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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吳瑕] 馴徒記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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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4 21:45: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章 香如故:千古快哉風

  這一次,阮琉蘅並沒有躲開,她一手扶住了厄離下滑的身體,另一手將焰方劍從他體內拔出,那劍上仍然乾乾淨淨,半點血跡也無。

  隨著神格被滅,厄離的身體也正在逐漸轉化為靈體,他即將帶著這為人間帶來九萬多年災厄的暗門而隕落。

  整個羅剎海一片寂靜,厄離的力量逐漸漸弱的同時,夏承玄也終於被解放出來,他瞬移到阮琉蘅的身邊,卻並未說話,只是沉默地看著這一幕。

  厄離將頭靠在阮琉蘅的肩上,他在她耳邊輕聲說道:「雖然你已經想不起來,但我還是想告訴你,阿蘅,你從未愛過我。你那麼冷漠,那麼高高在上,我愛你亂軍中取敵首的樣子,我愛你雲淡風輕藐視一切的樣子,我愛你哪怕與魔界一同被封印,也要高昂著頭顱的樣子……我墮魔,野心不過是藉口,我是一個軟弱的神,我想與你在一起,即使陷入骯髒的泥潭,也願與你一同墜落。可你終究什麼都沒有想起,也好,若這世間都由因果律制定,那麼你該知道,因為我愛你,所以我便是用性命,也會守住對你的承諾。」

  阮琉蘅聽到這話,立刻渾身冰涼,她顫聲道:「你守住了什麼承諾?」

  厄離的手已經漸漸透明,似是想觸摸阮琉蘅的臉頰,卻又無力地垂下。

  「暗門也是諸神封印的一部分,既然暗門毀了,那麼……」

  他卻沒能繼續說下去,而是臉帶笑容地消失在阮琉蘅的懷裡。

  古神厄離既然能將天道都謀算進去,又怎麼會失敗?

  眼前的阮琉蘅無論是樣貌還是神態,都與他記憶中的阿蘅一樣,儘管他清晰地知道,沒有上古記憶的阮琉蘅並不是他戀慕的那個人,可他卻無法再次狠下心來傷害她,只能用最慘烈的犧牲,來完成十萬年來的承諾。

  他終究還是贏了。

  而且這次,他沒有殺她,而是被她所殺。

  阿蘅,這番因果,我還給你。

  ※※※※※※※※※※※※

  隨著厄離的隕落,整個羅剎海的地面都在劇烈震動,地面龜裂,無數魔氣開始上湧,天空愈發陰沉,無數雲彙聚在阮琉蘅上空,與下方魔氣聯接在一起,彷彿一個黑色的魔網。

  古神厄離並未欺騙阮琉蘅,只是他沒有告訴她,破除彼岸之門封印的方法,除了入魔打破封印,又或是身為第九位魔尊的她死後的最後一次衝擊,還存在第三種方法。

  殺死厄離。

  所謂暗門,同時也是彼岸之門封印術的一部分,古神厄離用他自己的隕落,最後破壞了封印。原來厄離如此配合她,甚至似真似假地與她戰鬥,最後的目的仍然是召喚出魔界。從這一點上來看,古神厄離確實如他所說,真正立於不敗之地,他窮盡心機,與諸神鬥,與天道鬥,與修真界鬥,他成為最後的贏家。

  哪怕是犧牲自己,他都沒有辜負那個根本不曾愛過他的女人。

  可他卻辜負了整個人間!

  魔界正在喧囂,魔氣正在暴漲,阮琉蘅什麼都顧不得,她舉起焰方劍,瞬間召喚出紫微魔域,與魔界氣息相合,試圖鎮住魔氣。厄離死後,彼岸之門封印已經崩潰,若是任由這些魔氣將全部湧出,朱門界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這些魔氣,瞬間便會被破。

  唯一值得慶倖的是,他所留下的規則也在他隕落後消失,羅剎海變得更不穩定,但同時,也是阮琉蘅與夏承玄的機會。

  夏承玄早已將一層冰殼覆蓋在大地之上,他也在極力用自己的力量壓制魔界的蠢蠢欲動。

  她抬眼看向夏承玄,他亦是看著她。

  誰來代替厄離制定此處規則,那麼誰便是羅剎海的下一任主人。可羅剎海已失去封印後,再也鎮不住下方的魔界!

  夏承玄沉聲道:「阿阮,我只能以結界術阻擋魔氣入侵人間,此處並非人間,我無法使用人間的規則之力。但任由事態這樣下去,那麼得到魔界力量的魔修勢必不會善罷甘休,便會引發第二次大戰,你我分身乏術,人間勢必遭殃。」

  阮琉蘅按住眉心。

  魔界的力量不住沖刷著她的身體,那是一種真正主宰的力量,她心中已有了主意。

  「魔界令牌。」

  ※※※※※※※※※※※※

  朱門界的情況卻比羅剎海好上許多。

  暗門消失後,夏承玄和阮琉蘅在羅剎海極力鎮住魔界,而朱門界裡,那些失去魔氣支援的魔獸們正逐漸被修士們剿滅。

  前來支援的修士人數已經比之前翻了數倍,就連在衍丹門養傷的芮棲遲、斐紅湄、飛廉神君、玉文真君等人也前來助陣,姬無惆和趙歡趙更是回到九重天外天,調動兩千名元嬰修士趕來支援。

  距離阮琉蘅和夏承玄進入彼岸之門,已經過去了兩日,豐澈和蕭快雨本欲在人間佈局,卻被太和沖天而起兩道銳意盡顯的劍意所打斷。

  只聽得雷聲轟鳴,人間全界每一處都可以看到太和方向亮起兩道巨大的劍光,鎮住了所有人。

  那是季羽元君晉階渡劫期的天象,同時還是青彌峰峰主晏修晉階大乘期的震元雷劫!

  有渡劫期修士坐鎮的人間,哪怕隨時都有飛升的可能,也足以讓魔修打消了進攻人間的念頭,不得不縮回休養生息之地。而修真界好整以暇,尚有餘力的宗門皆派出高階修士,幾乎全界力量都逐漸向朱門界彙聚……如今修士們的包圍圈漸漸縮小,此時卻發現朱門界中央的彼岸之門處突然傳來不明動盪。

  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便聽到一聲巨響,隨後便是轟隆如擂鼓般的聲音。

  鋪開神識的修士們目瞪口呆地發現,封印魔界長達九萬餘年的彼岸之門,正在打開兩扇厚重門扉,而裡面黝黑如同夜空的門後世界,終於向著修真界敞開!

  「快!退出朱門界!」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正在戰鬥的修士紛紛祭出飛行法寶向外撤退。

  所有人都是一層冷汗,隨著彼岸之門的開放,他們已經感覺不到原本的封印氣息。

  若是魔界重見天日,目前在朱門界內的修士絕對不夠魔界裡一直滋養的魔物塞牙縫,在記載中,那些上古魔物與無神智的魔獸完全不同,個個都狡詐殘忍,絕非普通修士能敵。他們必須重新部署對抗計劃,加固結界!

  但人群中卻有兩道身影不退反進,以迅雷之速向彼岸之門衝去。

  那是阮琉蘅的靈獸阿鯉和夏承玄的靈獸夏涼,他們毫不猶豫地衝進彼岸之門中。

  兩隻靈獸心中想的都是——絕不能拋下主人!

  ※※※※※※※※※※※※

  自夏承玄將魔界令牌從琉璃石中取出,到它感應到魔界氣息發出光芒,用於封印羅剎海表面魔氣湧動的冰殼已經碎了三萬次。

  這已經非人力所能控制的崩塌。

  阮琉蘅以紫微魔域吸納所有魔氣,使其不會湧出彼岸之門,幾息之間,兩人都因為大量使用力量而顯得有些疲憊。

  在這種時刻,言語都已經是累贅,全憑意念和默契交流。

  當阮琉蘅說出「魔界令牌」四個字時,夏承玄就已經心領神會。

  這塊如同黑曜寶石般幽黑的魔界令牌,其用途尚未可知,卻是除魔尊外,唯一與魔界連通的法寶,它出自古神厄離之手,被厄離賜予他所選定的人間代行者夜帝王。夜帝王身為萬年不出世的天才,是連古神都敢違逆的人物,他將這枚令牌帶出羅剎海,最後藏在自己的安息之地,必定有其用意。

  所謂令牌,即為號令所用。這塊魔界令牌被林續風發現,帶到彼岸之門,再經由夏承玄之手,似乎被命運之線牽扯般,於羅剎海重現。這塊令牌絕對不簡單,它最有可能是封印的關鍵!

  阮琉蘅當仁不讓,立刻將一絲魔力注入令牌中。

  若這天地還有一線轉機,便在這塊令牌上。

  若世間真有因果律,那麼無論是夜帝王,還是這塊令牌,都逃不掉法則束縛!

  承我之因,便給予我果!

  開!

  ……

  那塊小小的黑曜石突然爆炸開來,但隨之迸射而出的並非粉末,而是無數巨大的金色咒文!

  這些金光咒文在空中自行排列組成,當咒文激活,半空中即刻出現六個巨大的黑色齒輪,遙遙相距不知其距離,但是當其中一個開始旋轉後,另外幾個齒輪像是挨著第一個齒輪般,隔空互相咬合著,開始飛速旋轉,發出幾乎要崩壞的刺耳鳴叫聲。

  它們正在失控!

  此時夏涼與阿鯉也衝進了羅剎海,飛速來到兩人身邊。

  看到這六個齒輪的同時,阮琉蘅的識海中便感應到一條突如其來的規則——

  魔之界限,為魔所困;

  魔之欲望,為魔所滅;

  魔之封印,為魔所鎮;

  魔之號令,為魔所破。

  而那六個齒輪,正是當時諸神封印彼岸之門的陣盤!

  阮琉蘅福至心靈,這道規則絕非出自厄離之手,一定是將魔界令牌帶出羅剎海的夜帝王所留!

  可她也明白這規則並不能完全鎮壓住魔界,古神的謀算幾近完美,而魔界也並非池中之物,若是以此規則與之抗衡,那麼她只怕會永生永世鎮守此地,再無飛升可能,亦無死亡之期,她會同古神厄離一樣,留在這方世界,成為鎮魔之魔!

  沒有猶豫,沒有遲疑,掌握其中關鍵後,阮琉蘅立刻開始下令。

  「阿玄鎮住魔界爭取時間,夏涼用八相盾魄困住魔氣,阿鯉隨我佈陣!」

  在這道規則中,夜帝王將所有因果都彙聚到最後一個魔尊身上,這才是他送與人間的「果」,是能夠與彼岸之門封印崩塌後的規則相抗衡的另一種規則之力!

  阮琉蘅跳上阿鯉的脊背,手持焰方劍,心口燒出一團炙熱的紫微真火。

  這是天上地下,最善佈陣,也最善破陣的唯一一捧真火,天空中這六道陣盤,相生相離,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它們全部布下!

  一條金紅巨龍如同一道金色的閃電,又似是照進這方世界的一縷陽光,帶著那身著白色戰袍的女修衝上天際。

  所有變化只用了一彈指。

  一彈指為六十剎那,一剎那為九百生滅。

  此刻的羅剎海,於一彈指間——

  夏承玄將力量源源不斷輸入覆蓋整片大地的冰殼中,已阻攔盡十萬次魔界的衝擊;

  夏涼的八相盾魄已經暴漲到足有五座彼岸之門的大小,將所有魔氣堵得嚴嚴實實;

  阿鯉的速度已經超越規則中的速度極限,將六處齒輪轉了個遍;

  阮琉蘅則將神識覆蓋天空,四柄元神小劍幻化為三十六道劍陣,於一彈指間,領悟齒輪中的陣法奧妙,再用紫微真火布下大陣,將古神留下的陣盤再度激活,壓下所有的喧囂和動盪!

  陣成!

  六道威壓同時降下,看不見摸不著的規則之力已經開始運轉,空氣中隱隱傳來古神的吟唱,一字一句,非人間之語,卻能從中感受到一股撫慰人心的力量。

  那是諸神留在封印中的神諭,在這個時候,仍舊為這片土地降下祝福,鎮住一切邪祟魔物。阮琉蘅正是激活古神留在六道陣盤中的力量,以魔界令牌內的規則之力,重新鎮住魔界。

  ……

  她乘著阿鯉返回時,身體於半空中墜落下來,被夏承玄穩穩地接在懷裡。

  此時羅剎海的地面已經恢復平靜,夏承玄蹭了蹭她的臉頰,低聲安撫道:「辛苦了。」

  「是我殺了厄離,這份因果,理當由我來還。」她說話的聲音很輕,「可我畢竟不是古神,這六道陣盤雖然布下,但卻必須長期以我的魔氣和真火維繫,我只怕,不能隨你出去了。」

  他是人間的一界之主,她是不得不鎮守魔界的魔尊,兩個人原本就該對立,甚至相互廝殺。可是這個人,卻從來沒放棄過她,一直堅信著她會找回自己。但是到了現在,她卻……

  「誰說我要出去的,只要人間無事,我便會一直在這裡陪你。」他將她摟得更緊了。

  阮琉蘅想說拒絕的話,可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她並不害怕孤寂,而是已經懂得了思念的滋味。

  她沉默了許久,才勉強笑道:「那麼,就要委屈你待在這麼荒蕪的地方,若是你膩煩了,隨時都可以出去……」

  「若是沒有阿阮的地方,哪怕待上半刻也會覺得膩煩。」

  怎麼會有這麼油嘴滑舌的界主……阮琉蘅的臉微微泛紅。

  此時天空的終於恢復正常,六個齒輪有序地旋轉起來,海浪平復,地面上生出紅白相間的小花來。

  夏承玄將她放下,阮琉蘅就地俯身,拾起一朵小花。

  她的神識已經牢牢鎖住陣盤,只怕從此以後,再不能真正有放鬆的一刻。

  阮琉蘅有些悵然。

  這一切都被夏承玄看在眼裡,他豈會不知阮琉蘅在思念宗門,牽掛著那些親朋好友。

  「不必擔心,你並非受到諸神詛咒被驅逐出人間的墮魔者,而是應天地因果覺醒的魔尊。以你我二人的能力,只要不超過界定規則,我們大可將元神本體留在此地,用分神進入人間,所以離開這裡一陣子也是無礙的,何不就此出去,回太和看看大家。」他提議道。

  阮琉蘅卻搖頭道:「不,若是我現在出去,魔修難免又要起異心,季羽元君已晉階渡劫,他自有處置,我們出去反而不好。」

  「那我們便過些日子,等人間平定之後再說。」

  「嗯。」她褪去戰袍,換上一身水藍色襦裙,桃花眼輕輕一挑,放下沉重的魔尊枷鎖,似乎又回到了那個與世無爭的女劍修模樣。

  夏承玄扭頭打量了一下空曠的原野,平伸出手掌,對阮琉蘅說道:「還記得在靈端峰時,你曾坐過的冰雪寶座嗎?」

  阮琉蘅當然記得,那是他自掌心中造出的階梯寶座,又想起他那時的話,再次不爭氣地紅了臉。

  夏承玄喜歡她嬌俏的樣子,拉過她的手,而另一隻手中則生出冰晶來,不住向外湧出,像是有生命般,在地面上開始生長、集結、搭建。

  旁邊的阿鯉也湊了過來,好奇地繞著冰晶飛舞,叫道:「這是什麼戲法?唔,不對,這是造物!」

  夏涼保持原型,傲嬌地立在夏承玄身後皺眉道:「幸好不是在人間,否則隨意造物可是會受懲罰的。」

  夏承玄則笑笑,並不在意的樣子。

  很快,一座冰晶的山峰出現在阮琉蘅面前,她神識掃上去,神情便是一愣。

  「這是……」

  夏承玄卻沒有用神識,而是眯著眼打量了一番,才說道:「第一次嘗試,不盡完美,但也算勉強可以用了。」

  他打了個響指,那山峰上的冰晶瞬間細碎裂開,無數小冰晶飛散下來,在陽光照射下瞬間變成水滴,像是下了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

  而冰晶下的山峰,赫然是靈端峰的模樣,十里桃花林,旁邊的桃花潭和潭邊的石頭,他們的洞府和山後的溫泉,還有擺放在洞府門前的小鼎鍋和案几。

  阮琉蘅縱身飛了上去,看著熟悉的靈端峰景色,一時失神。

  太和,我心中的太和。

  我遠離的故鄉。

  良久,她掩蓋了眼角的濕潤,平定了心境,終於伸出手,輕輕敲了敲靈獸手鐲,放出了在裡面哭唧唧擔心著她的嬌嬌。

  嬌嬌被放出來後,看到阮琉蘅渾身上下一根汗毛都沒少,美滋滋地跳上她的肩膀,滿足地「咪」了一聲,而後舔了舔她的臉頰,立刻打了一個噴嚏,皺著鼻子道:「為什麼蘅娘的臉上有不乾淨的味道,嬌嬌不喜歡!」

  那臉頰剛被夏承玄蹭過……後面跟著飛上來的夏承玄聽了這話,原本的得意勁兒立刻沒了一半,黑著臉看著嬌嬌。

  夏涼則在後面用尾巴遮住嘴,偷偷地笑了。

  阿鯉飛上來後變回了胖墩墩的紅鯉魚,歡快地飛進桃花潭中攪動一池碧水。

  有微風輕起,幾掰桃花飛過。

  這還是她記憶中的靈端峰啊……

  她手中摸著嬌嬌,放下所有負擔,旋過身嬌滴滴地看著夏承玄,笑著道:「我做了你這麼久的師父,可不曉得你這麼會討姑娘的歡心。」

  夏承玄一步步向她走過去,一把抓住礙事的嬌嬌,把她扔進琉璃石中。

  「所以是師父教得不好,師父該罰。」

  看到嬌嬌被他收拾,阮琉蘅無奈地道:「可是師父能力有限,怕是這一輩子,都教不好了。」

  夏承玄環住她的腰,在她耳邊低聲道:「那就要罰一輩子。」

  「好。」她踮起腳尖,湊到他唇邊印下一吻,而後又躲開。

  夏承玄立刻心醉神迷,追著她的紅唇而去,卻沒想到臉邊閃過一隻毛茸茸的貓爪,毫不留情地給了他一下。

  「呸呸呸,髒東西不要碰嬌嬌的蘅娘!」還是蘅娘好,把她放了出來。

  夏承玄哪敢跟嬌嬌爭寵,他立刻轉頭使眼色給夏涼,小狐狸不緊不慢地舔了舔爪子,搖晃著九根大尾巴走了過來。

  哼,果然還是得求他出馬,看他賣萌擠走那隻蠢貓。

  然而出師不利,在半路上被變作人形的阿鯉揪住了尾巴,夏涼淚目。

  嬌嬌趁機又給了夏承玄幾爪,歡叫著朝阮琉蘅跑去。

  ……

  不久後,山中又傳來了燉肉的香氣,煙火繚繞桃花林,生生去了三分仙氣。

  但阮琉蘅卻很滿足。

  因為這便是她拼死捍衛的,最溫暖的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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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4 21:46: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一章 完結篇:再聚太和(上)

  很多人心中都有一個關於劍的夢。

  那種揮斥方遒的意氣,和青鋒在手的悍然,若是真的擁有過,便會成為一個深刻得足以貫穿一生的信念。

  劍是傳奇,是故事,是夢,是信仰,也可能是一本書或是一朵花,甚至是一首曲調古老的歌謠。

  當然,也可能是一個門派,那裡的人滿腔熱血,剛正不阿,會為了救一個陌生人獨闖龍潭虎穴,也會對一個害羞的小姑娘做鬼臉,或者還會一邊說著八卦,一邊過著快意恩仇的人生。

  那是一群多麼灑脫自在的人,幾乎伸手便可以觸摸,用手指勾畫他們的臉部輪廓,聽到他們叱吒風雲之聲,感受到劍的溫度。

  你若相信他們是存在的,那麼也許夜空中路過的流星,就是他們的身影。

  你若相信他們是存在的,或許你會在內心的最深處找到答案。

  ……

  眼前綿延起伏的太和山脈,如同一條巨龍,安靜地蟄伏在大地之上,但是只有經歷過人間大戰的修士才會知道,這條巨龍一旦驚醒,將會發出何等壯烈的力量。

  穿過半山腰的迷霧,便會豁然開朗,懸於高空的太和十八峰如同夢中的景色,正在御劍的劍修穿梭不停,尾部劃過劍光,瞬間耀亮視野。

  人間仙境,莫過於此。

  不過,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於是也有八卦脫線者進入眼簾。

  有師弟偶遇師兄,隨手攔住去路,興致勃勃地道:「這位師兄,我看你印堂泛桃紅,面帶嬌春之色,這是豔遇之兆啊!」

  「真的?」

  「毫不摻假,拒絕勾兌!」

  「那我還是滾回洞府去算了……」

  「哎別啊,師兄你這是多想不開!今天可是季羽元君舉行渡劫期大典和槐山神君接任掌門的大日子啊!別說八方來賀,就連扶搖山都來了一打高階女修,說是促進修煉心得交流,提高修為境界意識。」

  「扶搖山的女修太可怕,有這時間我還不如關心木下峰的小綠芙,還是咱們太和的女弟子又溫柔又體貼……」

  「師兄,我竟不知道你如此人面獸心,綠芙那麼可愛,你怎麼能如此猥瑣!」

  「胡說!為兄只是聽說那小姑娘終於醒了過來,不禁要掬一把同情淚,多不容易的姑娘啊,一身修為都毀了,要從煉氣期重新練起。」

  「受了那樣的大難,能醒過來已經很不容易了,不過人家身邊自有羅青護花,師兄你是沒份兒的了。」

  「好小子,又戳為兄傷疤,你不想混了是不是!」

  「哎,師兄莫惱,我勸你今天還是出席得好。」

  「不去,聽說我的偶像晏修元君晉階後,發現魔界沒了動靜,於是又回到虛空跟那些異界人廝殺,可恨當時我身在五路軍團支援樂豐山,連見都沒見上一面嗚嗚嗚……」

  「師兄你這個樣子,我會誤會的。」師弟笑得很猥瑣。

  「哼,你若是誤會,不用我出手,青彌峰的那群瘋子會把你拆成八塊,還是笑著拆的。」青彌峰的弟子可是太和最強殺戮戰力。

  「大喜的日子請不要提這麼可怕的事!師兄不去就算了,反正我是不會告訴你靈端峰……」

  「靈端峰怎麼了!」師兄急了。

  「有道是,太和桃花開,人間永留香。」師弟意有所指。

  「我此生唯一認同的太和桃花,便是靈端峰紫蘅真君,哪怕現在靈端峰已被她的弟子棲遲真君繼任峰主,我心裡……」

  「三日前飛劍傳書,界主將攜紫蘅魔尊前來太和恭賀。」

  「你不早說!哪怕遠遠看上一眼也好啊,紫蘅真君,我來了!」

  「喂師兄,你急什麼,等等我!」

  而此時,位於主峰東北方的一座小巧山峰,飄下了許多桃花瓣,像是準備迎接遠方的貴客,由花瓣搭起了一座花海橋樑,那上面站著一名色如春燦,貌若花好的黑衣劍修,對不遠處兩名弟子的對話渾然不在意,只是那雙幾乎能舀出水來的美目望眼欲穿地看著前方。

  似乎是在等什麼人。

  ※※※※※※※※※※※※

  距離魔界被紫蘅魔尊封印,已經過去了一年。

  曾經作為修真界駐防第一線的朱門界,早已經人盡散去,而那座牽扯無數人心弦的彼岸之門,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舊日戰場,如今已是滿地黃花,綠樹繁茂。

  沒有魔氣,也沒有魔獸。

  不遠處的立危城,不僅沒有沒落,反而因為所在之地的特殊原因,而成為正道與魔道相爭十萬年的紀念。

  在城的中心,佇立著一座巨大的無字碑,代表著無數在朱門界犧牲的修士,以及示警人間,希望人人心中依然警惕墮魔之心,不忘曾經的危難。

  那無字碑的上方,雕刻著一枝盛放的桃花。

  若是有閉關許久剛剛出關的修士,或是少不更事的年輕修士經過,便會有熱心修士講述這無字碑背後的歷史,以及那個為了人間,永生永世都要在羅剎海鎮守魔界的紫蘅魔尊。

  「可是魔尊不應該是壞人嗎?」年輕修士問道。

  那熱心修士笑道:「忠奸好惡,難道只憑一個名頭便能判斷嗎?有那喪盡天良的正道修士,譬如已經被滅門的魏國行夜;也有身懷道心,為了人間而戰,不惜以魔鎮魔,永駐羅剎海的紫蘅魔尊。」

  「如果紫蘅魔尊是好人,那麼彼岸之門的封印為什麼會消失?不是說魔尊都會去破除封印放魔界出來嗎?按理說,只要她不去碰封印,人間便會平安無事啊。」年輕修士疑惑道。

  「年輕人,要知道修真界為什麼每十萬年便會出現一位魔尊?為什麼這裡曾經會有朱門界阻擋魔氣?不就是因為古神厄離留下了暗門嗎?紫蘅魔尊與界主大人深入龍潭虎穴,便是為了解決暗門,卻沒想到暗門與封印連在一起,所以只好破除封印,再用自己的力量重新封印了魔界。」

  年輕修士搖搖頭道:「可是人間為難竟然繫於一位魔尊身上,誰知道她有朝一日會不會道心潰散,放出魔界危害人間。」

  熱心修士老神在在地笑道:「所以羅剎海除了紫蘅魔尊,還有我們的界主大人一起鎮守,若非如此,怎麼能讓大家放心呢?」

  「原來如此,界主大人不愧為一界之主,為了大家的安居樂業,潛心修煉,居然不惜與魔尊一同鎮守羅剎海,為人間監督魔尊,實在是我輩的榜樣!」年輕修士的眼睛亮晶晶的。

  「咳……嗯,那個,哈哈,對啊!」熱心修士似乎被嗆到般,其實他沒好意思說,界主大人的表現,並不像是監督魔尊,倒像是妻奴啊……

  「不過前輩為何知道得如此詳細?難道前輩見過界主和魔尊?」

  「哈哈,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因為立危城最靠近彼岸之門,而羅剎海的界口似乎也在彼岸之門附近,所以啊,如果運氣好的話,偶爾還會看到他們夫婦呢!」

  「真的!他們是出來鋤強扶弱嗎?」

  「……」熱心修士噎住。

  界主大人似乎也就出現過那麼一次,而且是在城裡大包小包地買各種東西,身後還跟著兩隻靈獸,幾乎包圓了城裡所有的食物。

  但是他的尷尬很快就被打消下去,遠處傳來了一聲龍吟,他立刻滿面激動地道:「難道是界主和魔尊一起出現了?」

  話音剛落,一條金紅色的巨龍出現在立危城上空,上方是極盡華美的車輦,四角垂下輕紗,隱隱可以看到裡面的人影。

  但修士看人從來不是用視力,而是用神識!

  那車輦一點禁制都沒有,大大方方地暴露在所有修士的神識中,裡面坐著的正是高大俊美的一界之主承玄道尊,和一身流麗紫色宮裝的紫蘅魔尊。

  年輕修士目瞪口呆道:「高階修士不是應該隱居避世嗎?他們,他們就這樣……」

  熱心修士目不轉睛地看著上方,心神早已不在此地,只是憑本能回答道:「因為今天是太和季羽道尊的晉階大典和槐山掌門的接任大典……」

  等等,他怎麼忘了這一茬!現在趕去太和還來得及!

  熱心修士瞬間祭出法寶,追著那巨龍而去,可回頭一看,那巨龍身後,又不知有多少修士也聞風跟隨,浩浩蕩蕩,蔚為壯觀!

  那條明明修為已經有大乘期的巨龍,故意飛這麼慢,難道就是為了等他們嗎?

  嗚嗚,好感動,紫蘅魔尊大人我永遠是你最忠實的粉絲!

  ※※※※※※※※※※※※

  雖然車輦沒有禁制,但裡面的人還是可以用神識交流,而且以渡劫修士之能,完全不怕被人聽到。

  所以在眾修士看來端莊華麗肅穆大氣的表象之後,其實是這樣的對話。

  「為,為什麼要讓阿鯉飛得這麼慢,後面跟上好多人,實在是太……太……」太騷包了!

  「那又如何?我就是要讓這天下所有人,無論是平民還是修士,都知道我的阿阮是最好的魔尊,是保護他們的英雄。」

  「太胡鬧了!我要下去!」

  「阿阮你看,那些修士可都是一臉崇拜地看著你呢,若是你不見了,他們不曉得多失望。」

  「明明是你非要如此做,他們才會跟上來!」

  「……快看,那下面似乎是一處稻田,有一群孩童正在追著咱們,他們似乎很開心的樣子。」

  「哎?真的嗎?」

  「那是阿阮救助過的村莊不是嗎?你聽聽他們在喊些什麼!」

  那些孩童後面還跟著一些村民,裡面還有一些熱淚盈眶的婦女,聲音從下方傳來,阮琉蘅很清晰地聽到,他們口中喊的是:

  「謝謝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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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4 21:46: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二章 完結篇:再聚太和(中)

  在這戰後重建的一年裡,雖然道修和魔修還偶有摩擦,但卻向著一個好的方向發展,不得不說,人間終於進入了一個無需紀年、真正和平的年代。

  再不用擔心魔尊覺醒,再不用入定時被匆匆叫醒支援朱門界,也不用隨時擔心魔界封印崩潰……所有修士都鬆了一口氣,頭上的利劍已去,終於可以安安心心地修煉了。

  只有太和從未鬆懈。

  儘管要舉行盛典,弟子們還是有條不紊地修煉著,如今槐山神君接任掌門,行事堂副堂主的職位也由晉階化神已有百年的一元峰弟子裴胥神君擔任,同時裴胥神君也經由考驗後,成為劍閣的新成員。

  經歷過上次大典的林畫事件後,此次巡查弟子的數量翻了一倍,不過每個弟子路過那道從靈端峰延伸而出的桃花橋,都是輕手輕腳地避開。

  對靈端峰的敬重,可見一斑。

  那畢竟是紫蘅真君的靈端峰啊……

  如今靈端峰也有了新的峰主,可在很多弟子心中,太和最美的的山峰和最燦爛的桃花,永遠只屬於那個人。

  ※※※※※※※※※※※※

  芮棲遲看著周圍弟子表現出來的尊敬,非常滿意。他一點也不會因為對方尊重前任峰主而有任何不滿,那是他最親的師父,而且他從斐紅湄那女人手中把靈端峰峰主的位置搶過來,就是為了繼續維護師父的地位。

  他眯了眯眼,想起斐紅湄,身上還不由得升起一股戾氣。

  師父雖然已經不能在太和,但她在靈端峰的道統卻不能斷,槐山掌門和劍閣長老一致決定靈端峰的歸屬,仍由紫蘅名下徒弟繼承。於是為了爭奪靈端峰峰主,他和斐紅湄兩名堂堂元嬰修士,毫無顧忌地大打出手,撕破臉般鬥了個天昏地暗。

  斐紅湄那女人簡直禽獸,招招攻擊他的臉,以為這便能讓他知難而退,可他芮棲遲又怎麼會捨不得這皮相,最後到底還是他贏了!

  脖子上還被她砍了一劍,傷雖然好得差不多,但是疤還得過些日子才能完全消去。只是斐紅湄也不好過就是了,讓她的飛廉神君上火去吧!

  想到這裡,芮棲遲又不禁把領口向上提了提,師父就要回來了,不能讓師父知道他們打架,不然師父一定會心疼他的,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一定要讓師父開心。

  天剛濛濛亮,他便收拾乾淨,用術法造了這座桃花橋等著師父,如今還沒到,當然不會出事,哼,恐怕是夏承玄那傢伙暗中使壞,著實可惡。

  心中不高興,那絕色的面容上便顯出一股郁色,芮棲遲的美貌便更絕了幾分,只聽得不遠處傳來驚叫聲,有御劍路過的弟子不小心被這姿容驚得忘記御劍,掉了下去。

  真是廢物啊,靈端峰以後的弟子,一定不能這麼大驚小怪。

  然而靈端峰的山腰處也傳來了兩聲尖叫,他皺了皺眉,立刻便聽出是最近收的三名弟子的聲音。

  出什麼事了麼?

  瞬間御劍趕到,一手接住了一名穿著黑色親傳弟子服的少年,另一手接住了穿著白色襦裙的少女,本命劍墨殺接住了最後一名同樣穿著親傳弟子服年輕弟子。

  芮棲遲臉一下子就黑了。

  「秦玨、廖果、孟望山,你們三個這是做什麼?」

  年長的秦玨容貌清俊儒雅,收入門下時已有築基修為,來到太和重新修劍,不知下了多少苦功,此時他一本正經地道:「師妹和師弟偷偷跑出來,嚷著要看師祖和師叔,弟子擔心他們安危,只好陪同一起。」

  穿襦裙的廖果端得是個美人胚子,入門沒多久,修為已到練氣三層,她眨巴眨巴眼睛,嬌憨道:「望山師弟非要與弟子打賭,看是紅湄師伯先到,還是師祖師叔先到。」

  最小的孟望山還不到十歲,於修煉還沒入門,他絕望地看著師兄師姐將所有責任都推到自己身上,撇撇嘴,扯著芮棲遲的衣角可憐巴巴地道:「對不起師父,都是我的錯,師父要罰,嗚……就罰我一個人吧。」

  芮棲遲臉色更暗了幾分。

  這三個弟子資質都很好,是他這一年來在人間遊歷時救下的孤苦子弟,決定像師父一樣將他們教導成頂天立地的太和劍修,傳承靈端峰的道統。可是沒想到這三個小東西,別的還沒學會,背後窩裡鬥倒是延續得很好,面前裝乖不說,背後可是為了爭寵無惡不作。一個腹黑如墨,一個狡猾若狐,一個白蓮花,倒是齊全了。

  而且居然還敢在他面前玩把戲,這套手段也就能瞞得過他那師父,在他面前裝,嫩了。

  怎麼辦,感覺靈端峰的道統不會好了……

  他沒戳穿弟子,輕輕按了按眉心道:「大典結束後,所有人禁足半年,除了朱雀廷,哪兒都不准去。」

  三張臉齊齊垮了下來。

  芮棲遲還想教育,就聽到後面傳來一個女子溫柔地聲音道:「哎,這是怎麼了,你們這群小可憐怎麼惹咱們的峰主大人生氣了?來,讓師伯看看,真是不小心,有沒有摔傷……」

  他轉過身,看著笑得如同鄰家大姐姐的斐紅湄,亦是溫和回道:「副峰主不必掛心,他們是劍修,若是這點驚嚇都受不住,也就該下山了。」

  斐紅湄身後跟著忠犬狀的飛廉神君,巧笑倩兮,從他身邊路過。

  這一瞬間,倆人就在神識中各出一招。

  電光火石,不分勝負。

  而後又像是沒事般,斐紅湄照舊走過去,抱起最小的孟望山,扯了扯他粉嫩的小臉,悄悄道:「你們的師父心狠著呢,有時候示弱不一定好用,禍水東引也不一定好用,甚至自掃門前雪也是不行的,傻孩子們,作為師父,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你們齊心協力,若是想裝,就要裝一輩子,裝得讓他安心無憂,明白嗎?」

  這番話聲音雖小,卻足以讓三個徒弟都聽到。

  斐紅湄很少在峰裡,大多時間與飛廉神君一同在外闖蕩,時不時地補貼峰裡,她對這三個弟子也是用了心的,因為他們是靈端峰的弟子,今後是要繼承師父道統的。

  芮棲遲聽到斐紅湄偷偷教弟子,原本緊繃的嘴角也放鬆了些許,裝作沒聽到般繼續鋪開神識等待師父。

  靈端峰的弟子都是出了名的師控,來來往往的太和弟子看到這一幕,毫不意外,只有木下峰飛來的一個白衣修士帶著一股冷然的氣勢飛了過來,傲然立在桃花橋山上,冷冷打量一番,而後森然問道:「紫蘅竟然還沒到?」

  正是木下峰峰主的月澤神君,這語氣,不知情的人恐怕還以為是來尋仇的。

  芮棲遲眯眼看向這位已經晉階到化神中期的修士,當年月澤與阮琉蘅是並駕齊驅的競爭對手,如今阮琉蘅已經成為魔尊,而月澤也發了瘋般地修煉,在魔獸入侵人間之前就已經從元嬰晉階到化神,在大戰之中又不知得了什麼機緣,如今修為居然已是化神中期!

  按理說,靈端峰與木下峰同級,但自從出了琉璃洞天那件事後,靈端峰自覺對不住木下峰,更何況月澤神君是芮棲遲的前輩,他還是行了一個晚輩禮道:「還未至,但大典還早,所以……」

  「罷了,我見不見她都一樣,只是來送還一樣東西。」月澤神君掌心攤開,一枚翠色玉石正在掌心,「如今綠芙已經醒過來,此物已經無用,正好物歸原主。」

  不由分說便將玉石拋了過來,芮棲遲接下道:「有勞神君親自送來。」他心中早就看出來,其實月澤神君你是想借玉來看師父吧……

  月澤臉上冷凝了幾分,也不答話,拂袖便要走。

  然而此時太和護山大陣突然金光大作,天空上出現水波一般的波動,少頃,一隻巨大蠢萌的龍頭探了進來,身後還拉著車輦,嘴裡哼唧著:「好羞恥,好丟人,一路被各種各樣的人類圍觀,吾要洗澡……」背後馱著車輦,往靈端峰疾馳而來。

  車輦裡面,正是一路騷包的夏承玄和一路紅著臉的阮琉蘅。巨龍後面還跟著許多來祝賀的修士,主峰行事堂的弟子立刻上去迎接。

  芮棲遲抽抽嘴角。

  這高調的出場和讓人不忍直視的爆棚人氣幾乎把十八峰所有修士都震了出來。別怪修士見識少,說好的修為越高越低調呢!別告訴他們這兩位一路都是這麼過來的啊!

  接待的拜賀修士的地方一度人滿為患,好在大多數宗門都已經先行到了太和。不得不說,太和舉辦大典還是非常有經驗的。

  ……

  看到倆人這麼出場,月澤神君幾乎從脖子根處開始漲紅,冷哼一聲便揚長而去。

  阮琉蘅早就看到了月澤,她原本想喚住他敘舊,卻沒想到他這麼快就走了。

  夏承玄則握住她的手道:「綠芙師姐已經沒事了,他應該是來歸還中如元君所送的那件可以修復神識的寶物。」

  阮琉蘅點點頭,此時下方突然有童稚的聲音喊道:「那就是師祖和師叔嗎,好氣派!」

  阮琉蘅已經看到桃花橋上等著自己的徒弟和徒孫,被這聲音一喚,再也忍不住,從阿鯉脊背上翩然躍下,下一瞬便到了芮棲遲面前,摸摸他的臉頰,輕聲喚了一聲:「棲遲。」

  芮棲遲只覺得這天地間所有的溫柔,通過她的手,直接送到了他的心坎上,身上無一處不舒坦,幸福得激起一股陌生的淚意,讓他的美眸都略微發紅。

  他握著她的手,用臉輕輕蹭她的手心道:「師父,弟子好掛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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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4 21:46:3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三章 完結篇:再聚太和(下)

  阮琉蘅專注地看著他,讓芮棲遲滿心滿眼都是依戀,想了許多話,卻在這一刻全都忘光了,只想這樣跟師父依偎在一起。

  但他沒能獨佔師父太久,因為他身後的斐紅湄發出一聲顫抖得幾乎語不成調的「師父」後,阮琉蘅的眼神便不在他身上了,而是淚眼看著那個奔跑過來的紅衣女修,手也從他的掌心中滑出,抱住了別的人。

  一瞬間,心就有些空。

  這種心空的感覺出現時,只有更用心地教導三個徒弟,更努力地打理靈端峰,才會讓這種感覺淡下去。

  他明白,除了師父,沒有人能填滿他的心了。

  芮棲遲看著阮琉蘅與斐紅湄相擁,他知道這位師姐在九重天外天的雲間塔上,幾乎為師父而瀕死,可他到了那個地步,也會與她做一樣的決定啊。不過沒關係,他這條命,也是師父的,她若是不需要,就寄放在這靈端峰上好了。

  他那三個徒弟一個比一個會討師父歡心,阮琉蘅抱過了斐紅湄,又抱起了孟望山,拉著廖果的手在說些什麼,旁邊的秦玨溫文有禮地笑著,看著這三個資質品性都極佳的徒孫,她的目光中滿是讚賞。

  「棲遲的徒兒,都是好的,」她笑著對他道,又轉過身對那三個徒弟說道,「你們的師父一定對你們很嚴厲,那是因為他愛護你們,希望你們今後能夠獨當一面,最後得證大道,哪怕飛得比他高,比他遠,他心中也一定是歡喜的。」

  廖果立刻問道:「可是飛得遠了,不就見不到師父了嗎?弟子不想跟師父分開!」秦玨年紀大些還好,兩個小的平時非常黏芮棲遲,哪怕他對別人多看一眼都要吃醋的。

  阮琉蘅溫和的眉眼看著他們,緩緩道:「都說修士人情淡漠,是也不是。情濃則無心大道,情淡則離了人心,所以人們聚時高歌,分時灑淚,有喜有哀。若修道之路,只求一個長相廝守,那不僅是拘了你自己,也是拘了你的師父。」

  這話點點滴滴,雖是說給小徒弟們聽,又何嘗不是在說給他和斐紅湄聽。

  師父她……從來都看得真真切切啊。

  ※※※※※※※※※※※※

  阮琉蘅回到靈端峰,客房裡的人也坐不住了。

  鴻英嬌滴滴地撲了上去,摟著她的身子蹭個不停,恨不得整個人都掛在阮琉蘅身上,旁邊的復寥依舊沉穩,默默放出了體型變小的小花小樹小草,跳跳舞舞地在她裙襬下打滾。

  而南淮則站在大家後方,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個小巧的酒壺,只一拿出來,阮琉蘅便嗅到了氣味,眼睛一亮道:「是新釀的秋月曉!」

  南淮笑而不語,他微微側身,在洞府門口的桃花樹下,已經備好了放滿酒罈的一排案几,而那桃花樹邊,站著一個高大的修士,是面色有些不自然的趙歡趙。

  趙明晰修為被廢後,趙歡趙接任了六重天,經歷人間大難,九重天外天也熄了一切心思,更何況人間已有界主誕生,便安安分分地配合起修真界來。

  他此時面對阮琉蘅,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趙明晰畢竟是他的祖父,卻做下錯事害了阮琉蘅,是她覺醒成為魔尊的直接導火索,所以廢了趙明晰的修為,阮琉蘅並不覺得自己做得不對,但她仍是為趙歡趙留有餘地,不再提當年事,只道:「難得大家都在,何不舉杯共飲?」

  趙歡趙扭扭捏捏地湊了過來,低聲道:「姬無惆離不開身,所以這次孤受他所托,來對你說聲『對不起』。九重天外天做下這麼多錯事,孤願意承擔一切責罰,有什麼需要,你儘管提,若是不需要也沒關係,魔尊大人想怎麼出氣都可以,請不要憐惜孤,用力地……」

  開頭還人模人樣,結果後面……阮琉蘅額角立刻冒起青筋,這不怕死的貨居然還是老樣子!

  秦玨這時走了過來,不動聲色地擋住趙歡趙,吃準他不會為難一個小輩,謙恭有禮地道:「師祖看這靈端峰的桃花,是否又比曾經繁茂?師父一直記掛著師祖,不辭辛勞地引了歌留山的活泉來澆灌……」

  廖果和孟望山也提著裙子跑過來,在阮琉蘅身邊嘰嘰喳喳地說起靈端峰的各種趣事,生生把趙歡趙和鴻英都擠在了一邊。

  芮棲遲這三個徒弟都是鬼精,從接到師祖,再到見過眾人,這麼一番下來,再看師父有些落寞的臉,哪有不知道他心思的,對付外敵的時候倒是齊心合力了,別的不會,給師父爭寵還不會麼!

  這群高階修士誰敢為難他們,哼!

  阮琉蘅徹底被三個徒孫霸佔了,眾人敢怒不敢言。然而一走到桃花樹下,阮琉蘅做的第一件事卻讓三個徒孫都驚呆了。

  那隻從靈獸手鐲裡跳出來的神氣活現的貓型獸是怎麼回事!那唯我獨尊的感覺為什麼如此怪異!師祖大人您御姐的威嚴哪兒去了!

  這麼早就認識到靈端峰食物鏈頂端的真相真的好嗎?我們還是孩子啊!

  ※※※※※※※※※※※※

  幾輪酒後,氣氛更熱鬧了,大家吵著要品嚐阮琉蘅的手藝,小花會說的話多了,更是扯著嗓子唱起歌來要吃肉,把廖果孟望山逗得前仰後合。

  這麼多人,小鼎鍋是不夠用的,好在這是萬能的修真界,那鼎鍋滴溜溜一轉,變成足有中型煉丹爐大小,天下火種排名第八的紫微真火又哭著鑽下面烹肉去了,大家紛紛貢獻儲物袋裡的食材,斐紅湄架了一個烤架,又拿出一個小鼎鍋做魚湯,就連阿鯉也拿出自己的珍藏零食分給小徒孫們。

  明明大典要到晚上才開始,可靈端峰的盛宴已經開始了。

  芮棲遲眯著眼睛看著這一幕。

  被圍坐在正中的是師父,她身後是進了靈端峰後就一直很低調的夏承玄;

  師父的左手邊是鴻英和斐紅湄,右手邊被他的三個徒孫霸佔,孟望山還擠眉弄眼地示意他過去;

  南淮神君老神在在地品著酒,嬌嬌一出來就黏在他懷裡,復寥神君在安撫靈獸不要搶食,趙歡趙一副貴公子的模樣,實則心裡如貓抓;

  阿鯉和夏涼則在旁邊嘀嘀咕咕,眼睛瞄著那鍋裡的肉不知在算計什麼……

  每個人神態各異,卻都是歡暢的,他拚命地記下這一幕,因為這將是他人生最美好的一刻,是支撐他今後千年乃至萬年枯燥的修真歲月裡,最溫暖的支柱。

  ……

  美食快煮好時,阮琉蘅站起身,對眾人道:「容我再邀請幾位客人。」

  大家都知道這次阮琉蘅離開羅剎海的時間不會太長,自是無有不同意。阮琉蘅這才鋪開神識,唇角微微笑著,不知道在傳音給誰,桃花眼裡泛著喜悅的色彩。

  幾乎是阮琉蘅的傳音剛結束,桃花林邊就出現了一道俊逸的身影,滄海元君一雙湛藍眼眸將全場盡掃眼底,大步走過來道:「蘅兒居然從未讓師父嘗過你的手藝,這次總算想起為師了,嗯?你說說,讓為師該怎麼罰你好?」

  「師父!」阮琉蘅這一聲包含孺慕之情,被師父寬厚的大手摸著頭頂,在滄海元君面前,她永遠是那個愛撒嬌的小徒弟。

  滄海元君身後,一襲月白長袍出現在眾人視野,來人沉穩俊美,竟是很少出息酒宴的長寧元君。

  他沒有說話,只是看向阮琉蘅,但就這一眼,兩人都情不自禁地想到了當初在朱門界時,他尷尬地哄著她去獵妖獸給營地做伙伕的事。

  「終於有機會嘗嘗紫蘅的廚藝了。」長寧元君去了些許嚴肅,平添了一絲平易近人,微笑著走過來入了座。

  阮琉蘅親自過去,為兩位元君斟滿酒,還未等飲下,遠處傳來聲音道:「兩位居然等都不肯等我,難為本座從荼蓮中如他們手中逃了出來,這些人已經纏著本座講了兩天兩夜的道,唔,好香的酒……」

  是季羽道尊!

  不過卻是一道黑色的影子先落下,那是依舊少年模樣的阿遼,他咧開嘴,善意地向阮琉蘅笑笑。

  季羽道尊則隨後御著一根雪白長羽,從空中落下,翩然入座,笑眯眯地先打量了一番阮琉蘅的裝扮,才拿出一個儲物袋遞給她道:「凡間的綾羅再好看,也不及本尊打造的霓裳,這是他們蒐羅了材料,委託我打造的幾件衣服,穿也罷,留作傳家也罷,總之收下吧。」

  這禮物怕是集太和之力打造的珍品,阮琉蘅謝過後收下,心中滿滿都是感動。

  一直在阮琉蘅身後做佈景板的夏承玄突然坐起,拱手向季羽道尊問道:「荼蓮等四位元君身體可還好?」

  季羽道尊深深看了他一眼,這個原本並不算出彩的弟子終於取得了師父的芳心,比他當年幸運得多。「雖然靈力修為大跌,但境界還在,壽數無妨,今後或許另有機緣也未可知。」

  夏承玄這才放下心,他雖是界主,但只能推演人間事,也不能隨意作為以免亂了人間的秩序,他當日承了四位元君的機緣,一直牽掛著這件事。

  除了還在禁制中養傷的真寶元君,無名峰的一位渡劫期道尊,兩位大乘期元君,竟然都如此捧場。兩個鼎鍋也不夠用,於是長寧元君自儲物戒中取出一個鼎爐,對阮琉蘅道:「此物名叫百味鼎,乃是上古一老饕修士,專門為了享口福而煉製……想必以後在紫蘅手中,更能發揮功用。」

  言下之意,是將這鼎送與阮琉蘅了。

  她剛想拒絕,又是幾道身影飛了過來,落在桃花林裡,分別是玄武樓的宏遠神君和純甫神君、青龍坊的邵鎮神君、子問峰的羅七神君……就連忙得腳不沾地,將要接任掌門的槐山神君也在百忙之中過來飲了一杯酒,可憐巴巴的樣子像是有千言萬語要對阮琉蘅說,最後卻被跟著過來的夕照真人扯著袖子拽走了。

  再往後,靈端峰洞府前更熱鬧了,又來了三師兄止陽真君、玉文真君、芩松、樂良、梁勝光、張旭,原本高冷狀離開的月澤神君也被開朗的趙綠芙和羅青一起扯了過來,甚至還有一頭紅髮的單不我帶著扶搖山的蕭霏霏一同來赴宴……

  ……

  清風再次吹亂了一池碧水,捲起仙境桃花,向著遠方而去。

  於靈端峰桃花林旁的盛宴,像是一幅美輪美奐的圖畫,永久定格在了一刻。

  美好的故事永遠不會結束,歡笑的歌聲永遠不會停止。

  無肉不歡,無酒不歌。

  就讓我們再飲一杯,再唱一曲。

  不論天涯海角,共沐一春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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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君子一醉,長寧一生(上)

  青石地面被細雨潤透,泛著水光照著灰濛蒙的天空,遠處傳來婦人喝斥孩童回家的聲音,街邊以袖遮雨的行人快步走著,有雨具的人則不緊不慢前行。

  這是一個與世無爭的南方小鎮,只有百來戶人家,因為過於小,沒有官方稱呼,而是依附於幾里外的鄭國宵水城,平時大家稱呼這裡為「甜酒鄉」。

  之所以叫「甜酒鄉」,是因為此地盛產又甜又醇的美酒,鎮上幾乎每戶都有祖傳的釀造甜酒的手藝和配方。

  早春三月三,楊柳引長條,草色剛起,細雨落下,輕煙入畫,

  一個執傘的男子走進甜酒鄉的西街。

  他穿著一件月白的寬袖長袍,腳踩木屐,無聲地走在青石路上。男子的面容掩蓋在濛濛細雨中和油紙傘下,但那身姿和儀表端方的形態,都讓人覺得不可褻瀆。

  周圍的行人不自覺地躲避著他。

  直到他走到一家酒肆,才收了傘,尋了一處入座,抬起頭,等待小二招呼。

  那是一個容貌昳麗,氣質高潔的男子,看上去只是普通人,也無修士身上那種壓迫感,十足像一個來遊玩的讀書人。

  不過小二因著此地盛產甜酒,來往的貴客也不知見過多少,甚至慕名而來的修士也不是沒有,早已看出他身上無論衣飾還是動作都極講究,怎麼說也是個世家出身的貴客。小二自然不敢怠慢,立刻過去,恰到好處的站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躬身道:「歡迎光臨小店,客官要用酒水還是飯食?若是酒水,小店藏了一冬的鳳仙酒剛可以破封泥,用野榴果新釀的果酒此時入口也最甘甜,還有百年的梅子窖,珍藏的猴兒酒……小店在這甜酒鄉經營已有八百年歷史,只要是客官聽說過的甜酒,小店都能為您溫上一壺。」

  聽著小二絮絮叨叨地介紹美酒,他又想起了那個喜好品酒的人,沉吟著敲了敲膝蓋,說道:「一壺梅子窖,不用溫,直接上來便可。」

  「好嘞,客官稍等。」

  坊間酒肆雖然不及大城市的華麗堂皇,但也別有風味,每一桌都用竹簾相隔,桌下幾盆蘭草,也有些雅緻。

  酒上來後,他並不著急飲用,而是一直看著窗外的細雨,眼前景色已是極美,綠柳嫩枝隨風舞,可他此時想的卻是……

  三月三,可惜桃花未開。

  ……

  甜酒度數並不高,但甜酒鄉的酒自是有獨到之處,尤其是百年的梅子窖,後勁兒是極嚇人的。那男子飲過之後,臉頰微紅,但眼神清明,看不出醉,然而出門便尋了對門的客棧,之後一天都沒有出來。

  ※※※※※※※※※※※※

  他有些醉了。

  長寧元君進了客棧房間,便斜倚在窗邊,讓微風吹在有些發燙的臉頰上,輕輕咳了兩聲。

  平時飲酒都有修為撐著,如今他自封了修為靈力,區區一壺梅子窖竟然也受不得,難為他明日還想再品其他甜酒。

  至於為什麼會來這甜酒鄉……

  最近百年修煉並沒有問題,卻始終沒能突破大乘中期,想必是缺了心境。以大乘期修士的境界,想要再提升心境何其難,雖說劍修習慣在戰鬥中晉階,但他已經活了如此久,大小戰役無數,能撼動他心境的人或事,已經不多了。

  於是下了山,徹徹底底成了凡人,索性來這紅塵遊歷一場。

  如今已經過了十個年頭,偶爾路過鄭國都城時,聽人說起這甜酒鄉的酒水舉世無雙,心念突然一動,便來了此處。

  那個人,既喜歡吃甜食,又好酒,可惜她已經很久沒入世了,若是聽聞這甜酒鄉,想必也會來嘗嘗吧,不如存一些,有機緣再見時,用這酒做見面禮,她一定會高興吧?

  可這酒後勁難免太大了,想一一品過後再酌情購入絕對不行,他現在不勝酒力,那就乾脆每樣都來一壇好了。

  頭有些暈。

  他緩步挪到床榻上,散著長髮,合衣而臥,心中還在惦唸著,入了凡塵,便要守規矩,這沽酒錢,還需再去賺一些。

  也罷,明日醒來,去酒肆詢問那小二,有無書院需要教書先生。

  ※※※※※※※※※※※※

  「客官,我們這兒都是釀酒的行家,少有子弟讀書,大多認識幾個字,會算賬就夠了,若是大戶人家,便直接將子女送到宵水城的書院,或是請單獨請先生上門授業,所以我們這小地方,倒是讓客官見笑了……」

  看來是沒有教書的地方了。

  長寧從身上掏出一塊碎銀子,說道:「上門授業也可,煩勞小二幫我打聽下。」

  小二接了銀子,臉上露出些猶豫之色,吞吞吐吐地道:「最近鄉裡還未聽聞有需要先生上門授業的人家,若是有,也是教那些閨閣女兒,請恕小的粗鄙,先生您這樣的相貌,就算有人家需要先生,恐怕也不敢用您。」

  誰家敢把這樣品貌的男子放在未嫁的女兒面前,孤男寡女的,這不是造孽麼。

  小二說得已經很明白了,長寧也並非不瞭解俗世的人,他不願惹麻煩,於是溫聲道:「便先找個文書工作也可。」

  所謂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他都擅長,卻認為只是陶冶情操之用,長寧元君座下弟子並不少,所以入俗世後,也本能地想去履行授業的職責,除了教書,其他賺錢營生,怎入君子眼?

  文書工作,已是他的極限了。

  這可把小二難住了,他察言觀色何其準,其實在這甜酒鄉最好的營生就是做個賬房,但別說眼前這位男子恐怕不會答應,就連他也覺得做賬房會褻瀆了這位君子。只好小心翼翼道:「那小的冒昧問一句,若是有幾戶人家,想合力為家中小姐聘請一位教授琴技的先生,您意下如何?」

  他想了想,雖然教授女子有所不妥,但若是幾名小姐一起,並不會損害名節,當即應允了下來。

  那小二便幫忙聯絡,他顯然也收了些許謝禮,再次來客棧見長寧的時候,話便多了起來。

  「實不相瞞,這學琴技,乃是因為鄉裡的最大的酒廠老闆薛員外要為長子議親,那薛員外是出了名的喜好風雅,私下定了以琴技娶兒媳的規定,所以鄉裡想攀親的人家便找先生教小姐學琴,不管彈得比外人如何,比旁的人強就行。」

  長寧骨子裡十分清高,但卻非言及商必稱鄙俗,聽到金銀俗物必洗耳的「名士」,或許是活得久了,他對這種土財主附庸風雅的事也很包容。所謂「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有了錢之後便會有更高的追求,若是加以指導,提高品性,乃是好事。

  這中正的君子之風,別說修士裡,就算在凡間清流中,也是極少數人才擁有的品格。

  他頷首道:「有勞小二周旋。」

  小二嘿嘿笑道:「還請先生多照顧生意。」

  初次授課的時間便定在三日後。

  ※※※※※※※※※※※※

  送女兒學習琴技的共有五戶人家,其中以周、宋兩家家境最好,女兒也最有希望;王家和李家都是普通人家,若非周家和宋家決定一起請先生,他們也湊不進去;孫家最落魄,據說曾經也是甜酒鄉的富戶,卻被一場大火毀了酒廠,只剩兄妹倆相依為命。

  授課地點選在了周家的鶴苑,那是一座專門開闢出的小花園,假山綠水,白牆黑瓦,不大,卻也別緻。湖畔水榭,已準備好了六張琴,擺好了香爐。只是先生的琴和小姐們的琴之間垂了一道竹簾,為了看清先生指法,剛好遮到琴上六寸處,互相看不到對方的容貌。

  長寧看到這佈局,心中也覺滿意。他最先到鶴苑,經由下人引路,入座後,並未先試音,而是請下人打來水,淨手後,才撫了下琴弦,之後便垂下眼簾,坐定了。

  小姐們陸續來到,自然是周家和宋家小姐坐頭排,王家、李家、孫家三位小姐坐在後排,雖然都是商戶女兒,但小姐們都養得極有教養,出入皆不聞聲,入座後也只聽到輕微的衣服摩擦聲。

  這幾個姑娘,恐怕都存著較勁的心理。

  修士並沒有洞徹人心的能力,但勝在壽數長閱歷多,很多事見識過、經歷過,用眼睛輕輕一掃,就知道發生了什麼。

  不過在長寧眼裡,對方也不是小姐,只是學生而已,他心無旁騖,收人束修,便盡力教導,只是他聲音溫潤入耳,下方學生的心思便萌動了。

  未曾見過那樣修長乾淨的手指,未曾聽過那樣好聽清透的聲音,未曾見過這樣溫文儒雅的男子,竹簾雖然遮住了他的容貌,但那豐儀已經讓人心折……此情此景,誰還記得那薛員外的公子?

  在這些已心不在焉的小姐中,只有一人真正是在聽講,她看著竹簾後撥動琴弦的白玉手指,竭力記住所有指法。

  她便是所有學生中衣衫最舊,甚至連婢女都沒有帶的孫家小姐,孫鳳瑤。

  長寧此時識海封閉,並未鋪開神識,但他的直覺仍舊比普通人敏銳,五張琴裡,其他四張的琴聲都綿軟無力,只有最角落的那一張,似乎指上帶著征伐之意,凌厲異常。

  同時也是這些學生中,彈得最為出色的那一個。

  他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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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4 21:47:08 |只看該作者
番外篇:君子一醉,長寧一生(下)

  初次授課,無論是小姐們,還是在隔間對先生品頭論足的夫人員外們,都表示滿意。

  誰也沒想到,這僅僅是因為他一時興起,想為那個人準備一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機會送出的見面禮,堂堂太和廣聞峰前任峰主,威名赫赫的「君子長寧」,現在的無名峰大乘期老祖,就這樣成了五位小姐的先生。

  他偏偏還又固執又認真。

  第二次再授課時,便毫不留情地將走神的學生訓斥了個遍,之後又極有耐心,一首簡單的曲子,若是有人看不懂,也會反反覆覆地教,甚至課後如果有人還想繼續學,他也不厭其煩地指點學生。

  若是彈得好了,他便不語,但幾乎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先生愉悅的心情,像是撥開雲霧的暖陽,照進少女的心田。

  幾堂課下來,那些曾經亂了心神的小姐們都收攏了姿態,一心一意地學了起來。

  然而那名叫孫鳳瑤的少女,卻開始出錯了。

  久而久之,得意的周家小姐便示意旁人私下擠兌她,上課中間有茶水時間,那周家小姐與其他三位小姐一起,把孫鳳瑤團團圍住。

  「一開始想討先生歡心的時候,不是很努力嗎?現在我們都上進了,偏你一個出錯,不就是想讓先生給你一個開小灶麼,卑鄙!」

  「可不是麼,」宋家小姐脾氣比較火爆,立刻接道,「這麼下去,誰也別想好,我們也出幾處錯誤,反正先生人好,總歸是會留下來教咱們,別便宜了這小蹄子!」

  王家小姐的話就更刻薄了:「大家別這樣,都知道鳳瑤妹妹心裡苦,鳳凰變麻雀的滋味不好受吧?要是攀不上薛家這棵大樹,他們兄妹可就得遷出甜酒鄉了。」

  李家小姐打了個圓場:「還是早點回去吧,今天先生教的曲子有些難呢。」

  任她們怎麼說,孫鳳瑤只是低著頭,垂著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當她們都回到水榭裡坐好,長寧仍舊端坐在琴台前,像是什麼都不知道般,甚至對孫鳳瑤的錯誤也照舊批評。

  無論什麼事,都改不了他的行事準則。

  他其實早已發現了孫鳳瑤的異常,從第一日授課起,便對這個少女印象最深,甚至還用天演術推演了下她的命格。

  是多舛之象。

  ※※※※※※※※※※※※

  當晚,便有人來敲他的房門。

  「請先生開門,我是孫家女,有事想請教先生。」

  他皺眉道:「你我不便相見,有事明日在水榭授課後說。」

  「先生,客棧老闆是我家父的友人,他什麼都不會說的。」門外的聲音顯出幾分焦急。

  「回去。」

  「先生!求您教我一支曲子,我一定要嫁到薛家,求您幫我!我知道您一定不稀罕金銀財寶,可我能夠給您的,也只有一個故事,一場眼淚,和兩條命了!」

  少女將手無力地拍在門扉上,慢慢滑下去。

  低低的抽泣聲響起。

  一個閨閣少女,夜晚跑到客棧,向一個陌生男子求救,是一種多麼危險的行為。然而那門明明沒有鎖,甚至輕輕一推就可以打開,但外面的孫鳳瑤仍然循禮,沒有粗暴闖入,她到了絕望關頭還拚命保住最後一絲尊嚴,這讓他動容。

  ……

  門開了。

  他看著癱軟在地上的少女,走到這一步,對於一個姑娘來說,怕是已經用盡了她全部的力氣和勇氣,但她仍然倔強地含淚看著他。

  不服輸的看著他。

  心弦突地撥動了一下,他想起了那個人,也有著一雙這樣的固執的眼睛,無論是在朱門界,還是在無常小鏡,都曾經這樣看過他。

  哪怕是覺醒成為天地不容的魔尊,她仍然有這樣的眼神。

  於是他很安靜地等孫鳳瑤恢復氣息,待她終於平復下心情,才說道:「進來吧。」

  「多謝先生。」

  孫鳳瑤依著門框站起來,小步走了進去。

  ……

  這是一個有關復仇的故事,孫家酒廠崛起迅速,短短十年便成為甜酒鄉裡排名第二的酒廠,一度威脅到了薛家第一酒廠的地位,所以薛員外買通了酒廠的夥計,在夜深人靜時放了一把大火,不僅毀了酒廠裡的酒,同時孫家也因為沒能按時交上幾筆大訂單,賠了個精光,在多方債主逼債的情況下,爹娘屈辱投繯,慘案觸目驚心,她和兄長兩個才被宵水城的地方官保了下來。

  按理說,孫家早就沒能力東山再起,薛家也不可能娶一個仇人的女兒。

  但孫鳳瑤手上有幾十種獨門釀造的甜酒配方!

  在甜酒鄉,配方是一個家族的關鍵,聯姻通常也意味著配方的交流,目前這五戶小姐,手上或多或少都有配方做嫁妝,只是沒孫鳳瑤多而已,畢竟孫家已經一蹶不振,孫鳳瑤手上就是全部的配方。

  但薛員外還是很猶豫,因為孫鳳瑤只有一個不怎麼成器的兄長,而跟其他家人聯姻,卻可能獲得借力。

  別看這甜酒鄉不大,卻不知道淘汰了多少競爭者,目前除了沒落的孫家外,其他四家都是酒業裡的佼佼者,若是聯姻一個,便可以共同對抗其他家族。

  所以才有了以琴擇妻這麼一個方法。

  ……

  「我不能教你作弊。」他並沒有猶豫便拒絕了。

  孫鳳瑤「蹭」的一下便站了起來,她顫抖著聲音道:「難道我錯看了先生?難道我錯聽了先生琴中的品性?難道薛員外這樣迫害競爭對手的惡毒之人就應該不受懲罰地安然度日?這是什麼世道!」

  他只是平靜地說道:「你嫁進去會過著痛不欲生的日子,他們要的是配方,而不是你本人,一旦他們得到配方,就會將你棄如敝履,到時候你會更怨恨,甚至走上無可救藥的路。仇恨的溝壑,不應該用幸福去填補。」

  長寧並不喜歡說教,卻不是因為他覺得麻煩,而是因為沒多少人會聽,尤其是熱血上頭的年輕人,其實他們固執得堪比老頭子。

  孫鳳瑤果然道:「先生若是不答應我,我也會想法設法嫁入薛家。我不僅要成為薛家的主母,還要一步步將他們的家業蠶食,最後變成我們孫家的產業!」她又冷笑,「先生還是只顧自己高潔,那麼也罷,我也只求先生能放過我一馬,若是我在鶴苑做了些什麼,請您就當做不知道吧。」

  「抱歉,我做不到。」

  孫鳳瑤後退兩步,臉上帶著疏離而高傲的表情,雙手死死攥著道:「既然如此,那麼我會儘量不讓先生察覺的。」轉身便走。

  「等一下。」他叫住了她。「你說的事,我都做不到,那麼你為什麼不聽一聽我說的事,看看你能否做到呢?」

  ※※※※※※※※※※※※

  一個月過去了。

  先生的琴技已經遠近聞名,不止附近的宵水城有人前來請教,甚至聽說都城也有慕名而來的人趕來相較琴技。

  這並不稀奇,甜酒鄉總有外客來訂購酒水,一來二去的,這口碑就傳了出去,甚至有好事者打聽到了先生的五位學生將會在十日後舉行比試,引了許多雅士的關注,硬生生將土財主的擇媳比試,變成了長寧先生的學生公開比賽。

  只是沒人知道為什麼比,以及,比贏了會得到什麼獎勵。

  若是知道頭等獎是薛員外的兒子,一定會貽笑大方,所以礙於臉面的薛員外死死壓住了議親的事。

  但是真到了比試的日子,卻發生了一件大事。

  孫家小姐以一曲《定風波》獲得魁首,卻不惜拋頭露面,義正言辭地拒絕了薛家提親,口中辭令犀利,正似一篇言之鑿鑿的檄文,意指孫家酒廠一事含冤。

  聞風而來的名流不少,若是私下求他們,誰都不願意先管這檔子小商戶的污糟事,但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卻都不得不表態徹查此事,也正是在這時,孫鳳瑤拍拍手,幾名婀娜婢女捧來了美酒,就此打響了孫家酒廠的名氣。

  孫家竟再次崛起!

  怎麼可能?她拿來的錢財?薛家員外惶惶不可終日,終於被人抓住了證據,押進了牢房。

  ……

  授課一月有餘,他終究還是孑然一身了。

  孫鳳瑤得了他的全部束修,趕在一個月內用配方釀了最時鮮的果子酒,並在他的指點下改良了配方,所以才會一炮打響招牌。而有了資本的孫鳳瑤也得了客棧老闆的入股,再次開起了酒廠。

  然而這之後,長寧卻已默默準備離開甜酒鄉。

  「先生!」這次孫鳳瑤破例闖入了他的房門,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扯住他的衣擺道,「先生當初給我兩個選擇,一是自立門戶振興家業,二是勾心鬥角換仇人家破人亡,我知道您是為我好,鳳瑤永遠記得先生的恩情,可如今先生竟要不辭而別,是不是鳳瑤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

  他正在收拾用最後一點碎銀買的甜酒,看到她這個樣子,心知這少女的因果已經跟自己有了牽扯,甚至對自己產生了情愫。

  他並沒有訓斥她的覬覦,而是看向窗外道:「不,你做得很好,很勇敢。但我只是個異鄉人,一月看雪,二月破冰,三月品酒,四月桃花……我追逐的,只是這浮世中的一縷情結罷了。」

  孫鳳瑤低著頭,慢慢鬆開了手,輕聲問道:「先生有心上人了吧?」

  長寧一愣,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道:「孫小姐,聽我一言,凡事過猶不及,等到你得償所願時,留人餘地,定會造福後代。」

  孫鳳瑤站了起來。

  其實女人是一種直覺非常敏銳的動物,修士的敏銳在於對種種事態的分析和對人的洞察力,而女人則天生對於感情之事敏感。

  她在先生的琴音裡聽到了一種淡淡的悵惘。

  「那麼,也請先生聽我一言,這世間最苦莫過於求不得,最難的事則是離別,我一日經歷兩件,可我仍然站在此地,非是我不知羞恥,而是因為我不得不打起精神……家中的兄長還在等我回去主持大局,客棧的老闆還在等我年終的分紅,夥計們還在等我發薪酬。苦難之於我,便沒那麼重要了。從此孫鳳瑤為生計奔波,不再輕言兒女情長。」

  她竟也是個俐落的,說罷轉身便走,只留下了一個包袱,裡面放著巴掌大小的四壇甜酒。

  長寧沒有動,他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四罈酒。

  良久,他伸出手,輕點眉心。

  一道凡人無法感知的波紋擴散開來。

  修為、靈力、元神……逐漸在他體內復甦,下一刻,人已不在客棧,只留下了桌上的碎銀。

   ……

  大乘修士,一步四海。

  他去了人間桃花最美的地方,飲了一壇蜜水般的甜酒,沾了一身的桃花香,似攬了一春的好夢。

  一個凡間女子的堅強,破開了他心中的迷霧。

  仔細想想,有些事,在這明媚春光之下,似乎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那個人,她現在過得很好。

  還有什麼放不下呢?

  ……

  翌日,長寧元君回到太和無名峰,閉關一百七十年後,晉階大乘中期。

  他出關的時候,太和萬里無雲,如高山般巍峨的劍意橫掃天際,無數弟子默默執劍禮,感受著這股劍意,從中領悟屬於自己的劍道。

  少頃,長寧元君的身影出現在太和上空,他手持重劍君子諾,於閉關中徹悟的二十四式劍訣「擎天劍」,自他手中,緩緩演練開來。

  所有弟子都如醉如痴地觀摩這套劍訣,誰都沒有注意到,那個面容俊美卻總是穩重肅穆的長寧元君,此時此刻,他的掌心中,正輕輕護著一朵嬌嫩的桃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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