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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鳳久安] 桃花煞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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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6 00:35:1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桃花符籙卷 第100章 列車上的偷窺者

    出發去高鐵站前, 卓忘言買了只玩偶熊。

    蘇妙:“買這個做什麼?”

    卓忘言說:“給孩子。”

    卓昉智力低下,溝通也不方便,聽不懂話。等上了車,卓忘言怕她亂跑被誤傷了,因而想了個主意。

    他在玩偶熊上縫了個符。

    沒錯, 是縫。一針一線縫出來的, 動作熟練,表情賢慧, 看的蘇妙嘖嘖稱奇。

    “這是什麼符?”

    “器皿符。”卓忘言說,“我可以把她裝進罐子裡,但我認為你不會讓我這麼做。”

    蘇妙點頭:“裝罐子裡確實感覺……有點不太好。”

    可是裝進小熊裡, 小熊會動嗎?能過安檢嗎?

    蘇妙提出了疑問。

    卓忘言把一張符貼在卓昉腦袋上,小姑娘眼珠子向上看去,變成了一個小鬥雞。

    符籙漸漸隱去,卓昉閉上了眼睛, 頭慢慢低垂。

    卓忘言又把熊玩偶扔下來, 卓昉不見了。

    熊玩偶一動不動。

    蘇妙回過神使勁掰著他的肩膀叫:“已經進去了嗎?你把她定住了嗎?!那會不會難受?”

    卓忘言抱起玩偶, 放進蘇妙懷中, 輕聲說:“只是睡著了。”

    這樣挺好。

    蘇妙懷抱玩偶卓昉,不由地也低下了聲音:“能睡多久?”

    “足夠回家。”卓忘言說。

    司令在一旁拆臺道:“胡說八道, 閨女, 你見過我們鬼睡覺?”

    卓忘言:“休息。你們不也一樣?魂靈也是需要休息休養才能維持記憶, 時日久, 不休息, 記憶就會模糊。”

    司令道:“我說不過你!但老子記性好著呢!”

    “但願如此。”卓忘言不冷不熱道。

    司令像是被冒犯了,立刻通過背歌詞來證明自己記憶還好:“團結就是力量——團結就是力、量!”

    蘇妙:“噓——司令,小點聲。”

    司令氣呼呼飄走,到客廳追著蘇妙爸爸唱起了電視劇主題曲《軍魂》。

    “喝幹這碗家鄉的酒,壯士一去不復返……”

    蘇妙爸爸在給蘇妙裝路上吃的小食品,他動作停了一下,揉了揉耳朵,說:“最近兩天總是耳鳴……”

    蘇妙媽媽:“血壓不好吧?不過我也有點,耳朵熱熱的,有些悶。”

    蘇妙一邊悠著懷中的熊,一邊說:“司令,電視劇你看了有五六十遍了,肯定能記住,放過我爸吧……”

    蘇父:“妙妙你說啥?”

    感覺聽到了女兒叫爸爸。

    司令悻悻回來,坐在冰箱上生氣。

    蘇妙說:“沒事,我們這邊收拾好了,就要走了。”

    蘇妙媽:“妙妙,你來,我有東西給你,好東西。”

    蘇妙每次出遠門,爸媽都會給點小禮物,討個開心,路上平平安安。

    蘇妙眼前一亮,把熊遞給卓忘言:“同志,光榮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她奔到父母身邊,像只瞪圓眼睛的貓,好奇道:“什麼什麼?”

    蘇母拿出一根紅繩,繩上懸掛著一隻硬幣大小的桃核。

    蘇妙:“……這次怎麼回事,這麼敷衍??”

    蘇父哧笑一聲,蘇母道:“這是桃核!”

    蘇妙:“我知道是,我又不傻……但我不盤桃核。我才二十出頭的年紀,難道你們想讓我腕子上掛一串手串,天天用手上的油去盤它嗎?”

    蘇母道:“今年特殊,不是說桃核桃木驅邪嗎?”

    蘇妙:“……”

    不敢說,爸媽現在都以為卓忘言跟她是除妖驅鬼的,要是讓爸媽知道她天天摟著最大的“邪”睡覺,那還了得?

    蘇妙:“這東西不實惠,它們都不怕這些。”

    蘇母:“我知道我知道。”

    蘇母道:“這只是餐前開胃……還有要送的,老蘇。”

    蘇父從一個黑色塑膠袋裡,拿出一身舊軍裝。

    蘇父說:“你不是說,鬼們都怕軍警嗎?爸的軍裝給你,你帶上回家掛起來。”

    蘇妙哭笑不得:“……爸,我真佩服您的腦回路。”

    蘇父:“怎麼說話呢?你跟小卓說它管用,我才翻出來的,軍裝給你,爸以前的警服自己留著掛家裡。”

    蘇妙:“不用,真不用……”

    蘇父:“給小卓穿也行!你們以後都是做這種事的,萬一被報復了怎麼辦?穿上一身正氣,妖魔鬼怪不近身啊!”

    卓忘言這個不會說話的又上線了,半分面子都沒打算給老岳父,直言道:“桃木桃核無法應對如今的鬼,大家都是在與時俱進的。衣服只是衣服,它是外因,不是內因,只是一身舊衣服,根本無法令它們畏懼。”

    蘇父不開心了:“你這意思,我準備的都是白準備,是吧?”

    卓忘言判斷出了他的語氣,稍微做了讓步:“如果你們怕,不希望有鬼打擾你們,我可以為你們做驅符。”

    蘇父癟嘴,斜眼看著他在空氣中寫字。

    蘇妙能看到他的煞氣,的確是畫了符,且符籙落入地面,地面驟然一亮,把蘇妙家變成了驅鬼之所。

    司令一邊罵娘,一邊被陣壓出門外,卓忘言懷中的熊玩偶抖動起來,嚇到了蘇母。

    卓忘言只好退離門外,司令在臺階上坐著,諷它:“喲,把自己也趕出來了啊?”

    卓忘言說:“我不是鬼,此陣對我無用,我是人。”

    司令:“放你娘的狗屁。”

    卓忘言沉默了會兒,似乎在消化他的髒話,之後問道:“你為什麼對我突然有了敵意?”

    “敵意?你他娘的又不是小鬼子,老子閑瘋了對你有敵意。”

    卓忘言一邊安撫玩偶熊內的卓昉,一邊面無表情道:“我知道了,你忘了許多事,被我說中了,所以你在心煩。”

    司令罵罵咧咧,拍拍屁股,起身走了。

    “看來猜中了。”卓忘言說。

    卓忘言那一番動作,在蘇父蘇母眼中,就像冒充道士的騙子尬舞。

    不過,因之前卓忘言當場表演過在黃紙上畫符變雞和蛇,所以,今日這一番空氣作法,對蘇母還是有一丁點安慰作用的。

    只不過,蘇父就:“……這什麼玩意!”

    蘇妙哈哈道:“那行吧,你要想掛,你就把你穿過的軍裝警服都掛家裡去,黨旗國旗也掛了吧,不行的話,把海內外歷屆歷任領袖全掛上,圖個心安。”

    蘇父吹鬍子瞪眼,把蘇妙趕走了:“快滾走吧!”

    “那我走了。”蘇妙說,“等我事業起步後,請你們到海市來參加慶祝會!”

    晁沖來了。

    “嫂子,我來接你們了!”晁沖喊完,對卓忘言說,“柳京非去見西北區的法務部部長了,公開的。”

    “我們在負責安全?”

    “是。”晁沖道,“柳仁也帶了幾個信得過的人過去。”

    “成果如何?”

    “非同凡響。”

    卓忘言沉默好久,晁沖以為他是要發表下一步指示,沒想到,卓忘言說:“你成語用錯了。”

    晁沖:“……對不起,下次一定提升文化程度。”

    蘇妙和卓忘言都坐上車了,回頭一看,蘇父駕車追了出來,還打電話,搞得像任務追蹤。

    “停車停車,有東西忘給你了。”

    “還有什麼啊?”蘇妙說,“方便拿嗎?”

    “方便方便,你拿回去自己裱起來……”

    蘇妙懂了。

    果然,下車後,蘇父遞過來一張畫。

    “我的新作。”蘇父說,“先揣上這張,也不用裱多好的,等我回家把戈壁灘畫好,我親自給你送過去……”

    蘇妙:“行……吧。”

    蘇父卻遲遲不鬆手。

    蘇妙:“爸?”

    蘇父表情複雜,最終鬆開手,說道:“行了,回吧,回吧……”

    這下好了,蘇妙淚流滿面回來,蜷在後座哭:“搞得跟我拋棄他們了一樣……還不孝……心裡好難受。”

    卓忘言輕輕給她擦淚,收回手,嘴唇碰了碰手指上的淚。

    蘇妙驚得一嗝。

    “……變態,你幹什麼?”

    卓忘言抬起頭,懵道:“……沒帶紙。”

    “所以你自己用嘴吸幹?”

    卓忘言:“我怕……直接舔你臉,你會罵我。”

    所以他先擦,然後舔自己手指。

    蘇妙也不哭了,她又嗝了一聲,直愣愣盯著卓忘言看。

    卓忘言:“還是說,你是想讓我直接舔?”

    蘇妙:“臥槽!晁沖停車停車,把這個變態扔下去!!”

    太羞恥了好嗎?!

    卓忘言:“這不是我第一次做,你之前……”

    蘇妙想起他說的之前是什麼了!

    那是在床上,她眼角沁著淚,被他給吻走了。

    蘇妙:“……快閉嘴!你還是當啞巴比較好!!咱倆以後有什麼還密聊行嗎?”

    晁沖哈哈笑了起來,道:“別啊,說出來也讓我們學習學習,是吧。”

    副駕上的司令批評道:“妖魔鬼怪,不良風氣,學你個頭。”

    晁沖還要留在西北處理第一次會議的文件,過幾天再回海市。

    蘇妙和卓忘言檢票上車,抱著熊休息。

    司令飄到上一節車廂,發現有個年輕人在看那種字幕擋臉的《亮劍》,回來報備之後,興沖沖蹭劇。

    卓忘言的一部分煞氣跟著司令,在周圍戒備。

    蘇妙吃完一瓶罐頭,睡了一覺,醒來後,把卓昉放在小桌板上,自己去等廁所。

    她走了三節車廂,終於找到了一個沒有人排隊的廁所。

    她倚在旁邊等待,過了不久,門咯嘣一聲,一位年輕的小姐姐走出來。

    “你去吧。”

    “謝謝。”蘇妙推開門進去,鎖上門,轉身,笑容全無。

    廁所裡,除了她,還有一個男人。

    飄在她的頭頂,正睜著眼睛看著她。

    那個男人,長得很斯文,鼻樑上架一副眼鏡,身材瘦長妖嬈,還帶著點書卷氣。

    如果現實生活中碰到這種男人,她可能不會把偷窺狂的標籤貼在他乾淨的臉上。

    蘇妙沒有說話,她抬起手,指向外面。

    那個男的愣了。

    蘇妙:“滾。”

    那個男人:“能看見?!”

    蘇妙:“哦,不聾啊。那就是瞎?知道這什麼地方嗎?”

    那個男人做出經典表情包的動作,臉超前一伸,齜牙嘴硬道:“那你有本事……你報警啊!”

    蘇妙笑了。

    “你等著。”蘇妙說,“真報警人家還不能打你,我要‘報警’,打不死你!”

    蘇妙叉腰,嘗試著叫了一聲:“諦清,來!!!”

    三節開外的車廂內,卓忘言睜開了眼。

    煞氣先它一步,到達蘇妙所在地,並纏上了鬼影。

    他抱起熊,昂首闊步走來,禮貌敲了敲門。

    蘇妙在裡頭說:“把他拉出去,我想先解決個人問題。”

    卓忘言領命,煞氣藤把哭嚎的鬼影拖拽了出來。

    “對不起,饒我一命,饒我一命!別打我!!我要臉!”鬼這麼喊著。

    懷裡的熊動了動,卓忘言低頭,微微皺起了眉。

    一張煞氣符封住了那只體面流氓鬼的嘴。

    蘇妙出來,抬頭看著嗚嗚掙扎的流氓鬼,笑眯眯道:“做鬼也要遵守基本法。以前沒有,現在有了。”

    卓忘言問:“妙妙,怎麼處理他?”

    “帶回去當典型。”蘇妙說,“無處不在又倡狂的鹹豬手們,在現實中很少被抓,處罰力度也輕,我早看不慣了,抓回去研究研究,怎麼處理才能讓他真的意識到自己是個垃圾。”

    卓忘言:“好。”

    蘇妙道:“剛剛我吃了一瓶罐頭。”

    卓忘言:“嗯。”

    “我看你纏著他,浪費力氣。”蘇妙說,“而且我現在想看他這張臉吃癟。所以……”

    卓忘言:“我懂。”

    列車停靠在海市東站,一對兒情侶拉著行李箱走出車站。

    年輕的男人手上倒提著一隻空罐子,他身邊的女孩子像抱嬰兒一樣,抱著一隻熊。

    東南部在車站值班巡邏的法務部特勤看到了飄著的一隻穿灰衣的鬼。

    再仔細看時,鬼不見了。

    特勤朝這邊走來。

    人太多了,他失去了目標。

    他轉身時,情侶與他擦身而過。

    特勤似乎聽到了鬼哭聲,聲音很悶。

    特勤撓了撓腦袋,表情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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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6 00:35:4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桃花符籙卷 第101章 日出東南隅

    卓忘言到家後,群鬼不敢吱聲。等到蘇妙喘了口氣, 歇好了, 群鬼圍上來哭訴。

    “無聊死了。”

    “天天在家……”

    “我鬍子都發黴了!”

    “後生, 我可跟你說,我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說好的三天回, 這都要三年了!”

    蘇妙:“省省吧,沒那麼誇張。”

    有眼尖的鬼看出少了個人, 問道:“毛衣大姐你給送走了?”

    “沒,送她回老家探親訪友了。”

    眾鬼驚恐道:“你放棄她了?!你這是把她往敵人的火炮口送啊!在外頭萬一被消散了怎麼辦?她可是歇不住的人, 早晚都是要去鬼市逛街的……”

    “西北解放了。”蘇妙忽然說道。

    司令順口唱起了解放區的天。

    “解放區的天是晴朗的天, 解放區的人民……”

    蘇妙在一言難盡的歌聲裡, 面帶微笑道:“我這次回來,就是來解放全中國的!”

    司令哼了一聲,飄到了琴房:“誰會彈琴, 給我整個伴奏,我們來合唱一曲!”

    蘇妙:“司令,別鬧。”

    怔愣過後,眾鬼哈哈大笑起來。

    蘇妙說:“別笑嘛, 你們不是覺得,天天在屋裡沒有自由,不能上街, 上街就有危險, 無法享受做鬼的基本權利嗎?”

    “何止。”一個魁梧的男鬼說道, “我最大的心願就是重走當年的路,再走一遍全國。現在……全社區都不一定敢走。”

    蘇妙道:“我這次回來,想做一件大事。”

    眾鬼:“你說。”

    “賣什麼藥。”

    “你落了葫蘆裡仨字。”

    “就你挑我毛病……”

    “別吵了。”蘇妙道,“你一嘴我一嘴的,我怎麼跟你們講正事?”

    鳳凰跟龍回來了,抖去煞氣,二寵從窗戶外用身體降落,鳳凰在兒童房摔了幾個屁股蹲,站起來謝幕,蛟龍慘一點,他沒掌握好方向,撞到了鋼琴上,以鱗片為緩衝,從低音區,滑到高音區,才勉強剎車。

    屋裡叮叮咚咚,眾鬼七嘴八舌,司令唱起了第二遍,並組織大家一起合唱。

    蛟龍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索性在鋼琴鍵盤上狂舞起來,佯裝自己是在彈鋼琴。

    蘇妙立在屋中央,面無表情。

    現實將她推向了爆發的邊緣,而她的怒氣,只有一個人感受到了。

    卓忘言從洗衣房出來,看了眼蘇妙,秒懂。

    他蘸著肥皂水,寫了張“萬鬼靜寂”令,並把蛟龍抓過來,掛在了自己脖子上。

    他要去抓鳳凰,鳳凰乖巧地自己蹦到洗衣機上,眨眼。

    屋裡安靜了。

    蘇妙終於可以說話了。

    她這次也不著急了,洗手泡茶,坐下來幽幽吹著茶葉,抬眼看頭頂上一群鬼憋到臉發紫,一個個跟招財貓似的,使勁沖她搖手拜年,求她快點說。

    蘇妙:“不急,讓我享受一下這難得的靜謐。”

    妙妙說要靜謐。

    卓忘言關掉洗衣機,改用手洗。

    蘇妙終於喝完了茶,放下茶杯,裝模作樣道:“是這樣的,群眾們,我們要改革開放,邁入新時代了。”

    眾鬼翻白眼,求她快些進入會議主題。

    “我要說得不多,只有兩點。”蘇妙挑眉,效仿從小到大的學校領導講話,慢悠悠道,“這第一點,我會分幾個小點來說。”

    魁梧男鬼差點昏厥過去,他想起了自己被公司領導每晚的總結會支配的恐懼。

    蘇妙不賣關子了,她笑了一聲,說道:“法務部西北區,已經和我們達成合作了。”

    眾鬼沒明白,尚無表情波動。

    “我這次回去,遇到了一個大人物,和源集團以前的董事長柳京非。在她的財政支持下,我們正式開啟了新合作。”蘇妙說,“以西北區為試點,她親自去談,出臺頒佈了新檔。”

    蘇妙從資料夾中拿出文件。

    “同志們,知道這是什麼嗎?”蘇妙道,“這是澶淵之盟嗎?這是國共第一次合作嗎?都不是,這是憲`法!憲`法啊!”

    眾鬼依然沒聽懂,沒有人表現出驚喜或者震驚。

    蘇妙:“就沒個學法律的嗎?我問你們,憲`法是什麼?”

    鬼無法回答。

    蘇妙道:“制約國家權力,保障公民權利。”

    眾鬼點頭,誰知道聽沒聽懂。

    蘇妙又道:“我手上這份,是劃時代的,制約法務部權利,保障鬼的權利。”

    一個鬼舉手要問問題。

    倚在門框邊注視著蘇妙的卓忘言動了動手指,解了他的封印。

    “都什麼權利,拜託您老趕緊說行嗎?其餘這些都是沒用的,沒用的咱別囉嗦……”

    他又被卓忘言封了口。

    蘇妙:“挺多的,比如允許你們自由活動,保障安全,共同打擊人鬼犯罪等等。具體來說,這一條最關鍵,就是……我們會建立起鬼與法務部共同合作的員警制度,就和警衛崗一樣,每個城市建立維護治安和鬼人身安全的員警巡邏隊,主要職能包括,維護你們出行的合法權益,制止打架鬥毆事件,制止化煞事件,維護城市治安,打擊犯罪,這裡包括人的犯罪和鬼的犯罪……”

    有些鬼就算被封了嘴,也能從表情看出他們的意思。

    蘇妙:“嗯?有什麼就說,我兼聽則明。”

    卓忘言放開他們,眾鬼七嘴八舌道:

    “根本不行……”

    “除非法務部瘋了。”

    “這也太天真了吧?”

    “哪來那麼多鬼去做員警,再者說,要是裝的怎麼辦?”

    蘇妙道:“先執行,發現問題我們再針對問題修訂條例。這麼多煞鬼,難道找不到學法的嗎?法律規則又不是完美的,都是這麼修訂的,主要是做,做到了,你們就不必天天在我這裡逃難……還有這位大哥,全國游也是可以實現的願望了。”

    魁梧男鬼道:“那我支持,我投一票。”

    蘇妙:“不用投票,方案已經確定了。”

    她揚了揚手上的文件,說道:“我會拿著這些,向東南部的法務部成員發出會議邀請。”

    這事,總要聯繫林書黎。

    林書黎親自上門了一趟,翻看著西北部簽訂的合作書複件,說道:“我聽說西北部的合作了……你們可真敢幹。”

    蘇妙問:“你覺得怎麼樣?”

    林書黎:“問題很多。”

    蘇妙:“……”

    林書黎搓著下巴說道:“但合作前景一片大好。”

    蘇妙:“那,你能幫我聯繫你們部長嗎?”

    “可以,我想他會見你的。”林書黎道,“不過時間上不確定,可能需要你等幾天。”

    “好。”

    林書黎放下檔,有些欽佩也有些感慨,說道:“你真的可以做好多事……”

    魂核在他手中,只是用來摧毀希望帶來絕望的子彈,然而在她手中,卻是能煥發生機的種子。

    “嗯?”

    “沒什麼,我只是感慨一下。”林書黎眼睛裡流露著嚮往,“你知道我為什麼想做員警嗎?”

    蘇妙:“為什麼?”

    “我從小正義感就非常強,我厭惡破壞秩序,厭惡給大家帶來恐慌的人。”林書黎似笑非笑,“我當時想,自己如果能改變這個世界,讓不好的人絕跡就好了。”

    “這不是挺好嗎?”蘇妙道,“我小時候也這樣,咱倆挺像的。”

    廚房做菜的卓忘言耳朵一動,無聲無息飄了過來,盯著林書黎看。

    “但我長大後,我變了,我肯定了一半小時候的自己,又否定了一半。我和你不一樣,長大後,我認為世界不是我能改變的,我不相信自己有能改變世界的力量,所以就在現有的世界裡,維持秩序,盡個人最大努力懲惡揚善算了。你不一樣,你好像沒有否定小時候的自己……我很羨慕你。”

    “我否定的時候你沒看見罷了。”蘇妙道,“但我現在重燃希望了。我不覺得自己能改變世界,是你們一直在說,我是花神,我可以,那我……就可以了。”

    蘇妙一攤手,道:“可能這麼說會很欠揍,但我就是這種人,只要有人說我可以,那我就會膨脹,認為自己一定可以。我會做給你們看,指不定真的就改變了。”

    卓忘言笑了一下,放心回廚房。

    林書黎看著他的背影,又道:“你肯定行。”

    畢竟你厲害,鬼王都在家給你做家政工。

    蘇妙道:“對了,還有一件事。廁所偷窺狂,累犯,一般你們會怎麼處理?”

    “只是偷窺的話……頂多行政拘留十五天吧。怎麼,你碰上了?”

    蘇妙拉開抽屜,取出一個貼著符籙和封條的罐頭瓶。

    “就是他。”蘇妙說,“我們審問過了,生前就是個公交鹹豬手,沒被抓過。兩個月前,在候車室死的,自己招了,變鬼之後,就在高鐵上流竄作案,往少了估計,他偷看的也有上千人了。”

    被擠壓在罐頭瓶裡的鬼嚶嚶哭訴道:“我就不信現實生活中,那些鬼都不看人上廁所,我又沒看人做……”

    蘇妙面無表情,拿起勺子使勁敲了下罐子。

    那鬼的愛字說不出口了。

    林書黎道:“嗯,是挺嚴重,你想怎麼著?”

    蘇妙道:“交給你這個員警,帶他回去拘留。”

    “……”林書黎,“放我家跟放你家有區別嗎?”

    “有。”蘇妙道,“你是員警,不是還有批評教育嗎?交給你了。”

    於是,林書黎提著猥瑣的男鬼罐子回了家。

    蘇妙說,這只鬼被卓忘言困在了罐子裡,只要符籙不破,他就出不去。

    林書黎回家後,先找膠帶纏了幾圈,之後又把它放在床下。

    每晚睡前,就對罐子進行一番思想教育,罐子苦不堪言,嚶嚶哭泣,說他活著的時候都沒受過這種罪。

    “這下信天道好輪回了吧?”林書黎說。

    罐子嚎叫起來:“啊!!有蟲!有蟲爬過來了!!啊!”

    林書黎在鬼的哭喊中,給部長打了電話,得到回答後,他閉上眼睛,翻了個身,睡了。

    法務部東南區部長同意會面,時間定于這周日。

    週三,蘇妙做了一夜的會議PPT,對著卓忘言練了兩遍,終於在半夜一點關了電腦,躺在了床上。

    屋裡很安靜,剛要進入睡眠的蘇妙意識到了這平靜中透露著一絲詭異。

    她睜開眼睛,問卓忘言:“你把它們弄哪了?”

    “趕隔壁去了。”

    現在,這群鬼得到信號,今晚不會回來打擾。當然,蘇妙也得到了信號,身旁的這只鬼,想……

    蘇妙:“……小卓,你知道現在幾點嗎?”

    “你明天不上班。”卓忘言說,“我也沒事做,多晚都可以。”

    蘇妙卷著被子一點點往旁邊挪。

    “那……打個商量,咱們規定一下時間,如何?”

    卓忘言:“好,你來定,多久都可以。”

    蘇妙:“不能超過三點。”

    卓忘言沒有應聲,他的手伸了進來,並提出了疑問:“妙妙,睡覺為什麼還要穿睡衣?”

    蘇妙:“……”

    真是個好問題呢。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鬼都被趕到了隔壁。

    晁沖發來了卓昉的資料,這個姑娘的確是卓選和王晶的女兒。

    於是,卓昉得到了優待。

    她從玩偶熊轉移進了洋娃娃,蘇妙還給她買了好幾套衣服,讓她在兒童房玩。

    卓忘言對此沒有異議,畢竟自己用著他們家的身份,必須要感謝。

    於是,龍鳳成功從萌寵淪落成了保姆。

    主臥的家長三更半夜交流著感情,而隔壁的兒童房內,龍鳳正陪著“卓家長公主”,鬼王的“親姐姐”玩遊戲。

    被拍了無數次腦袋後,鳳凰嘰嘰喳喳道:“我寧願冒著生命危險去打擾爸媽的深夜福利,也不願在舒適的兒童房被一隻能動的洋娃娃打頭!”

    蛟龍吹著氣球,含糊道:“我支持,你去吧。”

    隔音效果那麼好都擋不住爸媽現在開心的歡愉聲,你要去作死你就去,哥明早為你收屍就好。

    鳳凰:“那還是算了吧。”

    畢竟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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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桃花符籙卷 第102章 卓昉的心願是?

    當陽光透過窗簾照進來時,卓忘言低頭看向趴在他身上睡得正香的蘇妙。

    口水濡濕了他的胸膛, 但對於卓忘言來講, 這叫睡相可愛, 絕無虛言。

    被玩`弄一夜的龍鳳如同腎虛,搖搖晃晃進來訴苦。

    卓忘言怕它們吵醒蘇妙,一個眼神把它們趕走了。

    鳳凰繃不住了, 出去後,一屁股坐在地上, 倚著門哭,淚水都化了煞氣, 落在地上又蒸發不見。

    蛟龍安慰道:“這有什麼委屈的, 你讓著他, 你也知道,他上輩子沒這福氣,缺得很了, 所以這輩子才這麼粘她……”

    鳳凰還是嘰嘰哭個不停,撲進蛟龍盤起的旋渦裡,把頭埋進去哭。

    蛟龍又默默多纏了幾圈,道:“哭吧哭吧, 不是還有哥嘛!”

    幸虧不是獨生子女,否則被家長欺負了,都沒兄弟姐妹安慰。

    蘇妙這個從沒有盡過慈母責任的家長終於睡飽了。

    她體力恢復遠不如身邊這個非人, 餓了才醒, 她睜開眼睛時, 另一個連忙閉上眼裝睡。

    蘇妙發現自己趴在卓忘言身上,光溜溜的,觸感十分令人羞恥。

    她撐起身子,發現卓忘言胸前被口水塗的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蘇妙:“……”

    趁他沒醒,迅速“毀屍滅跡”才是正事!

    蘇妙拉過皺巴的睡衣擦了自己的口水,輕手輕腳離開。

    感覺到溫暖離自己遠去,鬼王也不再裝睡。

    他翻身而起,抱著蘇妙在大床上打滾。

    蘇妙:“臥槽你放手!舉起手來!”

    卓忘言的手才沒空舉起,只是該舉的東西舉起就好。

    蘇妙:“放下放下!我餓了,我要吃飯!我不陪你折騰了!”

    卓忘言輕輕歎了口氣,頗為遺憾。

    他說了聲:“等一下。”

    然後他坐起來,大咧咧盯著自己多出來的那個東西看。

    蘇妙扶額。

    “幹嗎?別讓我笑好嗎?”

    卓忘言說:“我在等它冷靜。”

    蘇妙:“你盯著它看它能冷靜嗎?”

    卓忘言說:“可以,只要不是盯著你看就好。”

    蘇妙瞭解,穿上睡衣離開,留他一個人冷靜。

    蘇妙出門,差點踩到鳳凰和龍,蛟龍哈了一聲,嚷嚷著說她差點要把龍鳳呈祥踩死。

    當然,蘇妙跟它有壁,聽不懂它的語言。

    “都在這兒幹什麼呢?小雞仔怎麼了?”

    小雞仔……

    鳳凰哭得更痛了,毛都顫了。

    蘇妙捧起龍鳳,拔出鳳凰腦袋,果然這傢伙是在自閉。

    蘇妙噗嗤笑了一下,撫摸著鳳凰,說道:“你也有安靜的時候,這樣看,喜怒哀樂,就是你們也避不開。”

    鳳凰軟綿綿耷拉在她手上,又微弱的叫了一聲。

    蘇妙哄道:“沒事,沒什麼大不了的,咱們不是吉祥物嗎?上古祥龍祥鳳,有什麼過不去的坎,都不值得你生氣難過。”

    鳳凰幽幽歎息。

    蘇妙又道:“你們要聽話一些,沒那麼鬧,我就不會訓斥你們,也不會懲罰你們,咱們好好相處,我怎麼帶孩子就怎麼帶你們。”

    鳳凰呆毛立刻豎了起來。

    喲!真的啊?

    蘇妙怎麼帶孩子它們可是知道的,看看兒童房裡的那位長公主什麼待遇!

    鳳凰立刻回血:“媽!!我也要那種待遇!”

    蛟龍要是能翻白眼早就白眼攻擊了。

    “什麼待遇?那位公主可是我們在帶,所以待遇放你身上,你自己帶自己?”蛟龍說,“根本就是陷阱。爸是放任不管我們,而這個媽,絕對的說話不靠譜。”

    鳳凰石化了。

    蘇妙到廚房忙活,煎蛋的同時,順便敲了兩隻雞蛋喂龍鳳。

    鳳凰抱著雞蛋,一邊吃一邊哭。

    “什麼時候天地能開開眼,讓媽喜愛我啊……”

    蛟龍機靈,趁著鳳凰自抱自泣,他卷著鐵鏟幫蘇妙翻面。

    卓忘言進來時,看見的正是母子倆合作做早餐的和諧畫面。

    他眯眼一笑,順手彈了案板邊抱蛋哭泣的鳳凰一個腦瓜崩,以示對它的不滿。

    學學你哥哥——鬼王的臉上大寫著這五個字。

    鳳凰怔愣,抬頭看向那只溫柔繞在蘇妙手腕上幫忙做飯的心機蛇,哭得更痛了。

    “你們識人不清!”

    “赤龍你個王八蛋!”

    “我活不成了,赤龍耍我!”

    民間流傳了幾個關於龍鳳的成語,什麼龍飛鳳舞,龍躍鳳鳴,龍興鳳舉,龍章鳳彩,龍鳳呈祥……

    這些,是哥倆關係好的見證。

    關係不好的時候,那就是龍鳳鬥了。

    一般而言,龍鳳鬥,就是鳳狠狠啄龍腦袋,而龍會反擊,最終壓制住這只磨人的小妖精。

    蘇妙和卓忘言吃飯時,龍鳳正在打架。

    長公主坐在蘇妙的腿上,眨了眨洋娃娃的眼,發出類似恐怖片的那種詭異的笑聲。

    卓昉正看得起勁。

    鳳凰戰敗後,撅起屁股捂著腦袋趴在地上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蘇妙只好把它撈起來,拇指搓著它的腦袋,一邊餵飯一邊安慰。

    “他倆為什麼打架?”

    卓忘言說:“它嫉妒你跟蛟龍一起做飯。”

    鳳凰抽抽搭搭,又吃了一筷子雞蛋。

    蘇妙說:“我以為什麼事呢,原來是二胎爭寵……這有什麼,來,小鳳凰,他跟我做飯有什麼大不了的,你看最後做的飯,我不還是喂給了你嗎?”

    效果絕佳,鳳凰抖擻精神,趾高氣揚吃了起來,邊吃還邊使勁吧唧嘴,故意吃給蛟龍看。

    蛟龍氣的卷上卓忘言的胳膊,想讓他也喂自己。

    卓忘言面無表情,不為所動。

    蛟龍軟了,它自暴自棄,跌落在地上,沒動靜了。

    魂都要被那只死鳥氣飛了。

    蛟龍幽幽看著得意洋洋的鳳凰,眼睛眯了起來。

    “走著瞧。”它說,“我會讓你看到什麼叫一家三口!”

    週五,晁沖提著倉鼠回到海市。

    暗暗較勁爭寵的龍鳳重遇勁敵。

    蘇妙用實際行動告訴兩個熊孩子,倉鼠還是她的最愛。

    “又不叫,又不鬧,聽話省心還好養,關鍵是,長得也好看……”蘇妙抱著卓昉看著這群倉鼠。

    晁沖道:“我把卓昉爸媽的照片拿來了,具體資料搞不來,兩位都是涉密人員,就算上頭有人,也不會冒這個風險把東西給我,只有兩張照片。”

    晁沖打開手帕,拿給蘇妙看。

    “夫婦結婚照。”晁沖說,“你看,我眼光不錯吧。”

    作假也要認真,晁沖給卓忘言找的幾對父母,形神和卓忘言都有相似之處。

    卓選王晶夫婦亦是如此,尤其卓選,照片上的他看起來溫文爾雅,眉清目秀,像淡了幾分的卓忘言。

    蘇妙把照片給卓昉看:“你看他們是誰呀?”

    卓昉說:“爸爸媽媽。”

    她指著照片抬頭沖著卓忘言喊:“是爸爸。”

    蘇妙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說道:“我和媽媽不像……唉。”

    王晶比她要婉約一些,像江南姑娘,小鼻子小嘴,架著一副眼鏡。

    怪不得卓昉沒叫蘇妙媽媽。

    看來,之前那一聲媽,是為了讓她講故事。

    遺憾。

    卓忘言單膝跪地,看過照片後,他指著自己:“哥哥。”

    卓昉:“爸爸……”

    晁沖:“什麼哥哥,是弟弟。”

    卓昉更淩亂了。

    晁沖:“你就讓人家叫爸爸吧。”

    “我不是她爸爸。”卓忘言說,“如果是,怎麼告訴她,照片裡的媽媽和現在的媽媽不一樣?給予我身份的人,我需尊重。”

    晁沖說:“那就哥哥嫂子吧。”

    卓忘言再次教卓昉認人:“我是哥哥。”

    他指著蘇妙:“這是嫂子。”

    蘇妙:“還是叫姐姐吧……嫂子不好聽,卓昉也聽不懂。”

    卓昉加倍淩亂。

    到底是誰?洋娃娃的笑容都凝固了,一會兒轉這邊,一會兒轉那邊。

    卓忘言讓步:“聽妙妙的。”

    晁沖說:“你倆要一直帶著這孩子嗎?”

    蘇妙搖頭:“儘早讓她開始健康無病的新生更好。”

    晁沖:“那願望呢?”

    “可能是看海?”蘇妙說,“之前就鬧著要去看。”

    洋娃娃忽然問道:“爸爸媽媽呢?”

    蘇妙愣了會兒,回答:“爸爸媽媽忙工作,哥哥姐姐帶你玩好嗎?”

    卓昉抱住蘇妙的胳膊,哭了起來。

    這姑娘就是哭也沒聲,過了會兒,她自己說:“我不哭,爸爸媽媽就……就回來了。”

    蘇妙捂著臉,吸了口氣,說道:“週六帶孩子出去玩吧。”

    卓忘言點頭。

    蘇妙說:“卓昉,明天哥哥姐姐帶你出去玩。你想玩什麼?”

    “和爸爸媽媽去海邊……”卓昉到底是放棄了稱呼,“撿貝殼,聽海螺……”

    “好。”

    “要爸爸唱……唱歌。”

    “好。”

    蘇妙輕聲說:“明天就去。”

    蘇妙說到做到,週六一大早就和卓忘言帶著卓昉去海邊。

    旁人看起來或許有些恐怖,年輕的情侶帶著洋娃娃在沙灘上堆城堡,還會和洋娃娃說話。有幾個家長留心聽了會兒,肯定了他們確實在跟洋娃娃交流時,腦內就上演了小情侶年紀輕輕痛失女兒,移情假娃娃,把假的當真孩子來對待的悲情故事。

    原本,只覺得是女方失了神智,畢竟卓忘言看起來沒那麼傻。

    然而沒過多久,她們就發現,這位帥氣的年輕“父親”把娃娃扛在肩頭,愉快地去踏浪了。

    蘇妙在後面跟著,忽然有了個念頭。

    她找人來,幫忙拍照。

    她說:“一家三口合影。”

    好心人看清一家三口都是哪三口時,心裡毛毛的,迅速拍了幾張交差。

    蘇妙看著照片,低聲問:“走了嗎?”

    卓忘言說:“沒要走的跡象。”

    “所以……應該不是她的心願?”蘇妙奇怪。

    小孩子的心願,應該是有就說,她不會騙他們。

    可卓忘言說得沒錯,卓昉沒有半點要走的跡象,甚至還提出了新的要求:“爸爸唱歌!”

    蘇妙笑道:“帥哥,來一個,我也想聽。”

    “要聽……聽爸爸唱那首……那首歌!”

    “哪首?”

    “那首小朋友都唱的!”卓昉說,“護士阿姨也……也唱,爸爸也教我唱……”

    蘇妙:“那你還記得爸爸教你怎麼唱了嗎?”

    卓昉急哭了:“我忘記了……爸爸教過……我忘記了。”

    去世這麼多年,忘了也在情理之中。

    卓忘言道:“應該是歌。”

    蘇妙:“你確定?”

    她問:“卓昉,一句也可以,這首歌歌詞還記得嗎?”

    “爸爸……回家。”

    “爸爸媽媽回到家,快坐下?”蘇妙唱了她學過的兒歌。

    卓昉搖頭說不是。

    蘇妙拽頭髮:“慘了……要猜歌了,這該往哪裡猜?”

    晚上回家,龍鳳陪長公主玩,三個大人圍坐在客廳,一點點拼湊信息。

    “晁沖你知道得多,你感覺這是哪首歌?爸爸回家。”

    “好爸爸壞爸爸?”晁沖寫完又劃掉,“這歌在她出生之後才有的。”

    “對……咱們應該找她聽過的,卓昉五歲病逝,三十七年前出生,我們要找的歌,歌齡起碼要大於三十二年。”蘇妙托腮道,“這麼久遠的歌,會在網上收錄嗎?爸爸回家……爸爸回家,有爸爸……有回家……會是什麼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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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6 00:36:1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桃花符籙卷 第103章 爸爸媽媽不在家

    蘇妙想到半夜, 也沒能找到卓昉說的那首“爸爸回家”之歌。

    淩晨一點, 蘇妙的眼睛沉的快要睜不開了,眼皮像是被塗了膠水, 眨一下眼睛都帶著粘稠的聲音。

    卓忘言開口說道:“妙妙,睡吧,閉上眼睛。”

    他用了言語的力量說出了這句話。

    蘇妙的腦袋磕在了茶几上。

    卓忘言攙扶不及,懊悔不已, 揉著她的腦袋, 對著熟睡的蘇妙道歉。

    晁沖道:“……你能別這麼暴力嗎?”

    卓忘言:“對不起。”

    晁沖:“不過這一世好多了,雖然還是愛鑽牛角尖, 性格也倔, 但比起上一世,現在的花神真的很溫柔了。”

    卓忘言:“不許你誇。”

    晁沖愣了一下,只好手動給自己的嘴上拉鍊。

    沒見過這種人, 誇都不讓誇,這也太專橫霸道了吧?

    卓忘言說了理由:“你根本不瞭解她, 不許你用簡單的詞彙來形容她。”

    晁沖:“我明白了。可您也不瞭解現在的她,人是最複雜的生命體, 遠比他們尊稱的神要複雜得多。我認為您現在的簡單, 根本無法理解她作為人的複雜。”

    卓忘言揮手驅他走:“你是錯的。”

    晁沖道:“行吧, 明早來接你們。”

    晁沖回到車上, 播放了一首他百聽不厭的外文歌曲。

    這首外文歌曲, 他聽不懂歌詞, 也從沒有去看過歌詞, 但不影響他喜歡。

    聽不懂它,正是魅力所在。

    晁沖忽然就不想較真卓忘言和蘇妙的相處模式了。

    “旋律。”晁沖噙著一支沒有點燃的香煙,說道,“怪不得人喜歡神秘又難懂的東西。”

    原來,上古神也是如此。

    “聽不懂才喜歡,看不穿才沉迷。”晁沖道,“道理可真簡單。”

    就如同這首歌,聽了一遍又一遍,熟悉了它的旋律,卻仍然對它一無所知,帶著這種異常熟悉又陌生的感情,一遍再一遍播放。

    諦清追了她那麼久,起初追逐找尋的是他熟悉的那個花神,然而人賦予花神的層層謎團帶來的陌生和新鮮感,讓他更加癡迷。

    “這麼看,仍然是花神略勝一籌。”晁沖道,“我說得沒錯,被牢牢栓死的是最簡單的那個。”

    悟到“真理”的晁沖隱隱有些興奮,說道:“我能聖寵不衰了!”

    我不是寄居鬼,我是機靈鬼!

    在晁沖的大腦繪製百年榮寵的藍圖時,卓忘言在帶孩子。

    他翻出蘇妙找到的那些歌,一首一首,小聲唱給卓昉聽。

    鳳凰跟龍在旁邊加油打氣。

    音樂在系統的語言誕生之前就已經存在,上古神在沒有達成統一的語言之前,幾乎都會用唱來表達心意,因而,按照規則,說要比唱難。

    但亡神是個例外。

    他只聽別人唱,他是個聆聽者。

    很久很久以前,他會在永無盡頭的長夜中,聽身邊的花神唱歌。

    唱,成形的旋律,是蘊含生機的。

    旋律無法帶來毀滅,言語可以。

    亡神善言,但不善歌唱。

    卓忘言與其說是在跟卓昉唱歌,不如說是在小聲念。

    他儘量念到位,想讓卓昉聽到旋律後,捕捉到殘留的記憶。

    可惜,或許是他唱功太差,卓昉不為所動。

    鳳凰跟龍笑得東倒西歪,半點沒有求生欲。

    求生欲是什麼?不曉得,反正我們就是要笑,先讓我們笑夠再想後事。

    卓忘言放下本子,冷冷瞥了眼用笑聲伴奏的兩隻熊寵,冷笑一聲,淡淡說道:“你們喜歡笑?那就不要停。”

    大佬有兩樣殺手鐧,一個是世間與死有關的人與事,都能受其所驅,另一個,就是言語的絕對命令。

    卓忘言未拿回言語時,只能通過文字與心語來驅使它們,有時效果極差。龍鳳野慣了,早忘了被大佬言語支配的恐懼,等到它們笑到停不下來時,漸漸意識到了恐怖。

    嘲笑大佬是要付出代價的,這個代價就是狂笑一晚。

    反正兒童房隔音效果好,只要不吵醒蘇妙就好。

    周日,正是和東南部法務部約定見面會談的日子。

    笑了一整夜虛脫的鳳凰和龍軟綿綿耷拉在卓忘言的肩膀上,顫巍巍跟蘇妙打招呼,並小聲告狀。

    精神抖擻的蘇妙看它倆一副腎虛的模樣,玩笑道:“你倆骨科了?”

    龍別開臉,默默流淚,鳳凰直接氣昏了過去。

    接上林書黎後,幾個人奔向會談的地點。

    蘇妙問起了安全問題。

    林書黎解釋道:“我們都交槍了。而且魂核少了很多,上次因為反對北部區的聯合清剿計畫,總部已經不給我們提供魂核彈藥了。沒發現我們最近都處在半退休狀態嗎?安全問題你就不必擔心了,除非近身戰,用刀捅出那群鬼的魂核。我想你家這位肯定不是來吃乾飯的……”

    有鬼王在,該緊張安全問題的,應該是我們。

    林書黎表達了這樣的意思。

    東南部部長年紀沒有蘇妙想像的那麼大,也就四十歲出頭,兩個人在會議室門外簡單交談後,部長請她到會議室做報告。

    蘇妙深吸口氣推開門,進門後,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大的階梯教室內,坐滿了聽眾。

    蘇妙:“……都是?”

    “東南三省能來的工作人員全在這裡了。”部長說,“這也是我選擇周日會面的原因。”

    部長清了清嗓子,說道:“這位是蘇妙女士,下麵有請她講幾句。”

    蘇妙拿起話筒,放下準備好的演講稿,說道:“那我就不客套了,直接跟大家講重點。”

    “首先,給大家介紹幾個人。”蘇妙的鬼房客們從門外飄進來。

    台下許多已經養成習慣的特勤煞氣化了刀刃,又拼命忍住。

    “這位是南朝的江淹。”蘇妙道,“你們可能聽過他的典故,江郎才盡。”

    鬼老頭不滿道:“提什麼不好,偏要提這個!”

    蘇妙又介紹道:“這位是姚廣孝,八十四歲高齡,學歷史的可能知道他,生前是明成祖的宰相,只是現在已經忘了事。”

    禿頭老鬼合掌打招呼。

    “這位是參加過抗日戰爭,犧牲在戰場上的老兵衛六一。”蘇妙介紹灰衣老鬼,“也是最早跟著我的鬼。”

    灰衣老鬼敬了個禮。

    “這位姐姐是學鋼琴的,生前喜歡小動物,是流浪動物救助站的一名志願者,後被滅絕人性的追求者殘忍殺害。”卓忘言又介紹一位漂亮的長髮姐姐。

    蘇妙說:“這些人,都是煞鬼。他們有的在歷史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有的或許只留下一首詩,一個與他有關的詞,他們當中,有曾經拋頭顱灑熱血,為抵禦外敵戰死沙場的士兵,也有只想過平靜日子卻慘遭毒手喪失寶貴生命的普通人。他們沒有惡念,他們只有未了的心願。”

    蘇妙說:“或許有活著的人,對這個世界失望,但仍然有人,想擁抱這個世界,接受它帶來的悲傷與痛苦,快樂與幸福,接受它帶來的所有。我的工作,就是將仍舊懷有希望,渴望新生的這些人,送回人世,給他們新生的機會。”

    “世界的規則,是把煞鬼送入終,這麼做是為了不讓已經喪失生機的煞鬼干擾世界的迴圈,但如果規則真的嚴格又無情,就不會給煞鬼留下滯留人間的機會。我認為,既然讓他們留下,讓我們看到,就是要把辨別和選擇的重任交給我們這些人。惡者不存於世,善者給予新生,這才是明辨者需要做的。”

    蘇妙說:“我叫蘇妙,我或許是花神,但我更是明辨者。我現在需要大家的説明,我希望大家真正成為明辨者。”

    講演繼續。

    蘇妙介紹了她提出的“明辨”方式。

    “這個是我們提供的場所。”蘇妙指向螢幕當中的一個寫字樓,“這是位於海市靜街的辦公樓,目前是由企業家們投資創立的互助基金會,第七到第十三層,是我們的綜合辦事處。從元月一日起,我們將進行為期一年的煞鬼實名登記制度。全東南的煞鬼都將在這裡實名登記,我們今年的任務,就是在建立監察和治安維護系統的同時,讓煞鬼到此處登記註冊。”

    一個明辨者舉手提問:“具體登記是用來做什麼呢?”

    “個人資料,建立起心願庫和互助庫。”蘇妙說,“特長,以及想做的事,我們會根據資料做排查調查。我們不會讓任何一個心懷希望和善念的煞鬼都無所事事,我想在混沌世之上,建立起讓死亡不再可怕的新世界。”

    “另外,還有懲罰系統。”螢幕上出現了對法務部特勤的任務構想。

    “在座的大家都知道,一些煞鬼十惡不赦,嚴重危害人民群眾的生命安全,社會秩序,甚至國家安全。”蘇妙道,“我想和普通的煞鬼做一個區分,這些窮凶極惡的煞鬼,我們要使出雷霆手段,震懾他們,堅決將它們送入終界。但為了公平,我提議,我們也可以把立法執法司法分開,相互監督又互不干涉。”

    “這種不現實。”一個特勤提出質疑,“這些建立在抓捕的可行的基礎上,但大家都知道,我們只能殺鬼,不能抓鬼。”

    “所以,抓鬼,交給我們。”蘇妙伸手。

    卓忘言走上台來。

    “他和他的部下執行抓捕任務。”蘇妙說道,“另一方面,法務部中的符籙部門也可以加入我們,我們有辦法執行抓捕。”

    卓忘言現場演示了。

    他用符籙困住了灰衣老鬼,成功將他活捉。

    蘇妙說:“你們當中,有人擅長畫陣用符。”

    下方有人點頭。

    蘇妙又道:“就像警方審訊一樣,我們抓到人,審問交給專業的,比如職業是員警的明辨者或者鬼,進行綜合提審。小惡小懲,大惡執行終極刑罰,如有需要剿滅的團體,我們會啟用法務部特勤,就和之前一樣,大家可執行任務行動,初步構想是這樣的。”

    “其他方面,比如留在人間的煞鬼善後和處理,這些交給我們公司。”蘇妙說,“這些就是我妙願屋的服務範圍了。我們會開設志願者中心,會有償招募一些陰陽眼,做一些志願活動。比如修繕書籍古詩詞,敬老活動,傾聽心事之類的……具體我們會在發展中不斷完善,明年此時,我們會拿出成文的報告,讓大家的努力,都能看得見。”

    林書黎帶頭鼓起掌。

    留在蘇妙家的鬼房客們今日也無心打麻將了,一直扒在視窗,等待蘇妙回來。

    洋娃娃不停地哭,哄也哄不住。

    一位女士問道:“你哭什麼啊?”

    卓昉抽泣道:“爸爸媽媽……又去上班了……留我一個人,我害怕。”

    女鬼歎息:“一會兒就回了。”

    “我想爸爸媽媽陪我……我害怕。”

    “有什麼害怕的,爺爺叔叔阿姨們不都陪著你嗎?”一個老鬼說。

    卓昉道:“爸爸媽媽騙人……他們好久好久沒有回來看我了……”

    “搞科研的,也挺苦。以前以為聰明人,生活會一帆風順,起碼比我強。”女鬼說道,“現在看來,哪有容易的,唉……”

    東南區部長在合作檔上簽了名字,正式加入了改革重組計畫。

    蘇妙表面無波瀾,內裡卻心潮澎湃。

    她低聲說:“大事……這是大事,我在做大業。”

    卓忘言屏息,聽清她在說什麼後,笑了。

    蘇妙和東南區部長握手合影,轉過身,聽見卓忘言說:“事業有成了,接下來,是不是該考慮一下家庭了?”

    蘇妙:“……”

    他到底跟著電視劇學了多少臺詞?!

    蘇妙:“卓忘言。”

    卓忘言帶著幾分期待,嗯了一聲。

    按照電視劇的套路,蘇妙下一句可能會說:“那就去領證吧!”

    但現實總是殘酷的。

    蘇妙說:“你以為我會說,咱們去結婚吧?”

    卓忘言笑容漸漸消失。

    蘇妙:“一年。一年過後,如果各方面的運轉還都井然有序,我就考慮婚姻。”

    卓忘言說:“雖然不急,而且混沌世的婚紙契約於我而言沒什麼意義,但……我還是想讓你給我一次結婚的體驗。我想和你,以人的方式,在混沌世,繼續踐行誓約。”

    “好。”

    旁邊偷聽的林書黎抖掉一身雞皮疙瘩,並由衷表示:“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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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桃花符籙卷 第104章 小螺號

    做事業和打天下一樣, 靠個人根本不行, 有心成事業的人,一定是要在外應酬的。

    以前的蘇妙只是個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對這種犧牲個人時間進行群體性`交流應酬的活動非常不屑,然而,當她開始做“事業”後, 她也被這樣的生活拉下了泥潭。

    有人就會有事, 各種各樣的人, 各種各樣的事情,各種各樣的應酬。

    蘇妙雖懂人, 但應付這種場合還是略顯稚嫩, 連著幾天下來,蘇妙的情緒先崩潰了。

    應酬說白了, 就是撕扯自己的情感,托起別人的情感,招架一切情感上大量而無用的需求。

    在她撕扯情感應付他人的時候,卓忘言是個純粹的旁觀者。

    他唯一的作用, 就是讓她身體上不那麼疲憊。

    卓忘言像個24小時貼身管家,一日三餐加洗燙熨理, 永遠讓蘇妙保持健康的身體和良好朝氣的形象,奔赴下一個戰場。

    但情緒上的照顧,他還是疏忽了。

    第五天, 妙願屋跌跌撞撞站了起來, 哆哆嗦嗦開始了自助營業, 法務部的人也應酬得差不多了,人事部也建了起來,開始運轉。

    蘇妙提出回家休息。

    “我已經快一周沒回家了,我的倉鼠……”

    卓忘言表示,倉鼠讓龍鳳餵養,給它們九千九百九十九個膽子,它們也不敢餓死倉鼠。

    蘇妙一顆心放回了肚子,歪在卓忘言身上,一秒入睡。

    負責開車的晁沖說道:“睡著了?您多少也照顧一下她的精神層面嘛,人工作起來,壓力很大的,非常消耗精神力。”

    “我知道。”卓忘言道,“但她雖然累,卻很開心,也沒有向我求助。”

    “話是這麼說的,但您偶爾關心一下,你倆距離會更近。”

    卓忘言說了句十分拉仇恨的話:“我倆早已沒了距離。”

    晁沖默默發出了長久單身者寂寞又慶倖的歎息。

    “花神的精神力和承受力非常強大。”晁沖說道,“這個,我唐朝時就見識過了。這種替人完成心願,將執念深重的人清零,自己承載他人悲歡的工作……說實在話,如果換成我,我可能會崩塌。有時候看著蘇妙,又佩服又害怕。”

    “她的力量,是溫柔又寬廣的。”卓忘言說,“精神也是。我不擔心她的精神,她就像那些樹木,能夠默默接受世間一切,還能給予他們新的生機。”

    “不不不,我的意思不是質疑妙妙,我是說……就算你知道她可以,也多少在精神方面照顧一下。”

    卓忘言道:“我怕添亂。”

    他是亡神,他是鬼,他至今仍然不懂人,無法處理細膩複雜的情感,他怕自己在精神方面的照顧會起反作用。

    這一點,他一直拎得清。

    晁沖無奈道:“其實你倆的事我不應該插手,但是吧,蘇妙前天突然說,她認為自己有些孤獨,有一種,儘管同行人很多,但路仍然只有她一個人在走,連你都看不到。”

    “……我知道了。”卓忘言道,“我明白她的意思,多謝。”

    花神為他在長夜裡點燃了那盞明燈,令他不再孤獨,然而他手上卻沒有一盞燈火。

    晁沖說:“自古寂寞難消除,蘇妙跟我說她感覺自己一個人在路上時,我深有體會。”

    卓忘言關懷起了下屬:“你也會有這種感覺嗎?”

    “我可能……更多的是對生死的無奈吧。”晁沖道,“我在混沌世,一世又一世活著的時候,渴望早日終結,但真的瀕臨終結時,我又渴望生。我這種人,可能就是這個命,在你倆之間糾結……我會把這種感觸,當作是觸碰禁術的懲罰,也當作是天地獎賞我觸碰禁術的勇氣。”

    他逃不開生死的折磨,自然是要在生與死夫妻這裡,糾纏一輩子了。

    晁沖道:“每次都是這樣,我明明是你的部下,渴望著迎接最終死亡,卻最終會被花神拉回人間,她會讓我看到活著的魅力,混沌世雖然處處都是骯髒,但她總會給我希望。”

    蘇妙迷迷糊糊說了聲:“誰在誇我?”

    卓忘言輕聲說:“大家。”

    “我說不清混沌世的生命為什麼會如此令我著迷,我也參不透生與死的意義。”晁沖說道,“所以,我可能和你們創造的這個世界一樣,會在尋求答案中,一次又一次的輪回下去。”

    “你如今,就是混沌世。”卓忘言說。

    晁沖似乎聽懂了點意思,笑道:“這幾個字,真可怕啊……”

    蘇妙到家後,並沒有睡多久。

    卓昉在哭。

    眾鬼向她彙報這幾日的情況,說著說著,竟然埋怨了起來。

    “把孩子放家裡就不管了嗎?”

    “你知不知道這孩子哭了多久?”

    “小孩子正是黏人,說好了要把她優先送走,結果事情做到一半就去忙工作,瞎忙活什麼?”

    蘇妙愣了:“你們嘴皮子一碰,說話怎麼都不走心呢?不走心也就算了,腦子呢?什麼叫瞎忙活?法務部那邊的人事調動我們不需要關注?難道我這個新秩序是只拿嘴說就可以不用付出勞動和代價?我出去這幾天難道是去度假?難道是逃避養孩子的責任?”

    眾鬼道:“起碼也要帶著孩子。”

    “要麼就安頓好……”

    “對啊,你自己把她放在家裡,什麼都不交代,她哭了鬧了我們根本不知道怎麼哄。”

    蘇妙:“腦殼疼。”

    吵歸吵,卓昉,她的確要哄,畢竟卓忘言承了情,她要好好對待。

    蘇妙洗了把臉,也不敢睡了,盤腿坐在床上,開始一首一首放八十年代著名兒歌。

    卓忘言抱著卓昉過來聽。

    其實從他倆回來那一刻起,卓昉就不怎麼哭了。

    她伏在卓忘言肩頭上,偶爾吸一吸鼻涕,發出微弱的啜泣聲。

    蘇妙面無表情放了幾首,氣氛很尬。

    她說:“老卓,來一首,跟著唱。”

    卓忘言張不開嘴,他說:“你換個稱呼,我或許能唱。”

    蘇妙聞言,無聲笑了:“嘿,你還提要求了啊!”

    這可是你自己撞上來的!

    蘇妙道:“小情人兒,來一曲唄。”

    卓忘言微笑道:“輕浮。”

    “……”蘇妙道,“別蹬鼻子上臉的。”

    卓忘言搖了搖頭:“那我不唱。”

    “你不唱我唱!”蘇妙接過卓昉,把她抱在胸前,邊唱邊跟著旋律拍手。

    卓忘言就在一旁看著,等一曲唱完,輕聲拍手說:“妙妙唱得真好聽。”

    卓昉不哭了。

    她咯咯笑了起來,蘇妙也笑,一邊笑一邊吐槽:“媽耶,這要是拿正常思維想,真的挺恐怖的。”

    床上一大一小兩隻鬼,一隻小鬼在洋娃娃裡,這只洋娃娃扭動著身體,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絕佳恐怖劇本。”

    八十年代的經典兒歌,有好多蘇妙也聽過,看到歌詞還能跟著唱。

    “是這個嗎?《泥娃娃》,裡面有提到爸爸……”蘇妙說。

    卓昉跟著斷斷續續哼了起來,但顯然不是。

    卓忘言小聲說:“我唱過這首,不是。”

    蘇妙點開了下一首。

    歡快的旋律響起時,卓昉忽然掙脫蘇妙,向卓忘言爬去,幾次試圖拉他的衣袖:“爸爸,唱……”

    蘇妙:“誒!這首嗎?”

    她看向螢幕,歌單上正在播放的叫《小螺號》。

    蘇妙一個激靈,拍床大喊:“這首!!爸爸回來!!卓忘言,快!!唱!!”

    卓忘言根本沒聽過,他抱起卓昉,低頭對上她期待的目光,微微張了張口。

    “非常簡單!”蘇妙說,“一直在重複,老卓你可以的!”

    第三遍的時候,卓忘言低聲唱了起來。

    卓昉笑了。

    她艱難拍著手,跟著他一起唱。

    蘇妙飛速打開相機錄視頻留存。

    “原來是這首歌……”她看著歌詞,心中突然像是被什麼撞擊到了,笑容漸漸消失。

    卓昉生澀的跟著同樣不成調的卓忘言唱著這首歌,很滿足,很開心。

    “這首歌……對她應該有什麼意義吧。”蘇妙說。

    小螺號,滴滴滴吹,聲聲喚船歸囉,小螺號,滴滴滴吹,阿爸聽了快快回囉……

    八十年代初,攻讀核子物理的卓氏夫婦帶著不滿一歲的女兒卓昉回國,從事科研工作。

    夫妻倆奔赴基地,女兒因年幼,交給家鄉的遠方親戚幫忙養育。

    卓昉兩歲時,高燒不退。為讓夫妻倆放心工作,在單位的安排下,卓昉住進了療養院。

    卓昉三歲那年,任務終於取得階段性進展。夫婦二人獲准假期,到療養院看望女兒。

    夫妻倆與親骨肉總算團圓,那個假期,是卓昉最開心的日子。

    療養院的護士阿姨一直說爸爸媽媽在工作,讓她快快長大,好好吃飯吃藥,身體強壯了,爸爸媽媽就能回來看她。

    卓選和王晶自覺虧欠女兒太多,那個假期,拼命的彌補。

    王晶給她講故事,卓選陪她玩,偶爾,夫妻倆像約好了一樣,會告訴卓昉,爸爸媽媽在工作,很重要的工作,以後,等她病好了,爸爸媽媽的工作完成了,就帶她去看國旗,去看白鴿,去看廣袤無垠的沙漠,和那一望無際的藍色大海。

    卓昉說:“我想看大海,我想要海螺。”

    隔壁病房有個小男孩,他的爸爸媽媽來看望他時,給他帶了一個漂亮的大海螺,還能聽到海浪的聲音。

    “我爸爸媽媽也會給我帶海螺!”卓昉說。

    那時候,療養院早上經常放廣播,廣播裡唱《小螺號》,護士姐姐會告訴她,吹起小螺號,爸爸媽媽聽到後,就會回來。

    “我想要個小螺號。”卓昉說,“想讓爸爸回來。”

    卓昉五歲那年,卓選匆匆來了一趟,他從包裡拿出一隻海螺,一邊唱著小螺號,一邊把海螺給女兒。

    卓昉說:“我吹小螺號,爸爸就會回來嗎?”

    卓選說:“是啊!”

    卓昉使勁吹,海螺噗噗響,卓選捂住眼睛,又放下手:“爸爸在這裡。”

    卓昉笑彎了眼,卓選輕輕撫摸著女兒的頭髮,說道:“快了,爸爸媽媽馬上就能回來了。”

    從踏上故土的那一刻起,我們就知道,我們的小家,只在我們心中。

    卓選眼中流露著難過,微笑著說道:“等明年上學了,你就離爸爸媽媽近了,還能去看國旗,看白鴿……”

    “我想去看海。”卓昉說,“和爸爸媽媽一起。”

    “好。”

    卓昉畫了很多畫,一家三口,爸爸媽媽牽著小女孩,都笑著,身後是國旗,是白鴿,是大海。

    可她最想的,還是爸爸媽媽再也不用工作,陪著她。

    明年再也不會到來。

    卓昉看到了爸爸媽媽,好久不見,他們的頭髮都白了,他們好傷心,相互攙扶著流淚。

    她看見媽媽抱著她,就像抱著洋娃娃,給她穿上顏色鮮亮的衣服,仔細梳著辮子。

    爸爸媽媽帶著一個小小的罐子和她的海螺走了。

    她跟著他們,在車上,叫爸爸媽媽。

    媽媽轉過頭,看著她。

    “卓選,你看……”媽媽指著窗外,她說,“你看窗外,是海鷗,是我們的芳芳,是她飛回來了!”

    窗外只有一望無際的黃沙。

    可爸爸卻摟著媽媽的肩膀哭了起來:“我看見了,護士說,她最後還抱著這只海螺,叮囑她們吹響海螺……她在等我回去……”

    “芳芳……爸爸沒有回來,是你變成海鷗來看爸爸了嗎?女兒,對不起……”

    卓昉不懂爸爸媽媽為什麼傷心,可她也好傷心。

    她坐在椅背上,唱起了小螺號。

    她看到叔叔伯伯們安慰著爸爸媽媽,大家都很傷心。

    後來,她見到了爸爸媽媽工作的地方。

    就算離那麼近,她也經常找不見他們。

    大多數時候,她就在一個大叔開的店裡玩,她聽見大叔經常感慨的一句話。

    在這裡的人啊,就是有家人,一生也見不到幾次。

    沒有人評判值得不值得,有時候,有些事太重,無法評斷。

    再後來,卓昉就見不到爸爸媽媽了。

    好久了,久到好多事都忘了,連爸爸媽媽長什麼樣子都記不清了。

    她只記得有一首歌,爸爸唱給她聽,答應帶病好後帶她去看海,她只要唱起那首歌……爸爸就能回家。

    那天,她坐在石碑前,忽然想起了那首歌的旋律。

    “爸爸……聽了,快回家。”

    她抬起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爸爸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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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6 00:36:5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桃花符籙卷 第105章 人生即回憶

    互助基金下設的妙願屋專案剛剛起步, 老闆蘇妙就請假了。

    請假理由:“帶孩子旅遊。”

    “有新來的就先安置好,等我回去處理。”蘇妙如此交待。

    剛剛跳槽上任的法務部明辨者點頭稱好。

    蘇妙和卓忘言開始了全國遊, 帶著一個洋娃娃。

    她的妙願屋主頁上即時更新照片,每張照片都有洋娃娃, 不同的衣服, 不同的髮型, 同樣的笑臉。

    照片專欄叫做《小螺號和爸爸媽媽的旅行》。

    晁沖到公司查看業務時, 刷到了主頁專題。

    蘇妙剛剛上傳了三張在雪鄉打雪仗的照片, 洋娃娃和她都裹著厚厚的棉衣,而卓忘言則依然帥氣十足的穿著件風衣, 抱著洋娃娃, 頭髮上落滿了雪沫。

    “喲, 這是終於知道孩子的心願了啊。”晁沖喝了口咖啡,說道,“不知道的以為他倆去浪了……”

    旁邊剛剛處理完訪客的明辨者笑著說:“難道不是嗎?蜜月之旅。”

    “你見那對夫妻的蜜月之旅還帶孩子?”

    明辨者悟了:“喲!有了啊?恭喜恭喜, 我這就給boss發祝賀短信。”

    晁沖抿了口咖啡,感覺自己“馬屁丞相”的地位岌岌可危。

    這邊登記煞鬼的資料的同時, 還接到了多人報警, 說東南和東部區交界的巴城有個煞鬼販毒團夥。

    明辨者上報給了外勤部門。

    夜晚, 林書黎下班後, 到這裡開了個討論會,大概定下了和警方聯動抓捕的方案。

    “人歸我們員警, 煞鬼歸咱們處理, 咱們這邊, 特勤出警三人,符籙部打輔助,儘量活捉。”林書黎說,“至於巴城跟他們串通一氣的陰陽眼,抓捕行動成功後,再看如何處理。”

    “你們知道判例法嗎?”有個煞鬼飄過來,先自報家門,“我生前是個律師,想給你們提個建議。英美法系是判例法,也就是說,他們沒有明確的法律規定什麼罪應該怎麼判,都是看以前法官的判例來決定自己的判決。你們既然還沒有立法,那麼對待第一例,一定要嚴肅認真,在成文的法律沒有出臺前,我想你們第一次的判決會非常重要。”

    林書黎沉默許久,指著隔壁說道:“意見和建議到綜合部1203辦公室說。”

    煞鬼嘖了一聲,飄走:“算了,你不懂,果然跟員警就是沒什麼好說的,浪費我口舌。”

    林書黎:“……”員警現在有點焦躁,想收拾鬼。

    三天之後,兩市警方開始了販毒團夥抓捕行動,表面上看,這次只是海市和巴城的聯合抓捕行動,實際上,卻是跨越陰陽的大型綜合抓捕行動。

    以為是首例,柳仁還親自飛了過來,在互助基金會總部等待消息。

    而蘇妙和卓忘言,已經從冬天來到夏天,在最南邊的海島,帶著洋娃娃踏浪出海。

    一網兜的貝殼海螺鋪上了甲板,蘇妙跪在甲板上一個個翻找,想找個顏值最高的送卓忘言。

    陽光耀眼。

    卓忘言倚在欄杆處,眯著眼看著蘇妙。

    蘇妙哈哈笑了兩聲,高高舉起一枚海螺,轉過頭問:“小卓,怎麼樣,漂亮嗎?!”

    卓忘言的目光根本沒有移動,他笑著說:“漂亮。”

    “哈哈哈哈,既然如此!”蘇妙說,“那就送你!”

    蘇妙抱著海螺光腳跑來,說道:“你拿著,吹一下。”

    卓忘言摟過她的腰,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

    洋娃娃慢慢移動著手,捂住了眼。

    而在翻曬收成的嚮導大叔露出了兩排白牙,笑了起來:“小年輕。”

    蘇妙紅了的臉在陽光下不是很明顯:“你幹嘛?我讓你吹一下。”

    卓忘言又親了一下,低聲說:“我年紀大了,耳背。”

    蘇妙跑了。

    “無恥,還有孩子在呢。”

    沒見孩子都捂眼睛了嗎?好歹也是你姐姐,在姐姐面前就不能矜持點嗎?

    於是,嚮導大叔也誤解了:“我說你倆怎麼帶著玩具……懷的是小女孩?”

    蘇妙:“……”

    她還能咋說?總不能說孩子是那個娃娃,就只好認了唄。

    蘇妙,年方二十六,未婚,有孕。

    肚子裡只有她這一陣子狂吃海喝的美食和美食轉化的脂肪,勉強能充當個懷胎三月。

    蘇妙:“昂……有了。”

    卓忘言笑了,他轉過身,望著海,抬起手撫摸著海風。

    心情莫名很好。

    嚮導大叔比畫著,捧著臉道:“我就說嘛,看你有點懷孕的感覺。”

    那是她吃出來的!

    蘇妙和肚子裡那些美食一起默默垂淚。

    船快要靠岸時,成群的海鷗飛來。

    卓忘言從一堆海貝中撈起了一個,叫住蘇妙:“妙妙,送你。”

    蘇妙:“我送你海螺,你送我海貝?”

    卓忘言淡淡一笑,海貝放入蘇妙手中的瞬間,碎為粉末的殼被海風帶走,只有一顆烏黑如珍珠般的魂核。

    蘇妙愣了,她抬起頭,看向卓忘言手中的那個洋娃娃。

    她很安靜。

    蘇妙輕聲問:“什麼時候?”

    “在那裡。”卓忘言指著藍天下的海鷗,說道:“船歸見海鷗的時候,她飛走的……”

    “我還……什麼都沒有對她說。”

    “她會很好的。”卓忘言道,“她會長大,也會有父母陪伴,也會真正的理解卓選和王晶……你這些天一直在這麼想,所以,祝福早已給了她,放心吧。”

    蘇妙的腳踩上柔軟的沙,她躺在沙灘上,看見卓忘言為她遮住了烈陽。

    “妙妙哭了。”

    “我好矯情啊……根本不想哭的……”蘇妙說。

    “沒有淚水的話,你承載的那些情緒會把自己弄壞。”卓忘言說,“每一個,你都會為他們流淚。他們給你的感情越多,離開時,你的眼淚就越多。”

    “卓忘言……”蘇妙開口道,“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是不是因為卓選和王晶留有遺憾,天地才會這樣安排?如果你沒有選擇這個身份,如果沒有我爸爸的疑心,她可能會永遠在那個地方一世又一世空等她的父母……對這片土地和大眾貢獻一生的夫妻,連天地都會為他們補圓遺憾。”

    “因果並非單一,它們錯縱交織,但最終,該圓滿的得圓滿,應懲罰的得懲罰。”卓忘言道,“儘管有些未能在活著時完成,但該得到的結果,總有得到的時候。”

    蘇妙舉起手中的洋娃娃,笑了起來。

    “如果我們有孩子,可能也是個不稱職的父母吧。”蘇妙說,“我在做的,就是置換情感……這種工作,也會讓我沒有精力去照看孩子。”

    “龍鳳那樣的,不好嗎?”卓忘言問。

    蘇妙笑出了聲:“卓老師,你認真的?你是跟我有仇吧?”

    她翻身滾來,趴在卓忘言膝上,問他:“不過,咱倆能生嗎?你不是亡神嗎?身體裡的應該都是死的吧?”

    他人身都是靠她從魂核裡種出的生機而活。

    卓忘言表情十分玄妙,他說:“如果你的生育意願強烈,就算是我,也阻止不了你創造新生命……但很有可能,會像混沌世一樣,混合著生死,非人非鬼。”

    蘇妙:“你是說,咱倆很有可能生個……晁沖?”

    在海市慶祝第一次聯合抓捕行動取得圓滿成功的晁沖連打了三個噴嚏,他放下酒杯,在搜尋引擎中輸入一行字:打噴嚏代表的吉凶。

    林書黎說:“晁律師忙什麼呢?怎麼還迷信了?來來來,老闆老闆娘不在,就敬你這個二掌櫃一杯。”

    晁沖嚇的差點把杯子摔了。

    他說:“使不得!!二掌櫃那不是說我跟我家老闆娘有一腿嗎,你這是陷我於死地啊!”

    林書黎挑眉道:“哦喲,原來你還有這種念頭啊?!”

    晁沖看出來了,林書黎絕對是故意的。

    晁沖說:“有一點,我是非常肯定的,林警官這個人……一定是個衰神。不僅衰自己,還豁出命來衰別人。”

    林書黎言簡意賅:“放屁。”

    強行碰杯後,林書黎打電話騷擾蘇妙。

    果然,於千里之外,衰了蘇妙和卓忘言的好事。

    孩子送走,倆人正在交流感情,卻被林書黎的慶功電話擾了良夜。

    卓忘言叼著蘇妙的兩根手指,放空了自己。

    蘇妙急於掛電話,但聽到林書黎講述這一周大家是如何加班加點抓捕了涉毒煞鬼後,她不敢過快說再見,只好耐著性子聽,還要誇的不那麼敷衍。

    無聊舔著蘇妙手指的卓忘言幽幽歎了口氣,他當著蘇妙的面,拿出一張符,寫上:“你這個前相親物件真的很煩。”

    蘇妙夾著電話,空出一隻手去安撫卓忘言。

    林書黎終於有了掛電話的意思,寒暄道:“我看你下午上傳的圖片,你身邊那個小娃娃已經送走了,怎麼,還要公費旅遊啊?你倆還不回?我們現在開慶功宴,你倆幹嗎呢?”

    天知道,他的本意是問一問這兩個人吃的什麼,並催促他倆快些回來主持大局。

    然而,說完後,他聽見電話那頭幽幽傳來一句:“忙生孩子。”

    電話掛了。

    林書黎:“……”似乎,自己有點不知趣?

    他轉頭,問晁沖:“你家頭兒能生?”

    晁沖噴出一口柳仁帶來的八二年拉菲:“林書黎,我活了兩千多年,還當了你們的祖師爺,你知道原因嗎?”

    晁沖說:“因為我從不多管閒事。”

    林書黎:“我好奇。”

    晁沖:“哎唷我的林警官啊,好奇會害死貓啊,還是黑貓警長的那種!”

    林書黎笑咳了。

    ----

    卓芳是名海洋學家,三十歲了,忙的時候,會跟船出海,有時候一去就是半年。

    每次返航,她都能看到岸邊的爸媽,他們高高揮舞著手臂,滿頭銀髮的父親吹著海螺哨。

    她靠在船頭,笑看著父母,漂泊不安的心,瞬間踏實安寧。

    她帶了好多學生,一些學生年紀比她還要大,會問她:“教授不考慮結婚嗎?”

    “我對愛情沒什麼期許。”她說,“有親情就夠了。”

    “愛情也可以變成親情嘛……”

    “是可以。”卓芳說,“但……很奇怪,我和我父母,好像生來就是個圓,一家三口,充實圓滿。”

    就好像要補全上輩子欠下的遺憾,一家三口,簡簡單單,分離團聚。

    “這樣就好。”卓芳喃喃著,“人生都是一個又一個的圓。這輩子我和我父母就是這個圓,太圓滿了,不想加入其它的圓。等下輩子,再體會豐富的人生圓圈吧。”

    “卓教授認為還有下輩子嗎?”

    “會的吧。”她說,“地球是個迴圈的整體,是圓的,人的生死也是首尾相連,所有的都是迴圈的整體……人生應該也是。”

    “有些東西,第一眼看到,就很熟悉,仿佛是老朋友。柏拉圖說過,學習即回憶……我認為,人生也一樣。”卓芳說,“活著,其實是為了喚醒回憶。我這麼愛我的父母,可能是前世註定的因,我愛著他們,或許是在回憶,他們以前,有多麼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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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6 00:37: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桃花符籙卷 第106章 老兵衛六一

    蘇妙的雙手像貓一樣揉搓著卓忘言的頭髮。

    兩個人能不顧形象的躺在床上說一些擦邊話, 做一些情侶之間的肉麻事,這種悠閒的日子……今天就結束了。

    等卓忘言醒來後,他們就要回海市了。

    卓忘言似乎知道她的心思,任她揉圓搓扁也不睜眼睛。

    鬼王裝睡是一流的。

    如此定力,讓蘇妙從“玩弄”他,漸漸變作了如何將他叫醒的花樣遊戲。

    像什麼撓癢癢捂嘴巴的招數根本沒用,二十分鐘後, 蘇妙喪失了耐心, 搖著他道:“你是石頭嗎?醒啦!該回家了……”

    對方沒有睜眼睛,只是抬起一隻手,豎起食指,輕輕觸碰她的嘴唇。

    “妙妙還沒有解鎖我。”

    “……”蘇妙冷笑, “你是真把起床小遊戲當情`趣玩嗎大少爺?”

    “妙妙還沒有解鎖我。”鬼王的本質,也是複讀機。

    蘇妙:“行了,我知道你什麼意思了。”

    她抱著卓忘言的臉, 親了上去。

    “醒了嗎?再不醒就不給面子了啊!”

    卓忘言只是笑, 眼睛仍然緊閉著。

    他說:“位置錯了,解鎖失敗。”

    “得寸進尺啊?”蘇妙道, “你不要天天看那些電視劇,那些戀愛小花招都是沒談過戀愛的編劇胡編亂造的,坑人於無形懂嗎?”

    卓忘言說:“在妙妙這裡, 奏效。”

    蘇妙嘿嘿笑了兩聲, 擦去口水, 坐在他身上, 狠狠吻了口。

    起身,蘇妙豪邁地一抹嘴,自誇道:“我這一下子,絕對標準!”

    卓忘言緩緩睜開眼,有一瞬間,就是清晨清澈的陽光都擋不住他眼眸中暗暗流動的妖異。

    蘇妙差點軟成泥。

    “臥槽……妖孽。”蘇妙感歎。

    卓忘言靜靜看著她,蘇妙歪頭,問他:“拖延時間不想回去?幹嗎看我?”

    卓忘言說:“你過度解鎖了。”

    蘇妙:“嗯?”

    嗯?

    ……嗯?

    她直起身,這才發現,不僅大魔王醒了,小魔王也仰起了頭,興致勃勃等待著她。

    蘇妙跳起來就跑:“臥槽!死去!不許活過來!”

    然而大魔王的爪子已經牢牢抓住了獵物。

    “是你偏要叫醒我的。”

    “你絕對是故意的!”蘇妙說,“你以前從來沒有這樣放肆!它根本就是聽你的命令才……”

    “妙妙解鎖了它。”卓忘言抓住她親了一口,“功能永久啟動了,妙妙。”

    有句話怎麼講來著,越折騰越有滋味。

    原本定於中午回去的二人,到家時,已經是晚飯時分。

    晁沖把中午的飯再次熱了招待兩位“蜜月”歸家的情侶。

    蘇妙一進門,久違的收到了晁沖的馬屁誇讚。

    “啊呀呀!蘇總您可真是越來越美麗!”

    “哈哈哈哈……”蘇妙用一大串豪爽的笑回應。

    她放下包卸妝,蛟龍纏在晁沖的脖子上,鳳凰站在他的腦袋上,倆寵齊齊點頭:“果然是越來越有生機了,她在發光。”

    “真可怕啊……”晁沖低聲感歎。

    鳳凰和蛟龍又表示贊同,繼而轉頭去看萬年老父親。

    老父親也神采奕奕,越發妖孽,以前的那些骨子裡帶的喪和煞,如今像是塗上了一層修復精華,閃閃發光,魅力無窮。

    “你們的老父親,現在是行走的人類殺手了。”晁沖故作深沉道,“太可怕了!”

    蘇妙和卓忘言,身上都添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神秘吸引力。

    蛟龍一語道破:“生育力吧。”

    鳳凰呆毛高高豎起,如臨大敵:“什麼?!萬年老鬼要生孩子了嗎?”

    蛟龍從燈泡眼變成了刀眼,白了二胎一眼,說道:“我是說,是那種想讓人和他們生孩子的吸引力。”

    晁沖連忙捂住他的嘴,警告道:“謹言慎行,引人深思的話就不要再說了!”

    反射弧長的鳳凰嘰嘰笑了起來。

    飯桌上,蘇妙邊吃邊看晁沖遞過來的登記檔案。

    “截至目前,總共有三百六十七人登記。”晁沖說,“資料部門做了歸類,習慣以煞鬼的身份活下去的占百分之六十,我們正在根據他們的志願和特長分配相應的崗位,剩餘百分之四十中,心願易完成的有一半,還算不錯,是吧?”

    “心願易完成?”蘇妙翻看著,“唔……把自己的骨灰和愛犬的骨灰葬在一起……銷毀電腦中偷偷寫的色`情小說……把媽媽忘燒的那本漫畫補給他……請告訴我老婆,我在電腦主機旁偷偷存了六千私房錢……想開個演講會……當一天領導……”

    蘇妙雙眼發直:“……”

    從某種角度來看,這些……確實,還,挺簡單。

    “零碎的小願望,我把它們歸類到了容易實現這類。”晁沖又拿出一本黑色檔案,拍了拍本子,說道,“難的在這裡!”

    蘇妙顫抖著手接過。

    第一頁就趴下了。

    “想通過通靈的方式,向我的偶像表白!”

    “這是什麼玩意?!!”蘇妙瘋了。

    晁沖道:“這只是開始,蘇總,交給您了。”

    蘇妙合上黑色檔案,抬頭問晁沖:“其他業務呢?”

    “互助班已經開課了。”晁沖說,“法務部有兩個姐姐想學鋼琴,正巧煞鬼裡有個鋼琴教師小姐姐,簽好了協議,法務部的兩個姐姐週末去看望鋼琴小姐姐的奶奶,小姐姐教她們彈鋼琴。地點就在咱們總部的喵屋教育,這是咱們公司簽的第一份互助協議。”

    晁沖把協議書遞給蘇妙。

    蘇妙眼睛亮了:“哇!大家都好棒!”

    “第一個判例也有了。”晁沖說,“協助販毒的煞鬼,有兩個主犯,六個從犯,判決下達,兩個大鬼主犯送往終界,六個從犯,林警官已經按照王說的方法,把他們關在瓶子裡了。”

    晁沖給她看案件照片和案情檔案。

    “這個是咱們寫字樓的安保室。”照片上,安保室的保險櫃上貼著編號和刑期。

    “我們把案情檔案和瓶子按照犯人的編號放入了保險櫃中,標記上刑期。”晁沖說,“刑期滿後,如果悔改,那就按照他們的意願,或者選擇留在這裡工作,或者選擇被您送走。但如果死不悔改,那他們只有一條路可走。”

    蘇妙拍桌稱讚:“天才!”

    我怎麼能如此天才!

    這些點子,都是她想出來的啊!

    晁沖笑道:“您誇起自己來可真賣力!”

    蘇妙:“我一向不吝於自誇。”

    卓忘言道:“妙妙的工作什麼時候開始?”

    “蘇總有工作表。”晁沖說,“如果一項心願完成的時間不超過三天,那麼完成一個之後,休息一天。如果心願完成時間超過三天,小於五天,那完成心願後,您有兩天假期。如果心願複雜,大於五天才能完成,您可以有五天的休息時間。並且,柳京非為您提供了專業的心理諮詢團隊,如果您中途覺得累,可以去看心理醫生。”

    晁沖道:“您的行程不固定,所以需要配備一個經紀人,隨時隨地給您安排任務和時間,保持和總部的溝通,這樣隨時可以聯合動員所有力量,幫助方便您實現願望。”

    “天才!”蘇妙說,“這次我誇的是你們!”

    “過獎。”晁沖道,“那麼您的經紀人,目前暫時是我來擔當,一周後,會讓這位接手。”

    晁沖把卓忘言推到前面:“夫妻搭檔,不會累。他比我更貼心更貼身,此外,有他這樣的經紀人跟著您,還省去了保鏢費,划算極了。”

    卓忘言伸出手:“蘇總,請多指教。”

    蘇妙雙手握住,一邊嗷嗷一邊瘋狂搖動:“好的好的,這經紀人小哥長得也好看!”

    晁沖捏著嗓子,低聲說:“是啊,附加排解寂寞的深夜服務,讓您全身心得到最優質的服務。”

    蘇妙:“那就這麼定了!小晁,業務能力真優秀!”

    晁沖:“客氣,不過先說好,本周的經紀人不提供排解寂寞服務。”

    然後,晁沖就消失了。

    他被卓忘言的煞氣甩到了兒童房。

    晁沖堅強地對著蘇妙招手,說道:“開個玩笑……那麼,現在,我要給您看你明天的安排。”

    晁沖爬出來,翻開日程表,舉高:“這是您明天的客戶。”

    抗日紅軍,衛六一。

    “司令……”蘇妙收起了笑。

    她蹲下來,接過晁沖的檔案表。

    “他沒有告訴我具體心願是什麼,他說他想當面跟你說。”晁沖學著司令的語氣複述了他的話,“老子跟著閨女這麼多年了,有什麼我親自去說,跟你們這群小年輕沒什麼好嘰歪的!”

    晁沖學完,笑道:“是他的風格呢……”

    蘇妙面無表情道:“他之前不這樣說話,他是跟《亮劍》裡的李雲龍學的。原因……可能是,他們連長也這麼說話吧。對他我瞭解的不多,你有調查過嗎?”

    晁沖說:“不多,大多是聽三姐說的,據說陣亡時間是1946年,陣亡地點是一個叫棗子地的小地方。”

    “……我其實,有些不舍。”蘇妙道,“又想把他好好地送走,又想讓他留在我身邊。”

    蘇妙站起身,說道:“心願什麼的……我去問他,他人現在在哪裡?”

    “在總部給孩子們講故事。”

    “……孩子們?”蘇妙愣住。

    “能看到鬼的孩子。”晁沖說,“東南部有一套檔案,裡面記載了東南區域已知的能見鬼的孩子,之前掌握這些是想早期監控,之後讓他們加入明辨者。現在被我們接管後,我們打算利用孩子們的優勢,組織一些有意思的活動,讓他們提前瞭解一下我們的業務範圍,將來也好填寫志願部門。”

    蘇妙:“……這我倒沒想到,天才!”

    “多謝誇獎。”晁沖道,“老紅軍正在講故事,一起去聽一下?”

    孩子們圍坐在一起,聽衛六一講他的紅軍生涯。

    “晚上天黑,連長下了指示,讓我們現在出發,我和我的戰友康娃子就先去摸排,摸排什麼呢,摸排敵人的火力,位置,兵力……”

    衛六一說:“康娃子歲數跟我剛參軍時一樣,才十六,但他不是我們連最小的,我們連最小的有個十四歲的,鼻涕就沒停過,天天刺溜刺溜吸鼻涕,但每次連長說要隱蔽,就聽不見響,他隱蔽得可好了……”

    “爺爺你是怎麼死的?”

    衛六一愣了愣,說:“叫爺爺也對。”

    他說:“我跟康娃子去摸排偵察,被炸死的……”

    “被敵人嗎?”

    “被小日本!”衛六一狠聲道。

    有個年紀稍大點的孩子提出質疑:“您剛剛說您是1946年,內戰時犧牲的……那時候日本早投降了。”

    衛六一說:“人走了,帶不走的武器他們給埋了,地雷炸`彈,什麼都有……炸死我的,就是那群小日本埋的炸`彈。”

    原來是這麼死的。

    一點都不波瀾壯闊。

    高年級的孩子撇了撇嘴。

    “那你這不算犧牲……”

    “憑什麼說老子不算犧牲?”

    “你有沒死在正面戰場上。”小孩說。

    衛六一胸疼。

    他忽然感到孤獨和迷茫。

    哦,是啊,他……是自己踩到了廢棄的炸`彈,“不光彩”的死了啊!

    而且,連長交待的任務他也沒有完成。

    連長和他的戰友……

    衛六一低下頭。

    他不敢想,連長和他的戰友,他們……會因為他,犧牲在那次戰場上嗎?

    蘇妙推開了門。

    “小朋友們,阿姨和這位老紅軍說句話,你們先到別處參觀好嗎?”

    那個提出質疑的小男孩嘁了一聲,低聲說著無聊,插著口袋兜出去了。

    蘇妙歎息:“唉……也不是所有小孩都討人喜歡。”

    她轉過頭,仰起笑臉:“司令,到你了。”

    “告訴我,你的心願。”她說,“不管是什麼,我都會替你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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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6 00:37:1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桃花符籙卷 第107章 紅色棗子地

    司令讓大家都出去, 他只跟蘇妙談。

    然而靜坐了十分鐘, 司令依然沒有開口。

    蘇妙道:“沒關係, 不管是什麼樣的願望, 我都可以實現給你看。”

    司令轉過臉, 神情悲傷道:“我把你當閨女看……雖然年年催促你快幫我完成心願,可如今真要說的時候,我卻開不了口。”

    能說出來, 也是和自己的和解, 蘇妙想。

    她有足夠的時間和耐心, 等待著司令開口。

    司令對上她的目光, 那目光太溫柔,司令愣了一下, 抱著頭伏在桌上,好半晌, 他說:“我……可能會讓你為難。”

    “我現在專職做的工作就是替你們處理各種困難。”蘇妙輕聲道,“不用考慮我,請考慮你自己, 這麼多年了, 總算是有機會能實現心願了, 不是嗎?”

    司令笑了一聲,又歎息一聲。

    他坐直了身子,挺直了腰板, 軍人的模樣, 對蘇妙說道:“我想知道我的戰友們, 他們……在我死後,都去了哪裡,是犧牲了,還是活著。我有好多戰友,但到撤退前,連裡只剩下十三個……連長讓我和康娃去勘察……我想知道康娃他有沒有犧牲……還有個叫石子的……”

    蘇妙記下來,問他:“你是讓我幫你找他們嗎?”

    “要是活著,最小的那個,今年也有八十多歲了……”司令苦笑道,“我……想看看他們葬在哪裡,我不敢想……我害怕他們會告訴我,其實他們死在棗子地。”

    蘇妙忽然放下筆,問道:“司令,你什麼時候變成鬼的?”

    “我不知道。”司令說,“我已經忘了。”

    “……忘了?”蘇妙有些疑惑。

    按理來說,如果他在戰場上犧牲化了煞鬼,是能看到戰友們最後的結局。

    “忘了嗎?”蘇妙想起卓忘言的話,有些煞鬼會在時間的洪流中忘記大多數的東西。

    就連亡神也是經歷百年,要用千年時間去休息銘記。人化作的煞鬼,在歲月的累加中,會忘記曾經,只把僅剩的執念放大。

    “我忘了。”司令的眼睛血紅一片,男兒有淚不輕彈,所以,即便是想哭,他也忍著。

    “在沒來你這裡之前,我就想,如果是連長的話,他如果因為我沒完成任務犧牲在棗子地,這裡一定會有刻著他名字的墓碑。我在各地的烈士陵園找,找他們的大名,我把棗子地附近的陵園都摸了個遍,有名字的墓碑都不是他們……我原本記著他們的名字,可有一天,掃墓時,碰到一個法務部的人,我感覺他擊中了我,但我沒散,再醒過來時,我就不記得了……不記得他們的名字。”

    蘇妙在本子上狂記關鍵字:“連長,是個連。犧牲地點北部區棗子地,識字。”

    蘇妙抬頭看著司令。

    司令講話的聲音和語氣,都會讓人覺得老。

    可實際上,仔細看他帽子下的臉……犧牲時,應該才三十多歲。

    他在這個世界上飄蕩了七十多年,是個年輕的老人。

    他以老人自居,他的年齡雖然停滯了,可他死後又經歷了許多。

    他找到蘇妙時,早已滿身滄桑。

    三十多歲的老人。

    一個七十多年前死去的年輕戰士。

    司令說:“對不起啊,閨女。我……可能要麻煩你了。”

    他不記得戰友們的名字,其實,他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清了,衛六一這個名字,三個字中,起碼有一個字是他抓住心中影影綽綽的感覺蒙上的。

    但這太丟人了,他不敢對蘇妙說。

    “工程量有些大。”蘇妙笑,“但一點都不難,司令,我一定讓你見到他們!”

    一個老兵徘徊多年,只是想知道他的戰友的結局。

    他心中隱隱有個答案,但他不願信。

    司令講述他摸著陵園墓碑上的字一個個找他戰友的時候,蘇妙胸口發悶。

    他是帶著一種怎樣的心情去找那些名字?找不到,是焦灼,找到,或許只剩下悲痛。

    司令抹了把臉,說:“妙妙,辛苦你了。

    “沒事。”蘇妙揚了揚手中的筆記本,“我該做的,您放心,願望必會實現!”

    司令笑了笑,話題一轉,指著玻璃門:“問問那些小孩兒還聽嗎?”

    蘇妙轉過頭,看到剛剛特拽的那個小屁孩趴在玻璃門上,看著他們。

    被發現後,小男孩吐了吐舌頭,走了。

    “……小屁孩。”蘇妙道。

    這時候,她才發現,家裡的龍鳳還是好孩子。

    ----

    司令還是留下給那群小孩講當年的故事了。

    那個小屁孩一邊聽一邊質疑。

    “根本不對……你是在講抗日劇嗎?”

    “我參加過抗日。”司令說,“難道我不能講嗎?你坐下好好聽!”

    “可你講的不就是電視劇嗎?”小屁孩說,“情節一模一樣,你到底是不是紅軍?”

    蘇妙問晁沖:“你說他那麼喜歡看抗日劇,會不會是因為裡面有原型?剛剛我聽了聽,確實跟那個小孩兒說的一樣,很多和劇情重合。”

    晁沖說:“有道理。”

    卓忘言忽然開口:“不要被干擾。有很多煞鬼,尤其生前是軍人的,成為煞鬼後會嚴重忘事,這是一種掩飾性保護,但忘記是件很殘忍的事,他們會做反抗,不願意承認,就會把現在看到的,從別處聽到的,當作之前的經歷講給別人聽。”

    “……唉。”蘇妙歎了口氣。

    卓忘言做了火鍋,湯汁咕嘟嘟冒著泡泡,蘇妙舉著筷子,戳著泡泡,說:“我要想想從哪裡入手找。”

    “犧牲地啊。”晁沖挑起一塊牛肚,被蛟龍搶先一步咬走。

    “棗子地……”蘇妙搜起了地圖。

    晁沖報出了具體位址。

    “去那裡找什麼?”

    “今年那邊建了個紅色旅遊景點。”晁沖說,“上個月剛落成,我查了,有個紀念館,我們去找負責人就可以。”

    晁沖把手機放在蘇妙面前:“一點點來,先把名單做好。車票已經給您訂好了,也給紀念館的負責人打過電話了,我說我們是星星之火老兵救助項目的前期負責人,想和他瞭解一下情況。到時候那邊會把他們留存的檔案資料都帶上給我們看的。”

    蘇妙夾起羊肉給晁沖,以資獎勵:“經紀人,滿分!”

    卓忘言目光幽幽,調配料汁時,使勁倒了半瓶醋。

    晁沖默默端起碗,移到了旁邊。

    這週末,蘇妙到達了北部區棗子地。

    因為北部區尚未從法務部特勤的執掌下“解放”,出於安全起見,蘇妙沒有帶司令同行。

    “我們先去找,您就留在機構和他們聊聊天吧。”出發前,蘇妙對司令說。

    那個挑刺的小屁孩最近一直來找他,兩個人仿佛較上了勁,一個講,一個挑。

    雖然這孩子總氣到司令,但有人理總比一個人寂寞要好,所以,雙方在“溝通”這件事上,都異常的積極。

    棗子地坐落在北部工業城市下設的鄉鎮,剛剛下過雪,天氣異常冷。

    紀念館坐落在土丘上,刺骨的寒風吹著紀念館前的紅色旗幟,旗幟發出悶悶的聲音,聽起來就冷。

    蘇妙鼻尖通紅,卓忘言脫掉大衣,裹住了她。

    蘇妙:“你快……穿上。”

    卓忘言說:“我不冷,你知道的。”

    蘇妙:“看起來冷,會……心疼你的。”

    卓忘言笑了笑,拉著她的手:“那就別看我,有我看你就夠了。”

    他的手依然溫暖,蘇妙舒服的打了個哆嗦,由他拉著上山。

    晁沖拽高了衣領,有連衣帽卻不能戴,因為帽子裡裝著龍鳳。

    看見他這個可憐模樣,鳳凰抓緊一切機會嘲笑:“吃檸檬嗎?”

    晁沖哼聲道:“他倆產的檸檬,在老子嘴裡是蜂蜜味的!”

    “單身狗的味覺也會變?”蛟龍補刀。

    晁沖:“你倆就皮吧,段位太低了,也敢來我這裡試刀?老子活了這麼久,要是檸檬做的玻璃心,早死千百次了。”

    晁沖拍著金剛心,神色得意。

    紀念館很簡單,也就一百來平的面積,冷冷清清的,牆上貼著一些簡陋的畫報,上面寫著關於棗子地經歷的幾次戰役的介紹。

    大多數戰役都是抗日戰爭,內戰只有一小塊專區,簡介也是一筆帶過。

    蘇妙跟晁沖比對著時間,還是在三行字的簡介中找到了關鍵字。

    “1946年,在我國著名中將王行峰的指揮下,棗子莊駐軍進行了戰略掩護性撤退……”

    “王行峰。”蘇妙記下,“也就是說,司令所在的連隊,應該是他的兵。”

    “王行峰在當時起碼指揮的是一個團。”晁沖說,“我們要找的是連隊,而且是經過幾番交鋒後,只剩十幾人的連隊。”

    蘇妙問紀念館的負責人:“你們有詳細的資料嗎?”

    負責人說:“要多詳細?我們這是根據縣誌和專家的分析請人寫的,應該沒有錯誤。”

    蘇妙:“誤會了,我們只是想瞭解的更詳細些,我們在找經歷過這次戰役的老兵。”

    負責人想了想,說:“我這裡有當時做簡介時留下的文稿,在旁邊的開水間放著。”

    紀念館旁有個開水間,是紀念館工作人員值班的地方,堆放了許多雜物。

    負責人從他雜物室取出厚厚一遝打印紙,髒兮兮圈劃著,字跡又密又小,有幾張還滴著油漬。

    負責人紅著臉道:“當時寫簡介也花費了不少功夫,最後請上面的領導來圈劃了重點……所以簡介上沒有過多介紹參加戰役的小兵,領導的意思是,只提幾個軍銜高的讓大家知道就好……”

    他把這一遝資料遞給蘇妙,蘇妙翻看著。

    頭頂上的紅旗獵獵作響,不一會兒,她的手指就被凍麻木了。

    手中的文稿捏了不少,卓忘言說:“我替你拿著。”

    “沒事沒事,進屋看。”負責人說,“外面冷。”

    蘇妙:“誒!”

    她看見了關於1946年撤退的詳細介紹。

    正要抽出這張,卻不料,一陣風吹來,加上卓忘言伸手過來幫她拿,蘇妙下意識松了手,風把文件卷起,漫天飄揚。

    負責人追著跑,眼睜睜看著幾張紙被風卷走,飄向下方的土溝,離他們越來越遠:“糟了……”

    蘇妙身邊,忽然揚起一陣煞風。

    在蘇妙的怔愣中,卓忘言跳下了山丘。

    “卓忘言!!”

    卓忘言身後揚起塵土,當塵土散去後,清越的身影出現在半坡,他高高舉著一隻手,揚了揚手中的資料。

    蘇妙一口氣終於舒了出來:“卓忘言啊……”

    他慢慢走回來,莞爾。

    “這一張。”他把那張詳細記載著大撤退戰役的資料遞給蘇妙。

    蘇妙抱住了他。

    “你傻嗎?”雖然知道他不會受傷,也能辦到,可看到他跳下去的那一刻,心仍然緊張的想要吐出來。

    卓忘言輕輕摸著她的頭髮,說:“有我在,你什麼都不用擔心,我什麼都可以做到。”

    晁沖扶額,伸手替旁邊的負責人合攏了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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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6 00:37: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桃花符籙卷 第108章 荒漠水壺

    文稿裡只提到了棗子地駐紮的幾個連隊, 蘇妙問了負責人, 計畫拜訪寫稿子的研究員。

    幾番周折, 總算是在天黑前,約到了這位研究員。

    “你好,我是革`命根據地研究所的。”來者是位年輕的姑娘, 看起來和蘇妙差不多大。

    “你請坐。”蘇妙說,“我們是星星之火基金會尋找老兵項目的負責人, 是這樣的,我們接受了一個委託,想要尋找曾經在棗子地和他一同戰鬥過的戰友, 但是因為對方年事已高,許多事都忘了,我們能瞭解到的資訊很有限,就只有地點和連隊撤退前的大概情況。”

    蘇妙把她抄錄的連隊資訊轉給研究員看:“我們去了紀念館, 看到您寫的文稿,您瞭解得多, 或許能幫我們找到老人的戰友……”

    “棗子地當時有三個連駐紮, 依然是老番號。”研究員說, “情況都不好,三個連幾乎全部陣亡, 我們這邊也是去年籌建紀念館時,才在國家檔案館找到了張六一連長1952年寫的回憶錄。”

    蘇妙一愣。

    “張……六一連長?”

    研究員:“我拍攝的有影印本照片, 你看。”

    確實不假, 這是經過整理後的回憶錄, 由某參謀團七連連長張六一口述,1946年棗子地戰略撤退戰役的戰況回憶,第一頁就介紹了。

    蘇妙把圖片放大後,瞳孔乍縮。

    “……犧牲了?”她看到,張六一的簡介中,標記著他犧牲在1952年。

    研究員道:“嗯,情況特殊。棗子地戰役後,這位連長和倖存的戰士們又參加了援朝戰,回國後由參謀長帶領,進駐戈壁灘參與了兩彈核基地建設工程……之前,戈壁灘的核基地建設是保密的,前年才公開。”

    蘇妙又是一喜:“也就是說,他這個犧牲年份是虛假的?”

    研究員愣了愣,說道:“為什麼會這麼理解?”

    “不能說,所以設置了一個假的犧牲年份……”

    研究員怔愣:“不是……這個犧牲年份是真實的。張六一連長在1952年參與核基地建設時犧牲,只不過資料是這幾年才公開而已。以前是隱姓埋名保密階段……”

    晁衝開口:“棗子地其他的倖存戰士呢?”

    “根據他的回憶錄,可能倖存的還有三個。”研究員指給他們看,“這段是張連長回憶援朝戰爭時說的,他說鄧康,陸光明,還有他們的政委,是跟著自己從棗子地打出來的好戰友鐵戰士,他可以死,但他們一定要撐下去。”

    晁沖:“鄧康,陸光明,還有一個政委……”

    “可能是因為口述的原因。”研究員說,“有些太瑣碎,最後也對不上。張六一連長跟著當時的參謀長王行峰援朝時,參加的就是著名的下壩嶺戰役。看他口述,他帶領的是新七連,最後活下來的只有兩個人。”

    “一個鄧康,還有一個政委。”研究員說,“大家都提名了,但這個政委卻沒有提名。”

    研究員指著最後一段:“張連長說,參謀長問他們回國後想去哪裡,政委要鄧康去上學……你看這段。”

    回憶錄原文中,連長張六一這樣說道:“參謀長說活著的大家都要打起精神,好好活著,加把勁活。他問我們回國後有什麼打算,我說,政委說過,讓鄧康上學去。參謀長問我,那你呢?我就說,我和政委跟著參謀長幹!王參謀長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連說了三個好,說,不要辜負他,不要辜負他們。”

    研究員說:“但奇怪的是,這個政委我們不知道是誰,因為當時連隊並沒有政委,如果指的是連隊指導員,那不管是棗子地還是下壩嶺,指導員都犧牲了……”

    蘇妙一個激靈,按下心中的想法,問:“關於張六一連長的資料還有嗎?”

    “沒有了,這是回憶錄最後,根據我們推斷,可能是援朝戰爭剛剛結束,回國前口述給記者的。”研究員說,“最後一頁的後記是整理回憶錄的記者在1965年備註的,交待了一下張六一連長1952年犧牲在了戈壁灘,為國家兩彈核工業事業獻出了生命。”

    蘇妙咬著指頭,沉思許久,說道:“您能把當初給您看這份資料的軍事檔案館負責人電話告訴我嗎?”

    回程路上,蘇妙說:“我有個想法,司令的名字會不會是自己記錯了。他說他忘了連長的名字,其實是忘了自己名字,記住的反而是連長的名字。”

    卓忘言道:“他的姓是真的,衛。”

    鬼王給她看了符。

    “我能看到他的生辰八字和姓氏。”

    “為什麼不能看到名字?”

    “因為無處能提取他的名字。他自己不記得,周圍也沒有人記得的話,我就無法抓取到。”

    “還能這樣?什麼原理。”蘇妙好奇。

    “魂核……就像你們的電腦資訊承載晶片,魂核有出廠時間,也就是你們的生辰八字,名字是出生後主人自己認同的名字,名字會根據自己的意願刻在魂核的生機中,也會傳播到其他人的魂核中,有生機有名字,我就能知道。司令的魂核受損,生機中只有一個他的姓,其餘的名字,都不是他的……”

    蘇妙:“我懂了。”

    “記住了自己的姓,把一直記在心中的連長名字六一當作自己的名字?”

    “應該是這種情況了。”晁沖道,“該死,我聞到了悲傷的氣息。蘇總下一步打算去哪?”

    蘇妙說:“找到張六一的埋骨地,帶司令去……祭拜戰友。”

    三天后,司令上了柳仁安排的專機。

    “破費了……”蘇妙說。

    柳仁道:“應該的,這是大家都應該重視的事情,我一直在想自己除了錢財還能幫上什麼忙,後來想,我來保障您出行效率吧,這方面對我而言並不麻煩,也不破費。”

    “小柳真會說。”晁沖瞥到了卓忘言的臉色,說道。

    大家詭異沉默了許久。

    蘇妙說:“我……之前吧,會覺得羞恥。自己明明什麼都沒有做,一直在受大家的各種幫助,尤其是卓忘言,我經常會問自己,是不是在倚靠他才走到今天的……”

    卓忘言驚道:“不可能……”

    蘇妙笑道:“後來我想通了,我並不是躺著自己享受果實啊?這不就是團隊合作嗎?不否認任何一個成員的功勞,不拒絕任何一人的幫助,為什麼我要為接受幫助感到羞愧?大家都在各司其職,都在發揮作用。哪怕只有一句話,一句鼓勵,也是在發光。”

    晁沖:“我今天才算鬆口氣……妙妙你是不知道啊,老卓也是這麼個想法。他總覺得你身邊的人都在發揮作用,只有他是在渾水摸魚。”

    卓忘言不語,但表情已代表一切。

    他的確是這麼想的,所以他才會抓住一切機會秀自己的作用。

    比如風中飛舞的那幾頁紙,他抬抬手就回來的事,卻偏要自己親自飛身下去。

    他不想被蘇妙冷落,上一世……上一世因為目盲,他的作用有限,他也不瞭解人,加上繽紛複雜的混沌世讓他無法看穿身為人的花神,所以積壓在心中的無用感後期令他焦灼不已。

    這一世,他用力過猛,只是想讓自己的存在感強烈些。

    可萬萬沒想到,蘇妙也是這麼想的。不僅蘇妙,連柳仁也是這麼想的。

    人……真的很奇怪。

    一直沉默的司令說:“戰場上不管你開槍擊中了多少個敵人,你都是為勝利作出貢獻的士兵。勝利是大家一起努力掙來的,只要不是臨陣逃脫的逃兵,那麼參與作戰的每個人都有功……”

    蘇妙:“就是這樣!所以司令也是個英勇作戰的英雄。”

    “臨走前,我教育了那個臭小子。”司令驕傲道,“老子掰正了他,能說出死的遜,沒死在正面戰場所以不是英雄烈士的,全是他這種毛沒長全的小崽子。國家危難之時,為拯救國家貢獻力量的,全是英雄!死在敵後戰場的不計其數,難道他們不是嗎?那些情報英雄,那些戰士上前線,妻子在後方避難保護家庭孩子的,難道不是英雄嗎?”

    蘇妙:“司令說得對!!”

    司令道:“我這麼教育了那小孩一頓,告訴他,黑暗時,努力燃燒自己發出亮光的,就是值得尊敬的英雄。不管那光是能與日爭輝還是比螢火還弱……”

    “司令……”蘇妙心中隱隱約約有了個猜想。

    司令並不是滿嘴他娘的粗話將軍,他是個文人。他想記住的,並不是自己,而是他戰友的影子。所以在他遺忘後,他把自己活成了戰友的樣子。

    司令一直很會說話,道理也懂得多,他是讀過書的人,再粗鄙的語言,也遮掩不住。

    飛機轉綠皮火車,綠皮火車轉越野車。

    太陽快下山時,蘇妙站在車頂,高高舉著電話,終於撥通了表哥的電話。

    “我們好像快到了,但沒看到來接的人……你戰友呢?太陽快落山了。”

    “在路上。”馮天說,“三個小時前就出發了,放心,不會讓你在荒漠裡飄蕩。”

    蘇妙把老兵圓夢計畫告訴了曾經在某支援部隊服役的表哥馮天,馮天一口答應下來,幫忙聯繫了戈壁灘駐軍。

    太陽落山前,蘇妙終於看到了前來接應他們的車。

    “來看張六一?”

    “嗯,我們受到老兵委託,來看望一下張六一同志。”蘇妙遞上名片。

    “張六一是七連的。”開車的軍人說道,“七連是英雄連。當初我們要在這裡自己研究兩彈,建設基地,工程和人都需要水,七連,六連,三連分頭去找水。水找到了,但七連沒有回來……”

    蘇妙怔了怔,澀聲道:“他們……是犧牲在找水的路上?”

    “這裡氣候惡劣,現在還好,裝備技術都上去了,沒那麼辛苦,還有找水儀器設備。”來人低聲說道,“當時我們設備簡陋,全靠人一點點找,犧牲了許多人才找到水源。這片大漠,一旦失蹤,基本就沒有生還可能了……七連就是失去了聯繫,後來搜救隊只找到了兩個空掉的水壺,我們就把水壺埋在了基地,建了個紀念碑。”

    蘇妙看向司令。

    太陽即將沉入地平線,天色赤如血,然而暗下來的沙漠,入目卻是蒼涼的顏色。

    司令的帽檐壓得很低,看不到眼睛,只有一道血痕蜿蜒而下,緩緩的,安靜的。

    卓忘言轉過頭,向窗外望去。

    晁沖小聲問:“怎麼了?”

    卓忘言沒有說話,他輕輕一指,鳳凰帶著煞氣飛向天地交接處。

    夜晚,蘇妙和司令到水壺紀念碑前祭拜。

    司令飄上前,摸著碑上的名字,鬼影忽明忽滅。

    “張六一……”他喃喃道,“張連長……張六一。謝謝你,撐過了棗子地……”

    他們沒有因為他而犧牲在棗子地。

    他們南征北戰,最後,為這片熱土貢獻了短暫一生。

    那個時候,哪裡不是戰場呢?

    蘇妙聽到,他低聲自語著:“連長,我找到你了……那我……我又是誰?”

    我念念不忘的,是你的名字。

    我找到了你的名字,可誰來告訴我,我是誰?

    “妙妙。”卓忘言走過來,鳳凰安安靜靜站在他的肩頭。

    卓忘言說:“這片沙漠裡,有遊魂。”

    蘇妙半晌沒能回過神。

    “遊魂?”

    “扛著旗幟的一個遊魂。”卓忘言抬起手,指著遠方,“很遠的地方,有一個扛著七連旗幟,穿軍裝的遊魂。”

    司令愕然轉頭:“你是說?!”

    “他被困在荒漠中,天地風沙吹出的陣,困住了他的遊魂。”卓忘言說,“已經許多年了。”

    司令掙扎著起身:“找他!!快,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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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6 00:37: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桃花符籙卷 第109章 永遠的七連

    沙漠深處, 坐著一隻鬼。半面骷髏半面乾枯的肉影, 他被困在這裡已經很久了。

    為了不使自己忘記,他每天都會望一眼頭頂飄揚的旗幟,七連。

    那面旗幟提醒他, 他是七連連長, 他的名字叫張六一。

    他從三七年開始,幾經戰場, 隨著國家一起經歷動盪的年代,他抵禦外敵, 平定戰亂,支援鄰邦, 保家衛國, 最後,犧牲在了為振興國家找水的途中。

    人生有死, 死得其所, 夫複何恨。

    這是政委教給他們的。

    每天,看到太陽時, 他就想一遍, 想他的戰友,想他的軍旅生涯, 想他這一生。

    最後,他撫摸著身邊的白骨, 想政委的話。

    人生有死, 死得其所, 夫複何恨。

    他想起鄧康總是問:“這聽起來都是字,連起來啥都聽不懂。”

    政委就說:“革`命戰士不怕艱難困苦,若是死在向勝利和光明前進的路上,那就永不後悔。”

    鄧康現在,應該知道這些話的意思了吧。

    無聊時,骷髏鬼影就坐下來這麼想。

    他七連的戰士,從無到有,從有到無,剩下的,只有鄧康。希望那小子到了學校好好學習。

    仗總有打完的時候,那時候,國家太平,他們七連,最年輕的戰士鄧康,就能長大成人,拿著書本,當爸爸,做爺爺。

    “臭小子,也不知道有沒有這一天。”他自言自語著。

    這裡太寂寞了,他不停地和自己說話,風沙把鬼叨叨自語的聲音吹走,在空曠的沙漠上飄蕩,有時候,會發出嘶嘶嗚嗚的聲音,路過的旅人把這種聲音稱作:沙漠鬼哭。

    旅人們會把這種解釋為風聲,夜裡靜下來,旅人們半睡半醒之間,會聽到一些似真似假的話。

    “我們連只剩你了,康娃。”

    “光明死在了異鄉。”

    “我還好,怎麼說,老子也是死在咱家裡的人。”

    有時候,這些鬼話就會化作低喃的歌聲:“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

    有些旅人一覺睡起後再上路,就會不自覺地在路上哼起夢中聽到的歌曲。

    有人說,或許沙漠裡真的有亡靈在唱歌。

    “唱軍歌嗎?這兒以前打過仗?”

    “沒吧……沙漠也沒什麼爭頭,會不會是以前過沙漠死掉的兵?”

    “……過沙漠也不會在這裡過。”

    旅人們聊著夜晚聽到的奇怪風聲,走遠。

    鬼所在的地方,從沒有人出現過。

    他也走不出去,上天似乎跟他開了個玩笑,風和沙,以及黃沙下,七連戰士們的白骨,組成了天然的隔離障。

    三個排,九十七人,他們分頭找水,後來失去了聯絡,有失蹤的,有被風沙掩埋的,有渴倒在路上再沒起來的。大家沒有死在一起,可慢慢地,風沙卻帶來了他們的遺骸。

    張六一每天走一遍,數一遍。

    九十七人,九十七具屍骨。

    數完,張六一坐在地上號哭,難過又心疼。

    他們都死了,他的戰友們都沒了。

    只剩他一個,又是只剩他一個!

    哭完,他又欣慰,每天去看一看他的戰士們。

    他握著的旗幟還飄揚著,這些戰士的亡靈沒有找到他,但屍骨回到了旗幟下。

    他沒有倒,這些戰士也還在。

    他就在這裡等,等有一天,會有人發現,這裡的黃沙下,埋著他的七連,埋著他的戰友。

    又是一次日升月落。

    黃沙猛然揚起,他抬起頭,在沙霧中,看到了一隻巨大的鳥。

    “……鳳。”他睜大了眼睛,仰望著這只拖著長尾的鳥。

    那只鳥盤旋了一周,又消失不見了。

    他站起來,又一次數著白骨,叫出他們的名字,然後回來,豎起紅旗,叫自己的名字:“七連連長張六一,到——”

    他閉上眼,垂下頭。

    低聲答:“到。”

    今夜星河璀璨,可能是他這些年來見過的最漂亮的夜空。

    張六一仰望著星空,仿佛聽到了陸光明的聲音。“連長——政委來了!政委要犒勞咱七連!”

    鄧康問:“光明哥,啥是犒勞?”

    “就是獎勵!”

    “為啥子獎勵?”

    “因為咱七連全體脫盲了!上次的識字比賽,只有咱七連零失誤,參謀長說了,這跟打仗一個樣,做得好就獎勵!”

    “獎勵咱啥?”

    陸光明左右看了,低聲說:“豬後臀。”

    因為他們七連有個最小的戰士鄧康,政委對他們非常照顧。三營長還曾經酸過:“張六一,你們七連真有出息,政委親自教……你們連裡到底藏了什麼好東西,怎麼政委訓話提起你們的次數,都比我們多。”

    “我們能打仗能識字,樣樣做得好!”張六一說,“政委這是樹榜樣給團裡看!”

    可是,政委卻犧牲了。

    二營營長和教導員犧牲後,政委接過了後方指揮棒。

    “對方是在虛張聲勢。”

    “還剩多少人?”

    “鄧康,向參謀長報告情況!!”

    “張六一,撤退!!”

    “鄧康,你個臭小子,給我找准方向……陸光明,掩護!”

    政委追著鄧康而去,不久之後,只聽到一聲巨響,和一聲長長的:“政委——”

    太陽再次升起時,張六一眼前的硝煙戰火慢慢散去。

    “想政委了。”他低聲說。

    政委初到團裡時,大家都很新奇。

    他念過抗大,還跟主席握過手,他打過鬼子,參加過抗聯,對了……還會照相。

    他們都有照片,第一次拿到照片時,鄧康那個小孩子的手都激動抖了。

    “政委,下次比賽我要是能全對,你……你戴圍巾那張照片送我。”鄧康說。

    政委就笑:“你個臭小子,要大老爺們照片做什麼?”

    “你那張……那張照片穿,穿的好看,還拿著書……像知識份子。”鄧康說,“我就把它想成我。”

    “這張?”政委從兜裡摸出一張照片,是他學生時期的留影。照片裡,他戴著圍巾,穿著青年學生正裝,夾著書本,一臉憂國憂民的表情。

    “就這張!”鄧康說,“我以後也……也跟政委一樣,這麼照!”

    “你想要,等打完仗,就跟我回去念書。”

    “好!!”鄧康說。

    張六一想起,政委曾笑著對他說:“孩子是民族和國家的希望,等日子太平了,我一定想辦法送康娃去念書。”

    “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你們七連嗎?”政委說,“因為有精氣神,有最年輕的戰士,也有鐵一般的精神!你們,是咱們團最年輕的隊伍,也是最有希望的隊伍……”

    “七連,永遠是咱們的希望。”政委笑著說,“張六一,扛好了七連的旗,希望不能倒!”

    曾經,參謀長問他:“張六一,七連不在了,你想去哪?”

    “參謀長,我還想……還想要七連。七連一直都在,我們七連還有人呢!”

    “好,那我就讓你當七連的鐵連長!”參謀長說,“我現在把艱巨的任務交給你,交給你們七連……”

    遠處,出現了兩道煙痕。

    張六一轉過頭看去,等他看清是輛車漸漸逼近後,他不禁激動起來。

    這麼多年了,終於有車經過。

    他站起來,也不管這輛車能不能看到他,他使勁揮舞著手中的旗幟,含著血淚大聲叫道:“這裡啊!!這裡啊!!七連!!七連!!!”

    我的腳下,是七連的戰士們,請接他們回家。

    車慢慢減速,停在了他面前。

    張六一:“七連!!這裡!!在這裡!!”

    一聲好聽又悠長的鳳鳴聲傳來。

    張六一抬頭望去,跌坐在黃沙中。

    他的頭頂上,不僅有鳳,還有一條赤龍。

    龍飛下,盤在車頂上,幽幽噴出一口白氣,黃沙被吹開,露出下麵衣衫襤褸的白骨。

    車門打開後,一個年輕的女孩走下車,看向他。

    張六一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姑娘,她仿佛會發光仙人,從天而降。

    “你好。”姑娘發出聲音,“您是,七連的戰士吧?您叫什麼名字?”

    張六一瘋了似的喃喃著:“她能看見我,她能看到我……有人來了,真的嗎?真的嗎?”

    他猛地扇了自己一個耳光。

    從車上又走下一個高個男人,似鬼魅一般,陽光照在他身上,一半虛一半實。

    他蒼白的手指間夾著一張紙。

    “張六一。”他說,“七連連長,張六一。”

    他低下頭,看著腳下的白骨。

    “還有……”他說著,龍鳳刨著沙,把屍骨整整齊齊挪放在一起。

    “九十八個……七連的戰士。”

    “九十八?”張六一愣住。

    赤龍騰空,又一躍而下,龍爪拍向張六一站著的地方。

    煞氣分開了黃沙,露出了中間的一具屍骨。

    他的手高高揚著,高舉著早已被風沙腐蝕掉的旗幟。

    “七連連長,張六一。”卓忘言說,“好強大的精神意志。”

    蘇妙問道:“怎麼了?”

    卓忘言垂眸看著這些戰士們的屍骨,他慢慢說道:“原來……這就是他徘徊不離開此地的原因。”

    以自己為旗幟,以精神為嚮導,指引著他的戰士們,回到旗幟下,等待著回家的那一天。

    蘇妙深深吸口氣,回到車裡,說道:“司令,是他。別哭了,來見見吧。”

    司令擦去臉頰上的血淚,跟著她走下車。

    張六一愣住。

    司令脫下帽子,抬起頭。

    “……連長。”

    張六一哭了。

    他喊:“政委!!”

    司令呆滯。

    張六一奔向他,抱住他,大聲哭了起來。

    “政委!!七連……七連還在!還在!!”他顫抖著手,把旗幟交給司令,“政委,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政委,我送鄧康去讀書了,棗子地之後,七連只剩下我,鄧康和陸光明。光明他犧牲在了朝鮮,鄧康,參謀長和我,綁著他,送他去了學校。咱七連還在啊政委,希望沒死,鄧康一定會好好讀書,他還在!”

    咱們的七連也在。

    司令接過旗幟,呆滯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波動。

    一行血淚滑下。

    司令抬起胳膊,遮住了眼睛,許久,他蹲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我是……”

    “我是……”

    我是衛紹儀,團裡的政委,我死在棗子地大撤退的戰場。

    我牽掛著七連的命運,那個平均年齡最小的連,最年輕的連。

    我牽掛他們,漸漸地,我忘了自己,活成了他們。

    “七連連長,張六一!”政委說。

    張六一立正了,顫抖著回答:“到!”

    “張六一!”

    “到!”

    張六一慢慢向他敬了個禮,說道:“政委,七連連長張六一,向您彙報。”

    “七連所有的戰士,都犧牲在光明和勝利的路上,沒有一個逃兵,也沒有一個孬種!沒有辜負您的期望!連裡年紀最小的戰士鄧康,已經交給學校,他會成為新七連,延續希望,絕對不會給您抹黑!”張六一大聲說道,“政委,您交給我們的任務,我們都完成了!您交給我們的旗幟,如今還在飄揚!”

    政委緩緩抬起頭,看向那抹飄揚的殷紅。

    “七連。”

    他隊伍中最年輕的七連。

    如今,依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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