就等於默認了,可是……就憑這艘小船?去航海?
  蘇然凌亂了,她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
  不過眼看著水面越來越寬,船身越來越晃,真的大有入海的跡象。蘇然不禁替這艘小船的安危擔心了起來。先不提海面上時不時會有颶風之類的風險,單是浪頭大一點,都有可能拍散這單薄的小身板。
  蘇然覺得秦襄雖然是個封建的貴族,可好歹也是搞軍事的,不會連這些常識都不懂吧,可是,在秦襄的命令下這艘小船全速駛向了更廣闊的水域,沒有一點調頭去碼頭上換一艘大船的跡象。
  憋了兩天,焦躁的蘇然終於忍不住了,她拽著秦襄的袖口急道:「出海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事情,我們什麼都沒準備呢,食物和水還不夠兩天的量,更重要的是,這船根本出不了海呀,你看這船身晃的,一不小心我們都得喂魚啦!」
  最後一句蘇然幾乎是叫了出來,急得她臉蛋粉嘟嘟的,圍著秦襄亂轉。
  秦襄卻老神在在地看著她急得跳腳,被她這幅模樣逗樂了,也學了那紈褲子弟的做派,乘她不注意,在她粉嫩嫩的臉頰上偷偷香了一口。蘇然立即捂著臉瞪圓了眼睛,氣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耍流氓!」
  秦襄極力壓下了翹起的嘴角,指著蘇然背後的水域說道:「快看,你身後有什麼?」
  蘇然雖然懷疑秦襄只是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可還是抵不過心裡的好奇,她半信半疑地瞥了他一眼,嚴正警告道:「你要是敢騙我,我就把你大卸八塊!」說著就掄起了小拳頭,在他面前晃了晃,露出了尖尖的虎牙,一副氣勢洶洶的小獸樣。
  秦襄裂開嘴一笑,像轉陀螺似的將她轉過了身子,雙臂一攏就將她抱在了懷裡,寬厚的胸膛緊緊貼著她的後背,嘴脣貼在她的耳畔輕言道:「我何時騙過你。看見遠處的黑點了麼,那才是我們要乘坐的船。」
  有意無意間,秦襄濕潤潤的嘴脣擦過了她的脖頸,激得她一陣酥麻迅速傳遍全身,她條件反射般縮著脖子,躲避著他灼熱的呼吸。
  作為一名上輩子就沒看過真實的海船,只在動畫片和照片裡了解過一些的土鱉,如今面對的這支「海上巨無霸」著實讓蘇然驚得目瞪口呆。她不知道鄭和下西洋的船有多大,但現在她見到的這艘肯定也不遑多讓了。
  這艘船的船身有四層樓高,儼然一座龐然大物,矗立在水面上猶如一座山,九根桅桿上掛著一排白色的帆布,一眼望去極其氣派。蘇然捂著咚咚跳的心口,震撼地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這時,船身側面放下了一排繩梯,蘇然在秦襄的幫助下踩了上去,梯子很不穩當,她吃力地一步一步往上爬。雖然以前沒有過恐高症,但當她爬到頂部時往下一看,洶涌的濤水撞擊著船身,翻出白色的浪花,渾厚的響聲就在她的耳邊縈繞,簡易的繩梯在空中晃晃悠悠,她的小心肝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此時秦襄就在她的下方,當他發現上面突然停住動不了,抬頭一望,只見蘇然的眼神失焦地望著下方,臉色發白,一幅被嚇傻的樣子。他伸出了一隻手握住了她的腳踝,鼓勵道:「別怕,我在後面接著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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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他的聲音溫柔又堅定,充滿了安全感。蘇然回過神來,感受到了握住她腳踝的手正在支撐著她,心情便漸漸平復了,僵硬的四肢也找回了知覺。她捏緊了繩索,呼出一口氣,用最大的力氣登上了船板。
  當雙腳踩在堅硬的木板上時,蘇然感到全身都虛脫了,徒步攀爬這種事情她可不想再來第二次了。她趴在欄桿上,俯視著秦襄,對他伸出了胳膊。秦襄仰著頭微微一笑,抓住她的手腕三兩步爬了上來。
  這條船艦噸位太大,容易引起朝廷的主意,所以從不在港口停靠,這次他們在無人水域上船,也是為了躲避視線。
  船頭的風很大,船身很高,站在甲板上放眼望去,視野極其開闊。秦襄攬著她立於船頭,迎風遠眺,蘇然有一瞬間覺得「君臨天下」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海上的生活是單調乏味的,秦襄在上船後的日子也變得忙碌了起來,一天之中幾乎見不了他幾面,船上除了蘇然是唯一一個女人,其餘皆是一眾漢子。沒人能陪著聊天嘮嗑,那蘇然只好自己找事情打發時間。如今她雖然沒有了春草園,卻早就養成了看農書的習慣,因為前些年編纂的《農經摘要》留在了軍營裡,幾經輾轉,她還以為這部心血丟失了,卻沒想到被秦襄完整地保存了下來,當她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簡直可以用欣喜若狂來形容。
  編纂的工作重新開始,蘇然又加了許多自己的經驗,當初秦襄說要把這本書推廣開來,雖然只是一句戲言,卻在她的心裡扎了根,也許,她真的能對這個世上的人有些積極的影響呢。
  日子一天天平靜地過去了,當她的書寫到最後一篇的時候,航行終於要結束了。這一路還算風平浪靜,遇到過兩次暴雨,都有驚無險的度過了。不過最危險的一次是經過一片暗礁海,聽說那片海有「死亡之角」的稱呼,稍不留意便是屍沉大海的後果,所以沒有一艘船願意從那邊經過。
  可雖然危險,卻也是天塹,正適合用來避難。於是那一天,全船人員都神情戒備,水手們翻來覆去地對比著航線圖,幾乎每隔一刻鐘就調整一次航道,就連一向鎮定自若的秦襄都是緊繃著臉的。
  經過百般磨練終於走出了困境,在一個和風習習的午後,一座青山幽幽的小島終於出現在了人們的視野之中,全船的人員也隨之歡呼了起來!
  這就是他們的新家,位於大陸西南邊,一座方圓百千里的無人島!
  這座島史書上並無記載,因為四周暗礁甚密,從未有船成功到達過。不過秦襄幾年前就暗中命人打探大陸南方的海域形勢了,原本只是為了給自己準備一個攻打京城隱蔽航線,卻無意間發現了這座神秘的島嶼。他也沒想到那一次的意外收穫,竟然在今天起到了這麼大的作用。
  島上的風光很漂亮,藍天白雲,海鷗椰樹,金黃的沙灘踩上去軟綿綿的。只是這裡的氣候很炎熱,蘇然帶著斗笠阻擋了熾烈的陽光,即使穿著夏裝,也出了一身的汗。
  島嶼的中心是一座高山,密布著茂密的叢林,秦襄此刻就帶著她進入了叢林腹地,這裡奇特的植物隨處可見,不時還能聽見不知名鳥兒的鳴叫聲。不過這樣的環境也讓蘇然想了起以前看過的一些叢林災難片,都是關於狂莽、蜘蛛和鱷魚之類的,這麼一想,當她再看這些高聳的樹幹和幽靜的樹林,頓時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這地方有蛇嗎?」蘇然快跑了兩步,主動牽起了秦襄的手,緊緊地跟著他。
  秦襄反握住她已經汗濕了的手,將她拉近自己的身邊,步伐也放慢了,配合著她的速度。
  只是他說出的話也讓蘇然更加不淡定了:「有時候會有小蛇從樹上掉下來,警醒些吧,若是真遇上了,撣下去就是了。」
  聽見這樣的回答,蘇然差點要咆哮了出來:大哥這樣的事情你為什麼能說得這麼輕鬆啊!真遇到這種事情絕對能把人嚇尿啊!
  不過她也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招惹來什麼奇怪的生物,只好悶聲不吭地貼著秦襄走路,雖然在心裡已經把某人腹誹得「體無完膚」了。
  秦襄覺得今天的蘇然難得的乖巧,被心愛的人粘著的感覺很不錯,他不自覺地有些膨脹了起來,於是他故意更加放慢了腳步,只希望這樣的行程能更久些,也讓他多享受一會兒被人依賴的感覺。
  於是當半個時辰之後他們還沒走出樹林的時候,就有了如下對話:
  「還有多久才能到?」
  「小半個時辰吧。」
  「這裡有猛獸嗎?」
  「蛇蟲鼠蟻都有,還有一種四腳龍,身上覆蓋著鱗片,跑起來速度極快。」
  「……」是蜥蜴吧。
  「你若是怕了可以抱著我。」
  「……」嗯嗯,不錯的建議。
  「也別抱太緊了,勒的人喘不過氣了。」
  「……」不管!
  「嘶,你怎麼還掛我身上了。」
  「……」哼!
  蘇然給這座島取了個名字叫「南川島」,此島雖然風光宜人,卻常有極端天氣,平日裡就像個蒸籠般悶熱,每隔三五天就有一場暴雨。蘇然不確定是不是這個時候就是這一帶的雨季,如果不是,那她可要做好常年吃苦的準備了。
  首先就是要多儲存一些糧食。這座小島目前處於半開發的狀態,秦襄之前就在這裡開墾了一小片荒地,種植了一些稻谷,雖然足夠裹腹,但並不富余。不過值得一提的是,這裡出產的米口感極佳,米粒細長,還有一種獨特的香味,蘇然心想前世享譽世界的「泰國香米」大概就和這個差不多吧。
  由於島上的氣候特別炎熱,蘇然磨了秦襄近半個月,才讓他點頭同意自己穿得清涼一些。如今她把自己的衣服全都改成了簡易的窄口中袖短衫,在日常生活中方便了不少。而他們住的地方正位於山腳之下,背靠山脈,前方是茂密的森林,四周罕無人跡,於是秦襄對於她平時的「衣不蔽體」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島的另一面居住著隨船而來的一百多名船工,他們同時還肩負種植糧食和巡邏全島的職責,即使每天的飯桌上多了不少魚蝦等海產品,可糧食問題依舊是一個嚴峻的問題,蘇然去看過儲存糧食的糧倉,實在沒有多少餘糧,若是發生一次嚴重些的自然災害,從而導致全年顆粒無收,他們鐵定要面臨餓肚子的風險。
  蘇然最近就時常在森林裡出沒,她想盡可能的多找到一些食物。托前世見識的福,還真讓她找到了香蕉和芒果這兩種水果,不過這裡的香蕉和她以前吃過的不太一樣,果肉中間有許多明顯的黑硬顆粒,看起來像是它的種子,蘇然以前從沒見過,因此也有些不太確定,不過她還是保留了一些黑籽,打算在自己住的附近試著種植看看。
  她把能夠找到的水果采摘了不少回來,吃不完就曬成了乾儲存起來,於是她也做出了不少零嘴出來,由此她也想到了以前做出來的肉鬆,於是靈光一閃,又烘曬出了許多小魚乾、小蝦乾。這些魚蝦的肉質中本就含有不少鹽分,幾乎用不著進行二次加工也很美味,只可惜在潮濕炎熱的環境下,這些乾貨的保質期並不長,通常隔個兩三天就變質腐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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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4 17:25:2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章

  儲存糧食的計劃失敗,蘇然有些悶悶不樂,秦襄見她前幾日還忙活得熱火朝天,這兩天卻有些蔫兒蔫兒的,感到十分不解。於是他悄悄走到她的身後,趁她不注意時一把抱住她的腰,原地轉了兩圈,見她咯咯咯笑出了聲才作罷。
  秦襄憋著笑臉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在蘇然的花拳繡腿攻勢下敗下陣來,好言好語哄了一陣,才總算讓她打起了精神。
  在島上住了近兩個月時間,也沒有特別大的災難降臨,蘇然還發現降雨有越來越緩的趨勢,這表示雨季快要結束了嗎,她不禁松了一口氣。充沛的雨量並沒有造成山體滑坡之類的災害,除了由於山上的植被茂密,根系發達之外,和山上擁有多處瀑布及泉流也有關係吧,這座山有著天然的排水系統,因此蘇然在山腳下住得更加放心了。
  但是她剛放下的心沒多久就又吊了起來,因為島上來了一批不速之客!
  因為小島的特殊地理位置和複雜的海域環境,蘇然從沒想過這裡還會有其他人到訪,秦襄顯然也被這個消息震驚了,他第一時間是把蘇然塞進了後山的一座山洞內,並囑咐她天黑之前不得出來。
  「若是我天黑前沒有來接你,你就在凌晨時出發,一直往東走,東面海灘的牙口處有個小木屋,裡面住著個老頭,他會帶你離開這裡的!」
  蘇然噙著淚花拽住了他,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他們才剛剛重逢,正是怎麼粘在一起都不膩的時候,她怎麼捨得和他分開?蘇然急得小臉漲得通紅,使出全身力氣握著他的手,他每說一句話就搖一次頭,一副決不妥協的架勢。
  秦襄被她那雙絕望的眼睛擊得心口一痛,往事如潮水般涌了上來,他又何嘗不知道分離的痛苦?可在「生死與共」和「護她安全」之間,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他一把拖住了她的後腦勺,狠狠吻了下去,脣齒間頓時充盈著鐵鏽般的血腥味,可他們誰也沒有放開彼此。蘇然一邊哭著一邊吻他,鹹苦的的淚水落進了嘴裡,再被他席捲而去。
  秦襄把她的腦袋按進了懷裡,在她的耳邊輕聲道:「若這次我能安然無恙回來,就娶你為妻!」
  蘇然終於哭出聲來,淚水怎麼抹也抹不掉,她的心口脹得滿滿的,卻又是一片絕望的灰暗。
  秦襄終於還是走了,蘇然早已哭乾了淚水,雙目無神地靠著冰涼的岩石坐著,她望著山洞中的光線一點點變暗,潮濕的風吹進了洞內,帶來一陣寒意。不一會兒,暴雨傾盆,刷刷的雨滴敲打在岩石上,狂風呼嘯而過,洞內淹沒在一片嗡嗡的轟鳴聲響中。
  蘇然大半個身子都濕了,冷風一吹不禁連打了好幾個噴嚏,她最終還是忍受不了心中的煎熬,心想趁著暴雨的掩護,她應該能繞到後面去偷偷看一眼,總比現在兩眼一抹黑強得多。打定主意之後,她便拖著被雨水澆透的的僵硬的身軀,沿著山脈繞轉,直奔山頂而去。
  她這次沒有走大路,而是選擇了直接翻山,這樣遇到敵人的幾率就大大降低了。只是爬山是個痛苦的過程,蘇然的十個手指頭就被粗糙的岩石磨得紅腫了,十指連心,現在只要稍一觸碰就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
  當她的十個指頭全都脫了皮的時候,她終於爬到了小島的最高點,這個地方視線開闊,全島的大部分地方都能看的清楚,蘇然心想如果要開打的話目標一定很大,她一眼就能看清了。
  可詭異的是,除了風雨聲,整座小島幾乎處於一片死氣沉沉的靜謐之中。
  沒有響徹雲霄的打殺聲,也沒有血流成河的景象,蘇然分不清現在的心情是松了一口氣還是更加恐懼了。細密密的雨簾遮蔽了她的視線,給她的尋找帶來了困難,而且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如果不加緊返回,滯留在半山腰過夜的話恐怕會有危險。好在現在雨已經停了,蘇然只停留了一刻鐘,只好放棄搜尋,加快了下山的步伐。
  泥濘的山路給下山帶來了極大的困難,她必須全神貫注地盯著腳下,稍一松懈就有可能滾落下去,雖然此時她的心裡有一百個疑惑和不安,也盡量不去分散注意力,思考為什麼沒有發現兵戎相見的情況,以及秦襄現在的處境究竟如何。
  烏雲剛剛散去,沉墜在西邊的太陽只剩下清冷的餘暉。蘇然剛剛走出兩刻鐘的時間,突然前方的樹叢裡一陣聳動,她迅速反應了過來,一骨碌鑽進了旁邊的灌木叢中,屏著呼吸,瞪大了眼睛注視著前方。
  「然然?你在嗎?」熟悉的聲音中隱隱地藏著焦急的情緒,是秦襄!
  蘇然幾乎喜極而泣地衝了出來,奔向秦襄的懷抱。秦襄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唬了一跳,本能地扯住了她的胳膊正準備來個過肩摔,可當他發現正是那個磨死人的丫頭的時候,又立即改變了力道,結果兩人抱成了一團,雙雙跌坐在地,蹭著泥地滑了好幾尺。雖然他又急又氣,但好歹心中的大石終於落了地,剩下的只有無奈的嘆氣聲。
  「為什麼不聽話留在原地,嗯?」秦襄把她提溜了起來,鼻尖對著鼻尖質問道。
  蘇然自覺理虧,只好使出殺手,摟住他的脖頸撒嬌道:「不管我在哪裡,你總能找到我的嘛,」說罷還破天荒地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口,果然秦襄的臉色好看了許多,「究竟是怎麼回事呢,不是朝廷的軍隊打來了嗎?」
  蘇然還是想不通究竟發生了什麼,各種可能出現的情形都在腦子裡描繪了一遍,卻沒有理出任何頭緒來。
  「一時半會說不清,你去看看就知曉了,不過可別人家被嚇到了。」
  秦襄的話瞬間點燃了她的好奇心,有什麼人能嚇住她?三頭六臂麼?
  直到蘇然親眼見到了前來「拜訪」的客人,她才明白秦襄指的究竟是什麼。
  一群金髮藍眼的外國人。
  從外貌上看,正是蘇然所熟知的那個世界的歐洲人的模樣。
  此時那些人正對著幾名本島的船工們雞同鴨講,正急得拍腦袋嘆氣,船工們也全都舉著長矛指著他們,估計是怕他們突然襲擊,但面對著這些從未見過的「異類」,船工們也不知道該拿他們怎麼辦。
  蘇然側耳仔細聽了聽,隱約聽懂了一兩個詞,這些人貌似在講英語!不過雖然她上學時的英語成績還不錯,也看過不少美劇,但口語水平卻很一般,而且只能聽懂一些簡單的語句,語速太快了就會反應不過來。
  雖然她可能是所有人之中唯一能與這幾個老外溝通的人,可她卻不打算暴露自己會點英文的事實。她在這個時代就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沒理由會一種從沒發現過的番邦的語言,這太容易惹人側目了,而且秦襄可比普通人難對付的多,如果讓他對自己產生懷疑,她可沒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只是這麼僵持著也不是辦法,蘇然聽了許久之後只對一句話有把握,她裝作頓悟的樣子,小聲地對秦襄說道:「你看他捂著肚子,是不是因為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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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於是秦襄命人取來了一些飯菜,果然那些人立即兩眼放光,對著秦襄做了一個脫帽致敬的動作,然後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他們不會用筷子,直接上手,抓得滿手油膩。
  秦襄皺著眉頭看他們的吃相,蘇然知道他現在肯定是滿腦袋的鄙夷,旁邊的船工也吃吃笑了起來,還有幾個人毫不避諱地指指點點,說著「蠻夷」之類的話。
  可蘇然卻笑不出來。之前聽秦襄所說這個島是個孤島,在他的探知範圍內沒有發現第二個大陸,可這些外國人卻乘著船漂洋過海地來到這裡,可見他們的遠航能力比秦襄的艦隊還強大,難道別的國家的大航海時代已經開始了嗎?
  蘇然實在不願意回想自己的祖國曾經遭受過的百年恥辱和傷痛,更不願意大惠王朝步其後塵,從前的歷史她無法修改,但從今天起,她一定要給當今的世人提一個醒!
  經歷了虛驚一場,蘇然的身心都疲憊極了,她跟著秦襄回到了小屋內,直接攤在了床上。
  秦襄的臉上也滿是疲倦,只是當他看見蘇然的十個指頭都磨出了膿,不禁心疼不已,原本還打算秋後算賬的他,此時也不得不軟下心來,只得又憐又恨地瞪了她一眼。
  「你這麼不聽話,難道要我以後把你拴起來麼,嗯?」他翻箱倒櫃地找出藥箱,自言自語嘟噥道。
  蘇然吐了吐舌頭不敢多言,裝作乖巧依跪坐在床榻上,主動交出爪子,忍著痛讓他給自己上藥。藥粉剛一粘上,就凝結成了膿塊,手指變得更加猙獰可怖,這雙手跟著她遭了不少罪,早些時候為了討生活,硬是把這雙纖纖細手磨得粗糙了,如今更是連個好皮肉都沒了。
  抹完了藥,秦襄用拇指輕輕磨了磨她布滿硬繭的掌心,眉頭漸漸皺緊,長時間沒有言語,末了只微微嘆息了一聲,定定地靠在床頭,小心溫柔地陪她說了一會兒閒話,直到蘇然睡眼惺忪之際,才在她的額頭輕輕印下一吻,柔聲細語地哄她入睡了。
  接下來的幾天,蘇然開始有意無意地接觸那幾名外國人,想從他們口中聽取更多的關於外界的消息。秦襄顯然對他們還抱有警惕之心,並不準他們離開小島,只安排了一間簡陋的草屋供他們起居。這間小屋前有一小片圍著籬笆的院子,院中央長著蔥蘢的榕樹,長長的須墜下來,幾乎觸地,那幾名老外就常常睡在樹底下的涼床上消暑。為了套近乎,蘇然時常會帶去一些水果或小魚乾,用蹩腳的英語加肢體語言溝通,很快就和他們混熟了。
  從他們的口中,蘇然大概知道了海峽外有一個叫離羅大陸的地方,十幾個小國常年征戰不斷。近幾年來,幾個實力雄厚的大國已經開闢了自己的海上航線,這是他們第一次到訪中原,被中原的繁華與文明深深震驚了,並且換得了許多瓷器和布匹,準備敬獻給自己國家的國王。只可惜回程的時候恰巧遇到颶風,又誤駛入了這片暗礁之中,導致整個船隊分崩離析,如今僅剩下他們幾名船員,幸運地逃到了這片小島上。
  蘇然了解到這些信息之後便在心裡暗自琢磨,看來她的猜測被證實了,大航海時代已經開啟,接下來的幾百年就是資本積累的黃金時期,各個國家只有占得了先機才有強大的機會。不過作為飽受列強欺辱過的中國人來說,蘇然很不齒那種通過燒殺搶掠積累資本的做法。
  此刻她的心裡充滿了矛盾,既焦急又不安,還有些慶幸自己及早地發現了這些情況,但她所知道的信息目前還無法透露給秦襄,況且她作為一個女子,能做的實在有限,這不禁讓她感到心塞。
  這天傍晚,蘇然在屋外點燃了艾草驅蚊,把新晾乾的蚊帳掛好,又用溫水擦洗了一遍席子,再用扇子扇涼,這樣晚上躺上去的時候就是涼沁沁的了。做完了這些事情,她就坐在院子裡乘涼,團扇輕搖,涼風習習,天邊火紅的晚霞照印著她紅潤潤的臉,染上了一層柔和的光。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籬笆外的小路上,盼望著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就像個成親多年的小媳婦,等著晚歸的丈夫回家。
  想到這裡,她不禁又想起了那一天秦襄緊緊地摟著她,嘴脣貼在她的耳邊說要娶她為妻的話,臉頰不禁熱了起來,腦袋像喝醉了酒一般昏乎乎的,隱隱的喜悅又有些苦惱。她和秦襄雖然兩情相悅,但他們的根本矛盾並沒有解決。秦襄始終放不下對權力的渴望,而她也不希望終身困在一個金碧輝煌的牢籠裡,過著膽戰心驚的生活,最後變成一個精於算計、薄情寡歡的人,甚至落得鬱郁而終的下場。
  只是這一個月來,秦襄與外界的聯繫越來越頻繁,蘇然有幾次甚至看到了軍事部署之類的機要文件,這也讓她更加不安,預感到一場巨大的變故正在悄悄逼近。
  蘇然想了很多,從她進府到離開,從戰爭到逃亡,她的生命卷軸明明只展開了短短的一角,卻像過了一個世紀般漫長。太陽穴突突地疼了起來,心中煩瑣的頭緒怎麼也理不清,暑氣蒸騰,燥得她把手裡的團扇往地上一扔,一腳踢開。
  「管他呢,將來的事情誰知道,沒準老娘會甩你第二次呢!」
  扇子顫顛顛地滾出了老遠,最後撞在了一雙白底青面的布鞋上,打了個旋兒停了下來。
  秦襄彎腰拾起扇子,撣去了上面的灰塵,望著蘇然無奈道:「怎麼又跟扇子置氣了?」
  蘇然一時語塞,但自己任性的姿態被他撞見也不是一兩次了,也沒覺得有什麼難為情的,只是心裡有話口難開,只得胡亂找了個理由搪塞:「我不喜歡那上面的畫!」
  她的臉蛋因激動紅撲撲的,雙眼也蒙上了一層水霧,又氣惱又著急的樣子,秦襄不解,低頭看了看手裡的扇子,是個很普通的宮裝美人折花細嗅的圖案,旁邊寫了兩行舊詩:「年年花落無人見,空逐春泉出御溝。」
  秦襄笑了笑,不以為意道:「怎麼有心情嘆起宮怨來了,你還沒嫁給我呢,就這麼迫不及待了?」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蘇然氣噎,狠狠瞪了他一眼,語氣也有些不善:「誰稀罕,就算飛龍真的升天了,難道雞犬就必須要跟著去麼?」
  秦襄的臉驀地沉了下來,扇子在他的手中來回翻轉著,一時語寂,只有知了聲一浪高過一浪。
  氣氛漸漸僵硬,蘇然說完就後悔了,眼神也變得有些侷促。秦襄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他走到蘇然身邊,牽過她的手往家裡走,輕語道:「上回剩的化瘀膏你還收著麼,找來給我擦上些,背上的舊傷復發了。」
  夕陽照在他的身上,投落下長長的影子,蘇然一言不發地走在他的陰影之中,看他的肩膀比以往瘦弱了許多,又想起他最近日夜操勞,連個整覺都睡不好,不由嘆息了一聲,方才的衝動也都化為虛無了。
  雙方都有意粉飾太平,說起了無關緊要的瑣事,好像剛剛的僵持不存在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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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屋內,悶熱的令人窒息,昏暗的燭光只照亮了周圍一小圈。
  蘇然輕柔地替秦襄抹著藥膏,他的背上腫起了一片。
  「這是第三次復發了,再這樣下去要留下病根的。」蘇然抹好了藥,輕輕吹著。
  羽毛輕拂過般的細癢和涼涼的藥感覺織在一起,產生了一種奇異的感覺,秦襄捏緊了拳頭,腰背挺得筆直。
  蘇然注視著他肩頭的一處舊傷,陷入了回憶,那還是那年他們在鬼沙海里逃亡時留下的,如今傷口早已長出了新肉,在大大小小的新舊傷疤中已經不甚顯眼了。
  「我們就這樣過下去吧,這裡是個世外桃源,我們可以做對平常夫妻。」終於,蘇然鼓起了勇氣,把長久以來壓抑在心口的想法說了出來,儘管她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哀求。
  雖然是一句沒頭沒尾的話,但蘇然相信秦襄能夠理解。
  窗外的夕陽收起了最後一絲光輝,秦襄久久沒有回答,蘇然知道這陣沉默代表著什麼。
  「嗨,瞧我最近總是胡言亂語的,恐怕是節氣到了,心裡煩躁。」蘇然迫不及待地打斷了尷尬的氛圍,強顏歡笑了起來,她不知道自己心中那份顫抖的恐懼是什麼。
  「是了,最近氣候多變,這麼悶,怕是要下雨了,」秦襄也笑著附和,他順手揉了揉蘇然的小腦袋瓜,捺了捺她發跡線上細碎的柔發,「在家若是悶了,就出去逛逛,這些天忙,冷落你了。」
  「嗯,不用擔心我。倒是見你總是食不下咽的,是不是遇到什麼煩心事了?」
  說到這裡秦襄的臉色又有些凝重,他避著眼睛揉了揉眼角,嘆氣道:「從這裡運出去的稻種,在外面種了一輪,收成都不好。」
  蘇然知道秦襄在外面發展著自己的勢力,她也從不過問,只是說到這一茬,倒讓她想起了一件事。
  「你還記得我們在新倉碼頭租賃了一間貨倉麼,早先我在裡面存了許多糧食,少說有七八十石,都是春草園裡出產的。只是……這一批時日有些久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出芽。」
  秦襄聽了後倏地站了起來,興奮地在屋內來回踱步,也不知他突然想到了什麼,頓住了腳對蘇然大笑了起來:「然然,你果然是我的福星啊!」
  蘇然垂著眼笑了笑,似乎並不將他的話放在心上。秦襄迅速走到案邊,龍飛鳳舞地寫好了一封信,就匆匆離開了。
  蘇然望著他漸漸沒入夜色的背影,閉了閉眼睛,心底有一處地方莫名地疼了起來,她在期待什麼呢,希望他能為了愛情放棄經營多年的宏圖大業嗎?蘇然自嘲地笑了笑,這完全是在自尋煩惱。
  又一個雨季剛剛過去,太陽冉冉升起,空氣中盪漾著清新涼爽的氣息,山間的小溪潺潺流過,偶爾有一兩條小魚來回穿梭。
  一隻木槌敲打著濕漉漉的粗布衣衫,蘇然正趁著早涼,麻利地漂洗著衣服。汗珠子順著她的臉頰流下,匯聚在鼻尖欲滴未滴。
  蘇然一邊手上動作不減,一邊盤算著今日要做的活計。院子裡的葡萄成熟了,今晚就摘下來釀酒或曬乾儲存;屋子的外墻有些斑駁了,自己和點泥補補就成;米缸裡的糧快見底了,因為口糧緊張,今兒就只喝清粥吧……
  正想得入神,身後突然傳來熟悉的腳步聲,還未待她回頭,就突兀地落入一個結實的懷抱。
  秦襄一言不發,臉頰輕輕蹭著蘇然的頭髮,雙臂卻是微微顫抖的。
  他很少表現出激動的一面,尤其是一大清早就有這樣的舉動。蘇然不禁心中一緊,小心翼翼地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秦襄聽見蘇然的問話,收緊雙臂把她勒的更緊了,重重吸了一口氣,激動道:「贏了!捷報傳來,海戰贏了!」他將臉埋入蘇然的脖頸,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然然,多年的心願就要成功了……」
  乍一聽見這話,蘇然有一瞬間的恍惚,剛剛她還在思考著柴米油鹽之類的瑣事,卻突然被告知……身後的這人,就要完成他的宏圖大業了?這讓她有了一種「人生真荒唐」的失真感。
  不過僅僅是片刻時間,她就恢復了平靜,這樣的結果她早就料到了,秦襄準備了這麼多年,後勤保障充分,又是戰略戰術的高手,也是時候反撲了。只是,這樣的局面讓人有些害怕面對,她抱著一絲僥倖的心理,試探著說:「只是贏了一場海戰,敵人也不是善茬,還不可掉以輕心呢。」
  「你說的不錯,不驕不餒才穩妥。只是這一次,何有紋被安了個‘指揮不當’的罪名,已經被打入大牢,少了何家這個臂膀,剩下的烏合之眾根本就不足為懼了!哎,我這個三哥,做了皇帝還是這般偏激短視。」說到這裡,秦襄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把蘇然的手握在手心裡,捏捏她的指節,顯得心情極好。
  「他有那麼蠢?」蘇然覺得匪夷所思,即使是她這樣的軍事小白,也知道臨時換帥是大忌,新皇好歹也是在政治圈中摸爬滾打長大的,這點常識也是有的吧。想到這兒,她不禁斜瞄了一眼秦襄,該不是這傢伙從中作梗了吧?
  秦襄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脣角上揚,悶悶地笑了起來:「他早就對何家有所忌憚,一直在找機會鏟除這個心腹大患。這次海戰,我的人只是佯裝成海盜,對沿海港口搶劫騷擾,他的二十艘精銳艦船居然不敵區區幾個‘倭寇海盜’,自然大動肝火,除了怪罪何家,各大海港也關閉了,這讓他死得更快。還有滇南的叛亂沒有平定,折損了不少兵力,實力大減,現在真是成了偏安一隅的小朝廷了。」
  秦襄說得興起,搬過蘇然的身子,視線在她的臉上來回逡巡,最終定定地凝視著她,輕聲說道:「然然,不出明年六月,我將必定問鼎中原,到那時,你就陪在我的身邊,我們共同看盡天下風雲,可好?」
  蘇然心神一震,這大概是這個男人最動情的話了,原本沉靜的雙眸漸漸濕潤了,她撫上了秦襄的臉頰,細細勾勒著他俊美的輪廓,很想不顧一切地說一句「我願意」,只是在張開嘴的那一刻,卻從喉嚨深處傳來一聲深深的嘆息。
  凝望著秦襄滿含期待的雙眸,蘇然閉上眼睛狠了狠心。
  「還記得三年前的那個雪夜嗎,那時我對你說的話,今天,依然不變……」那一晚,他說父親將她許配給她,可她卻掙脫了他溫暖的手心,堅定地說出了「我不願意」的話語。此刻,雖然嘴裡說著無情的話,她的心卻像是被鋸齒碾壓了一輪,痛成渣滓。
  秦襄的笑容一點點消失了,原本滿心欣喜之情也迅速冷卻了下來,他沒想到會遭到這樣拒絕,猶如一盆涼水當頭澆下,驕傲如他,自尊再次受挫,是最不能容忍的一件事。他失落地笑了笑,眼神中不禁也蒙上了一絲嘲諷:「原來一直以來都是我一廂情願了?呵呵,姑娘的心是石頭做的嗎?即使是石頭做的,也早該被捂熱了吧!」
  「錦鴻……」蘇然胸悶異常,用力眨了眨眼睛,將眼淚逼了回去,說話聲卻帶著一絲鼻音,「你還記得,曾有一個人愛你如命,她嫁給了你卻得不到你,她耗盡了所有力氣,卻落得抑鬱而終的下場……那樣的人生,我不想重蹈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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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這話徹底激惱了秦襄,他一把揮開蘇然撫在他臉頰上的手,雙目變得通紅,他狠狠盯著蘇然的臉,像是要將她看穿一般。
  「你究竟想說什麼?嗯?原來在你的心中,我連保護心愛之人的能力也沒有!」
  「你自小生活在那樣的環境之中,自然比我更清楚後宮女子的悲慘命運!」蘇然又氣又急,失控地大聲嗆了回去。
  「那是她們沒有足夠的地位!若是母儀天下、寵冠後宮的皇后,誰敢比肩!」
  「那你希望我成為什麼樣的人!是整日戰戰兢兢不敢行差踏錯的小婦人,還是遍布眼線算計他人的鐵娘子?是爭風吃醋不擇手段的毒婦,還是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的權後!」
  秦襄的呼吸一滯,蘇然的這些話字字誅心,他竟然找不到話來反駁,不由得悲從中來,他不明白原本水到渠成的事情,為什麼就變得這麼複雜了。
  他絕望地望著蘇然,滿心疲憊:「即使為了我,你也不願意妥協麼?」
  「你瞧,我們都是自私的人,」蘇然笑了,語氣中也是無盡的悲涼,「兜兜轉轉這麼久,我們還是回到了原點。」
  秦襄步步逼近蘇然,咬著牙從齒縫中擠出幾個字:「那你究竟要如何?」
  究竟想要個什麼樣的結果呢?蘇然猶豫了。她很久以前認為,如果秦襄為了她拋棄世俗的成見,頂住輿論的壓力,只娶她一個,她就心滿意足了。
  可是後來漸漸地,她發現他們之間的問題並不在於娶幾個女人,而是他們根本沒有思想上的共鳴。秦襄始終跳不出一位封建君主的思想禁錮,就好比他知道蘇然無法忍受他另娶他人,可他所能想到的辦法不過是給她更多的榮華富貴來彌補,而蘇然,也絕不可能在這一點上委曲求全。所以漸漸地,她明白了,如果她嫁給了他,即使不為了後宮,也還會有其他無窮無盡的矛盾。
  一想到這觀念上的天差地別,再多的勇氣也被消弭殆盡了。可是,歷經千辛萬苦才走到的這一步,難道要輕言放棄嗎?
  不,從他們再次相遇的那一刻起,蘇然就決定了,即使希望再渺茫,她也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改變他們的命運。
  「我現在腦子很亂,讓我靜一靜,晚些時候,我們談一談,我會把我所有的想法,都跟你坦白。」最有幫助的溝通莫過於坦誠,蘇然決定放手一試了。
  「好,我等你。」秦襄也完全冷靜了下來,只是聲音有些沙啞,蘇然愕然發現,他的眼圈竟然紅了。
  告別秦襄,分道揚鑣。
  蘇然獨自一人走了回去,短短的小道竟然像走了一個世紀般漫長,當門扇緩緩關上時,她抱著雙臂緩緩蹲下,方才的爭吵仿佛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汗水淋濕了她的發絲,白皙的臉蛋因為激動泛著紅暈。
  她的思緒雜亂,前世今生的許多零碎片段,像電影畫面般在腦海中一閃而過。雖然決定要和秦襄坦誠相談,卻不知道該從何處說起了。
  時間一點點流逝,蘇然一直沉靜在自己的思緒中,連午飯也沒有吃,當空腹的鳴響傳來時,才猛然驚醒。蹲得太久雙腿都不聽使喚了,她勉強抬起一寸身體,卻因為酸麻難忍而摔倒在地。
  恰巧在這一刻,房門被推開了。
  刺眼的陽光照進來,蘇然眯著眼往外瞧,只看見三個模糊的身影。
  「怎麼跪在地上?」秦襄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他彎下腰輕輕把她扶了起來。
  蘇然並沒有回答他,因為她的全部視線,都被另外兩個人吸引住了。
  逆光下站著一男一女兩個身影——
  楊錚,以及,消失了許久的,何素娥。
  秦襄曾今的女人。
  曾經在蘇然眼皮底下逃跑掉的女人。
  何素娥不動聲色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蘇然,視線在秦襄扶著蘇然的手上一晃而過,露出一絲得體的笑容,對著蘇然輕輕點了點頭。
  蘇然並不知道她這樣的舉動是什麼意思,只本能地感到有些不自然,一想到這個女人曾經是秦襄的愛妾,心情就有些微妙。秦襄有沒有對她動過真情已經無從知曉,蘇然也不會去刨根問底自尋煩惱。可是,正因為對秦襄的過去一無所知,蘇然的心情在這一刻才五味陳雜,仿佛有一根刺扎進了心中。
  氣氛變得極其詭異起來,楊錚來回看著兩個女人間的眼神交鋒,似乎有些受不了這樣的尷尬,握著拳頭放在嘴邊咳嗽了一聲,打破了沉靜。
  蘇然收回了目光,深吸了一口氣,若無其事地對著楊錚笑道:「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楊錚這小子看上去更高更壯了,眉梢處留下了一道傷疤,褪去了少年般的稚氣,性子變得更加沉穩剛毅,他對著蘇然點了點頭,露出了一個友好的笑容。
  「你們……怎麼會在這裡呢?」蘇然瞥了一眼何素娥,無波無瀾地問道。
  楊錚張了張嘴剛準備回答,卻被何素娥搶過話頭:「這位就是蘇姑娘吧?果然聞名不如見面,」說罷,她稍一低首,做出了一個優雅的揖禮,眉眼脣角邊都透露出無盡的風情,「在下何素娥,字慧卿,今日有緣得見姑娘芳容,實乃卿之大幸!」
  她同男子一般自稱「在下」,是極與眾不同的,也流露出了超脫的自信風采,這般成熟從容的氣質是蘇然在其他女人身上沒有見到過的。蘇然的個頭在她面前有些吃虧,只得仰著頭看著她,何素娥身上顯露出的氣勢更加讓人有種壓迫之感。
  「去屋裡談吧,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秦襄出聲打斷了他們,自然地摟過蘇然的肩膀,帶著她朝屋裡走去。
  何素娥原本完美的笑容頓了一瞬,看著前方相互依偎的身影,眼神閃了閃,隨即露出一絲更加從容的笑容,無聲地跟了過去。
  屋內暗香浮動,一隻纖纖素手執起了青花茶盞,送至紅脣邊輕輕呷了一口,秋水般明眸微微一抬,含情脈脈地看了一眼秦襄。
  「幾年不見,殿下變了許多,」何素娥嘴角帶笑,看著青煙裊裊的香爐出了會神,「這香還是奴家住在綠灣小築時常燃的,想不到殿下還記得……今日是中秋佳節,這樣的日子總有許多往事浮現眼前,不知殿下可還記得五年前的中秋之夜,元河水畔立下的誓約?」
  「當初是你先背信於本王,還有何資格提起這誓約?」
  何素娥一愣,旋即微微低下頭,露出一抹苦笑道:「殿下所言極是,一切都是奴家咎由自取,只不過此情此景,總教人忍不住感嘆一番罷了。想當年塞外涉獵之時,奴家被烏塔俘虜,殿下便孤身深入敵軍大營,死戰三天三夜,最終落下了滿身傷痕……」
  原來當年的烏塔大戰還有這樣一段原由,那麼秦襄對何素娥的感情可能不僅僅侷限於王爺對小妾寵愛的程度了,一想到秦襄曾經對別的女人付出過真情,蘇然不禁感到心塞。她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秦襄,只是那張冷若冰霜的臉上依舊看不出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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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何素娥仍在滔滔不絕地回憶過往,蘇然的臉色卻越來越僵硬,雖然知道追究一個男人的過去是愚蠢的行為,但何素娥近乎示威的行為,卻讓蘇然幾乎要忍不住做出揪住秦襄的衣領大聲質問的蠢事來。
  「過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你跋山涉水來找本王,想必不是為了敘舊的。」秦襄出聲打斷了她的追憶,寥寥幾句話語顯得極為生硬,這讓蘇然的心裡好受了一些,看來他此刻對待何素娥的態度,是防備多過於柔情的。
  何素娥被突然打斷,神色有些微惱,她低下雙眸幽幽嘆道:「殿下果真涼薄,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呢。」秦襄聽了這話,本就冷酷的臉上瞬間蒙上了一層霜,雙眸咄咄逼人地盯著何素娥,強大的氣壓下,她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氣,換上一股討好的笑意,繼續道:「殿下息怒,是奴家不知好歹,說話造次冒犯了殿下。其實奴家此次前來,是想投誠於殿下的,如今何家上上下下,都願歸順殿下。」
  秦襄的嘴角掛起一抹諷刺的笑意:「你們風向倒是轉的挺快。」
  何素娥微窘,她細細斟酌了片刻,才輕言慢語道:「當今天子昏聵無道,迫害忠良,陷黎民於水深火熱之中,此時正是需要殿下這樣的雄才濟世,才是順應天意,蒼生之福。如此,何家也願傾盡所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本王憑什麼信你一面之詞,你不過是個女人,還是何家的庶女。」
  何素娥今日第三次被秦襄毫不留情地反駁,尤其是這一次似乎戳中了她的痛處,原本明艷的臉蛋頓時染上了一層怒怨,無奈敢怒不敢言,強忍了半天,才從袖袋中掏出一張羊皮紙遞給秦襄,說道:「奴家雖是一介女流,卻也是受全族信任委以重任的。這張單子上列了我族百年基業,共計銀三百萬兩,錢四百萬貫,兵器七千斤,戰馬兩萬匹,田畝三千傾,屋舍六百餘間,其餘珍寶若干,全部奉給殿下,還請求殿下能夠青眼相看。」
  秦襄掃了一眼她手中的單子,並沒有接過來,而是執起面前的茶盞,緩緩揭開了蓋子,吹了吹茶水,才接著說道:「你們不過是為了自保罷了,不用說的這般好聽,何家如今也只剩下這些籌碼了,對了,聽說何二被判了斬監候?」
  幾個回合下來何素娥一直被秦襄牽著鼻子走,對她的談判很不利,於是這一次,她採取了迂迴戰術:「殿下若要這麼說,奴家自然不敢辯駁。不錯,這也是各取所需,只是也實在不枉為一樁兩全其美的辦法呢。」
  何素娥果然厲害,很快就看清了形勢,說話不卑不亢直擊要點,她很清楚自己開出的價碼很高,有了這筆資助,三年軍餉都不用愁了,秦襄不可能不動心。
  可天下哪有那麼便宜的事情。
  「何家開出的條件呢?」秦襄朝前探了探身子,貌似很感興趣。
  何素娥頓了一頓,並未立即回答,而是轉頭對著蘇然說道:「可以請姑娘迴避一下麼?請姑娘見諒,此事關係何家今後命運,故不得不小心謹慎。」
  蘇然心中咯一聲,有什麼話到現在還要藏著掖著?把她支開,是表明了讓她不要插手,還是怕她從中作梗壞了何家和秦王的好事?
  這些想法一閃而過,蘇然立即意識到這樣的反應並不冷靜客觀,而是懷有惡意的揣測,難道說,她在何素娥面前竟然感到了深深的危機和不自信?
  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她立即調整心態,把自己從胡思亂想中拉了回來。既然把何素娥擺在了「情敵」的位置上,就不能露出任何怯場的蛛絲馬跡,氣勢上一矮就難翻身了。於是她正了正神色,理直氣壯道:「不用如此麻煩,你有事不妨直說吧,景鴻一定會同我商量的。」
  大話撂下,擲地有聲,蘇然忍住不去看秦襄此刻是什麼表情,兀自裝作氣定神閒地坐在椅子上,噙著笑等待何素娥下面的話。
  何素娥對蘇然油鹽不進的態度頗為驚訝,本以為只是個性子軟弱的小姑娘,卻沒想到竟然是個難纏的角色。她再次仔細審視眼前的女孩,雖然身材嬌小,白皙的臉龐上還有些稚氣,但那雙堅毅的雙眸卻讓人無法輕視,仿佛那小小的身體裡蘊含著巨大的能量。
  更讓何素娥驚訝的是,秦襄居然沒有絲毫怪罪的意思,反而似笑非笑地盯著蘇然,似乎方才的那番話很得他的心意!何素娥心下有些忐忑,沉吟了一會兒,只得繼續說回正題:「何家自然全心全意效忠於殿下,只是……還懇請殿下能給予何家點滴恩賜,如許予貴妃之尊和皇家血脈……」
  蘇然一聽這話就炸毛了,起兵造反還沒成功呢就想著來瓜分她的男人了,她憤怒的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雙手緊握成拳。
  「然然,你覺得這買賣划算嗎?」秦襄看起來似乎對這些條件並不是很上心,對蘇然此時的反應倒是饒有興趣,眼帶笑意地看著蘇然漲紅的臉頰。
  秦襄的態度讓蘇然有些惱火,她不管不顧地站起身,盯著秦襄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不,同,意!」
  秦襄笑意更甚:「哦?為何?我覺得這買賣並不虧呢。」
  雖然秦襄的話惹人生氣,但此時面對外人,她必須分清輕重緩急。
  蘇然冷哼一聲,對何素娥不假辭色道:「請你聽清楚,此時坐在上首的這個男人——秦襄王,是我的男人,他是當今世上舉世無雙的英雄,有足夠的謀略和手段達到君臨天下的目的,而你送來的東西,不過是錦上添花的玩意兒,可有可無!若是接受了你的提議,威名赫赫的秦襄王豈不是成了靠後宮才能維持朝堂平衡的君主?呵呵,這樣的帝王也不過爾爾,我還看不上!」
  這番言論囂張至極,簡直弄懵了何素娥,她一臉荒唐的表情,張口結舌了半天,也只問出了一句話:「這,這是什麼話,簡直聞所未聞!」
  「這話的意思是:我將是景鴻從今往後唯一的女人!我會陪在他的身邊,愛他,懂他,尊重他,支持他,想他所想,忠誠待他,而他,亦會同等待我!所以,什麼貴妃皇子的主意,你們就不要打了!」
  「你瘋了!」何素娥尖叫出聲,她下意識地去看秦襄的反應,卻發現秦襄也怔怔地盯著蘇然,眼眶中好似有光在閃動。
  「回去告訴何家的長老們,我秦某人無福消受你們的美意了。」秦襄聽完了蘇然如宣誓般的表白後,心情極好,他走下座來到蘇然的身邊,牽起她的手握在手中,頭也不回地對何素娥發話道。
  而這句話,也判了何家的死刑,何素娥原本還想再做輓回,卻被守在門口的楊錚強行帶了出去,她在離開的時候,雙腳都是虛浮的。
  何素娥離開後,秦襄的嘴角噙著一絲笑意,拉著蘇然的手輕輕揉捏,低頭淺吟道:「這就是你想跟我坦白的話?」
  被何素娥一刺激,蘇然確實頭腦一熱,說了些「驚世駭俗」的話,但她對方才的言行並不後悔,甚至有些慶幸,多虧了何素娥,她才有勇氣把憋在心裡的想法一口氣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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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但是蘇然覺得,剛剛所說的那些,還遠遠不夠。於是她一言不發地拉著秦襄坐下,和他肩並肩挨在一起,摩挲著他骨骼分明的手指,緩緩道:「還有些事要和你說,只是你可能不愛聽……和你分開的那段日子,我寄宿過一個農家,他家有個兒子,年歲與我相當,對我極好……」
  她剛說了這一段,秦襄就倏地抓緊了她的手,神情也變得凝重。蘇然無視了他,接著說道:「後來我們一路逃難,他無微不至地照顧我,那時候我還以為,他只是心腸不錯的人,直到有一天我們在路上遇到戰亂,我差點被踏死在馬下,而他奮不顧身地把我護在懷裡,我才意識到他對我的情誼……」
  蘇然說這話時,是很平淡的敘述語氣,神情也不見波瀾,可是僅僅聽了這樣的幾句話,秦襄就顯得十分煩躁了,他頗為不耐地問道:「後來呢?」
  「後來我們失散了,」蘇然平靜地敘述著,看見秦襄明顯送了一口氣的樣子,將話鋒又一轉,「但是,後來我時常在想,也許他這樣的男子才是我的良配。」
  這話明顯刺激了秦襄,他猛地站了起來,在屋內來回踱步,眉宇間的戾氣很重。
  「此人叫什麼?家在何方?」蘇然剛才的那番話無異於平地驚雷,深深震動了他的心,他從未想過蘇然會除了他以外,還想過嫁給別人,這無疑大大挑戰了他的底線。
  「你先冷靜,我說這些並非表示我對他有男女私情,只是表達我對成親這件事的一些看法。」
  「所以呢?既然這樣你還跟著我做什麼!」
  「既然這樣你還不放手做什麼?」
  秦襄語噎,他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他只知道一想到蘇然嫁給了別的男人,替別人洗衣做飯、生兒育女,就如萬箭穿心般疼痛。
  「景鴻,你如今感受到當我聽見你娶沈家女兒為妻時,心中的痛楚了嗎?你可能體會到在將來的某一天,我日日夜夜都要忍受噬心的煎熬?那時的我們,互相折磨,痛不欲生,生死與共的情誼也被消磨殆盡了,真到了那一步,你大概也會嘆一句‘不如相忘’罷……」
  「不,不是這樣的!」秦襄疾速走到桌案邊,用力敲擊著桌面,胸膛急速起伏著,「我明知你說的不對,卻反駁不了你……」
  平時那麼強勢的一個男人,此刻竟然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反覆喃喃幾句。蘇然見火候差不多了,便走到他的身後,輕輕環住了他的腰,將臉蛋貼在他的背上,喃喃道:「既然你不願放手,那你會為我做到什麼地步呢?將來某一天,滿朝文武逼迫你廣納後宮,你該怎麼辦?外族部落為了締結同盟,要與你和親怎麼辦?那時候的我,依然是個小心眼的女人啊……」
  秦襄背對著看不清表情,蘇然嘆了一口氣,這事她不能逼他,只能靠他自己想通了,如果他願意為她做出一些讓步,那她對未來也有了一絲信心,即使將來再艱難困苦,她也有勇氣面對了。
  這一晚,蘇然始終沒有得到秦襄的回答,她臥在床上聽著雨打窗欞的聲響,輾轉反側,而秦襄,獨自一人坐在堂屋中央,保持著同樣的姿勢,一夜未眠。
  何素娥被送走了,秦襄沒有出面,在離開之前,她找到了蘇然,丟下了一句不甘心的警告:「你會害了他的!」
  蘇然不在意地笑了笑,秦襄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在這場實力懸殊的博弈中,獲勝的居然是弱勢的一方。回想幾天前她還在這位情敵面前感到自卑,現在的心境卻完全翻轉了,不禁有些唏噓,在愛情角鬥中,女人的自信果然來源於男人的真情。
  朱門尚靡音,紫微已殘輝。
  就在京中的老爺們還沉浸在酒池肉林的奢靡之時,民間卻對於傳國璽現身一事傳得沸沸揚揚,更有流言直貶當今聖上不仁不聖,禍亂百姓,上蒼動怒,必遭天譴!
  果然三個月後,滇南遭遇大地動,有聲如雷,毀屋千間,亡人近萬,一時之間各種蠱惑人心的謠言四起,朝廷極力壓製,卻依舊壓不住沸騰的民怨,更多流離失所的人加入了反叛的大軍。
  秦襄借此機會,揮軍一路南下,攻略城池,與滇南叛軍兩面夾擊,江湖各路人馬傾巢而動,一時之間,天搖地動,狼煙四起,整個中原變成了混亂與殺戮的修羅地獄!
  面對突如其來的戰事,朝廷那些嬌生慣養的散兵根本不敵秦王的精銳部隊,戰況幾乎呈一面倒的趨勢,朝廷的戰線節節敗退,潰不成軍。
  終於,在除夕之夜,襄王的鐵騎攻入了皇宮的巍峨大門。
  寒風四起,蘇然坐在馬車裡,用手帕捂著脣鼻,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木頭燒焦的煙味,嗆得人眼睛酸痛。遠處的廝殺聲此起彼伏,鼓聲陣陣,蘇然挑起車簾朝外望去,只見幾重城墻外縷縷黑煙直衝雲霄。
  一片雪花飄下,落在晶瑩的發釵上。
  「又下雪了,天寒地凍行路困難,你快迴車裡吧。」楊錚穿著厚重的甲胄,如小山般壯碩,他騎馬小跑到蘇然的車前,提醒了她幾句話,握著劍柄的手一刻也不放鬆,一雙警醒的雙眼四處掃射著。
  「今日除夕,不知有多少人命喪黃泉了,哎……」蘇然抱著手爐,歪在車壁上,望著灰黯黯的天空嘆道。
  「等天下平定,好日子就不遠了。前日奎狼營被偷襲,折了三百將士,殿下才決定在今夜決一死戰,讓那幫龜孫子一同陪葬!」話音剛落,一支箭迎面飛來,楊錚迅速拔劍劈開,轉頭高聲道:「全隊在此休整!」
  再往前去就是戰區,偶爾會有箭支落下,楊錚擔著護送蘇然的重任,自然不敢讓她冒險。他從行囊中取出一包乾糧和肉鬆,遞給蘇然道:「吃點東西吧,已經過了直崇門,不出三個時辰,戰事就該有結果了!」
  蘇然咬了一口乾糧,混著涼水嚼了嚼咽下,搓搓被凍僵的臉頰,閒聊起來:「楊錚,待到天下太平之後,你有什麼打算?」
  楊錚灌下一口烈酒,擦擦嘴角,毫不猶豫地回答:「我要把我娘接到京城來,好好孝敬她,讓她天天都穿金戴銀,呼奴喚婢。」
  蘇然被他這股天真勁兒逗樂了,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以你現在的軍階,也能讓你娘過上好日子呀。」
  「這哪能比得上我在跟前伺候,何況我娘清苦慣了,寄回家的銀子她也舍不得花,都存了起來,說是要給我娶媳婦。」楊錚失笑,黝黑的面龐上居然露出了一抹羞赧。
  蘇然狡黠地眨眨眼,揶揄道:「那你趕緊娶個媳婦生個娃,你娘一定更高興呢!」
  楊錚被打趣地又羞又惱,豎眉瞪眼地哼了一聲,牽著馬走到路邊去,不再理會蘇然了。
  蘇然見楊錚這個大男孩這般較真兒,也不好再開玩笑,只好獨自臥在馬車內昏昏欲睡,不知過了多久,手爐裡的炭火都漸漸冷卻了,一陣冷風灌進來,不禁打了個寒顫。
  突然,所有馬匹都揚蹄嘶鳴起來,車廂一陣猛烈晃動,正在打瞌睡的蘇然險些跌了出去。楊錚見狀迅速奔來,大力牽住馬嚼子,大聲道:「別動,有偷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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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蘇然一跳,她本能地緊緊扣住窗框穩住身子,另一隻手摸到腰間的匕首,靜靜地蟄伏著。
  刀劍的碰撞聲瞬間響起,楊錚大喝一聲,便加入了廝殺的行列。蘇然的心跳如鼓,幾乎快蹦出了嗓子眼,看不見外面的真實情況,卻越想象越害怕。
  一刻鐘後,車門被當一聲踢開,蘇然刷地抽出匕首護在身前。一個蒙面男子出現在她的視線中,待看清車內只有蘇然一人的時候,他興奮地扭頭大喊了一聲:「在這裡!」
  幾乎一瞬間,蘇然猛地撲了過去,她必須先下手為強!可就在匕首快要戳進身體的那一刻,卻被對方迅速側身躲開了,此人再反手一掌將蘇然的匕首打落在地,揪著她的衣領一提,扛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蘇然又懼又急,手腳不斷地拍打他、掐他,甚至低頭咬他,那男子吃痛悶哼一聲,對著蘇然脖頸後一處穴位痛打下去,疼地她立刻縮起了身子。
  意識到自己掙脫不了,蘇然只好對著不遠處正在酣戰的楊錚疾呼道:「楊錚!救命!」
  楊錚聽見呼救,一腳踹開眼前的對手,不再戀戰,立即朝蘇然這邊追來,只是從四周不斷涌出新的敵人,拖住了他的腳步,使他無暇分身。
  眼看著離楊錚越來越遠,周圍又沒有什麼可以幫助自己的人,情急之下,蘇然只得一把揪住蒙面男的頭髮,死命地拉扯,另一隻手無意間拽住了他的腰帶,順勢一拉,卻沒想到腰帶立刻散了開來,褲子沒走兩步就往下掉……
  這一意外讓蒙面男子吃驚不小,趁他慌亂地去提褲子的時候,蘇然掙脫了他的另一隻手,膝蓋用力一拱,狠狠地撞在了他的肚子上!
  那男子吃痛,本能地捂著肚子蹲了下來,蘇然雙腳落地又使出全力給了他一腳,手也不閒著,學著他剛才的動作,照著他的後脖頸處劈了一掌,強大的危機感激發了人的潛能,這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即使是這蒙面男是練家子也沒來得及防範。
  爭取到了這段時間,楊錚也趕了上來,他揮舞著劍唰唰刺向蒙面男,對方只得勉強應戰,不出幾個回合就敗下陣來,眼看反撲無望,他只好收起攻勢速速撤退。楊錚沒有窮追不捨,他渾身上下也受了不少傷,尤其是虎口處撕裂了好大一個口子,他扯下腰間的布巾,將傷口三五下包紮了起來。
  驚嚇過後,蘇然雙腿一軟跪坐在地,身子止不住地顫抖著,自己差一點就被擄走做了人質,甚至有可能被拋屍荒野,想想真是後怕。不知道這些人是什麼來頭,怎麼會找到自己的頭上。
  「你可有事?」楊錚將盔甲脫下,披在蘇然的身上,握著她的肩膀晃了晃,關切地問道。
  蘇然咽了一口吐沫,輕輕搖了搖頭,她本想說些什麼,卻發現牙齒打著顫,只好沉默著縮成一團。
  「嚇壞了吧,我們迴車裡去……」話音未落,楊錚痛苦地悶哼一聲,拄著劍跌跪了下去,他的面色極其猙獰,大口喘著氣。
  蘇然被他這個樣子嚇住了,張著嘴巴木愣愣地看著他。
  下一瞬間,他突然用力將蘇然的頭往下一按,用自己寬厚的身軀籠罩著她,將她圈在一個小小的範圍之中。蘇然不解其意,抬起頭正準備問個究竟,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楊錚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失去了光彩,脖頸上的青筋凸起,嘴角的鮮血一滴滴流下,滴在了蘇然的臉上……
  一支利箭嗖地劃過她的身邊。
  緊接著,第二支、第三支紛紛飛過,密密麻麻的箭雨落在他們的四周,蘇然這才意識到,楊錚的背上已經插滿了箭桿!即使如此,他卻依舊保持著原本的姿勢,如石雕般屹立不倒。
  蘇然哭了,她扯著袖子去擦他嘴角的鮮血,卻怎麼也擦不幹淨。她恨自己此刻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無聲地留淚。絕望讓她的腦袋如千斤般沉重,昏脹的額頭抵在他的胸口,企圖支撐起他的身體,讓他輕鬆一些。
  楊錚,這個剛剛弱冠的男子,在用自己的生命保護她!
  熱淚決堤,滴在白皚皚的雪地上,瞬間成冰。
  一陣馬蹄聲從身後傳來,伴隨著眾人的呼嘯,轟鳴般的聲音在蘇然聽來簡直有如天籟。衝鋒之人身披鎧甲,手持盾牌,踏雪奔來,即使他的面目隱藏在猙獰的盔甲之下,蘇然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秦襄!
  恍惚間,她想起了一句話:「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踩著七色雲彩來娶我。」也許緣分真的如此奇妙,上天的安排也驚人的相似,她的蓋世英雄總是踏雪而來,在她最脆弱的時候,給她帶來希望。
  蘇然不再關心戰場上的拼殺,即使淹沒在滾滾濃煙和兵荒馬亂之中,她的心也是安定的,因為她知道秦襄就在她的身邊,用盡一切力量保護著她。
  而此時,楊錚靜靜跪在雪地裡,喉嚨裡溢滿了血,說不出話來,他勉強睜著空洞的雙眼看著蘇然,嘴脣囁嚅著,像是有什麼話要說。
  蘇然含著淚,扶住他的身子,不讓他倒下,只見他哆哆嗦嗦地從衣襟中掏出幾朵風乾的小花朵,花瓣已經微微泛黃。
  這是蘇然送給他的,他家鄉的小雛菊。
  這一刻,蘇然明白了他最放不下的就是年邁的母親。即使已經泣不成聲,她依舊點頭回應道:「我知道,我會照顧好你娘的,我發誓!」
  楊錚眨了眨眼睛,原本因痛苦而扭曲的神色舒展了開來,那隻捏著花的手漸漸失去了力氣,花瓣片片飄零,落在冰冷的雪地裡,翻滾過猩紅的血泊,隨風無聲遠去。
  天幕愈發暗沉了下來,雪越下越大。
  「然然,回家了。」蘇然跪坐在雪地中,渾身凍得僵硬,世界仿佛突然安靜下來,從遙遠的天邊傳來一聲呼喚。
  長長的睫毛上落滿了雪珠,蘇然睜著朦朧的雙眼,努力辨清聲音的方向。秦襄走到她的身邊,將她攬入懷中,用自己的體溫溫暖著她。
  「回家吧。」秦襄親親她的額頭,重複了一遍。
  「結束了嗎?」秦襄身上有濃重的血腥味,蘇然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嗯,都結束了,從此以後,還你一個太平盛世,我不會再讓你遭受今天的苦楚了,你會成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秦襄抱著蘇然一路朝皇宮的至高處走去,鮮血染紅了腳下的道路,狂風將他們的發絲吹得翻飛,枯焦的宮殿淪為暗沉的背景,這座擁有百年曆史的皇城,在這一刻,迎來了這巍峨江山的新主人——
  一位獨一無二的曠古明君,一位空前絕後的痴情帝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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