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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吳瑕] 馴徒記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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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4 09:57:1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章 月將傾:天傾任我擔

  「休要詆毀太和道統!偽君子……」阮琉蘅低聲說道,「不正是你自己嗎!」

  穆錦先聽了這話,表情一怔,他從未在阮琉蘅口中聽到如此忤逆的話,心中被她突然一傷,隨後冷笑一聲。

  他手中無數無形靈力絲線一收,止住傀儡動作,而後將斬流光的劍意提升到極致,低喝一聲:「開!」

  黑金色的波浪立刻覆蓋太和山脈的每一處角落。

  那是穆錦先的劍域「流光舞逝川」,他很少使用劍域,甚至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劍域能力才是所有劍域中最霸道的。

  那是時間領域!

  這一刻,時間仿若靜止,周遭一切都寂靜下來,像是沉澱了千年的時光碎片,在流逝的長河中,被舞動韶華的劍光所凝聚。

  穆錦先一步跨入離心陣中,阮琉蘅劈劍便砍,然而她怎會是穆錦先的對手,立刻被一道靈力絲線控制得動彈不得。

  「你們問我有沒有心,我倒要問問你,蘅兒,你有沒有心!」他制住阮琉蘅後,卻根本不想傷她,將她擁在懷裡,「你看不見我對你的情意嗎?」

  「你對我的情意便是一次次置我於死地!逼我入魔!」阮琉蘅冷冷道。

  穆錦先詫異道:「蘅兒是魔尊之軀,怎麼會死?」他旋即一想,她是因此受了不少苦,便像是撫順炸毛的小貓一般安撫著她的後背,「蘅兒不要怕,這一切都在師兄的謀算中,我怎麼捨得讓他們真的傷害到你,所有一切都不過是引子,待你入魔後,就擁有了渡劫期修為,那些人還不是任你為所欲為,蘅兒,不要怪師兄啊……」

  「要怪也怪那夏承玄,若不是他一次次干預,恐怕蘅兒在劍廬祭典上便可入魔,我們正好趁機將修真界的大大小小一網打盡……」

  一提到夏承玄,阮琉蘅心裡狠狠一抽,她瞬間想到夏承玄此時恐怕也快趕到太和。

  不行,師兄絕不會放過他!

  可她該如何做?難道真的被體內魔氣主宰嗎?

  ※※※※※※※※※※※※

  在阮琉蘅看來的兩難命題,卻也逃不出穆錦先的掌控。

  他看著傷心欲絕的阮琉蘅,輕輕在她耳邊低語道:「若想阻止我,便要得到魔尊的真正力量……為什麼不呢?你不過是為了救這些太和弟子,因救人而入魔,不也很悲壯嗎?不是一樣符合你在太和所接受的薰陶嗎?」

  穆錦先不是阮琉蘅識海中的那些簡單粗暴的魔障,他的誘哄更能蠱惑人心,甚至他早已算好阮琉蘅對入魔的抵觸,因此才以所有人的性命,乃至夏承玄的性命來脅迫她。

  一絲一毫,都在計算中。

  處心積慮,自始至終,誅的都是她的道心!

  「師兄就不怕我入魔後,第一個殺的人便是你嗎?」

  「若以我一死,可成就蘅兒的大業,又有何妨?」他唇裡是甘甜如蜜的情話,「若是蘅兒不肯入魔,那師兄就只有去殺光那些太和劍修,免得他們以後傷了你。」

  阮琉蘅渾身輕輕顫抖,她心中一涼,只說道:「他們傷害不到我,太和初開已經被師兄破了,那些人不過是殘兵敗將而已,師兄何苦為難昔日同門,難道師兄心中一點舊情皆無嗎?」

  穆錦先在她脖頸處笑出了聲,他道:「蘅兒太純良了,你難道沒看出來,即便是為修真界立下鐵血戰功的你,只要成了魔尊,他們也會痛下殺手,而那些人,又何嘗念過舊情?我與長寧也曾是生死相交的好友,可當我覺醒後,他又何嘗放過我?」

  「正邪立場使然,師兄,我不怪他們。」

  「傻蘅兒,生為魔尊,就是我們的原罪。」

  阮琉蘅心一橫,她咬牙道:「若是我入魔,師兄會放過他們嗎?」

  穆錦先攬著她的腰的手突地一緊,道:「你可是不相信師兄?」

  「師兄太會演戲,蘅兒不敢信。」

  穆錦先微微動容,他回想自己說過的話,卻只有對阮琉蘅,是真心真意。

  那是他一手養大的姑娘,他把她當成這世間唯一的同伴,珍惜她,呵護她,日夜盼望她快快長大,迎來自己的宿命。

  哪怕這天下人都背棄她,他也會跟她站在一起。

  到時候,她自然會知道師兄的好,知道他才是她唯一的伴侶。

  因為他與她,都是這天地造化而生的魔尊啊!

  ……

  世人都說魔修乖張冷血。

  可誰又知道魔的感情,卻是最狂熱的。

  沒有執念,怎會入魔?

  自魔道中而生的魔尊,又怎麼會是沒有感情之人?

  他其實有心,非但有心,那心挖出來,面對阮琉蘅的時候,也定然是血紅的。

  可他卻不能在這個時候示弱。

  哪怕給阮琉蘅一絲希望,她也會緊緊抓住,將他的心撕得如同一團破布。

  他的臉重新帶上面具,放開了阮琉蘅,溫文有禮地笑道:「那麼,我便殺給你看。」

  ※※※※※※※※※※※※

  當人間再次陷入與魔獸的鏖戰時,夏承玄也終於快趕到太和地界,頭頂的劫雲也在漸漸退散。

  可此時,一直幫助夏承玄迎戰天劫的夏涼卻突然發出了低吠聲,露出了犬齒。

  「出什麼事了?」

  「太和不對勁,裡面的氣味不對!」

  夏承玄眉頭一皺,掏出腰間弟子令牌,向著太和護山大陣急衝而去!

  然而卻被一股領域之裡擋在了外面。

  「這是……劍域?」夏承玄招出雪阿劍,幾道劍意劈了過去,然而劍域卻紋絲不動,可見開啟劍域之人,修為一定在他之上。

  如今夏承玄也是化神後期的修為,太和裡能壓住他的,也無非就是無名峰的四位大乘老祖,可這劍域卻並不是屬於他們。

  夏涼並沒有回答夏承玄,他像是沉浸在某種回憶當中,目光隨著記憶的喚起,而變得兇狠起來。

  「魔尊,千機!」夏涼發出一聲怒吼,張開利齒,不等夏承玄反應,便撲上去,用牙齒拼命撕咬領域!

  「什麼?千機不是上個紀年的魔尊嗎?他不是早已經被誅殺了嗎?」

  「他在裡面!他竟然沒有死!」夏涼已經接近狂暴化,他渾身鮮血咒印發著光芒,幾乎像是一道絞索,吸著他的妖力,而越發明豔。

  看夏涼這個樣子,夏承玄瞬間便想到他曾自稱青丘狐族,獸族之王,又聯想道函古紀時由魔尊千機發動的那場獸潮……

  「小涼,讓開,我來!」夏承玄此時完全能理解夏涼的狀態。

  說到底,他們兩人,都是家破人亡的孤兒。

  夏涼喘著粗氣,離開了領域,卻將八相盾魄全部御使出來,不要命一樣衝擊著領域。

  而夏承玄則高舉雪阿劍,他如今已是化神後期修士,劍訣引動:「三千世界,開!」

  凜冽之冰霜以夏承玄為中心擴散開來,團團覆蓋住太和護山大陣中的無名領域,而後結成一層冰網。

  那是夏承玄的劍域——「鐵馬冰河劍域」。

  揚手招出身後三千黑雲騎,那也已經不再是單純的人間英靈,幾乎每個黑雲騎都有化神期修為,漆黑的鎧甲上散發著陣陣寒氣。

  雪阿劍指向前方,夏承玄臉上是冷漠的寒意。

  「踏碎它。」

  ※※※※※※※※※※※※

  太和主峰前,鋪開的劍陣在山腰正中,上方是縹緲的雲霧,下方是綿延的太和山脈。可都已經不是本來模樣,雲霧被漆黑的魔氣所染,而下方是湧動暗潮的暗金色劍域。

  百人劍陣上空懸掛著一隻巨大魔眼,血絲充盈,散發著邪惡的威壓。

  所有人都被魔眼制住,在穆錦先的「劍舞流光」時間領域中,他們的時間被放慢,卻能感知到周圍發生的一切。

  而劍陣中的三位大乘期老祖,除了被魔眼所制,還加上了幾重大陣,那陣法皆是邪陣,削弱著他們的靈力。

  穆錦先看向百人劍陣時,那魔眼也隨之轉動。

  他終於盯住了其中一人:「月澤,本座便先拿你來祭劍吧。」

  穆錦先幾乎連手都不用動,手中掐訣,魔眼便蕩出一陣黑色的光芒,一縷黑色的魔氣從魔眼中飄出,纏上月澤的身體。

  他身上雪白的太和戰袍被其所汙,可那冰霜似的容顏卻無一絲屈服,身前三尺絕對劍域開啟,一團水波不停掙扎。

  阮琉蘅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可她卻不能答應穆錦先,因為一旦真正入魔,放棄心中堅持,那麼等待她的便是無休無盡的惡念侵蝕,人間的也將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阮琉蘅拼命掙扎,饒是渡劫期修士的皮肉,也被捆縛她的靈力絲割得鮮血淋漓,連血肉都不能阻擋時候,便用那錚錚鐵骨去掙扎!

  「不要!」她悲呼。

  「千機!」一聲怒吼。

  一柄巨大的冰劍從天邊飛來,直擊主峰上空的魔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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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4 21:38:3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一章 月將傾:百川起風雨

  穆錦先向後一揮戰袍,一道無聲無色的屏障躍然而起,擋住了冰劍,不過卻也讓那魔眼的動作為之一緩。

  冰劍撞上屏障時,紛紛碎成冰晶,但還沒等穆錦先繼續接下來的動作,那冰劍之後躍出一個悍勇無匹的身影,攜帶手中耀眼奪目的晶瑩之光,劈開屏障,斬向魔眼!

  渡劫期修士的反應速度已經不能用常理來形容,幾乎是屏障被破的同時,穆錦先就已經算好對方下一個動作,他劍尖輕擺,在半空中劃出一圈光暈,想將襲擊者擊飛。

  然而對方亦是棘手難纏的人物,反應速度比他有過之無不及,那光暈擴散到一半,就被凍成了雪環。

  此時一道雪白色的光芒從襲擊者身後竄出,高立在上空。

  那是一隻足有三丈高的九尾白狐,踩在那雪環上,身後蓬鬆的尾巴激張,咆哮道:「青丘涼君,來為獸族九億亡魂討債!」

  八相盾魄變得如同山峰大小,團團圍住穆錦先。

  那襲擊者自是夏承玄,他趁此機會高舉雪阿劍,將魔眼從中齊齊剖開,而劍上所附的雪山冰種之裡瞬間將魔魘凝結成冰,再迸裂成粉末!

  與此同時,「鐵馬冰河劍域」也隨著二人的突破口湧入太和山脈,與「劍舞流光領域」形成對峙之勢。

  夏承玄毀了魔眼後,才看向被離心陣囚禁在半空,四肢因為靈力絲線的束縛而鮮血淋漓,甚至已經露出內裡白骨的阮琉蘅。

  他不止一次見過阮琉蘅搏命。

  卻是第一次看到她拼命到這種程度!

  夏承玄的眼睛瞬間赤紅,他向是一陣狂風,攜冰帶雪地向著阮琉蘅狂奔而去!

  「阿阮!」

  阮琉蘅的血帶著魔氣落下,她看著拼命飛來的夏承玄,嘴唇開合,無聲地說了幾個字。

  「不要管我,殺魔尊,救太和!」

  而此時穆錦先卻已經破開八相盾魄,將所有大盾斬得粉碎,夏涼因為反噬,立刻嘔出一口鮮血。

  穆錦先看著夏承玄向著阮琉蘅而去,眉頭一皺,立刻打了一個手勢。

  他可不會讓這個男人再次接近蘅兒!

  正在向離心陣灌注魔氣的何至秋等人紛紛停手結印,只見陣法邊緣閃爍起一道光芒,隨後連同阮琉蘅,一起從離心陣中消失不見。

  夏承玄趕到時,那陣法中只殘留了一地觸目驚心的血跡!

  他眼睛裡幾乎要冒出火來,直視穆錦先。

  而穆錦先終於剝去了一貫溫文爾雅的面具,若說他現在恨的人,恐怕一次次打亂他計劃的夏承玄要排第一位,當下神色有些猙獰,說道:「別枉費心機了,蘅兒已經被我傳送到雲織宮……如果不是你這螻蟻屢次破壞我的計劃,憑我算無遺策,怎會讓事態發展到如此地步?也好,今日我便親自送你去死!」

  此時魔眼已毀,穆錦先的領域之力被削弱了一半,季羽、長寧、滄海三位元君率先恢復,他們立刻展開反攻,當穆錦先以劍意攻擊夏承玄時,長寧以君子諾橫劍頂住,滄海元君身後飄出一團無形之水靈,兜頭向穆錦先罩下。

  但穆錦先怎麼會被輕易制住,他長劍當胸,同樣剛猛的劍意迎上君子諾,而身後幾名魔修亦是出手與水靈纏鬥起來。

  季羽元君則一手撈過真寶元君的身體,幾枚丹藥拍進靈台,護他殘留在體內的心神,而後將劍立於身前,口中喝道:「而今能誅殺魔尊的只有太和初開劍陣!難道你們還不出手!」

  太和山脈上的魔氣略有減少,立刻有十幾道光芒飛上主峰。

  每一名都有化神期以上的修為,他們仍舊都是青年樣貌,卻不知道已經活了多少歲月,沉溺在自己的道中,已多年不理世事。

  可血性就是血性,這一點,永不會改!

  其中一人說道:「百人劍陣,自有我等彌補,然而真寶重傷,劍陣還是無法啟動!」

  季羽元君看向西方白虎位,那上面已經站立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那是剛剛到化神後期的夏承玄。

  「我來代替真寶元君,請季羽老祖發動劍陣!」他渾身新傷舊傷交加,天劫雷劫造成的痕跡還未消退,轉頭厲喝一聲,「小涼!」

  天空上巨大的九尾白狐伏低了身體,夏涼的眉心閃過一道白光,而這白光卻沒有消失,而是自他眉心,穿過頭頂,順著脊背,一路向他身後的九尾而去。

  「嘭!」

  夏涼身後的九尾,其中一根燃起了白色的火焰!

  火焰的光芒如此純淨奪目,彷彿是天下至純至真的火焰,可那卻是在燃燒夏涼的妖力。

  此時穆錦先正欲再次釋放魔眼法術,但卻被季羽元君以劍域死死抗住,季羽元君口中道:「夏承玄,太和初開的四象主位必須大乘修士以劍意灌注,你修為不夠,駕馭不了劍陣!」

  隨著夏涼燃盡一根冰火之尾,夏承玄同時也承接了青丘狐族的妖力,他悶哼一聲:「反正也沒有別的辦法了不是嗎?太和初開究竟能不能發動,一試便知!」

  而此時百人劍陣中率先回復的劍閣長老亦開始救助諸弟子,他們心中都清楚,如今要想對付穆錦先,唯有太和初開劍陣!

  穆錦先看著那隻燃燒妖力的白狐,一邊釋放劍意,一邊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青丘狐王的那隻小幼崽,你可是來為你父親報仇?呵……你那父親也不過是本座的一顆小小棋子,獸族一直為人類所利用,你現在,又何嘗不像你父親一樣,愚蠢地被人類利用著,你們不過是人類的奴隸而已。」

  夏涼爪子一揮,身前再浮現八相盾魄,卻是嚴嚴實實護住他的全身。

  「人類中正是因為有你這樣的人,才會讓獸族遭受迫害,冤有頭債有主,獸族定要你血債血償!」

  而此時季羽元君終於不再猶豫,他與另外兩位元君迅速歸位,百人劍陣上空的劍域再次擎起。

  滄海元君居青龍東位,滄海劍決然立於胸前。

  「太初有道!」

  朗朗一聲震響乾坤,那是太和初開的第一道陣訣,一股磅礡之力自東方盤旋而起,巨大的水龍昂首於天地之間。

  人間所有化神期修為以上,能以神識感知天地波動的修士全部望向太和方向。

  那是人間自上古以來,最強大的陣法。

  亦是人間的最後一道防線!

  ※※※※※※※※※※※※

  隨著滄海元君的起始,長寧元君的土系巨龍,季羽元君的火系巨龍隨之騰空而起,當陣法運轉到夏承玄所在的白虎西位時,所有人心中都一緊!

  四象為陣法的起始,必須以大乘期修士的靈力及劍意才能驅動,而這驅動的力量也會直接決定劍陣的威力大小,若是打一點折扣,恐怕也無法在擁有渡劫期修為的魔尊面前過手一個回合。

  在眾目睽睽之中,夏承玄用盡所有力氣將雪阿劍舉起,一道接著一道的靈力注入陣中。

  撐起來,撐起來,撐起來!

  給爺撐起來!

  可這畢竟是上古劍陣,一絲一毫都容不得差錯,當劍陣經由三道大乘期修士的劍意激活時候,在這最後一個關口,若是得不到足夠與大乘期修士劍意匹配的能力,便絕對不會啟動。

  隨著靈力的注入,雪阿劍終於再次發出奪目的光彩,夏承玄只覺得身體的負擔已經達到極限,在修真界已經可以橫行的化神後期修為,竟然無法填滿這個陣眼!

  可他在這極限中,分明感覺到了一絲天地之間的變化。

  為什麼他此時會在此地?

  因為他手中握的是劍!

  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太和!

  人間劍道之巔峰,天地之正氣大成!

  既然是這樣,那麼雪阿,不要墮了爺的威風,來吧!

  雪阿劍一陣嗡鳴,以它為中心,一圈光暈外放,籠罩在夏承玄身上。

  太和道統昌盛,幾乎每個人都可以從劍中領悟到屬於自己的劍意,劍修信奉正道,然而他們還是第一次可以在劍意中感受到一股肅穆的中正之氣!

  那是夏承玄在人間經過磨礪,從一個落魄少年到太和劍修的轉變。

  那裡面有無數人的身影,有他剛直不阿的父親,有丹平城中幫他逃跑的平民,有劍廬祭典上的前輩,有劍塚的萬把無名劍,有趙綠芙,有斐紅湄,有芮棲遲,還有……阮琉蘅!

  當這股劍意出現,劍陣中所有修士為之一凜,在魏國景熙宮前曾經出現過的靈氣動盪再次出現在夏承玄身邊,強大而充沛的靈氣灌滿他的身體。

  隨著這股靈氣來到,一條雪白冰龍終於自夏承玄身後騰起,冷漠的龍眼睥睨眾生,高昂的頭顱緩緩升上半空,與其他三條巨龍一起,站定四象方位,定住太和初開的陣眼!

  而加入了十多名太和化神期隱士的百人劍陣則比之前更為強大,當所有人站好方位,齊齊使出太和初開第一式時,剛烈淩厲的劍意幾乎貫徹雲霄。

  那是劍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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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月將傾:萬壑開劍嵐

  在太和初開劍陣發動的時候,穆錦先則趁機再開魔眼,將魔氣提升至極限,黑金色的劍域膨脹開來,無數流光之劍衝向劍陣,在無數個微小的時間中,消磨著太和初開劍意中的銳氣。

  「沒想到這太和初開還是被你們用了出來,看來……本座只好速戰速決了。」穆錦先一邊以劍域抵擋劍陣的威力,一邊將手中斬流光指向天空。

  「轟!」一聲巨響,一道閃電落下。

  而隨著這道閃電之後,天空開始雲集雷雲,緊接著,無數閃電劈向地面。

  那並非是針對太和,而是整個人間界。

  閃電所劈向的,也並非是修士——竟是魔獸!

  閃電如同噩夢降臨,而噩夢過後,人間所有魔獸亦是瞬間脹大了一倍身形,它們身上的魔氣更為龐大,戰鬥力越發恐怖!

  那閃電竟是在為魔獸提供給養!

  此時在八相盾魄中的夏涼赤紅著雙眼,再次咬牙,眉心閃過三道光芒,同樣順著脊背而去,點燃身後的狐尾。

  他仰天長嘯,發出一聲尖銳的鳴叫!

  那聲音並沒有多麼威武,可長久隱匿在山林中、湖泊中、河流中的妖獸,聽到這一聲長嘯,紛紛從自己的巢穴中跳了出來,狂奔向人間戰場。

  當與魔獸抵抗的修士看到無數氣勢洶洶的妖獸從林中氣勢洶洶地奔竄時,心中都是一陣絕望。

  應對魔獸已是吃力,更何況還有妖獸!

  然而那些妖獸卻並沒有管這些修士,而是撲上去狠狠撕咬魔獸的身體!

  修士們目瞪口呆,隨後他們陸陸續續反應過來,拿著各種法寶法器,與妖獸一起反擊魔獸。

  而此時鎮守人間四方的海外三千洞府之華陽洞華陽元君、扶搖山荼蓮元君、萬獸觀乾煞元君、格物宗中如元君亦是感知到了這一幕。

  荼蓮元君因為鎮壓魔獸,眼角已經添了數道皺紋。她握緊了手中的蓮台,對另外三位大乘期元君傳音道:「太和初開,獸族有情,那麼此時此刻,本座便再助他們一場。」

  她用手指輕點眉心,喚出元神。

  那元神亦是一朵蓮花,潔白無瑕,似是與她極為親近,環繞著她不肯離去。

  荼蓮元君笑笑,然而手上卻騰起一把烈火,將這元神蓮花置於火上!

  蓮花瞬間枯萎,可一股柔和的元神之力,卻緩緩漾開,覆蓋了人間西方戰場,將天空中不斷伴隨閃電而湧下的魔氣隔絕在這股元神之外,使得下方魔獸斷了穆錦先施放的給養。

  中如元君沉默了片刻,他此時站在格物宗的高塔之上,臉上是徹夜不眠帶來的青白,深陷的眼窩甚至露出油盡燈枯之色。

  「荼蓮,你一個姑娘家,倒是每次都要比男人還愛衝鋒陷陣,也罷,本座又豈是貪生怕死之人。」言罷,一個巨大的棋盤在北方天空升起,慢慢盤旋,中如元君的元神覆蓋其上,向北地擴散著威壓。

  不知道多久沒被稱為「姑娘家」的荼蓮元君竟也微微紅了臉。

  華陽元君不愛說話,但他的元神,也已經開始覆蓋東方戰場,乾煞元君也是不言不語地獻祭起元神,護住了南方戰場。

  在四位大乘期元君的聯手干預下,一個覆蓋全人間的元神結界,將魔氣與魔獸分離開來,得不到魔氣補充的魔獸,終於開始衰弱。

  而在妖獸們的鼎力相助下,人間的戰況,終於首次向正道傾斜。

  ※※※※※※※※※※※※

  「你們能做到如此地步,我很欽佩,」穆錦先緩緩道,他臉上並無不悅,但卻陰沉,「可遊戲也該到此結束了。」

  穆錦先此時已經感覺到人間的變化,心知在太和被拖延太久,已決定速戰速決。

  他迎空招手,除了正中那一顆魔眼,天空上竟然又陸續出現四顆魔眼!

  面對太和初開,就算是穆錦先,也不得不正面對戰,他此刻魔氣全開,信手施展幾個法訣,天地便一陣扭曲!

  那是渡劫期大能對規則的嫺熟運用。

  自空中而起,靈氣中蘊含的各種元素全部發生紊亂,一時之間,太和初開劍陣中的弟子失去了靈氣供應。

  而穆錦先的魔域又再次膨脹起來,這次裡面不再是單純的劍意,而是陰沉的魔氣,他的身後是無光的漆黑,彷彿通向另一個世界。

  長寧元君高舉一隻手,急速連打幾個手勢。

  在函古紀,與魔尊千機交過手的人自然懂得,那魔域中,穆錦先可以呼喚魔界的力量,長寧元君是在指揮弟子變陣。

  可不等劍陣反應,穆錦先的魔域沖天暴起,將劍陣團團圍住,巨大的靈壓降下,劍陣中修為稍低的弟子,立刻便被壓得七竅流血,饒是槐山神君、純甫神君這樣的高階修士,也已經臉色蒼白,連話也說不出。

  卻是沒有一個人塌下脊樑,沒有一個人放棄自己的位置。

  穆錦先冷笑一聲:「你們以為本座會沒想過如何對付太和初開嗎?便是你們啟動了又如何?便是你們死撐又如何?本座便絕了你們的靈氣,斷了你們的靈脈,遲早用魔氣把你們都變成本座的傀儡!」

  斬流光此時亦不再是一把流光溢彩的利劍,而是一柄漆黑的魔劍,它被祭上半空,瞬間變為山峰大小,微微晃動,便可以攪動風雲變色,雷聲滾滾!

  那竟是在引雷劫!

  滄海元君心知已來不及變陣,立刻以水靈覆在劍陣上空!

  長寧元君亦是張開結界,看了看已經頗吃力的夏承玄,將君子諾懸停在他的頭頂。

  季羽元君則連劈開幾處空間裂隙,幫助吸引雷劫!

  然而斬流光引發的雷陣還是落了下來。

  那並非是一個時間段的雷,在擁有時間能力的斬流光面前,引發的乃是此處空間無數歲月曾經落下的雷劫。

  而除了比冰靈根還稀少的雷靈根,天下修士就沒有不懼雷劫的,那是修行路上天道對嚮往宇宙本真修士的最嚴苛考驗。

  當這無數道雷劫落下,太和初開劍陣便散了一半。

  除了四象主位,便只有化神期的修士還在撐著。

  可劍陣卻無法再運轉,這標誌著——太和初開劍陣已破。

  季羽元君此時唇角已有血跡,可他垂眸淺笑,緩緩道:「穆錦先,你很幸運,你將是第一個看到太和初開劍陣真正面目的魔尊。」

  穆錦先變了臉色,他心中迅速推演劍陣,這劍陣早就被他在識海中重現數次,一進一退都了如指掌,難道這裡面還有他推演不到的關節?

  不可能,他身為太和掌門,親自參與過太和初開的陣型規劃,怎麼可能會有差錯?季羽一定是在垂死掙扎罷了!

  可季羽元君目光流露出的,分明是嘲弄。

  「太和初開劍陣的真正陣型,一直都藏在這裡,」季羽元君伸出手指,點了點自己的眉心,「只有當我不在人間,才會由下一個繼任者來負責守護太和初開。」

  穆錦先此時再也保持不了風度,有些扭曲的問道:「季羽,你這老狐狸,竟然還有後手?」

  「穆錦先,你在太和還不到五千年,這個門派真正的精髓,和真正的力量核心,你還未接觸到……」滄海元君說道,他看著曾經徒兒,如今的惡魔,亦是一聲長歎,陣法再次以他為始。

  「太初有道!」滄海元君吟唱道。

  然而接下來卻是另外的劍訣,與此同時,季羽元君的神識溫和地覆蓋在太和初開之上,將另一套劍訣同時傳授給諸弟子。

  「合眾為生!」

  「征伐之戰!」

  「開劍為召!」

  而居主位的季羽元君則是輕點眉心,引出一滴精血之後,他低聲喝道:「開劍!」

  太和山脈某一處無名山峰中,一個已經衰老得不成樣子的白衣老者,一邊若無其事地與自己對弈,一邊漫不經心地將手在空中虛畫幾道後,說道:「開劍。」

  一處不知名的熔岩禁制中,一個黑衣女修似是感知到了什麼,她望著漫天星斗,輕啟櫻唇,嬌聲道:「開劍。」

  無盡的虛空之中,一名坐在屍山骸海之上的青年,嘴角帶著一抹笑,手中長劍挽起一道劍光,朗聲道:「開劍!」

  太和主峰之上,那終年不曾消散的雲霧終於慢慢消散,一位不知在劍廬外守護了多少年的中年漢子,睜開了雙眼,歎道:「開劍!」

  隨著中年漢子的話音剛落,太和主峰終於重現劍廬,劍塚之上的無數把樣式各不相同的飛劍同時沖上雲霄。

  它們是在咆哮,亦是在歡呼!

  它們是在悲鳴,亦是在歌唱!

  兵戈之利嘯,響徹太和上空!

  當這些無名利劍再次出現時,已經劃破魔氣,出現在太和初開劍陣的上空。

  幾乎同時開始共振!

  而隨著這震動,但凡天下有靈之劍,皆嗡鳴助陣。

  所有佩劍都將劍尖直指太和方向。

  那是真正的萬劍朝宗!

  而這,也是上古神魔大戰之後,古神賜予修真界的最後一把利刃。

  因為太和初開,真正的名字為——「人間之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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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月將傾:三生沉浮定

  這些曾經在太和弟子手中馳騁沙場的本命劍,帶著主人生前的一腔熱血,向著穆錦先的魔域飛射而來。

  它們最初僅僅是某一處礦脈中的玄鐵,機緣巧合被修士發現後,被送入太和。而後它們會在五年到八年不等的煉化中,變為一塊黑漆漆、並不起眼的劍坯。

  這塊劍坯最終會被送到一名築基期的太和弟子手上,再被他以本命靈力煉製,成為與他休戚相關,陪伴一生的本命劍。

  它會隨著它的主人在朱雀廷摸爬滾打,無論單挑還是群架,無論是朱雀演武或是門派任務,最後它終將得天地賜名,隨著那個人去征戰四方,立下累累功勳。

  當它的主人隕落,那麼這柄劍,便是那個人留存在這世間的最後羈絆,它的劍身上印下了一名劍修從築基期開始,追求天道之路的全部汗水和努力。

  每一柄劍,都是一段傳奇!

  都是太和劍修與天爭、與地鬥,殺盡浮世不義人的鑒證!

  它們將飛回太和,沉眠於劍塚,等待人間的召喚。

  而今天,它們終於等到了。

  一道道劍光穿梭天際,幾乎每把劍的劍意都不同,它們道統各異,修為有高有低,然而卻只有一個目標。

  守護那來之不易的笑容。

  守護那春天的秧苗。

  守護那親如手足的同門。

  守護那些不知姓名的淳樸人們!

  哪怕粉身碎骨?

  不,我的骨頭,從來就在這裡,從未彎折過!

  太和劍廬藏劍六十七萬八千五百三十三柄,每一柄劍,都秉承著曾經主人的錚錚鐵骨,它們像是撲火的飛蛾,撞在穆錦先的劍域上,有的瞬間便粉碎,有的還能以斷刃堅持一會,有的則是哪怕只留一個劍柄,也在拼命刺穿劍域。

  而穆錦先的劍域,竟然就在這些本命劍的衝擊下,逐漸開始不穩定,甚至有的地方出現了裂隙。

  長寧元君看著在太和初開劍陣中震驚的諸弟子,握緊了拳頭。

  那些劍光中,也有他的師長、好友、弟子,可是……

  「不要辜負同門,哪怕還剩一口氣,也要把太和初開撐起來!」他再次擎起身後巨龍,「諸弟子,列陣!」

  百人劍陣內,明明已經被雷劫劈得血肉模糊的弟子紛紛站了起來,他們眼中有血有淚——劍廬之劍,如同親人,可它們如今衝在前方,為了這人間,粉碎了留在這世上的最後一點羈絆!

  太和劍修,至死亦不朽!

  惟願我道統,昌盛綿延!

  劍陣中一道道劍意陸續擎起劍陣,那已經不再是太和百人劍陣,也並非是陣。

  那已經是一柄直至長空的巨大利劍!

  無數劍廬中飛出的本命劍亦是融入到這巨劍中,當這柄巨劍散發出劍意之時,整個人間界都為之撼動!

  冥冥中亦是有無數天目神識張開,他們或是冷漠,或是欣慰,或是震驚,或是遺憾地看著這柄出自這一方世界的巨劍。

  與阮琉蘅於琉璃秘境外,一劍屠龍的不世之劍所引發的驚鴻一瞥不同,這柄人間之劍所散發的光芒,足以長久的照耀在虛空之中,在三千大道,十方世界之中,向所有人宣告此界的傲骨!

  連仙人亦為之動容。

  ……

  穆錦先看著這柄巨劍,他第一次產生了一種不真實的畏懼感。

  「真可笑,本座果然還是……小瞧了太和啊……」

  古神雖然隕落,終究還是為人間留下了最後的底牌。

  當這柄巨劍帶著一股剛猛無匹的劍意向他斬來時,穆錦先也毫不猶豫地迎上去。他手上凝聚著來自魔界、身體所能承受到極限的魔氣,而本命劍斬流光亦是回到手上,那足以毀滅整個太和山脈無數次的渡劫期力量連同劍意,向著那柄人間之劍衝去!

  我居然還是像一名劍修那樣,去戰鬥,去迎接失敗了。

  可穆錦先的嘴角又掛著一抹笑意。

  哪怕古神算無遺策,也不會想到銘古紀會有兩位魔尊,他們留給人間的底牌,只能對付一個魔尊,而另一個,已經被他好好的保護起來了。

  蘅兒,師兄已經為你鋪好了路。

  太和劍修雖然強,可本座又怎會沒有後手?

  蘅兒,你要贏。

  蘅兒,你要……活下去!

  ※※※※※※※※※※※※

  魔尊千機,太和第二十六代掌門穆錦先,於銘古紀4745年,未月二十三日,被太和初開劍陣誅滅。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會是修真界的噩夢。

  再也不會有比他更可怕的敵人,在精確到幾乎恐怖的算計下,他幾乎將整個修真界玩弄於股掌之上。即便太和以「人間之劍」的力量誅滅了他,但人間竟然尚還存留一名魔尊,這在所有紀元中,都是最恐怖的現實。

  從這一點上來說,他已經成功了。

  ……

  穆錦先的氣息終於自人間消失,然而太和主峰前的諸弟子並沒有露出喜色。

  偌大的太和山脈,當劍的光芒都散去,只剩這寥寥百人,以及他們疲憊不堪的背影。

  夕陽緩緩自主峰西側沉下,落日的餘暉將每個人的影子拉長,那血跡,同樣也隱藏在影子中。

  自劍廬而出的本命劍,僅存的不過數萬柄,它們圍繞太和主峰飛舞一周,方才重新歸於劍廬。

  雲霧重新籠罩主峰頂端,而那些曾經響徹在劍廬中的聲音,也重新歸於寂靜。

  是的,沉悶的寂靜,帶著人間尚存一位渡劫期魔尊的陰影,襲上心頭。

  可那個人又不同,因為她是阮琉蘅。

  沒人知道她的下落,雲織宮究竟是什麼地方,饒是經歷最豐富的太和弟子,聽了都會一臉茫然。

  也許在不遠的將來,還有一場硬仗要打。魔修的反攻,隨時隨地都可能發生。

  但是此時此刻,所有人都已精疲力竭。

  弟子們互相扶助,陸陸續續向主峰撤去,只有夏承玄還一直僵硬在西方白虎位上,他手中的劍還保持著平舉的狀態,然而人卻已經搖搖欲墜。

  滄海元君早已注意到夏承玄的臉色,當劍陣徹底散去時,夏承玄再無體力,雪阿劍落下,他人亦是倒了下來。

  夏承玄身邊的槐山神君一把撈住了他,探了一下他的脈細,對著三位老祖沉聲道:「強行提高修為,經脈受了極大損傷,恐怕活不了多久。」

  在遠處御使妖獸的夏涼一聽,再也繃不住妖力,就地又變回幼狐的樣子,奔著小短腿飛了過來,撲到夏承玄身上,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是啪嗒啪嗒掉著眼淚。

  季羽元君皺起眉頭,毅然說道:「本座帶他去衍丹門求助!」

  槐山神君正要將夏承玄交給季羽元君,然而此時,主峰突然一陣晃動,一陣令人不安的氣息自玄武樓方向傳出,隱隱發出低沉的轟鳴聲。

  那聲音似乎是吟唱,又像是吼叫,而仔細一聽,會立刻讓人陷入魔怔。

  地獄之音,也不過如是。

  玄武樓宏遠、純甫兩位神君立刻變了臉色。

  「是羅浮兩界門!」

  下一瞬,三位大乘期老祖與劍閣長老便出現的般若洞內,看著封印鬆動的羅浮兩界門,臉上都是晦暗之色。

  高有百丈的厚重門扇,像是被千軍萬馬攻打的城門,發出一下一下的震動,上面遍佈的古樸咒印不再沉默,而是散發著炙熱的白光,隱隱有從門上脫離的趨勢。

  魔尊穆錦先,不知在什麼時候,竟然把自己的命輪,和羅浮兩界門的封印刻在了一起!

  當他身死,羅浮兩界門的封印也會隨之脫落。

  而羅浮兩界門後面是什麼?

  那是修真界數萬年來連殺都殺不死的極惡之人,若是將他們放出來,不亞於地獄重現人間!

  眼看咒印離界生門的本體越來越遠,裡面不知道從何處來的力量也在搏命般劇烈地衝撞著大門,長寧元君立刻施訣,將結界術展開,一層層打在羅浮兩界門上。

  「穆錦先煞費苦心,不惜解開羅浮兩界門的封印,是為了阻止我們尋找紫蘅。」長寧元君壓低了聲音說道。

  滄海元君亦是將靈力注入羅浮兩界門,說道:「同時也是為了防止太和對魔修展開反攻,他以身死使得太和初開的最終形態『人間之劍』陷入癱瘓,也是為了保護蘅兒。」

  後面的內容,即使不說出來,大家心中也能猜到。

  修真界畢竟再無法擁有與阮琉蘅抗衡的力量,眼下阮琉蘅,一人便牽繫了修真界,乃至人間的命運。

  邵鎮與葉關河走上前,亦是合力施展「鎮關十字」,加固羅浮兩界門的封印力量,其他長老亦是默默無語地上前,使出所有手段幫助封印穩定。

  而此時,一直昏迷在長寧元君身後的元寶真君,突然睜開眼睛,冷冷道:「夏承玄,以及紫蘅的兩位徒弟,都不能有事!」

  「保住他們,就是保住紫蘅最後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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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月將傾:四像別仙凡

  夏承玄此時被交付在止陽真君手上,止陽真君亦是遍身傷痕,他將季羽元君留下的丹藥給夏承玄服下,隨後飛到空無一人的朱雀廷上,在夏承玄身邊打坐護法。

  可止陽真君並不樂觀,夏承玄如今也不過是被老祖的靈丹吊著命。

  需要大乘期修為才能運轉的太和初開四象位,又豈是夏承玄一個化神期修士能支撐的,勉強發動,已是天地造化。

  小狐狸伏在夏承玄身邊,爪子淩空比劃,像是在從什麼地方拼命翻找著東西,隨後毛茸茸的爪子掰開他的嘴,往裡塞著各種靈草仙丹。

  止陽真君看著十分不忍,對夏涼道:「羅浮兩界門生變,太和人手緊缺,待我恢復些許,便同你們一起去衍丹門求醫。」

  夏涼爪子都抖了,狐狸眼裡轉著淚花,卻猶自鎮定道:「有勞真君,家主一定沒事的,他可是瞬間便能從金丹到化神的修士啊,怎麼可能在這裡出事,我不著急,他命硬著呢,怕是老天都不敢收……」

  然而此時,朱雀廷外,卻飛來四道身影。

  他們從不同的方向趕來太和,卻是同時而至,因為飛行的速度過快,朱雀廷上空起了一陣不小的旋風。

  這旋風隨即被其中一人,單憑一隻手掌壓了下來。

  風塵過後,止陽真君才看清眼前的四個人,他震驚不已,立刻站起身,躬身行禮。

  因為來到太和的這四個人,分別是:

  海外三千洞府華陽洞華陽元君。

  格物宗中如元君。

  扶搖山荼蓮元君。

  萬獸觀乾煞元君。

  人間除太和外僅存的四位大乘修士,皆看向那個昏迷不醒的男子。

  ※※※※※※※※※※※※

  「真的是應在他身上嗎?」

  「荼蓮,你質疑我格物宗的推演嗎?」

  「一夕之間,連晉兩個大境界,從金丹到化神後期,確實有問題。」

  「嗯?那小狐狸也有些奇怪。」

  ……

  聽到乾煞元君這句話,夏涼瑟縮了一下,他身上確實有很多秘密,卻並不想現在公佈於眾,夏涼抬起眼,眼睛帶著些祈求,看著這些大乘修士。

  荼蓮元君將本命蓮花取出,她看著蓮心中最後兩顆蓮子,毫不猶豫地取出其中一顆,彈進夏承玄的眉心。

  那是曾經在大秘境琉璃洞天外,荼蓮元君贈予過垂死的阮琉蘅的機緣,她看著夏承玄吸收了蓮子,而後道:「我可不是趙明晰那種貪生怕死的孬種,既然我們都感受到天命,那麼便由我先來吧!」

  扶搖山的女修,無論是曾經在「朱門界之殤」中身先士卒,不惜與湛無神君一同殉道的椒白樺,還是與阮琉蘅無數次並肩作戰的鴻英真君,乃至現在最先開口的荼蓮元君,都有一種「天下我先行」的氣概,這在女子身上,是極為難得的品質,可扶搖山的女修做來,卻是最自然不過的事,彷彿她們一直都是這樣驕傲,抬頭挺胸地走在男修前面。

  哪怕在門派裡鬥出了花兒,一旦面對艱難險阻,她們卻願意做第一個衝上去的人。

  而另外三位元君對這一幕也已經習以為常,中如元君那刻薄的嘴第一次沒有毒舌,而是取出一枚小巧的陣盤,拍在荼蓮元君足下,又依樣拍在自己和其他兩位元君身下。

  「本座知道諸位皆有保命法門,但我格物宗出品的宣侖陣,能將諸位原本修為保至五成,此刻不敢藏私,與諸君共享。」

  夏涼和止陽真君都是震驚,他們究竟要做什麼?連大乘期修士都要使出保命絕技,甚至動用格物宗的宣侖陣來護住原本修為,竟然也只能保住五成!

  簡直聳人聽聞!

  中如元君和乾煞元君還好,已突破無望的荼蓮元君和華陽元君,若是失了五成修為,豈不是離隕落不遠了?

  似乎是察覺到了二人眼中的疑問,荼蓮元君微微一笑,安撫他們道:「莫慌,吾等如今連元神也只剩了五成,若是還能在此劫中留下五成修為,也算是老天的造化了。」

  當魔獸入侵人間,四位大乘修士各自鎮守一方,用獻祭元神的方式將穆錦先的魔氣與魔獸隔離,使魔獸失去力量來源,人間才有了勝算,保留了更多元氣。

  如今他們不閉關修養,竟然來到太和主峰,究竟所為何事?

  主峰上空傳來季羽元君的聲音:「羅浮兩界門已亂,恕本座不能遠迎。諸位若已有定奪,上應天命,下憐蒼生,乃大義之人,我季羽有幸與諸位同列,有何懼哉!」

  這一番話說得荼蓮元君眼中泛起了淚光,她微微一笑,將潔白如玉的手伸向前方。

  大片的蓮花如海浪般自她身後湧出,向夏承玄而去!

  「小獸王,你躲開些,本座要助你主人晉階!」荼蓮元君溫言道。

  夏涼一驚,「咻」地跳開,然而下一刻卻渾身炸了毛,又不由自主地飛了起來,落在了乾煞元君手中。

  「本座的兩個最寶貴的機緣,居然都給了太和靈端峰的弟子。」乾煞元君笑道,他是想起曾經在琉璃洞天外,給嬌嬌的那一次機緣,也不知道那嬌蠻天真的小赤焰獸現在如何……而曾經為了修真界不惜拼死屠龍的阮琉蘅,竟已是銘古紀的魔尊,不由得心中一歎。

  乾煞元君的手抓著小狐狸的後頸,並沒有用力,而另一隻手則捏著一團靈力,灌入夏涼的額頭。

  止陽真君此時還在震驚中,他好像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問道:「幾位老祖,這是……」

  華陽元君又將手伸進儲物袋裡,至今還沒掏出東西,急性子的中如元君卻是忍不住了,他在朱雀廷上布下一處大陣,皺著眉頭道:「你想問我們這是做什麼?難道你看不出?反正我們幾個老不死的也快廢了,不如幫這弟子衝進大乘期,讓他又能撿回一條命,還省下衍丹門無數靈丹用來救濟他人……嗯,杵著幹嘛?退下,護法!」

  止陽真君才發現,目前四位大乘期老祖都呈力竭之態,饒是他們這樣的高階修士,在這場魔獸入侵中,也受到了極大的損傷,這又是穆錦先的一條後手。

  他終於不再猶豫,止陽真君咬牙祭出自己的本命劍,強行撐開領悟還不完整的劍域,用自己的微薄之力,為四位大乘期老祖護法。

  而此時華陽元君終於從儲物袋中掏出了一把青豆,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將其灑在中如元君的陣盤上

  蓮花、陣盤、青豆,三道蘊含各宗門道統的靈力交織在一起,彙聚成一道奪目的光芒,包裹住夏承玄。

  朱雀廷上再一次風湧起靈氣漩渦,然而朱雀廷之外的地方卻是一片寧靜,那靈力不知是哪位元君以大神通從何處引來,都已不可知,但夏承玄身上的傷痕,卻是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

  那廂的夏涼也與乾煞元君建立了某種鏈接,他的眼睛中是一片漆黑,縹緲如煙霧的靈力從乾煞元君的手指中飄出,進入了夏涼的眉心。

  「不愧是青丘獸王的後代,你果真一片善心對人,我又何嘗吝惜這些修為,任由你取便是。」乾煞元君完全不顧忌自己越來越蒼白的臉色,笑呵呵地說道,「我萬獸觀萬千年來借助獸族妖力,今日本座便來償還這番因果。」

  而其他三位大乘期修士,臉色也越發蒼白,腳下的宣侖陣已經開始運轉,而每個人的身後,代表本命神通,同時也是保命手段的印記都在閃耀不停。

  一炷香以後,華陽元君突然暴喝一聲:「準備雷劫!」

  太和主峰之上,又翻卷起了風雲,黑壓壓的劫雲蜂擁而至,不斷有流竄的閃電劃過,許多還在恢復的太和弟子震驚地看著天空,難道人間會再出現一位大乘修士?

  晉階大乘的三道震元雷劫,都是天道的最嚴苛考驗,哪怕失算了一道,都可能在雷劫下打回原型。

  而夏承玄此時仍舊昏迷,哪裡還有迎戰震元雷劫的能力?

  所以這三道雷劫,是由荼蓮元君、中如元君、華陽元君三位老祖幫助接下……這又是一種違背天道常理的做法,然而此刻誰都顧不得,中如元君更是拿出格物宗的看家法寶,以便將夏承玄的雷劫引開。

  「若是天道不認可,該怎麼辦?」

  「不,天道一定會認可。」

  「因為我們,就是他的機緣。」

  「因為他是……」

  第一道金色震元雷劫下來的時候,荼蓮元君的本命蓮花頂在上空,已經修為大減的她在這道雷劫之下,被劈得幾乎元神潰散,本命蓮花的花瓣全部蜷起焦黑的花瓣,已是毀了大半。

  第二道紅色震元雷劫,中如元君放出早已準備好的八方大陣,重疊而上,只見那道巨雷接連穿透五個陣盤,到第六個陣盤之時,才減弱了力量,直到第八個陣盤被擊破,中如元君丟出一件拍滿了符籙的葫蘆,擋下了這一道雷劫。

  第三道紫金雷劫,同時也是威力最大的一道雷劫,華陽元君身形一飄忽,如一道長虹,反而向著雷劫衝去。只聽得轟鳴一聲,長虹與紫金雷劫相撞,發出一道光暈之後,終於消散。

  以身體去接雷劫,這華陽元君,居然是天上地下,最難尋的雷靈根!

  當華陽元君飛身歸位,腳下的宣侖陣已是碎裂,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跡,歉意地對中如元君笑了笑。

  當三道雷劫散去,天空終於展現祥雲,而乾煞元君那邊也終於道了一聲「成了」!

  夏涼被他高高舉起,那雙美麗得幾近「魅」的狐眼盈盈看向他。

  「青丘涼君,承情!」

  夏涼長嘯一聲,渾身一道雪白光芒綻開,身體變回原型,身後重現九尾,踏足在虛空,如同天地間最妖最美的精靈,赤紅的血紋浮現在雪白的皮毛上。

  「吾主,歸來!」

  金色的雲邊閃著聖潔的光芒,終於一縷陽光自雲縫傾瀉而下,直直照射在朱雀廷上,那沐浴在光芒中的人,緩緩睜開了眼睛。

  萬里冰封。

  短短一日,人間大乘修士重新洗牌,而第九位大乘修士,出自太和,靈端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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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月將傾:辭過離人路

  太和已有大乘晉階,但因為大家還在圍剿剩餘魔獸,注意的修士並不多。

  而萬里之外的衍丹門,南淮神君看向身後昏迷在一起的斐紅湄、芮棲遲、飛廉神君、玉文真君、姬無惆等人,卻是一臉複雜。

  當魔尊降世時,他便感知到了阿蘅的氣息。

  他當時並不敢相信,甚至以為是自己的判斷出了錯,種種推演,他寧可相信阿蘅是被魔尊劫持,也不願相信她會是魔尊。

  然而阿鯉已經化為金紅巨龍,身上的氣息也不再是乾淨的妖獸之氣,而摻雜著大量魔氣,他又怎會看不出這是阿蘅的靈獸,而且分明已擁有大乘期修為。阿鯉身上混亂的魔息像是一記耳光,狠狠抽在南淮臉上。

  阿蘅,的的確確是成為了魔尊。

  可他卻不能離開衍丹門的戰場,沉迷煉丹的丹修不擅鬥法,他只能與掌門師兄雲霞神君一起以驚神通天結界攔住魔獸的入侵,一點點消滅魔獸。

  當阿鯉趕來衍丹門送人時,看到這艱難的一幕,默默扭過頭,對準衍丹門前三百里處魔獸最密集的中心,猛噴出一口吞天噬地的龍息,然後昂首飛下,與下方魔獸群廝殺了起來。

  衍丹門的弟子都驚呆了,他們沒想到一條明顯也是魔獸的巨龍會幫助他們退敵。

  然而南淮卻連手都在顫抖,他知道,他果然沒有看錯……阿蘅,從未變過!

  ※※※※※※※※※※※※

  南淮神君喜歡太和派靈端峰峰主紫蘅真君,這在太和或許並無人知曉,也不會引起多少人的關心,然而在衍丹門卻並不是什麼秘密。

  若是你看到有一位同門,平時拚命煉製生肌散、歸元丹、止血露、靈創藥時,便知道他一定有一名或是若干名太和劍修做朋友,且這個劍修很有可能還是名女修。

  因為男修很少在意傷疤,通常懶得用生肌散。

  而太和有資格用到南淮神君這個級別煉製丹藥的女修,屈指可數。

  可這修真界誰不知道,太和劍修,那是天上地下最瘋狂的修士,他們眼裡只有劍,劍才是他們的一切,哪有風花雪月的心腸?

  衍丹門的弟子們只能暗地裡同情在宗門中,地位或許比掌門還高上一頭的南淮神君。

  如果你是個不開眼的,非要湊過去,問他為什麼要喜歡這樣一個冷漠的女劍修,為什麼不告白。

  南淮神君會說:「我與紫蘅真君,相識於末微,卻是生死相交。我從未表白心意,卻並不是因為怯懦,亦非不可告人,而是因為我知道她對我無意。」

  你覺得他傻,又想問他:「你不說,她不開竅,總要為自己一搏。」

  南淮會斟上一杯酒,一飲而盡,而後說道:「千餘年的交情,哪怕她只露半分動搖,我也會憑心意做主,用盡了手段把她得到。但她對我無意。我自放手,一心一意守護她。」

  你會感慨,這位南淮神君,當真是一位情種。可如今天下大亂,再回首,昔日好友,已是立場不同,卻又該如何自處?

  南淮神君笑道:「諸位大可不必擔心我有所舉動,我心中亦有道義,凌駕於兒女私情之上。」

  這回答雖然中規中矩,卻是個皆大歡喜的答案。

  可你不知道,他說謊了。

  他的道義還在,但情,也在。

  他自是不會告訴他們,那名叫阮琉蘅的女人,他尊她,重她,愛她,惜她,這是他放在心尖兒上守護了整整二千四百五十二年的女人,只要他南淮還活著一天,便不會讓人肆意欺她。

  他是在等阮琉蘅回心轉意嗎?

  不,他不等,因為阮琉蘅最初對他無意,之後也不會有。

  他在求嗎?

  不,他無所求,南淮神君錚錚傲骨,天塌下來,他的脊樑也不會塌。

  可在這情分面前,他也有自己的選擇。

  「阿蘅,如果我這次出現在你面前,今後恐怕再也無法堂堂正正稱你一聲道友,可有些事,即便犧牲我們千餘年的交情,我也要去做。」

  當衍丹門前魔獸全部被誅滅時,南淮神君留下了滿滿幾袋丹藥,隨著那條金紅色巨龍,一起消失不見。

  ※※※※※※※※※※※※

  阮琉蘅覺得自己是在夢中。

  因為師兄總是很忙,他已經很久沒有拉自己來竹海練劍了。

  這讓阮琉蘅覺得有些不真實。

  「師兄最近要接任掌門,怎會有時間來陪我練劍?」

  可眼前的師兄卻溫和地說道:「即便是當了掌門,蘅兒也是我心頭最貴重的珍寶,我自然是緊著你的。」

  師兄這樣說,她心裡自是高興的。在金丹期下山歷練前,她幾乎每日都跟師兄在一起,是師兄手把手教她,指點她領悟劍意。

  可金丹期後,她與師兄見得就少了許多,師兄總是很忙,除了每月一次的清神訣,幾乎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

  還不是因為師尊將師兄當做接班人來培養,阮琉蘅有時候也會埋怨,這個時候師兄就揉揉她的頭,低聲笑道:「蘅兒要好好修煉,等師兄不忙了,我們會有漫長的時間,師兄會一直陪著你……」

  可眼前竹海中的師兄,雖然還是淡然的模樣,但他的眼睛,卻透著一股不自然的氣息,阮琉蘅不知道那是什麼,她遲疑了一下,問道:「如今太和初開劍訣我已經領悟到了第七重,可否請師兄指教一二?」

  穆錦先黑漆漆的雙眼有些幽暗,在密不見陽光的竹海中,更是深沉得如同墨色的海洋。

  「不,還是不要練劍了,蘅兒,你過來。」

  阮琉蘅也是靈透的修士,她心念一動,彷彿看透了些什麼,那迷迷濛濛的陽光和如夢似幻的竹海中,繚繞著不真實的霧氣。

  她走過去,眉眼很柔和,對著穆錦先道:「師兄,今日有些不同。」

  穆錦先亦是溫柔地笑著,回道:「確實不同。」

  他此時氣息很慵懶,背靠一棵竹子,緩緩坐了下來。

  「我很少跟蘅兒提過曾經的事。」

  阮琉蘅道:「是啊,蘅兒很想聽。」

  穆錦先清朗的聲音便如流水般劃過心田。

  「我從小擅推演,嗜好下棋,心思比其他人轉得快。日子過得不好不壞,生活殷實,沒有任何風波。」

  「後來隨著同鄉一起測試靈根,我便成了修士,後世為人讚譽或是忌憚的才能,才彰顯出來,我方知道自己的資質,本就可以凌駕於他們之上,有一番成就。」

  「我並不喜歡鑽營,但並不代表我是個沒野心的人,其實恰恰相反,在下山歷練的過程中,我眼高於頂,吃過很多苦。這些苦教會我許多道理,也帶來了在常人看來比較激進的野心。」

  阮琉蘅坐在他身邊,靜靜地聽著他訴說,並沒有打斷他,儘管她很想知道穆錦先的野心是什麼。

  穆錦先繼續說道:「……後來我養成一個習慣,每做一件事,必會留無數後路,環環相扣,謀定大成。」

  「我也曾失敗過,比如函古紀,其實那時候,我心性並不如現在,脾氣也糟糕許多。」

  「直到我推演出銘古紀魔尊的下落,孤身闖入羅剎海,遇到了你,把你接回太和,才覺得自己,一點點有了生命。」

  「初生的魔尊,沒有得到覺醒力量之前的魔尊啊……是那麼脆弱,你甚至什麼都不懂,我卻沒想到自己竟然如此有耐心,若說我此生最完美的作品,當是你,阮琉蘅。」

  「只可惜失去記憶的你如同一張白紙,亦是天性純善,太和教你什麼,你便接受什麼,不知不覺,竟然被他們熏陶成一把利刃。」

  「我早知道你覺醒後會抗拒力量,這才每一次計算,都引你崩潰入魔……你怪我,沒關係,可你成了魔尊,卻沒有應有的力量,又該如何保護自己?」

  「罷了,我已將最穩妥的一切留給你,蘅兒,師兄為你打下的江山,你可能根本不稀罕,但我盡力了。」

  阮琉蘅心頭浮上一絲陰影,她輕輕從穆錦先肩膀拂落一片竹葉,低聲道:「師兄,我無法認同你,所以……」

  「不用說,我明白,」穆錦先打斷了她,繼續說道,「你以後會知道,這天上地下,唯一真心為你打算的人是誰,不過我還是知道,你不稀罕,就像你一旦明白立場不同,便立刻踐踏起我的真心來,不是嗎?」

  「師兄的真心,若是有傷天合,那對我來說便不是真心,而是穿腸的絕命藥。」

  穆錦先也沒有否認,他伸出手,有些迷戀地撫過說出如此傷人話的紅唇:「看我的蘅兒,永遠在大是大非上毫不動搖,我本不該在你身上寄託希望,可我心中仍然有放不下的執念,我的野心與你糾纏在一起,都是最好的……都是我最喜歡的,蘅兒為什麼不能一直乖乖聽我的話呢?」

  阮琉蘅輕聲問道:「師兄可是恨我?」

  穆錦先本來很是悵惘,聽到她這麼問,又笑了起來,揉了揉她的頭髮,說道:「傻蘅兒,我怎麼會給你與我揮劍相向的機會?無論是失敗還是成功,我都將獨自面對,因為……」他停頓了下,才繼續說道,「我是魔尊。」

  他究竟還是不想告訴她更多,誰會想到縱橫兩世的魔尊千機會心軟,亦會恐懼。

  在太和主峰前,他看著她鮮血淋漓地掙扎,到底不忍心讓她為難。

  而無論是成功還是失敗,他怕她恨他。

  只有這兩點,他沒能按照計畫貫徹下去,更何況他也覺勝券在握,只是沒想到夏承玄突然出現,竟然硬是頂替了真寶的位置,不僅發動了劍陣,還使得季羽召喚出了「人間之劍」。

  阮琉蘅點點頭道:「那麼,師兄的野心又是什麼?」

  穆錦先卻是扭過頭,看向了竹海上空,他如玉的面孔在斑駁的竹影下變得模糊起來。

  「當你真正瞭解魔修,瞭解這個世界的本質,你就會知道我的野心是什麼了。」

  「或許很荒謬,或許很愚蠢,或許很單純,或許很極端。」

  「但我沒有後悔過。」

  說完這句話,他的身影更模糊了一些,阮琉蘅情不自禁,如同小時候一樣,向他挨過去。

  她心中已經隱隱知道了什麼……此時的穆錦先,已經快要消失了。

  而他對於她,到底是最不同的,那是帶給她這個世界的人,也是毀了她的世界的人。

  「師兄……」

  穆錦先緩緩垂下了手,然而他最後留下的話,卻讓阮琉蘅震驚。

  「或許你早已經不相信師兄,不過我還是要告誡你,不要相信夏承玄,他會傷害你……至於你的記憶……要去彼岸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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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月將傾:唯留淚痕殘

  隨著穆錦先身形的消失,整片竹海也漸漸褪去,只留下一片虛無。

  阮琉蘅閉上眼睛,她心中已經說不清是什麼感覺,不能相信兩世梟雄的師兄就這樣死去,也對他話語中的一些未盡之意感到驚駭。

  這一番對話,信息量著實很大,可她幾乎來不及整理,便被這夢境推了出去,再醒過來時,只看到滿天星斗。

  這是什麼地方?

  阮琉蘅想到之前在太和主峰前的激戰,立刻驚坐而起!

  下方卻傳來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聲音:「尊上,您終於醒來了。」

  阮琉蘅此時才看清周圍的情形。

  這是一座造型奇異的巨大宮殿,沒有任何牆壁,只有環繞地面豎起的若干根雕琢精美的高大石柱,直聳天際。而宮殿的穹頂竟以星辰作為裝飾,憑她的目力,竟然看不透這穹頂究竟有多高。

  當日太和主峰的種種情形以及師兄在夢境中與她的對話,使阮琉蘅推斷這裡便是魔修的巢穴,因為對魔尊來說,只有這裡,才是天下間最安全的地方。

  眼前說話的男子與很多魔修一樣,面孔白皙,眼神淩厲,然而他卻還有些不同,因為他長了一雙瞳孔顏色不一樣的眼睛,左眼金黃,右眼碧綠,竟像是一雙鴛鴦貓兒眼。

  「屬下豐澈,任魔界弦月護法。」他氣定神閑地介紹自己。

  修士的年歲通常只能從修為上猜出,那麼眼前的這名男子,實際年齡恐怕並不小。

  因為即便他神態恭謹,但通身的氣息,分明是一名大乘期的魔修!

  阮琉蘅看到魔修,仍然本能想要召喚焰方劍,但她的手一動,便強忍了下來。

  她看到那名男子背後,大殿裡黑壓壓站了不知道多少魔修,一看到她醒來,立刻「唰」的一聲齊齊半跪行禮。

  「恭迎魔尊!」聲音響徹大殿。

  且不說阮琉蘅此時還需要壓制體內的魔念,這放眼望去,近千人的魔修陣容,最低修為都是元嬰。

  她心中一沉,修真界中,魔修的活動從來都很詭秘,不知不覺,竟然已有這樣的實力,而她也不敢就認定目前大殿中的魔修就是全部,他們……應當只是一部分而已。

  而此時,那名叫「豐澈」的貓眼魔修旁邊,一名身著錦緞,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風的秀美青年輕笑一聲,也走上前來,對著阮琉蘅道:「尊上,屬下蕭快雨,任魔界朔月護法,而這裡,則是魔界在人間最後的領土——雲織宮。」

  阮琉蘅此時還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是想殺光他們,還是先瞭解魔界信息?

  兩位魔教護法都是人精,如何看不出她臉上的遊移不定,心中立刻將她看輕了半分,覺得這魔尊初出茅廬,且不過只有兩千多歲,還嫩著呢。

  蕭快雨先起了拿捏的心思,也有試探之意。他回頭看了一眼,後方的魔修中,起碼有一半人在接收到他的信息後,站起身來。

  而另一半魔修,卻仍然跪在地上。

  阮琉蘅當即便明白了,這魔修中,竟也是分著兩派的。

  貓兒眼的豐澈與這面容秀美的蕭快雨,都是大乘期修士,當下也都不再說話,而是看著阮琉蘅。

  他們在等她表態。

  阮琉蘅看著這些魔修,並沒有掩飾臉上厭惡的神情。

  對阮琉蘅來說,這些魔修沾了太多血腥,在修真界是人人誅之後快的敗類……然而當她暗中想集中力量想趁機將魔修一網打盡時,身體卻本能地抗拒著她調動魔氣的力量。

  阮琉蘅心下涼了半截。

  她突然意識到,彷彿是被某種規則束縛,這規則甚至大於這世界中的任何一樣規則,它限制著她,使她無法對魔修出手!

  主座上,阮琉蘅身上的氣息流動自然瞞不住面前的兩位大乘期魔修,豐澈那一雙貓眼眨了眨,亦是輕輕一揮袖,另一半原本半跪在地上的魔修,也齊齊起身。

  大殿陷入僵持。

  所有人都注視著阮琉蘅,可那目光都是冷漠的,甚至有些人是充滿畏懼的,那是魔尊生來便對魔修造成的威懾,已經烙印在他們骨子裡。一旦入魔,便也身不由己了。

  阮琉蘅冷冷看著這些魔修的舉動,兩名魔界護法高調的挑釁和咄咄逼人的態度,使得她很被動。她心中明白,若是讓這些魔修看輕了她,那麼這魔尊之位,也會成為他們的傀儡和棋子。

  只可惜,他們打錯了算盤。

  而古神,也會有失算的時候。

  因為守護人間的最後一柄劍,不是別人,而是她!

  ……

  阮琉蘅終於開口道:「我不是你們的魔尊。」

  她此時也已經不再是端方溫柔的太和峰主,魔尊的力量覺醒後,一股陰寒的氣息亦是不知不覺散發出來。阮琉蘅從剛才棲身的主座上站起,用更漠視的目光看著眼前的魔修,看著他們因為她的這一句話而動容,而惶恐,而憎恨……

  她心中竟有一絲快慰。

  旁邊的蕭快雨低低咳了一聲,正要說話,卻被阮琉蘅一雙冷清清的桃花眼看來,噎了回去。

  「但你們,若是胡作非為,便別怪我手下不容情!」她召喚出本命劍,魔修們紛紛躲避,只見一道黑色光芒閃過,魔劍焰方已經釘在大殿中央,散發著濃重的煞氣,「若是有人不自量力,想來挑戰我的威信,那便來試試這柄劍!」

  他們自是聽過阮琉蘅的大名,也知道這位魔尊出身太和。對魔修來說,太和恐怕是他們最忌憚的敵人。但凡遇到太和劍修,若是修為相同或者相差無幾也就罷了,若是能高出兩到三個小境界,那麼便要將其極力擊殺!

  任何一個太和劍修的成長,都是巨大的威脅。

  當然,魔修中也不乏入魔的太和弟子,他們目光複雜地看著上座的阮琉蘅,心中不知道是何種滋味。

  阮琉蘅的一身季羽元君所贈的暉雲臨陣鎧,已化為墨黑色,她冷冷地站在上方,伸出一隻手,又招回了焰方劍。

  「在我的面前,你們,永遠都要臣服!」阮琉蘅這次沒有用劍,而是一揮手,將體內魔尊的氣息外放,那些重新站起來的魔修,立刻像是承受了巨大壓力,再次跪在雲織宮中,不敢抬頭看她。

  阮琉蘅十分清楚,眼前的這些人,每一個到了修真界,都是殺人吸血的惡魔,如果不以武力震懾他們,那麼無論是魔界還是人間,一定會迎來一場大亂。

  看著阮琉蘅的雷霆手段,蕭快雨也不再觀望,他躬身行禮道:「尊上想必已經知道,前任魔尊千機,已在太和初開劍陣之下殉難,但此時尊上仍保存實力,如日中天。趁太和尚未恢復,我等應當進攻五大山門,以定天下,為千機尊上報仇。」

  阮琉蘅略微抬眼,她問道:「魔尊千機,究竟做了些什麼,你們竟要為他報仇?」

  豐澈此時比蕭快雨放鬆很多,他乾脆坐下來,從儲物戒中拿出茶几茶具,引了一汪靈泉,慢悠悠地煮起了茶。

  阮琉蘅冷眼旁觀,提到穆錦先之死,他們的臉上並沒有沉痛之色,甚至還如此悠閒。魔修之本質,果然是可恨的!

  蕭快雨皺了眉,上座這位女魔尊的陰晴不定,頗有些棘手,可他還是恭恭敬敬地道:「不管尊上怎麼看,對魔界來說,魔尊千機都是一位蓋世英雄。」

  「說。」

  「尊上應該也知道,在銘古紀,魔修的活動非常少,除了近百年的動向之外,近乎絕跡……」

  自上古神魔大戰後,眾神將魔界封印在彼岸之門,卻又因上古神厄離愛上魔后,在封印時留下暗門,暗門中洩露的魔氣滋養出魔尊,每一次魔尊的覺醒,都是天地的災難,他們秉承魔尊的傳承,為打破彼岸之門的封印而生,所以人間註定每萬年一場大劫。

  到如今,人間已經歷上古紀、元古紀、溯古紀、間古紀、聖古紀、沉古紀、諒古紀、函古紀等八個紀年,每一個紀年的魔尊都被當世的渡劫期道尊所戰勝,成為新紀年的奠基石。

  只有函古紀的魔尊千機,本處於劣勢,卻能聯合妖獸發動獸潮,再與人間最後一位大乘期道尊同歸於盡,將一個高階修士凋敝的人間留給了魔界。

  而千機在最後的決戰中,以分神傀儡逃過一死,在銘古紀中,他吩咐魔修韜光養晦,而自己則孤身入太和,化身為穆錦先,不僅蒙蔽了五大山門,還不動聲色地隻手遮天,攪動修真界風雲,才有了如今的大好局面:

  九重天外天失去了一位大乘期老祖,且因為魔獸入侵,元氣大傷,如今自保尚且困難,更不要說與魔修抗衡;

  太和真寶元君亦是身受重傷,太和初開劍陣無法再發動,人間最後一把利刃已經失去了最強戰鬥力;

  不僅各大宗門皆在魔獸入侵中遭受重大損失,連除太和外的四名大乘期元君,亦是油盡燈枯,修為大打折扣。

  這些事,竟是穆錦先憑一己之力,便達到了如此成就!

  堪稱歷代魔尊中,最為雄才大略之人。

  「……這雲織宮,便是我等隱藏行蹤,韜光養晦之所,」蕭快雨對穆錦先推崇備至,無比悵然道,「若不是有千機尊上,我等也無法在此安心修煉,畢竟入魔後的脈反逆流,還是很頭疼……」

  阮琉蘅心中一凜,她第一次從魔修口中聽到「脈反逆流」這樣陌生的詞,忍不住問道:「何為脈反逆流?」

  一旁的豐澈已是沏好一杯茶,送至阮琉蘅身前,笑問道:「難道尊上覺醒後,沒有察覺到體內的嗜血衝動嗎?」

  阮琉蘅當然有,魔尊的傳承有力量,也有那些不知經歷了多少歲月的魔念,時時在她識海中叫囂,被她連同部分力量一起壓制在識海中。

  而正道中也有關於魔修的傳聞,他們喜歡用各種令人髮指的手段抽取正道修士的靈力,比如吸血、抽靈、採補、煉成、食肉等等……

  她手中握拳,若是要她變成那副樣子,簡直生不如死。

  難道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這「脈反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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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雲織夢:弦朔分殘照

  目前在雲織宮的兩名大乘期魔修,豐澈和蕭快雨。

  豐澈看上去人很隨和,一雙鴛鴦貓眼很是靈動,即便在阮琉蘅面前,亦是不卑不亢,神態自如,如山澗清泉,見之忘俗。

  蕭快雨容貌秀美,但身型有些弱不禁風,看上去如同深宅大院中的讀書郎,每日斜倚竹榻,手捧一卷書。

  可阮琉蘅知道,他們的本質,絕對不是表面上這般。能一直修煉,並且能活到大乘期的魔修,手裡怕是都握著屍山血海。

  而且兩個人之間隱隱的敵對,和眼前暴風驟雨前的寧靜,都讓阮琉蘅心生警惕。

  她慢慢問道:「你們如何應對脈反逆流?」

  豐澈見她接過茶,鴛鴦貓眼轉過,看向別處,帶些憂鬱之色道:「尊上看上去,可並不喜歡我們啊,所以尊上現在是不是因為無法對我們動手而備受煎熬?可尊上卻不知……」他轉過頭,直視阮琉蘅道,「脈反逆流,對魔修來說,與尊上現在的心情相似,都是一種既有限定,是自魔修誕生起,便如附骨之疽,是無解的。」

  如果要明白脈反逆流,就要先解釋下魔修的產生。

  最早天地並無魔氣,後有人類,才漸有魔氣滋長。

  魔是什麼?

  魔自人心中生!

  人有七情六欲,便會有種種原罪,而罪孽便是魔氣的溫床。人性的墮落,對欲望的渴求,對力量的吹捧……多麼誘人,不僅僅是普通的凡人,就連清心寡欲的修士,也時時被這些魔障侵蝕,跌入泥潭。

  魔修中亦是因入魔方式不同,而分為弦月和朔月兩派:

  因走火入魔,對天道失去信仰,從而道心崩潰的人,會墮入修羅道,成為魔修——這一類人,乃是弦月魔修,他們只是背離天道,心中嗜血欲望並不強,目前以豐澈為首。

  因為渴求力量,對人類心懷憎恨而入魔的人,亦會墮入修羅道——而這一類人,被稱為朔月魔修,他們殘暴嗜殺,手段極端邪惡,恨不得人間變為地獄,眾生泯滅,目前以蕭快雨為首。

  修士入魔只是一念之間,但入魔之後,便再也回不去了。

  因何種心魔入魔,便會自然成為那人的「脈反逆流」,比如一個因殺人而入魔的修士,那麼他的「脈反逆流」,便體現在「殺人」這一點;比如一個因嫉妒而入魔的修士,則會在脈反逆流時期,去尋找能夠引發他嫉妒心的人去殺;比如因淫思入魔的修士,便會在脈反逆流發作時,去尋異性採補……

  每隔一段時期,脈反逆流都會發作,發作的間隔因修為高低,入魔輕重,都各有不同。時間間隔短的,也許幾天,甚至幾個時辰便會發作。時間間隔長的,也許數百年也能風平浪靜度過。

  豐澈垂著眼眸低聲說道:「其實脈反逆流也沒什麼不好,總之那些正道修士,在我等的眼中,也不過是儲存靈力的皮囊而已,或是打殺,或是吸食,或是採補,都沒有什麼所謂……」說到這裡,他語意未盡,但卻抬頭看向阮琉蘅。

  阮琉蘅果真動怒了。

  她將手中的茶杯擲在地上,手中焰方劍的劍尖直指向他,透著一股暴戾的殺意。

  可豐澈卻並不害怕,他伸出手指,摸了摸光潔的下巴,繼續說道:「尊上可是覺得我冷血無情?不過你這劍,卻是指錯了人,我們弦月一脈,都是被動入魔,比起蕭護法的朔月一脈,可是溫和得多。」

  蕭快雨冷冷橫了豐澈一眼,不甚在意地道:「豐澈,你我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豐澈又在擺弄手中的茶具,笑道:「嚴格說來,尊上的覺醒,也屬被動入魔……我們不過是這天地間的可憐人罷了,因為堪不破,參不透,被心魔引誘,墮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弦月一脈,不管怎麼說,還是尚存一絲人性的魔修,可朔月一脈,別說正道,即便是我,面對無情無義的殺戮機器,也覺心寒。」

  「唉,跑題了,尊上還是放下手中劍,與我們共商大計才是,反正……你也傷不了我們,不是嗎?」豐澈眯著眼睛道。

  阮琉蘅手中握著焰方劍,面對豐澈和蕭快雨,脊背上卻流出了冷汗。

  她確實不能將劍尖更進一步,哪怕她動用了大神通,也無法對他們出手!

  當下阮琉蘅恨恨收回了劍,重新坐回主位,冷笑道:「可到了如今,我也明白,你們同樣無法對我出手。」

  豐澈點點頭,又沏出一杯茶,拂袖送至阮琉蘅手邊,說道:「所以還是坐下來,好好談。」

  蕭快雨也不裝模作樣,他骨子裡的狠戾和陰冷終於爆發出來,對阮琉蘅攤牌道:「請尊上帶領我等進攻太和,不要讓千機尊上的努力白白浪費,若是不能趁機一鼓作氣拿下五大山門,待修真界恢復元氣,哪裡還有我等的立足之地?難道還要我們困在這小小的雲織宮裡數千年?進攻彼岸之門,已迫在眉睫,此非我一人之意,莫說分什麼朔月弦月,凡是魔界之人,誰人不想好好出一口心中惡氣,不再偷偷摸摸如同地鼠般生活在見不得光的溝渠中!這數千年來,為了壓制體內的脈反逆流,我們忍夠了各種痛苦和折磨。千機尊上為了保護我等,在修真界步步小心,也吩咐我等不到萬不得已不可輕易出山傷人,以免被正道修士抓到馬腳反為其害。我們苟且偷生,硬生生壓制住脈反逆流的嗜血衝動,也就是在壓制我們的身體本能。修為低的,咬牙直到經脈反噬而亡,修為高的,也耗費大量元神壓制,就是為了等這一天!請尊上馬上安排我等攻陷修真界!」

  雲織宮,不過是魔界的碎片,無論是魔氣的含量,還是大小,都遠遠不如真正的魔界,只有殺入彼岸之門,打破封印,讓真正的魔界重現人間,他們才能揚眉吐氣,與那些正道修士一樣,站在這陽光下,享受肆意殺戮,痛飲那甘美的鮮血!

  然而事到如今,魔修能仰仗的,仍然只有魔尊,不僅僅是因為魔尊的修為,也是因為魔尊可以支配來自真正魔界的力量,就像穆錦先一人在太和,便可以憑藉遍佈整個人間界的閃電,將魔氣給養輸送給魔獸一樣,他們也需要這樣的力量!

  「先滅太和,再破彼岸之門,顛倒乾坤,魔界重現!」蕭快雨臉上浮起激動的紅色,向阮琉蘅所在的主位踏前一步。

  然而他的腳還未落地,便被突起的劍陣阻攔,身形一轉,退回數步。

  那是阮琉蘅幾乎是瞬間便布下的劍陣,她冷冷看著蕭快雨,唇角還帶著嘲諷的笑意,像是聽了什麼有趣的笑話。

  「那麼,便傳本尊的號令……」阮琉蘅緩緩開口。

  豐澈低垂的眉眼閃過一道精光,蕭快雨則是緊張地握緊了拳頭。

  而下方的魔修,亦是屏住呼吸。

  「魔修將永生永世,不得踏入修真界,如有違令者……」她並不看他們,而是側過臉,將焰方劍冰冷的劍刃貼在臉邊,「即便本尊不能手刃,卻也有得是手段教你永生永世嘗盡脈反逆流之痛!」

  阮琉蘅此時被魔氣纏繞,一身墨色暉雲臨陣鎧,她原本就極美,可曾經的她眉眼柔和,再加上修行歲月清淡出塵,只有一身超凡脫俗的雅致之氣。可如今,她那雙春風細雨般的桃花眼,只有狠戾之氣,明明面容不曾改變,卻讓人覺得冷絕豔絕,像是能誘人墜入地獄的魔女。

  更何談她身上恐怖而又強大的渡劫期修為!

  阮琉蘅孤身面對雲織宮跪了一地的魔修,毫不掩飾地說出上面一番維護修真界的話,起初只有寂靜,彷彿一根針落在大廳中,也會在耳邊發出聲音。

  而後便是魔修們不敢置信地私語,甚至有人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直到後面,終於有一名朔月魔修跳了起來,高喊著:「什麼魔尊!不過是太和的走狗!給千機尊上提鞋都不配!」

  他的話音未落,後面便群情激昂地喧鬧起來,陸續有人也開始跟著應和。

  「憑什麼要我等忍著,難道魔尊不顧我等的死活嗎!」

  「呸,爺爺天天盼著銘古紀的魔尊,沒想到是個學縮頭烏龜的娘們兒!」

  「我們要給千機尊上報仇!」

  「給千機尊上報仇!報仇!」

  ……

  這些騷亂,豐澈和蕭快雨並沒有阻止,甚至蕭快雨還挑釁似的抱臂冷笑,而豐澈則根本連眼都不抬。

  這裡不是太和,她獨自面對群魔,沒有任何倚靠,沒有任何安慰,有的只是冰冷的利益相關,和勾心鬥角。

  可她又何懼這些把戲?

  魔尊傳承中的法門盡是陰毒的招數,她並不介意拿出來給這些魔修使用,對這些妄圖為禍人間的害蟲,她一絲悲憫也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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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雲織夢:霜天何日曉

  阮琉蘅伸出仍然白皙的手,一個漆黑的立方體便出現在她的掌心。

  遠處叫得最歡的,是一名身材矮小,卻拎著一根釘滿血刺的巨錘,他正高喊著「報仇!給千機尊上報——」,聲音戛然而止,他彷彿感覺到了有什麼不對勁,喉嚨立刻失去了聲音,而他的身體,也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拎起。

  再一恍惚,矮小魔修便如同一顆炮彈,飛向阮琉蘅手中的黑色立方體。

  那立方體不知道是什麼法寶,矮小魔修鑽進去後,不多時便發出了慘烈的嚎叫聲,響徹在雲織宮的殿內,聽上去,彷彿比脈反逆流發作時,還要痛苦上幾分!

  阮琉蘅平舉著掌心中的立方體,看著下方重新用驚懼的眼神看著她的魔修們,微微一笑。

  「想必此地已沒有函古紀的魔修了,所以,其實你們同修真界的修士一樣,已經忘記了渡劫期修士的能力……這世間的規則,對本尊來說,就如同這掌上的玩具。本尊的確不能對你們下殺手,但是折磨你們,或許可以成為一項不錯的消遣娛樂。」

  她施展了一個法訣,將那黑色立方體變為透明。

  魔修們才看清那被收入的矮小魔修,正在虛空中瘋狂地撕扯著自己的血肉,他已經沒了半邊身子,只剩下森白的骨架,而表情則是又哭又笑,已失去了神智。

  是啊,他們終究還是記起,那上面的女修,是這天上地下,唯一的渡劫期修士。

  「對了,本尊怕你們消息不靈通,倒是有一件好消息要告訴你們。」阮琉蘅笑吟吟地看著在立方體中掙扎的魔修,隨手將他丟在一邊,擦了擦手道,「本尊在覺醒時,不小心廢了六重天的趙明晰。」

  這回輪到豐澈和蕭快雨震驚。

  什麼?修為已達大乘後期的趙明晰,被這個連魔尊傳承力量還未完全接受的女修廢了?

  豐澈終於抬起頭,他看著阮琉蘅,目光帶著如沐春風的暖意,笑問她:「尊上果然威風,輕易便能打敗大乘修士,何愁大業不成?」

  阮琉蘅伸出一根手指,輕聲道:「本尊看著那不可一世的趙明晰在本尊的手下哀嚎,看著他的靈力和修為一點點被魔氣吞噬,看著他的境界跌落,化神期、元嬰期、金丹期……一直到煉氣期,本尊方才想起,一個煉氣期的廢人,比一個死人,活得更痛苦,不是嗎?」

  「而豐護法也說錯了,本尊的大業,與你們的大業恰好相反。」

  「本尊要這修真界平安無事。」

  「本尊倒要看看,誰敢逆我!」

  ※※※※※※※※※※※※

  雲織宮的魔修都被阮琉蘅灰溜溜地趕了出來,包括豐澈和蕭快雨。

  他們二人走在最後,當跨出雲織宮的宮門後,兩人瞬間對視一眼,心中已經知道對方的想法。

  如今並不是朔月一脈與弦月一脈相鬥的時候,銘古紀的魔尊不肯滅世,這才是最棘手的難題,若是她不覺醒,或許當穆錦先身死後,他們還可以肆無忌憚地反攻修真界,然而她覺醒後,他們便不得不忌憚魔尊的力量。

  剛才雲織宮中那一番敲打,著實讓人膽寒。

  沒想到這位太和出身的魔尊,竟還是個軟硬不吃的銅豌豆,她既有正道的道德感,又不乏魔修的狠辣,喜怒無常,讓人摸不到底。

  蕭快雨的想法很簡單,他想殺死礙事的阮琉蘅。

  而豐澈卻比他老辣得多。

  「殺魔尊,並不用我們動手。」豐澈冷靜道。

  「你是說要修真界那群……可他們怎麼知道雲織宮的位置?失去了雲織宮,我等又該如何生存?」蕭快雨皺眉問道。

  「你怕什麼,即便是正道圍攻,先去扛著的也是她,你以為在她的領導下,雲織宮能保住多久?」

  「只怕修真界那些人貪生怕死,不肯就範。」

  「那些潛伏在修真界的釘子,也是時候動手了,讓他們從中挑唆。」

  「那麼……」

  「將雲織宮的結界,撤了罷。」

  魔修們重新隱入雲織宮外殿的陰暗中,只餘永夜的穹頂,和眾星無月的孤涼。

  ……

  阮琉蘅並沒有將神識外放,她不敢過多使用神識,怕識海壓制不住那些魔念,所以她並沒有注意到雲織宮的氣息已經外泄,而她其實也並不關心。

  當魔修退去後,她孤零零地坐在主位上,將焰方劍抱在懷裡,眼淚悄無聲息地流在劍刃上,劃過卻無痕。

  她並不怕那些魔修,也不懼怕與之為敵。

  她並不覺得自己懦弱,因為她知道,骨子裡太和劍修的血性仍在。

  可她仍然流了淚。

  因為她覺得自己現在的樣子非常陌生……不知不覺中,魔氣還是侵蝕了她的心性,讓她變得冷血,變得……已經不像她自己了。

  阮琉蘅從十三歲開始,修道至今,心中秉承的都是天道善念,她手上並非沒沾過血,同樣手刃過敵人,可那都在她的大義之中,阮琉蘅並非濫殺之人。

  可她今天,卻在折磨那矮小魔修時,體會到了一種令人戰慄的愉悅感。

  我不想成為魔尊……

  阿玄、師父、紅湄、棲遲……南淮、鴻英、複寥、趙歡趙……長寧元君、季羽元君、真寶元君、槐山神君、純甫神君、邵鎮神君、羅七神君、月澤、靈武……

  她反反覆覆念著這些人名,彷彿他們能夠給她力量。

  每一個熟悉的臉龐劃過識海,都會讓她的心為之柔軟。

  可那其實也並非力量,而是她在這絕望中,僅存的希望之光。

  阮琉蘅的眼前又浮現出太和山脈的壯美景色,懸在空中的太和十八峰,被朝陽覆蓋的朱雀廷,開著不敗桃花的靈端峰……

  好想,好想回到太和。

  我想回太和。

  可她知道,那記憶中的太和,她心心念念的太和——

  已是她永遠都回不去的故鄉。

  ※※※※※※※※※※※※

  小小的雲織宮並不能攔住魔尊。

  對於掌握規則之力的阮琉蘅來說,從雲織宮中出來,就像邁過一個門檻般簡單。可她並沒有目標,只是漫無目的的行走。

  然而天下之大,卻無她的容身之所。

  阮琉蘅並沒有御劍飛行,而是用極緩慢的速度御風而行,她走走停停,一路上看到被魔獸肆虐後人間滿目瘡痍,她便幫助修補。

  塌陷的森林,重新恢復原樣。

  氾濫的河流,重新回歸河道。

  廢墟中的村落,所有被掩埋在地下的人都被救出。

  逃亡中的人們,被她悄悄送到附近的太和據點。

  連降的暴雨中,出現一個個法陣,裡面是乾燥溫暖的空間,幫助人們避難……

  阮琉蘅一邊做這些事,一邊在心裡說對不起。

  在有能力之前,請讓我多做一些事,請讓我多彌補這人間一些。

  人們面對她身上的魔氣,充滿了恐懼,她並不介意。

  甚至還有幾個髒兮兮的孩童撿起地上的石塊砸她。

  「壞蛋!」

  「魔頭!」

  「叫太和劍修來打你!」

  「打她!」

  「打她!」

  孩子們亂哄哄地嚷起來,他們還不知道魔修的可怕,也不知道死亡的恐怖,只是憑藉童稚而單純的憤怒攻擊她。

  阮琉蘅並沒有任由他們去打她。

  不能放任孩子這樣做,今天遇到的是她,若是以後不小心真的遇到了魔修,傻孩子們,你們要趕快跑!

  她垂下頭,做了很久,盡力做出她所能想像的最兇惡的表情,再抬起頭,對著那些孩子伸出帶著一團黑氣的雙手,然後抓起遠處一塊巨石捏得粉碎。

  「再叫嚷,就把你們捏成肉醬!」阮琉蘅惡狠狠地說道。

  孩子們怕了,跌跌撞撞的往回跑,有的已經哭了出來,還有個年歲小的不小心絆了一下,因為腿軟,半天沒爬起來。

  阮琉蘅心一軟,想過去扶他。可孩童見她走來,嚇得喉嚨直抽噎,手腳並用地爬了回去。

  她收回了手,表情茫然地繼續走著。

  你們應當怕我,因為,我是魔尊。

  ※※※※※※※※※※※※

  又不知走了多久,她停下了腳步,在一處樹林外,從靈獸手鐲中抱出了小小的嬌嬌。

  當阮琉蘅覺醒時,那股劇烈的魔氣波動自然驚醒了靈獸手鐲中的嬌嬌,獸族的靈敏度比人類不知道高出多少,下一刻,嬌嬌便什麼都知道了,可這次她既沒有叫也沒有鬧,一直在靈獸手鐲中默默地待著。

  直到阮琉蘅把她抱出來,她才重新露出兇惡的眼神,對著阮琉蘅呲牙道:「蘅娘不准丟下嬌嬌!」

  阮琉蘅靜靜地看著她,說道:「你非我契約靈獸,長期在我身邊,會被魔氣侵蝕,變成沒有神智的魔獸。」

  嬌嬌想到那些噁心的魔獸,渾身打了一個哆嗦,可還是嘴硬道:「嬌嬌不怕!」

  阮琉蘅目光很冷漠,她伸出手,握在嬌嬌柔軟的脖頸上:「嬌嬌,我已經是魔尊,遲早也是要毀滅世界,或是被這個世界毀滅。如果你執意與我同赴死,那麼我便在此地如你所願,讓你死在我手上,總好過變為魔獸,永生永世只能墮入修羅道。」

  她的手開始收緊,細嫩的毛拂過手心,可仍然沒能制止那隻無情的手,氣管的壓迫讓嬌嬌疼了起來。

  嬌嬌仍然不明白,這隻總是會充滿愛憐,撫摸她脊背的手,為什麼會這麼做?蘅娘要嬌嬌的命嗎?不可能!

  嬌嬌瞪圓了眼睛,她滿眼都是淚,大叫道:「你不是蘅娘!你一定是蘅娘身體裡的壞人,你占了蘅娘的身體,蘅娘不會這麼對嬌嬌!」

  阮琉蘅一邊收緊手掌,一邊平靜道:「如果你希望我不是蘅娘,那麼我便不是。」

  「壞人!把蘅娘還給嬌嬌!」

  嬌嬌終於被扼得快要接不上氣,她四爪猛烈亂蹬,拼命地想要抓阮琉蘅的手。

  嘶!一條血道出現在阮琉蘅的小臂上。

  阮琉蘅似乎吃了疼,不小心鬆開了手,嬌嬌奮力掙脫,才得以脫身,翻身落在草地上,四爪都在顫抖。

  嬌嬌滿眼都是恐懼之色,就像那些路上見到她的人一樣。

  ……

  嬌嬌,你應當怕我,因為我是魔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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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4 21:40:2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九章 雲織夢:孤帆倚空城

  阮琉蘅面無表情地繼續向嬌嬌走過去,又伸出手來抓她!

  嬌嬌渾身毛都豎起來,尖叫了一聲,立刻向遠方跑去。

  阮琉蘅卻只追了幾步,就停了下來。

  她另一隻捂上被嬌嬌抓的血道上,那只是一道小小的傷痕,可阮琉蘅卻疼得流出了眼淚。

  又或者不是眼淚,是不知從何時開始淅淅瀝瀝落下的細雨。

  嬌嬌,要堅強的活下去。

  而她則如同浮萍,是這塵世的罪人,是魔道的魁首,是全天下最該死的人。

  阮琉蘅心中是難以言喻的傷心,使得這個一直以來堅強的女劍修,像個可憐的小姑娘一般,在一棵大樹下蜷縮成一團。

  雨水打濕在她的身上,可她已是魔尊之軀,絲毫感覺不到寒冷。

  她的手抓著濕潤的泥土,貪戀地嗅著泥土的氣味,那是人間的氣息。

  可她心中,是連大地都撫慰不了的傷口。

  阮琉蘅在這細雨中,合上疲憊的雙眼。

  她真的太累,太累了。

  ……

  過了一會,樹林裡走出一隻半人高的赤焰獸,她低垂著腦袋,柔軟的爪墊踩在土地上,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嬌嬌走到那棵樹下,躡手躡腳地趴在阮琉蘅的身邊,用鬆軟的毛皮為她遮擋雨水,又用毛蓬蓬的大尾巴蓋在她身上,低下頭舔了舔她的臉。

  嬌嬌是一隻很蠢的貓型獸,她從小被阮琉蘅嬌生慣養,也許已經蠢到連死都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熱烘烘的腹下毛皮溫暖了阮琉蘅的身體,赤焰獸天生水火不侵,可在嬌嬌的遮擋之下,阮琉蘅的臉上卻洶湧而出更多的雨水……她閉著眼睛,翻了個身,抱住了嬌嬌的身體。

  可是當阮琉蘅醒來時,才發覺有數道靈力正在她身邊躍躍欲試。

  「南宮道友,不要怕,我們一起上,趁這魔修現在沒有任何防備,要她的命!」一個女修的聲音低聲喝道。

  「可她身上還有一隻赤焰獸,身上並無魔氣。」一個年輕的男修聲音說道。

  「哼,跟魔修廝混的能是什麼好東西,索性一起宰了!」另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

  「可是……」

  「南宮道友忘了?你我的家族,都是被魔修所滅,此時難道不該替天行道?若不是此地只有你一人是元嬰修士,擅用陣法禁錮,我恨不得自己動手!」又是一個年輕的男修聲音。

  悉悉索索。

  陣法布下。

  而阮琉蘅也睜開了雙眼。

  ※※※※※※※※※※※※

  當阮琉蘅睜眼時,離她不遠處的十來名修士都莫名的一陣心驚。

  那裡面修為最高的,也不過是那個擅長陣法的南宮,有元嬰中期的修為,其他零零散散,還有四名元嬰初期,其餘都是金丹修士。

  阮琉蘅的境界修為比他們高出太多,而且威壓並沒有外放,所以他們只知道阮琉蘅的修為絕對在元嬰後期以上,卻不知道她的真實修為。

  嬌嬌早已經醒過來,她站在阮琉蘅身前,看著那些想要進攻阮琉蘅的修士,露出了尖牙利齒。

  可嬌嬌從來沒獨自面對過這麼多人,而且還是正道修士,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直到阮琉蘅醒過來,她才像是重新找回了底氣,生龍活虎地蹦躂了一下,嘴裡高聲叫道:「你們竟然敢在魔尊面前大呼小叫,再不快跑,嬌嬌就把你們全都吃掉。」

  而後她回過頭,沒心沒肺地看著阮琉蘅,亮晶晶的貓眼似乎是在說:是不是該這麼說,快表揚我呀!

  嬌嬌太蠢,她的所作所為,只不過是想向阮琉蘅表達一件事。

  只要能留在蘅娘身邊,對嬌嬌來說,無論是做太和劍修的寵物,還是做魔尊的爪牙,都沒關係。

  因為嬌嬌就是這麼蠢。

  阮琉蘅站起身,撫了一下嬌嬌的小腦袋,將她呼嚕得很舒服。

  在阮琉蘅的手中,嬌嬌重新變回家貓大小,被她抱在懷中。

  她看向對面的修士。

  然而那些修士已經被嬌嬌嘴裡的話嚇呆了。

  「魔尊?」

  「是剛出世的魔尊?」

  「是那個太和劍修?」

  ……

  站在眾人中央的南宮此時卻慘然一笑。

  「我南宮濯的運氣真是一如既往的差,竟然遇到了魔尊,也罷,我剛才不動手,可不是因為怕了你,只是南宮祖訓,一生堂堂正正,不屑暗殺。可如今,你已經醒過來,好,好,來一決勝負!」

  旁邊的黃衣女修拉住他,急忙說道:「你瘋了!她是魔尊啊!」

  另一邊是一個頭髮已經花白的老者,手中的拐杖往地面上一杵:「你們先走,本君來拖住她!」

  「別說廢話了,在這裡戰死,小爺也不會墮了胡家的威名!上!」旁邊一個藍衫青年使出法術,一團水汽立刻向阮琉蘅襲來。

  「胡家小子說的對!我們上!」

  那些修士,各自拿著法寶,掐著法訣,一窩蜂地衝上來。

  可在渡劫期修士面前不過是送死,而阮琉蘅也已經發現了他們的真正目的。

  他們全都是在演戲,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保護千里之外拼命向離此地最近的宗門飛去的男子。

  他們是在用一切手段來延遲她的動作,使得他們唯一逃出的同伴能將她在此地的消息通傳出去。

  這是一群大義之人。

  面對那些形狀屬性各異的法寶和法術,阮琉蘅並不準備出手,因為她突然感覺到遠方有熟悉的氣息傳來……

  轉眼間,一條金紅色的巨龍便出現在阮琉蘅與眾修士的中間,怒目而視,一隻巨大的龍爪壓了下來,將那些法寶碾得粉碎!

  龍!

  「誰敢傷吾主!」那條龍氣勢洶洶地喝道。

  隨後阮琉蘅將嬌嬌收回到靈獸手鐲,縱身一躍,俏麗的身影立於龍首,她看著那些修士,冷冷道:「告訴各大宗門,魔尊會在雲織宮,等候諸位大駕光臨。」

  說罷便消失不見。

  而覺得自己僥倖活下來的修士們,則是鬆了一口氣。

  「為什麼要告知我們地點?難道其中有詐?」

  「不管怎麼說,我等分頭通知五大山門,迅速行動!」

  幾個人立刻分頭散去。

  還留在原地的南宮,卻喃喃自語道:「為什麼那個魔尊,看上去並不可怕?」

  而他身邊原本負責扮演貪生怕死角色的黃衣女修,也露出了迷惑的表情:「師兄,為什麼我會覺得,那個女魔修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竟是求死而後快。」

  ※※※※※※※※※※※※

  隨著阮琉蘅力量覺醒,阿鯉的修為也水漲船高,擁有相當於人修大乘期的修為,且一躍化龍,成為當世極稀有的七階妖獸。

  可那畢竟不是他自己修煉而來的力量,而是依附於阮琉蘅的魔氣。

  好在阿鯉是條沒心沒肺的橫公魚,他心中排第一位的,還是阮琉蘅的安危。當他將斐紅湄帶出九重天外天時,恰好在一個山頭發現了芮棲遲的氣息,於是將其順路也捎帶上,一同送往衍丹門。

  不過阿鯉並沒有著急回到阮琉蘅身邊,他是她的契約獸,已是心神互通,若是阮琉蘅有危險,他會第一時間趕去救她。阿鯉未化龍時,飛行速度在妖獸中已是屈指可數,而化龍後,他的速度幾乎可以達到空間規則的極限。

  將衍丹門的魔獸清理乾淨後,他甩甩尾巴,決定尋找阮琉蘅,順便邀功。可那時阮琉蘅恰好被穆錦先傳到與人間隔絕的雲織宮,阿鯉一度失去阮琉蘅的音信,不管不顧地在人間一通亂飛。當她從雲織宮中出來後,他才確定了阮琉蘅的安全。

  可這一次,他也沒有第一時間去找她。

  阿鯉一瞬間有些猶豫,他確實心比較大,妖獸對善惡的概念也沒有人類那麼分明,對阿鯉來說,人類的性命可能還不如美食重要,但他已與阮琉蘅在一起數十年,他受到她的教化和薰陶,再加上本就一顆赤子之心,竟也漸漸認同起太和的道義來。

  他不知道阮琉蘅究竟想對這個人間做什麼,關於魔尊的信息,他的傳承裡自然也有。所以阿鯉隱藏了氣息,遠遠地跟在阮琉蘅後面,默默守護著她。

  這一路上,他看到她的痛苦。

  那痛苦如此單純,那並非是自怨自艾的痛苦,也非對整個世道,對命運的無常的悲憤……她的痛苦,從始至終,都來自對人間的悲憫。

  可人們並不理解她。

  人群恐懼她,孩童打罵她,修士要圍殺她……

  阿鯉再也忍不住了。

  你們見過這樣的魔尊嗎?

  你們忍心這樣欺負她嗎?

  難道你們沒有發現,她根本就不曾傷害過任何一個人啊!

  阿鯉明明知道那些修士對阮琉蘅造不成一絲傷害,可他還是明晃晃地跳了出來。

  那是一種態度。

  「我來保護你」的態度。

  ……

  如今阿鯉終於接到阮琉蘅,他一搖龍軀,剎那掠七洲。

  人間在浮雲之下,像是一個夢中的畫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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