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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吳瑕] 修真之魔修難為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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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8 10:33:0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道高一尺

  沈昭向著周珮娘的方向行了一禮,然後來到柳昔卿面前,定定地看著她道:「道友怕是也沒想到,你最後還是落在了我手中。」他伸出右手,扼住柳昔卿的脖頸,而後又緩緩向下,捏住她的鎖骨,「現在求饒也晚了,你我的仇,便在今夜了結吧。」

  柳昔卿只覺得一道靈氣進入自己的身體,卻並沒有感覺任何不適,那道靈力正向她四肢百骸流動,竟是在幫助自己恢復體力。

  她低下頭,知道自己和沈昭的任何表情都會被一直緊盯著此處的周珮娘捕捉到,沈昭助她的這道靈力來得迅猛,幾乎瞬間,柳昔卿便已恢復了體力。

  沈昭冷冷看著她,唇上卻漾開了笑意道:「我竟忘了,道友現在連話都說不出了,不過沒關係,我這裡剛好有一道能附魂蝕骨的符,道友要不要嘗嘗它的滋味?」

  沈昭從儲物袋中摸出一張破破爛爛的符紙,一手將靈力輸入符中,而另一隻手,卻迅速將柳昔卿摟在自己懷中。

  沈昭瞬間捏碎了那道符!

  符紙發出「嘭」的一聲,自下而上燃燒的同時,一個四角具全的法陣就在他們二人腳下突顯,陣中無形的靈力將柳昔卿和沈昭猛地拉起,陣法上方張開一個泛著白光的空間通道,正欲將二人吸入!

  這是傳送陣!

  沈昭這一系列動作發生得太快,猝不及防,讓人來不及阻攔,但就在兩人將要被上方吸入的時候,傳送陣驟然破碎!

  強大的術法攻擊立刻撕裂了二人腳下的法陣,只差一點,沈昭便能帶著柳昔卿逃出生天。

  化神修士的威壓降下,失去陣法護佑的沈昭立刻變得如木雕一般,四肢僵硬,動彈不得。

  周珮娘的聲音輕飄飄的回蕩在這寂靜如水的漆黑領域之中:「這位小郎君不是要與我溫一壺酒,賞一彎月嗎?怎地突然急著走?我可還沒來得及剝下你面上那能隔絕神識探查的法寶,看看你的本來面目呢。」

  沈昭反應極快,他臉上又浮現出柔情蜜意的笑,柔聲對周珮娘道:「前輩果然見識了得,冰雪聰明,晚輩當真是貽笑大方……只是我這符著實人間難得一見,不知前輩是如何識破,也好讓我做一個明白鬼,想必前輩豐姿卓絕,必不吝於相告。」

  明眼人都看出他在拖延時間,但周珮娘見沈昭此番應對,倒真是生出幾分憐惜之情,她歎口氣。

  「從你走入本座禁獄的那一刻,本座便看穿了你的小花招。其實我一直在等你出手,看你配不配得上與我共饗寂寞……只可惜,你為了救這女魔修,竟然真的走出來送死。不過你也算氣運旺盛之人,居然被你尋到了這失傳上萬年的縱地牽光符。」

  一聽周珮娘說出符籙的名字,沈昭便知這化神女修的確不好對付,雖然她以採補提升修為,卻也有真本事。

  「不錯,正是縱地牽光符,前輩好見識。」沈昭繼續恭維道,他隱隱看到半空中一直被黑索縛住的屠凜真君正目露精光,似乎在等待時機反攻。

  周珮娘得意道:「這縱地牽光符中封印的可是幾個紀年前格物宗秘制的如意傳送陣,能在最短的時間進行傳送,且不會被外界攻擊打斷,本座也只曾在盂蘭盆會上聽中如元君提到過這個陣法的圖形。想不到居然在你這樣的低階修士手裡重現……不過你還是修為太低,在你與這女魔修做戲的時候,感覺不到本座已將靈力灌入這片領域,切斷所有空間傳送,本座這禁獄之中,便是連這等逆天的傳送陣都可阻斷,你便是沒想到吧?」

  若不是周珮娘的禁獄能力特殊,哪怕換一個其他修士,也已被沈昭得手。縱地牽光符所藏傳送陣是何等神妙,乃是沉古紀格物宗與魔尊抗衡的法寶之一,即便是一般大乘修士也無法阻攔。

  沈昭歎道:「前輩果然好手段,我自詡能蒙混過關,沒想到還是前輩技高一籌,晚輩此時,反倒是生出對前輩的仰慕之心,心中後悔之極。」他又施展出媚術來,「不知晚輩還能否有機會與前輩把酒言歡,以補償晚輩此次的唐突呢?」

  周珮娘笑道:「你這小輩,真是個能屈能伸的人物,只是你大概不知本座出身,你那些虛與委蛇的小把戲,在扶搖山的弟子面前,簡直就是班門弄斧!越是漂亮的人,便越是會騙人,越不值得相信,你說是不是……唐崢。」

  周珮娘眼風一轉,看向從山洞中昏昏沉沉走出來的唐崢。他不知如何掙脫了縛仙索,步履蹣跚,此刻直愣愣看著被沈昭一手護在懷中的柳昔卿,臉上逐漸變得扭曲。

  周珮娘似乎最喜歡這種戲碼,她看出唐崢愛慕柳昔卿,便煽風點火道:「果然是魔修妖女,恬不知恥地勾引正道修士救自己,不曉得用這一身皮肉騙過多少人,骯髒透頂!」

  唐崢氣得渾身發抖,他胸腔呵呵響著,被周珮娘這麼一激,腦海裡全是在佩星城茶樓裡,她虛情假意從自己口中套消息的樣子,種種柔聲細語,一刀刀剜著他的心,唐崢目眥盡裂,狂吼一聲揮動長鞭,向沈昭抽去。

  周珮娘見他攻擊沈昭,冷哼一聲,祭出法寶攻向柳昔卿。

  她想將這兩人的命都留下!

  就在此時,一直被黑索縛住的屠凜真君大喝一聲,掙脫了鎖鏈,用肉身硬生生攔下了周珮娘法寶的攻擊。

  「屠凜!」周珮娘喝道,「你一個滿手血腥的魔修,也想救人嗎!」

  「若是能殺盡你們這些偽善之人,我滿手血腥又如何?若是能一展心中抱負,墮入修羅道又如何?哪怕捨棄大道,我輩亦有信念!」

  屠凜渾身皆發出黑色魔氣,眉間墮魔印顯露。

  「暗夜獨行,吾等守之!守吾輩之精魂,護吾輩之同袍,懲奸除惡,至死不渝!」

  是為——守夜人!

  屠凜真君以自身為核心,爆出一圈光暈,掠過被威壓籠罩動彈不得的宏景山眾人,同時大喝一聲:「逃!」

  屠凜真君打算自爆元嬰!

  禁獄的威懾瞬間漸弱,柳昔卿終於感覺身上的威壓散去,心神一鬆。

  可此時唐崢的黑龍鞭,卻直直貫穿了沈昭的丹田,震盪的靈力將沈昭撞飛,也把柳昔卿從他懷裡甩了出去。

  ※※※※※※※※※※※※

  泉星宗的地界中,負責巡查的一男一女兩名弟子正在顛鸞倒鳳,根本不曾注意他們身後的這一片區域,先是被屠凜真君的陣法遮蔽,後又被周珮娘的禁獄籠罩。

  如同一個黑牢,吞沒了裡面發生的一切。

  宋媚雙與尚平真君重傷,宏景山金丹弟子更是被化神修士的威壓震懾,除了昂真人等少數幾人還能勉強保持清醒,其餘皆已昏迷。

  可他們什麼都做不了。

  而被周珮娘以神識盯住的柳昔卿和沈昭,更是被封鎖了全部動作。

  直到屠凜真君破出黑索,用自爆元嬰的氣勢與周珮娘的禁獄相抗衡時,他們才終於能活動肢體。

  但已經晚了。

  唐崢的鞭子筆直,如一杆槍,刺入沈昭的丹田。

  柳昔卿只疼得渾身骨頭像散了架,五臟六腑都錯了位。她艱難的撐起頭顱,舉目環顧。

  只見沈昭癱倒在一片血泊中,一動不動,唐崢卻昂首大笑著;

  昂真人正抱著宋媚雙,向她大聲喊著什麼;

  久朝帶著焦急表情,用狼狽而又難看的姿勢向著她跑過來。

  周珮娘身後那尊白玉千手觀音放出了歹毒的法術,正向著昂真人和久朝而去!

  昂真人一口血噴了出來,仍舊死死護住宋媚雙,而久朝則被轟得飛了出去,額上鮮血橫流。

  半空中為她擋下一擊的屠凜真君四肢皆被長釘刺穿,元嬰離體,正與周珮娘的黑索抗衡!在化神修士的神通下,就連想自爆,都如此困難。屠凜真君渾身如同一個血人,肉身已沒了氣息。

  ……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究竟何為正道,何為魔道?

  天道為什麼要把修士劃分為水火不容的兩邊?

  心有魔障,便真的不能存活於世嗎?

  即便成為魔修,我們我們依舊謹言慎行,不做傷天害理之事,默默地遵循自己的執念,想要開闢一片自己的天空,為何要受這樣的懲罰?

  修道何其苦!何其殘忍!

  可我不想這樣下去。

  我的道,我的生存,我的家人……

  柳昔卿用盡全身力氣擎起左手,將所有靈力都凝聚在指尖。

  我可以燃盡自己的生命,殉自己的道,但我的同袍,那些關心我,呵護我的人,何錯之有?

  妄語。

  浮華。

  背叛。

  謊言。

  ——我心中迷障四起,可在此時,卻唯有一點真純。

  求你,救救他們!

  求你,來到我身邊!

  晏修。

  ……

  柳昔卿的左手突然放出白光,像是有什麼破繭而出,從中飛出一道風刃。

  那風刃幾乎瞬間便暴漲開來,一股森然劍意橫空出世,帶著不可抗拒之力,將周珮娘的禁獄從中斬開!

  一切規則之力,都在這劍意下消彌於無形,其淩駕於萬物之上的威勢,如凜然狂風,無堅不摧!

  只一道劍意,竟然就能做到如此!

  周珮娘杏眼一豎,驚慌道:「劍意!太和劍修?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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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8 10:33:17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章 魔高一丈

  在這寂靜的夜空中,泉星宗地界內,一道劍光沖天而上!

  方圓五百里,皆籠罩在一股劍意之下,所有修士莫不動容,無論是行走的,還是入定的;無論是陷於爭鬥的,還是悠哉賞玩的;無論修為高低,哪怕是最低階的煉器修士……都被這一劍震懾了神識,立時陷入一種惶惶之感,慌忙凝神。

  而五百里之外,便只有修為至少在化神期的修士才能感覺這股劍意的震盪,已席捲了整個東勝州!

  而東勝州之外,便只有當世正道十三大乘修士,以及唯一的渡劫修士季羽道尊才能察覺——這一道劍意,竟為隱世已久的魔君所有!

  那是殺戮之劍露嵐劍所發出的劍意,究竟發生了何事?

  無數道神識鋪開,向東勝州而去!

  與此同時,格物宗正殿供奉,百年才轉動一次的天道輪「渾天業地儀」上的指針,竟微不可查地動了那麼一步。

  某種改變天道運行軌跡的因果事件,正在悄無聲息地發生著。

  不僅正道的反應強烈,便是連同為魔修的弦月護法豐澈和朔月護法蕭快雨,亦同時感覺到了這股劍意。

  豐澈此時在西涼州的行宮,閃著一對兒明滅不定的鴛鴦貓眼,蕩漾著笑意,對身邊的屬下道:「呵,魔君大人竟然出手了,我就說……他遲早忍不住的,哪怕是他那樣心志堅定的劍修,一旦墮魔,便是萬劫不復。」

  蕭快雨則單槍匹馬淋在一方泥濘的雨地裡,他俊秀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他的手卻緊握起來,聲音裡帶著興奮,低聲道:「他的心,亂了。」

  ……

  幾乎柳昔卿啟動花戒中所藏劍意的同時,晏修便感覺到了自己的劍意。

  天上地下,除了他自己,便只有柳昔卿還能發出他的劍意。

  有人傷她!

  晏修的右手瞬間便凝出無形的風劍露嵐,他甚至不用鋪開神識便準確找到了柳昔卿所在的方向,森冷的笑意已經浮上臉龐,手中劍幾乎隨意而動,散發的狂風已近暴虐!

  斬雲!

  又是一道劍意遙遙從北陽州的方向沖天而起,旋著陣陣罡風,向東勝州泉星宗方向而去!

  這一劍,聲勢更為駭人,劍意所過之處,連空間都變得扭曲,像是瞬間被某種強悍的力量斬斷了一般。

  瞬息之間,這道劍意便與柳昔卿花戒中的劍意彙聚在一起,其光芒更盛,其劍意更雄渾,狂猛的風急轉上雲霄,風雲蔽月,規則之力驟降!

  ——與我不從者,殺!

  ※※※※※※※※※※※※

  覆蓋在泉星宗界內的禁獄被一劍破開,周珮娘驚魂未定,正準備施展手段將眼前的雜魚全部誅殺,可幾乎是下一瞬,第二道劍意居然遙遙從北方而來,將她的領域絞了個粉碎!

  周珮娘的神通強行被破,一口血噴了出來,被那劍意壓得喘不上氣,只覺護體靈力被破,脊骨都要被拗斷!

  可即便晏修人未至,劍意先至,但周珮娘仍有反撲的能力,她顧不上柳昔卿,當務之急,便是速戰速決將屠凜斬殺,以免日後豎此強敵。

  周珮娘一邊咳血一邊念咒,越發緊束屠凜真君的元嬰,頃刻間便能將其絞殺!

  柳昔卿早就預料到周珮娘會瘋狂反撲,她怎能允許周珮娘在自己面前殺人,更何況是為了救他們不惜元嬰自爆的屠凜真君!

  她的筋骨經脈是被晏修重新淬煉過的,再加上沈昭為她輸入的靈力,幾乎是在放出劍意的同時,凝暉弓便出現在自己手上。

  她要救屠凜真君!

  柳昔卿手中凝出四支薔薇箭,扳指勾上弓弦,催動三座聚靈陣!

  小紅豆從靈獸袋中飛出,張口一清鳴一聲。

  鳴焰火魂!

  真炎禦合!

  開!

  聚靈陣全力運轉,四支燃著蒼藍烈火的長箭向著一直困住屠凜真君元嬰的黑索射去!

  這黑索法寶本就在屠凜真君的掙扎下失了大半法力,再被這錫蘭真火一燒,立刻發出爆裂聲,寸寸斷裂。半空中屠凜真君的身體直直墜下,那元嬰也筋疲力盡,重新回到他的丹田內。

  此時小哈竄了出去,用脊背接住了屠凜真君。

  但化神修士的法寶哪裡是好相與的,當錫蘭真火灼燒到黑索核心時,轟然一聲爆炸,法寶中蘊藏的靈力劇烈波動,柳昔卿左臂持弓,上方所覆蓋的法衣驟然盡碎,瑩白皮膚上青筋突起,身體也隨之被震飛!

  不好,法寶反噬!

  她立刻凝聚靈力護住凝暉弓,但凝暉弓已佈滿龜裂,繼而被黑索反噬的靈力震了個粉碎!

  凝暉弓陪伴了她百年……可柳昔卿連傷心的時間都沒有,她左臂上是鈍刀割肉般的疼痛,渾身靈力幾乎都用在了剛才那一箭上,可現在情形仍然不樂觀,晏修未到,周珮娘還在,最重要的是,唐崢並未受傷!

  她向唐崢看去。

  周珮娘也向唐崢看去:「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殺了那個妖女!」

  柳昔卿已無反抗能力,她原本跌伏在地上,可她只要還有一絲力氣,都不願以這種模樣示人,當即用右手強迫撐起身體站直,眉頭緊皺,抬頭看向唐崢。

  靈霄花戒的劍意一直鎮壓她的媚氣,當劍意放出,她一身媚意再無阻隔,肆無忌憚地將她渾身媚出一股妖色來。

  每一處曲線,皆是兵刃。

  每一寸皮肉,皆是殺器。

  媚生媚死,萬物顛倒。

  唐崢只看她一眼,便覺得此生再無輪回。他失落,絕望,他為之瘋,又為之傷,原來心裡念的,竟是這麼一個妖物!

  他渾渾噩噩,根本聽不見周珮娘的話,只呆呆看著柳昔卿。

  「柳師妹,你這是……媚術……」

  柳昔卿身上的媚氣只對同階修士和更低階的修士有影響,唐崢也是金丹修為,他能從久朝的陣法和昂真人的咒術中醒來,身上也是藏有異寶,再看柳昔卿現在的妖媚的樣子,更是篤定了師妹已經墮落沉淪。

  柳昔卿不想魅惑唐崢,也不願再騙他,只冷冷道:「師兄以為我為何墮魔?便是因為任宵要殺我煉魂,我拼死反抗,所以才墮魔!」

  唐崢立刻大吼:「不可能,師父不是那樣的人!」

  果然他是不信的。

  「不止任宵,整個靈空七子具為一體,他們暗地裡不知還做了多少這樣的勾當,披著正道的皮,卻做著比魔修更不堪的事,便如你們上善盟不明是非,追殺無辜魔修,卻不去管這些害人的偽君子,又有何用!」柳昔卿厲聲質問。

  唐崢立刻被她問得倒退兩步,他神情恍惚,不敢置信。

  周珮娘看到唐崢心神失守,大聲喝道:「別中了那妖女的媚術!」

  對,是媚術!

  唐崢祭出了長鞭,他盯著柳昔卿道:「柳師妹花言巧語,我再也不相信你了,看你這一身媚術,居然還想再次矇騙我,我不會讓你得逞的……等我帶你回到盟裡,你就會永遠跟我在一起了……」

  他帶著近乎夢幻的笑意,一步步向柳昔卿走去。

  周珮娘也尖聲笑道:「唐崢,你做得好,回去我一定重重有賞,讓盟主……」

  話音未盡,戛然而止!

  周珮娘像是看到了什麼不敢置信的畫面一般,圓瞪著眼睛,披散著頭髮,喉嚨咯咯直響,如抽風扇一般發著嘶聲。

  她的脖子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掐住,五官爆突,哪還有美人模樣,隨後周珮娘像是再也撐不住般,五指大張,毫無形象地從空中墜下,轟然一聲砸向地面!

  柳昔卿心中一鬆,她抬頭向天空看去,只見一道飛虹自北方而來,無色長劍懸浮在半空之中,那上面黑衣勁裝的俊美劍修,冷眉冷目地一掃,便將這滿地瘡痍盡收眼底。

  他渾身都燃著殺意,那唇角的笑,卻越發雲淡風輕。

  柳昔卿這才似是哀,似是苦地喚了一聲:「晏修。」

  ※※※※※※※※※※※※

  今夜,整個人間界的高階修士必定無法安然自處。

  第一劍,心驚。

  第二劍,膽顫。

  曾經晏修在人間血洗魔修的情景,又浮現在每個窺探著這兩道撼天劍意的修士眼前。

  那個捭闔天下,統領百萬魔修的魔君,居然又出手了?

  不,絕不能放任魔君不管!

  ……

  晏修這一路上便受到了無數化神修士,乃至大乘修士的神識攻擊,若非如此,他早已趕到柳昔卿身邊!

  他從劍上一步步走下,揮手一道風繭,先是裹住了屠凜真君。

  而明明已經沒了生氣的屠凜真君卻抬起了手,像是要抓住什麼……晏修知道屠凜還能聽見,便將手放在風繭上道:「此番辛苦你了,凶獸屠凜,無愧守夜人之名,你那兩隻異獸,本座必定全力救治,你且安心養傷。」

  風繭中的屠凜真君聽了這句承諾,才垂下手,昏了過去。

  晏修又一揮手,將宏景山重傷的眾人,連同屠凜真君被殘殺的兩隻異獸一起,全部收在另一枚巨大的風繭中,才對柳昔卿伸出手道:「來我這裡。」

  柳昔卿腳下還倒著沈昭,她用右手吃力地將沈昭扶了起來,低聲道:「這位道友雖是道修,卻是救我們的人,請魔君大人開恩,救救他吧。」

  晏修神色不變,他只道:「好。」便將沈昭也裹了起來。

  柳昔卿這才踉蹌了幾步,奔向了晏修身邊,方被他一把抱起。

  從始至終,她都未看唐崢一眼。

  而唐崢則已經被嚇傻了,他何曾見過大乘修士的威嚴,連化神期的周珮娘都被打入塵埃,他早就控制不住顫慄的雙腿,無力地跪倒在地。此時看到柳昔卿隨著那人而去,才抬起頭,看著她一步步飛去,像是一個遙遠的夢,再也無法抓在手中。

  可恨!

  我的師妹……

  晏修抱定了柳昔卿,他已經感受到那些趕過來探究的神識,還有蠢蠢欲動想要攻擊他的神識,包括泉星宗所在處也傳來了一道充滿戒懼的神識。

  這件事,絕不能輕易算了!但現在宏景山一眾受傷慘重,他必須及時救治。

  晏修收了殺意,冷聲道:「山風泛紅二百年,本座亦是修身養性,未曾妄造殺孽,但若爾等欺人太甚,那這風向,便少不得要變一變!若還有人不甘,便可以來試一試,本座必定奉陪到底。」

  他眉心閃過神通印記,隨後喝了一聲「散」!

  狂風驟起,泉星宗附近的神識裡可沒幾人能禁得起魔君這一神通,立時退散三百里!

  而能禁得起的,看在晏修未曾殺人,便不願大動干戈。

  若是真在此地開戰,好不容易換來的千年和平,又將功虧一簣了……

  直到風散,天空之上,終於重現一輪皎皎弦月。

  在這月華之下,除了跌在土中久久抬不起頭的周珮娘和失魂落魄的唐崢,便什麼都沒有剩下。

  魔君大人和他懷中的女修,連同那幾個風繭,一同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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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錚鳴劍塚承道統‧禍起蕭牆破金湯

第七十二章 白露山嵐

  所有傷員,除了屠凜真君、沈昭、柳昔卿三人被晏修收在須彌芥子,其餘都裹在風繭中,送回了宏景山。

  宋媚雙和尚平真君皆是重傷,金丹弟子中,昂真人、久朝、巴真人三人傷得最重,但好在未傷及根本。

  晏修並未驚動他人,只在宏景山下招來了袁真君。

  袁真君是第一次見到魔君大人,御風而至後立刻拱手道:「多謝魔君大人出手相助。」

  他不知為何宏景山之事能驚動魔君出面,但此時若有魔君接手,那是再好不過。泉星宗外一戰驚天動地,袁真君自然也感應到了,但他的神識被禁制屏蔽在外,並不知裡面詳情。

  這一戰之後,正道修士說不定會有什麼動作,袁真君很是憂心。

  晏修道:「無妨,此番宏景山元氣大傷,本座會另行調派一名守夜人前來助你守山,近期最好約束弟子,輕易不要下山。」

  袁真君應下,將宏景山一行帶回了山中。

  看著袁真君身影消失,晏修才從須彌芥子中抱出柳昔卿,輕聲問道:「你的傷如何了?」

  柳昔卿此時已經恢復了平靜,她服下了丹藥,卻還慘白著臉,落地後微微行禮道:「多謝魔君大人,我……還好。」

  晏修看她神情,根本不信,上前一步握著她的左手,將神識探進去,才發現柳昔卿的左臂裡骨肉經脈都已盡碎!

  「這是……為了救屠凜?」晏修很快便推斷出前因後果,若不是柳昔卿強行與化神修士的法寶硬拼,也不會把手臂弄成這樣。

  晏修一路從北陽州趕過時,已推演到屠凜有此大劫,他神識鋪開,甚至已經感覺到屠凜將要自爆的決絕,卻沒想到被柳昔卿給救了下來。

  柳昔卿服了丹藥,已為手臂止了疼,只是感覺身體左側如同吊著一坨死肉,毫無知覺,便覺得一陣陣難過。她低聲道:「屠凜真君為了救我們,不惜自爆元嬰,我廢一條手臂又算什麼。」

  「跟我回須彌芥子裡養傷,我自有辦法治好你。」

  「魔君大人幾次三番救我,晚輩心中感激,但……我想留在宏景山。」她態度意外地堅決。

  晏修不動聲色,低頭問她:「你是否留在宏景山又有什麼區別?怎麼,你難道不想早點治好手臂?」

  柳昔卿一驚,他似乎什麼都知道。

  晏修繼續道:「莫不是你心裡覺得虧欠唐崢,便如此消極,想以一條手臂為代價,了斷這段因果?」很少見他言辭如此鋒利,幾乎字字都說到她的痛處。

  欺騙唐崢乃是她無奈之舉,但凡有另一種選擇,她都不會選擇這條讓自己染上污點的方法——誰不想做一個纖塵不染之人?

  但若是再遇到這種事,她還會這樣做。巴真人的行為有待商榷,可柳昔卿不能任由他一人危害到整個宏景山,若她身為修士,連自己的家都不去守護,便連人都算不上了。

  然而要說柳昔卿問心無愧,卻不儘然。

  她的確對唐崢心懷愧疚,無論是在空間中的對戰,還是在山洞外於周珮娘的禁獄中對持,她都未對唐崢起過殺意。

  心中只覺他可憐……他見到她時那麼欣喜,卻並不知道一直愛慕的小師妹,已經因為師父的迫害而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而且還成了一名魔修。

  可她如果不用這種方法從唐崢口中探出虛實,而是直接引領師門去強攻據點,對雙方來說都是不可估量的損傷。

  無論如何,她都只能說謊。

  唐崢這人,到底還是成了她的一個心結。

  柳昔卿伸出右手握著自己的左臂,輕聲道:「我只是想抓緊時間修煉,若是手臂真的好不了,那便只有等晉階元嬰期重塑肉身,才能恢復如初。何況師父現在身受重傷,我怎能獨自離去?」

  晏修當然知道元嬰期可以重塑肉身,可從金丹到元嬰便是一個大坎兒,不以資質定,不以努力定,換句話說,無論是天才,還是信奉勤能補拙的人,都不一定能摸到元嬰期的影子。

  古往今來,多少修士都卡在這一步,再往上,化神、大乘、渡劫……就更艱難了。

  可晏修不想逼得她太緊,若有可能,他願意做最不會給她壓力的那個人。

  「那你便留下來吧。」

  他輕輕揚手。不知從什麼地方招來一朵靈霄花,重新凝為一枚戒指,將一道劍意封在其中,套在柳昔卿已經無知覺的左手手指上,再次鎮住了她體內的媚氣。

  晏修低垂著眉眼,看著她手指關節上晶瑩的靈霄花,低聲道:「我其實也只想讓你安安心心的修煉……我對你好,不僅僅因為你是因為我才從異界來到人間,也是因為我心裡第一次裝進了別人。」

  柳昔卿猛地抬頭看他,晏修卻並未察覺般,仍舊不去看她。

  「在凡間,男子送女子飾物,大都有深藏的含義。蒙昧時期,或許是想用沉重的金屬品束縛女子的腳步;道德開化之後,或許是為了象徵自己擁有這名女子;再到後來,或許只為討她的歡心……」

  山嵐環繞在倆人身邊,氣息微微潮濕,吹拂著晏修的束起的髮,也吹拂著柳昔卿的心。

  「可我送你的這枚戒指,只有一個含義。」

  晏修緩緩抬起頭,一雙暗沉如黑夜的眼眸看向她,緩慢而堅定地道:

  「保護你。」

  柳昔卿伸出右手,輕輕撫上他白玉般溫潤的臉龐,輕聲道:「好。」

  心中那些細碎的不甘,在他羽毛般輕柔撫慰的話語中消散,這如料峭微風般的男子竟會說出這樣纏綿的話,想必已是他的極限了。

  為難他了呢……

  晏修輕輕點頭道:「若我尋到方法,會再來找你。」他轉身欲走,身後卻傳來柳昔卿的聲音道:「等等!」

  柳昔卿咬了咬下唇,她略一猶豫便道:「若是可以,晚輩其實不想再勞煩魔君大人了,我還是希望能通過自己的修煉來恢復手臂,哪怕艱難,哪怕耗費再多時間和精力,也是自己努力所得,對我境階心境也有助益。此事已害得你與上善盟交鋒,必定引起正魔兩道的震動,魔君大人當以大局為重,勿要為我一人貽誤大局。」

  晏修知她心思,輕聲道:「我此行並非只為你一人,宏景山此行受傷慘重,本地守夜人屠凜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也會失去行動能力,光靠袁真君和其他金丹期弟子,很難維繫宏景山安危。你是一行人中受傷最輕,資質最好的,我如能最快將你治好,也是宏景山最得力的助力,我才能放心前去處理他州事務,你也莫再推辭。」

  柳昔卿沉吟片刻,方道:「魔君大人可曾聽說過庚金?四師兄曾經在西涼州偶得了一小塊,被我用於煉造凝暉弓,此番若是有庚金,我便能用此為借力,恢復手臂。」柳昔卿本不想依靠晏修,但晏修所言句句在理,此時若是一味推脫,不但不能協助師兄師姐駐守宏景山,也會影響守夜人重新部署力量。那告訴晏修消息,總比他漫無目的地打探強。

  「你這線索倒是節省了許多工夫,我這便去安排,一個月後在來尋你。」重傷的屠凜和沈昭還需要他安置,而泉星宗外一戰的後果,還待他去善後。

  「嗯,我等你。」

  ※※※※※※※※※※※※

  晏修這邊動作飛速。

  沈昭傷口致命,但救治及時,而且還是皮肉傷,復原得最快。也許是他生命力頑強,輔以晏修的回復秘術,竟只用了十多日,丹田的傷口便已經逐漸癒合。不過還未等他甦醒,便被晏修安置在人間一處小村落裡,被一對中年夫婦照顧著。

  而屠凜真君則與他的兩隻異獸在一起,被晏修送入靈氣濃郁,且有治癒功效的淩風壇內,慢慢養著元氣。

  他安頓好二人,便向西涼州而去。

  ……

  柳昔卿的左臂從疼痛,到漸漸失去知覺……那一擊的反噬,已將她左臂上的骨肉全部毀壞,用丹藥也是回天乏術了。

  聽聞柳昔卿廢了左臂,倒是有素爻洞弟子想來探望,卻都被門口的閉關禁制阻在門外。

  對煉器師來說,大多煉造法訣都需要雙手掐訣操作,廢了手臂便等於廢了技能,多少人都替柳昔卿惋惜。

  皮肉傷易好,柳昔卿恢復之後,並沒有立刻打坐修煉,而是取了一些典籍,換了一身輕便的衣裙,坐在後窗處

  但很快那份閱讀的恬靜就被兩隻靈獸的聲音打斷。

  「咪嘰!爺要出去!」

  「看我學會了新招,遛狗!」

  柳昔卿扶額,無奈將兩隻放出。

  小紅豆一飛出來便趴在她頭頂上,抱著翅膀不說話,小胸脯一起一伏,像是在生氣。

  小哈的表情就豐富多了,它背過耳朵,兩隻前爪搭在她的膝頭上,搖著尾巴道:「哈哈願意做主人的手臂!」它臥下打了個滾,身體抻直做出一個弓的樣子,「看我像不像!」

  小紅豆飛下去啪啪啪開始啄小哈的腦袋:「咪嘰!蠢狗!這個時候還刺激她!」

  柳昔卿噗嗤一笑,一手把小紅豆撈了過來,放在腿上用手指揉著它頭頂的小絨毛道:「放心吧,我沒那麼脆弱,只是此次經歷良多,隱隱感覺到因果之道,所以需要時間消化。」

  妖獸對因果的理解比較艱難,但小紅豆略聰明些,它嘰嘰道:「難道主人還有些看不開嗎?」

  柳昔卿坐在水榭旁邊,左臂軟軟垂下,眼睛看向遠處的山巒,緩緩道:「越是修煉,便越是感覺天道之嚴苛,此番歷練對我來說,衝擊最大的並非唐崢,而是屠凜真君。」

  守夜人,那份明志操守,那份激昂之情,才是促使她最後拼著廢掉手臂也要救下的屠凜真君的原因。

  曾經想做一個好人的目標突然明確了起來,她不是正道,不是太和劍修那樣生於光明,可澤被萬世的名門正派,那麼作為一個魔修,她能該如何做,如何貫徹自己的道,去保護那些心中牽掛的人?

  「暗夜獨行,吾等守之!守吾輩之精魂,護吾輩之同袍,懲奸除惡,至死不渝!」她低聲說起曾經屠凜真君在周珮娘面前說的這番誓言,「既然弦月只在夜晚出現,那麼,我也想試一試,與他們一樣,去守護這漫長黑夜。」

  小紅豆飛起來道:「還要保護大爺!」

  「嗯,還有宏景山、素爻洞、虛妙山……」

  小哈一躍而起,說道:「那是自然,便是我們妖獸,也知道要護窩的!」

  柳昔卿神色溫柔,摸了摸小哈道:「對,我們會一起守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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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大善大同

  晏修離去後,頭被埋在塵土裡的周珮娘,終於艱難地抬起頭,目光中透著一股陰森恨意。

  她周珮娘何曾這麼落魄過,從高高在上的仙子,到被人踐踏在腳下——而那個人,竟然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可恨,可惡!

  從來沒有人敢這樣無視她,哪怕你是殺神晏修,也要付出代價!

  她低下頭,瞬間為自己換了一身乾淨衣裳,又整理了面容,才做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因為泉星宗的長老馬上就要到了,這還不止,因魔君現身,還會有大能前來查探,她斷不能失去讓自己露臉的機會!

  一青一白兩道身影迅速接近,落在周珮娘身前,皆是仙風道骨的青年修士模樣,同為化神修士,其中那名青衣修士上前禮貌問道:「這位可是上善盟周道友?」

  「正是,盟中成員此番捉拿魔修失利,驚擾了泉星宗的道友,珮娘不勝惶恐。」周珮娘回道。

  泉星宗的兩名長老對視一眼,這上善盟在泉星宗地界處做了這些舉動,他們竟然不知,心中其實都已有了十分的忌憚。

  青衣修士道:「貴盟與我等皆為正道修士,緝拿魔修自是責無旁貸,只是不知這魔修來歷如何,戰況如何,又為何驚動了魔君?」

  在泉星宗附近開闢空間這種事,是絕對不能說的。

  那處被上善盟利用的山洞早已被她納入禁獄之中毀去,裡面昏迷的上善盟弟子也被她藏在了自己的芥子空間中。

  周珮娘其實體內也有不輕的傷,但她此時只能打起精神應付,正要開口,卻聽旁邊有人道:「此事由晚輩回稟即可,說來這此事,乃是因晚輩而起。」

  那人正是唐崢。

  他目光從容,一身正氣,已經完全不見剛才癲狂的模樣。

  青衣修士點頭道:「那便請小友說來。」

  周珮娘不知唐崢會如何說,但她卻已經來不及干預唐崢,她面上不動聲色,保持住了儀態萬方的形象。

  現在的形式已經脫離了她的掌控,只用了片刻,便有近百道神識逼近,都是前來查探的大能,她如何敢在這麼多人面前造次。

  唐崢行禮道:「感謝諸位前輩聽我一言。此番行動,乃是因為晚輩與諸道友無意間在佩星城外活捉了一名魔修,晚輩本想從他口中得到附近魔修巢穴的消息,卻不想那魔修將我等誆騙到此處,竟設下陷阱,招來了數名魔修,我等方知中計,欲向附近泉星宗道友求助,但那魔修中卻有人設下大陣,蒙蔽神識……魔修殘忍,將我等逼入絕路,若不是同行道友用特殊符籙向本盟前輩求助,恰逢周神君趕來相救,恐怕一個活口都不會留下!周神君本已將魔修們制服,卻不想其中一名魔修用秘法召喚了魔君前來,救走了全部魔修,而我上善盟道友,除晚輩之外,竟全軍覆沒!」

  這一番陳情合情合理,再加上唐崢目光含悲,情真意切,眾人便暫且信了。

  而周珮娘則是心中大驚,唐崢這說法,分明是不想讓他的那些同伴活命了,不知又是安的什麼心!

  但她現在只能與唐崢一起做戲,頷首道:「如今魔君出手,我上善盟亦是憂心,若諸位無異議,我也要帶這位倖存弟子回去向盟主覆命。」

  青衣修士半信半疑,但魔修有這樣的舉動,他的巡查弟子卻沒有探明,他泉星宗也有責任,便拱手道:「周道友,請。」

  那些得到消息的神識也陸續退了回去,周珮娘又祭出一片荷葉,將唐崢一併拽上飛行法寶,優雅而去。

  可到了沒人的地方,她才傳音唐崢道:「你剛才為何那樣說,若不能給本座一個滿意的解釋……本座的手段,你也該聽說過!」

  唐崢立刻恭敬答道:「晚輩那般說,自是為了保住上善盟在泉星宗附近的舉動不被發現,而且也確保一樣消息不會走失。」

  「什麼消息?」

  唐崢堅定地道:「晚輩要見到盟主大人才會說。」他吃準了自己剛才在眾多大能面前露面,周珮娘不敢將他如何。

  周珮娘也想到了這一點,她恢復了慵懶的神情,手指輕輕在唐崢胸前一點,嬌嗔道:「真是個狼心狗肺的,在你那小情人面前何等情深款款,到人家身邊便一本正經了,真是個小冤家!」

  唐崢但笑不語。

  可他心中卻燃著一團火——柳昔卿,這可是你先對不起我的!

  ……

  周珮娘隨便找了一處山頭降下,隨後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張只有正常符籙一半大小的黑色玄符,用靈力啟動後,便半跪在地上。

  唐崢不知何故,但見她這般輩分的人都下跪,自己自是不能站著,遂也跪下。

  只過了半柱香的時間,便感覺一方領域鋪天蓋地地罩了下來,似乎有人緩緩自天空落下,聲音和潤低沉道:「珮娘,本座正等著你的回報。」

  唐崢不敢抬頭,更不敢用神識,只聽周珮娘道:「珮娘辦事不利,請盟主責罰。至於這小輩,聲稱有消息告知盟主大人,珮娘才將他帶了過來。」

  「你是新入盟的散修唐崢吧?不必如此拘束,你二人站起來回話吧。」

  唐崢這才敢站起身,抬頭看那說話的修士。

  上善盟的盟主神龍見首不見尾,他本就敬仰這位一手創立上善盟的大能,心中略有激動,可看到的卻是一名臉上戴著木制面具的修士,那面具上的咒文不僅艱澀,且他一看,便有些出神,像是看到了這世間最精妙的刻畫,教人忍不住沉浸其中。

  周珮娘卻不敢去看那面具,她吃過苦頭,知道這面具乃是一件法寶,不僅僅用來掩飾相貌,還能阻擋神識窺探……上善盟的盟主,一身成謎,就連這溫潤的聲音,誰知又是不是假的呢?

  「不知這位小友有什麼消息想告知本座?」這聲音似從遠方來,穿過他的神識,直接探入他的識海。

  唐崢便不由自主地道:「我要告訴盟主一個秘密……」

  「嗯,秘密……那一定是你內心最深處,最不願告知他人的秘密,你藏得很辛苦,如今終於可以傾訴,這便是你的福緣。」

  「對,我藏得很辛苦……因為我答應了師妹,絕對不告訴別人……她身上,有一朵黑色的桃花印記,我只見到一次,便再也不忘……我忘不掉師妹……」

  「不過印記也有很多種類,那麼你師妹身上的這一枚,又有何不同呢?」

  「那桃花印記像是有魔力一般,會勾人的心神,我看到它在師妹身上緩緩開放……師妹便比別的女人嫵媚,讓人情難自禁……後來師妹築基,師父便再也不讓師妹出門了,我也很少見到師妹,這次再見到她,她居然殺了師父,而且還入了魔!」

  「那麼,你從前的宗門為何,你的師父又是何人?」

  「騰序閣,靈空七子之一,任宵。」

  「真是有趣,唐崢,你的表現不錯,你在泉星宗的表現也很令本座滿意,今後,你便跟著本座,一起匡扶正道,將這人間帶往大善大同吧。」

  唐崢方如夢初醒,他心頭一動,立刻道:「唐崢願追隨盟主大人,萬死不辭!」

  ※※※※※※※※※※※※

  西涼州地勢極富特色,漫漫戈壁,莽莽草原,在湛藍的天空下,自成風情。這裡的漢子是出名的驃勇,女子也是出名的烈性,他們大多脾氣耿直,豪爽好客,與東勝州有著完全不一樣的文化。

  翁城是一座擁有三萬年曆史的老城,處於西涼州腹地,背靠一片大型綠洲,是不少來西涼州尋機緣修士的中轉站。翁城城門終日開放,且川流不息,迎納八方來客。

  柳昔卿披著藏形斗篷,與身邊同樣披著斗篷的晏修一同進了翁城,悄聲與他傳音道:「翁城附近真的有夜帝王的秘藏?這裡修士如此多,若是有,早就被人發現了吧?」

  晏修此時已將修為控制在元嬰中期,他亦是傳音回道:「庚金極是難尋,與其漫無目的尋找,不如去尋找更可靠的夜帝王秘藏,起碼有跡可循。相傳他便是金靈根,全身庚金塑體,他的秘藏裡,必定有與庚金相關的信息。」

  夜帝王秘藏的位置,其實是晏修從齊燁處得來的珍貴消息,齊燁曾來翁城尋過三次,皆無成果,剛好將消息告之晏修。

  「沒想到這位大能如此厲害,卻不知為何要這樣稱呼他?」柳昔卿也是第一次從晏修口中聽到「夜帝王」這樣古怪的道號。

  修真界的道號通常為師父所賜,以示看重。但因為賜道號便要舉行大典,昭告天下,所以絕大多數修士都沒有道號,比如她身邊這位大乘修士就沒有道號,倒有個「殺神」的別稱。

  至於他們魔修,便更不講究道號了,所以聽到「夜帝王」的名號,才會心中驚訝。

  「夜帝王的本名已不可考,甚至連他到底是什麼人,都眾說紛紜。有人說是上古大能,有人說是已渡劫飛升的金仙,也有人說夜帝王根本就是古神坎維的另一個化名……夜帝王名字的由來,則是因為這名大能的喜好與大部分人截然不同,好『日落而作,日出而息』,因此怪癖得名,『夜帝王』是其他修士對他的尊稱。」

  「那麼這位夜帝王的修為,一定很高了?」

  「夜帝王是修煉到大乘後期,才慢慢淡出人們的視線,興許是飛升了,興許是隕落了,他的朋友不多,也沒人關心——但他的一身傳承卻是後世修士最想得到的,傳說夜帝王得了月光星辰之力,可以撼動天上星宿,直通上界。」

  柳昔卿以手掩口驚呼:「這樣的傳承,怎麼可能留到現在?」

  「因為這位大能,是一個聰明人,」晏修微微笑道,「他並未將傳承都放在一處,而是四處存放,聽說僅是行宮便有一十三處,秘藏足有上百之多,他的傳承,可不是一個人受得完的。」

  「竟是這樣一個人物。」這已經不是財大氣粗級別,根本是富可敵國啊!

  「修士的機緣,會向有緣人開放,能不能得到這份秘藏,便看我們是否與夜帝王有緣分了。」

  「魔君大人不要擔心,若是找不到,我便閉死關,定要晉階元嬰。」柳昔卿安慰晏修道。

  晏修一聽,便咳了一聲,好似被嚇到了。

  閉死關,好像比廢胳膊更可怕吧……

  倆人雖說是堅定了目標,但其實對於究竟能不能找到夜帝王的秘藏,而這秘藏裡的庚金能有幾分幾兩,便沒那麼有信心了。

  柳昔卿歎道:「早知道就不用四師兄給我的那塊庚金鑄凝暉弓了,說不定現在還用得上。」

  她自向左臂看去,現在的柳昔卿已經開不得弓,她軟軟垂下的左臂,已什麼都做不了。

  晏修卻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也許你與夜帝王的緣分,便是應在了此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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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良辰美景

  倆人在翁城稍作停留,便在專門發佈任務的告示板上接了一個收集三階靈獸松琥蛇毒液的任務,低調地出了城,往城外的綠洲飛去。

  既然要在城外活動,接了告示板的任務,也好有個光明正大的說法。之後果然在綠洲裡遇到兩撥前來做任務的修士,但都匆匆路過,並無交集。

  要說尋秘藏,除了一些可以嗅到機緣的氣息的特殊靈寵,便只有靠運氣了。

  若你與你有緣,自會開啟。

  但是,倆人有點心不在焉……

  因為翁城綠洲的景色實在太美,鬱鬱蔥蔥的草木圍拱著如天境般的湖泊,五顏六色的花朵競相開放,風景秀美多情。

  這片綠洲被熱愛這片土地的翁城修士打理了數萬年後,說是仙境也不未過,又哪裡是小昆峰秘境那種窮山惡水能比的。

  柳昔卿御風的速度便慢了下來,她扯了扯晏修的袖口道:「要不我們步行吧?」

  尋機緣,步行還是御風都沒任何區別,晏修道:「也好,你隨心做便是。」

  兩人踏著青草,一步步前行。

  柳昔卿發現,晏修只有在放鬆姿態時,才會在話尾語音略微有些上揚,聽上去有些慵懶有些散漫,配著那清朗的聲音,好聽極了。

  她停下來抬頭看她,晏修才低頭疑惑道:「怎麼了?莫不是有什麼發現?」

  語調果然又變得正常了。

  柳昔卿一笑道:「沒有,只是想到修士修煉,幾乎每時每刻都有不同的任務,反而難得抒情於景色中。」

  他一笑道:「等你手臂治好,想看什麼景色,我都可以帶你賞玩……除了太和之外。」

  這話卻透著一股滄桑了。

  要說女人這種生物,不對你上心的話,你死去天涯海角也不關她事,巴巴湊過去說她還嫌煩,若是上了心,那未有她參與的曾經歷史,那歷經歲月磨礪的風霜……便會希望能與你共享。

  柳昔卿已是修士,也未能免俗。

  她之前從沒想過探究晏修在太和時期的經歷,這會兒她終於有了興趣。

  但眼前這位,上萬年的修真生涯,柳昔卿想想就略覺得心塞,尤其典籍中對這位魔君大人的記載著實少得可憐。

  何況都不是什麼好詞——殺神、嗜血、殺戮之道、魔君……

  她知道晏修曾在譚家村外對太和留情,便斟酌著措辭問道:「難道隱藏身份也不能進入太和嗎?」

  「還沒幾個魔修敢隱藏身份混進太和,一旦被發現,幾乎無脫身的可能,想來我已有千年不曾見過太和風景。」他目光中露出一些難以言喻的複雜神色。

  柳昔卿咬咬唇,向他靠近了一些,握住了他的手道:「沒關係,現在也有愛戴你的人,守夜人不一樣做得很好嗎?」

  晏修手指微動,反轉過來握住柳昔卿的手道:「怎麼?你以後也想做守夜人嗎?」

  「有何不可?」她堅定道。

  把心愛的姑娘變成自己的屬下,這感覺有點微妙。不過這句話卻讓魔君大人很高興,他眼睛裡帶著笑意道:「那柳道友更要努力修煉,早日晉階元嬰期,方可參與守夜人的試煉。我很期待。」

  這話回得又溫柔又親和,像是大貓在撒嬌一樣,撩到了柳昔卿心尖上。

  她紅著臉想,似乎從兩人第一次見面,他就從未在她面前露出作為魔君的那一面,若是不說,誰能想像這樣溫柔的男子會是殺人不眨眼的魔君大人。

  便越發想看他的另一面,想知道他的過去究竟發生了些什麼,才可以在他偶爾露出傷感表情的時候撫慰他。

  隨著自身的強大,不再惶惶然的柳昔卿,終於逐漸露出被銅牆鐵壁覆蓋的柔軟內心,開始嘗試接納其他人了。

  柳昔卿輕聲道:「其實這次出行,我……」她在這一個月裡,也為晏修準備了一樣禮物。

  她從儲物袋中取出一隻小巧的方形錦盒,故作鎮定地遞給晏修。

  晏修渾身都蕩起一陣愉悅的輕風,他仔細接過來,打開之後發現錦盒裡面鋪著絨緞,上面嵌著一隻樸實無華的白色儲物戒。

  「這是送給我的?」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柳昔卿有點不自然地抬手摸著耳邊的長髮:「因為沒辦法打造法寶,這是我用一些材料,像之前煉出那柄劍一樣,以丹田元液凝練出的儲物戒,嗯……這是我第一次煉儲物戒,裡面的空間可能有些小,所以你不戴也沒關係的。」

  但如果你不戴,她其實會超不高興。

  晏修不懂女兒家的小心思,但他喜歡這份禮物!

  晏修立刻將原來的儲物戒扯了下來,解釋道:「其實大多劍修對外物都沒什麼概念,所以儲物戒裡並沒有多少東西……」說著便要把柳昔卿煉製的那枚儲物戒往手指上套。

  「等等!」柳昔卿急忙制止,「我來幫你戴吧。」

  「好。」

  晏修伸出修長的手指。

  這隻手因常年握劍,骨節分明,但手型卻很優美,柳昔卿也不知道自己是用什麼心情將儲物戒套上去,她想著晏修一定不知道這種方式代表的含意。

  曾經在她生活的世界裡,情人們會將這樣的行為視作相守一生的誓約。

  反正晏修不懂,所以柳昔卿做起來只略有些羞澀,卻是毫無壓力的——總之是他先往她手上套戒指的不是麼?

  晏修看柳昔卿這樣慎重地給自己戴上儲物戒,心裡想著她如此重視這件法寶,一定要好好保存,起碼要在上面加固幾個小型結界,最好能放置一個小型的保護陣法……

  滴血認主之後,晏修立刻將神識探進去……

  柳昔卿一直觀察他的神色,有點緊張地問道:「雖然是極品法寶,但畢竟沒有雙手煉器控制得當,裡面的空間可能把握不好,你覺得夠用嗎?」這類儲物法寶,只有主人才能看見裡面的完全空間,她作為煉器師只能估計個大概。

  「夠。」魔君大人面不改色地將原來的儲物戒指丟進須彌芥子,肯定地答道。

  反正劍修什麼的,才不借助外物呢。

  ※※※※※※※※※※※※

  兩人在翁城綠洲中又尋找了幾日,仍不得其法。

  柳昔卿突然想到:「這位大能既然名號為『夜帝王』,會不會秘藏只在夜晚的時候,達成某種特殊條件才會開啟?」

  「倒是有這個可能……」

  「或者說這位夜帝王有什麼其他嗜好,我們可以投其所好試試。」

  晏修搖頭道:「其他修士早已試過各種方法,這位大能亦正亦邪,涉獵廣泛,生平最好美酒佳人,投其所好者更是無數。」

  柳昔卿心念一動,她這身上的黑桃花媚氣,也許可以一試,於是道:「請魔君大人張開遮蔽結界,暫時抑制住花戒內的劍意,我以身上媚氣試試看。」她的儲物袋中,還有四師兄和四師嫂贈送的西涼州猴兒酒。

  事到如今,也只能各種方法都試上一試了。

  晏修手指掐訣,他也曾修習過結界術,對這種並不算難學的基礎結界術是信手拈來,而以他的修為,這結界至少可以屏蔽化神期修士的神識。

  這便已足夠。

  結界張開後,劍意被晏修抑制,柳昔卿身上的媚氣,緩緩散了出來。

  ……

  晏修從來沒有詢問過柳昔卿為什麼會天生帶有媚氣,他知道她若想說時,一定會告之他。

  但這種危險的媚意從心上人身上溢出後,儘管倆人修為天差地別,他還是感覺到一絲喉緊,像是有一隻細小的鉤子,嬌嬌弱弱地湊了過來,在他波瀾不驚的定力上,輕輕勾了那麼一下。

  有那麼一瞬,便想隨著去了。

  因為,那畢竟是他心尖上的……卿卿啊……

  ……

  俗話說「情人眼裡出西施」,那麼問題來了,如果情人就是西施該怎麼辦?

  柳昔卿顯然沒意識到她對晏修的殺傷力有多大,所以她作大死地回過頭,右手裡拎著一小壇猴兒酒,輕飄飄地問道:「這酒,我是喝下去好呢,還是灑在地上好?」

  那樣子跟「你回家是先吃飯,還是先吃我呢」有異曲同工之妙,說者無意聽者有情,單一個「媚」字,攝魂奪魄,已如一張小口,鑽進人的識海,在那鐵樹般的定力上,張開瑩潤紅唇,毫不留情地……

  啜了那麼一小口。

  晏修眸色立刻變得暗沉,他伸出手,捲出一道風,將柳昔卿拉至自己懷裡。

  那猴兒酒掉落在地,汩汩流出金黃色的清液。

  晏修終於忍不住,他啞著嗓子,低頭湊到她耳邊,低聲道:「怎麼都好,我的卿卿已是絕世無雙的好姑娘。」

  說罷,便克制地離開她些許,抬起頭,眼眸裡如泛著微波般注視著她。

  這劍修,似是在極力壓制心中的猛虎,忍耐著最灼人的欲念。

  柳昔卿已不知該如何安撫他,她本能地覺得這樣的親近很危險,可她偏偏沉醉其中,不想躲,也不想逃,甚至還生出了那麼一絲輕佻的念頭。

  想看晏修失控的樣子。

  為她失控。

  柳昔卿便用柔而綿長的目光回望他,在他離開她的時候,甚至又追過去了一些。

  兩人保持著寸許的距離,呼吸可聞。

  晏修的手放在她腰間,這盈盈不堪一握的楚腰,手感是難以想像的絕妙,令他不由自主地用了些力氣。

  柳昔卿不曾防備這力道,哪禁得住,她輕輕扶著晏修的肩膀,喉頭便溢出了一聲軟到了極處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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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兩杯薄酒

  兩人瞬間都有些意亂情迷。

  晏修怕唐突了心上人,極力控制身體本能;柳昔卿則是完全沒準備好,被掐住了腰眼酥麻處,面前也是自己中意的男子,亂了心神。

  但畢竟是修士,定力本就比常人高,且還有第一次與異性接觸的羞澀,竟然就僵持在了那裡。

  於是兩人並沒注意到,當那一壇猴兒酒流光後,被酒水潤濕的地方,悄悄生出黑色的藤蔓來,向著他們慢慢爬了過去。

  晏修最先回過神,然而藤蔓已經捲上了兩人的腳踝,柳昔卿剛想掙扎,晏修按住了她,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

  意外,往往意味著機緣。

  只在兩人交流的這一瞬間,便各自被這藤蔓拽入了土中,再一看那猴兒酒,卻已像是從沒存在過一樣,地面上一片乾乾淨淨。

  ……

  當兩人清醒過來,已是身在一處深山小徑,前方一座六角小亭,一張石桌上放著兩隻盛滿酒水的青銅酒尊。

  空氣中彷彿還有曾經來客的談笑風生。

  「……老友,我為你尋來這方庚金,你要如何謝我?」

  「薄酒,人醜,小徑寒涼,不送風不送月,一句話,狗屁沒有。」

  「哎哎你這脾氣,我又得罪了你不成?」

  「那你倒是說說,你想要何物?這庚金,若是早兩千年遇到,吾塑體未成,當用至寶與你交換,可如今麼,非雪中送炭,只錦上添花爾。」

  「我便與你打個賭,這方庚金,一定有其因果,你可推演一觀。」

  「……呵,倒也有趣。」

  「這兩杯薄酒,便留給後來客吧。」

  「那吾便醜人多作怪,要設下一局了。」

  「你若醜人,那世上哪還有能入目的?速速設來。」

  「來者飲酒,自入幻境,一杯生死場,一杯明月心。」

  「哈哈,好風佳月作伴,難為老友如此盡心,好一局請君入甕!」

  ……

  聲音越來越淡,柳昔卿才知道這裡竟有一場幻境試煉等待他們,晏修手上一緊,拉著她走了過去。

  青銅酒尊中皆是一樣的酒液,但晏修不知用什麼方法,立刻便分出了兩杯的屬性,他執起一杯道:「我入生死場。」

  只聽兩杯酒的名字,便可以想像其內容。

  「生死場」需要廝殺,而「明月心」極大概率是心魔歷練,兩者都很危險,但柳昔卿現在左臂不能使用,所以晏修當仁不讓,自是選擇了生死場。

  那故意讓他們聽到的聲音,想必就是夜帝王與友人之間的對話,讓來者知道如何過關,但這關過了之後會不會得到庚金,卻是沒有提。

  現如今,也只能賭一把了。

  柳昔卿執起另一杯,她道:「那麼,便以此酒,祝魔君大人平安歸來。」

  晏修是個乾脆爽快的,他一仰頭飲下杯中酒,輕撫她的臉頰道:「你多保重。」

  說罷身影便已經如一陣風般消散了。

  柳昔卿亦是飲下杯中酒,只覺入口清冽,甘甜清香,再一恍惚,人也被捲入了另一個空間。

  ※※※※※※※※※※※※

  一入幻境,哪怕你清醒地知道自己身在幻境,但若是受傷,也會影響現實。而且幻境這種術法對修士來說,不僅攻擊性不弱,且幻境盡是反應人心現實,若是一個不好,便有可能走火入魔,乃是最危險的法門之一。

  柳昔卿清醒過來後,發現自己正在一棵樹的背後,天正大雨滂沱,她法衣之外皆已經濕透,當即皺眉揮起起靈力罩,才走出了樹下。

  於是便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身影,正舉著一柄木劍,對著一群巨大,渾身黑漆漆的妖獸。

  那應該是一名不足十歲的孩童。

  可這些黑色的妖獸是什麼?她從未見過。

  再定睛一看,那些黑色妖獸身上冒著的,竟然是黑色的魔氣!

  這種情景她只在上九個紀年的典籍中見過——這是由魔氣污染而生成的魔獸!

  這怎麼可能?自魔尊和一界之主鎮守魔界後,魔獸早已在人間絕跡千年,再不可能出現!

  她心下驚疑,將神識鋪開,才在雨幕中看清那孩子穿著一身簡單的布衣,頭髮並未挽起,而是散亂垂下,看不清面孔。

  這身打扮倒可以確定是個男孩。

  只聽他大聲叫道:「滾開!我殺了你們!」手上還用力揮著木劍。

  那些魔獸的等級也不算高,不過二階罷了,可對付一個連煉氣期都沒有的凡人小孩,已是壓倒性的局面。

  柳昔卿立刻喚出右手的袖弩,凝出一枚紅色小箭,帶著一聲清鳴瞬間將所有魔獸都射殺得一乾二淨。

  那男孩似是呆住了,他仍舊舉著木劍,有些僵硬地轉過頭來,看到柳昔卿,瞬間倒退兩步,立刻轉頭跑了出去。

  柳昔卿皺眉,她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周圍還有沒有危險,會不會有更高階的魔獸,所以她不可能讓一個小孩在這種危險的地方獨自一人,便立刻飛身上前,攔在那男孩身前,儘量柔和問道:「你跑什麼?我不是壞人,你家在什麼地方,我可以幫你找到家人。」

  「胡說,先生曾經說過,太漂亮的女人都是狐狸精,會吃人的!」

  柳昔卿心裡有些好笑,她見那男孩被雨淋得可憐,怕他生病,便從儲物袋中掏出一把雨傘,用術法撐開後,給那小男孩遮雨,而後說道:「你見過會為你遮雨的狐狸精嗎?我是一名修士。」

  男孩垂著頭,小聲問道:「那你是太和劍修嗎?」

  柳昔卿一愣,旋即搖頭道:「我不是。」

  「那你認識太和劍修嗎?」

  柳昔卿想到晏修和趙綠芙,但晏修已進了生死場,與趙綠芙又不算太熟悉,便道:「不認識。」

  那男孩一把揮掉她手中的雨傘,兇狠道:「還說你不是狐狸精!這裡已是臨近太和地界,你既不是太和劍修,也不認識他們,為什麼會在此地?」他像是恍然大悟,又舉起了小木劍道,「你一定是知道最近太和招收弟子,所以在這裡迷惑我這樣的凡人,對不對?」

  這小孩子倒是很警覺,竟分析得頭頭是道。

  不過讓柳昔卿更驚訝的是,她居然身在太和地界,這可不是什麼好事啊……

  她本欲離開這裡,但是又不放心讓這男孩一個人在這裡,哪怕是幻境,她也不能違背自己的良心做事,便伸手淩空一握,將那男孩拎在懷中,道:「此地不宜久留,萬一還有魔獸殘留就糟了,我先帶你去避一避。」

  也不等那男孩同意,便御風而行,如一道輕煙,消失在雨幕中。

  ※※※※※※※※※※※※

  「狐狸精,你放我回去!哈啾!」

  倆人已進了一處城鎮,柳昔卿尋了一處客棧,把男孩抱進去後,迅速用術法給他弄乾了衣服,還喚了小二燒一桶熱水,決定給他洗澡。

  男孩根本不安分,一邊打著噴嚏一邊反抗,被柳昔卿按在床上,要不是怕凡人禁不得法術,真想用個禁制讓這孩子安靜點。

  柳昔卿沒哄孩子的經驗,打量他的身量,也就六、七歲左右,正是上房揭瓦的年紀,頭疼得很。

  不過把他淩亂的頭髮歸攏好後,倒是意外露出一張俊俏的臉來,那眉清目秀的樣子,幾乎可以預見,這男孩長大以後會多麼英俊。

  當然——現在還是小屁孩一個。

  柳昔卿想了想,儲物袋裡也沒有能讓小孩子高興的玩具,便當機立斷地喚出了小紅豆。

  「咪嘰!叫大爺作甚!」小紅豆揉揉眼睛。

  柳昔卿捏了捏它的手感,三寸大小,放在手掌中絨呼呼、圓滾滾的一團,便將小紅豆塞到男孩的手裡,哄道:「我真的是修士,這是我的契約靈獸,給你玩好不好?」

  男孩手上塞了毛茸茸的東西,立刻不掙扎了,有些好奇地看著與他大眼瞪小眼的小紅豆,而後轉頭對柳昔卿道:「你都已經修煉成精,居然連這麼小的雞仔都不放過!」

  小紅豆瞪圓了眼睛。

  臥槽你瞪大眼睛看看誰是雞仔,爺是天上地下難尋的變異鳴焰鳥好不好!分分鐘錫蘭真火噴死你啊熊孩子!

  小紅豆身上的絨毛都炸了。

  卻被男孩以為是被柳昔卿嚇到,他立刻用手掌護住小紅豆道:「有我在的一天,就不會讓你被吃掉!」

  咪嘰!爺一點都不感動有沒有,不要挑撥離間,那是爺的主人!

  小紅豆用那一點殺傷力都沒有的喙輕輕啄男孩的手心,倒是把他啄癢了,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使得面容更加靈動。

  只是那嘴角上挑的樣子,讓柳昔卿一陣心驚。

  她不動聲色地道:「我要想害你的話,早就害了,你若再用狐狸精稱呼我,我便把你扔回魔獸堆裡去。」

  男孩手裡又抓住木劍道:「你莫威脅我,但凡我屈服一下,今後便做不得太和劍修!」

  柳昔卿托下巴問道:「哦?看來你是想去太和拜師入道了?」

  男孩警覺得很,一提這些,便什麼都不肯說。

  這會兒小二敲門送熱水,柳昔卿接進來後,也不去看他,裝作沒什麼興趣地問道:「既然你不合作,那我也不能放你一個人出去送死,接下來的日子裡你便都要跟我在一起了……我叫柳昔卿,不知道這位小郎君如何稱呼?」

  這會兒,男孩已經在床上與小紅豆玩做一團,逗著小紅豆啄他,聽到柳昔卿問姓名,立刻端坐起來,甚至還整理了下衣衫,一本正經道:「好教你知道,我乃北陽州晏氏子弟,單名一個修字。」

  小紅豆吧唧一聲從床上掉下來。

  柳昔卿目瞪口呆地看著那男孩。

  晏修?

  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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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往事在目

  一入幻境,晏修便感覺到兩股殺意!

  他立刻召出露嵐劍迎戰,將一左一右兩道攻擊接下後,才發現自己身處的空間,竟是如此熟悉。

  這裡是青彌峰,是太和十八峰中,最孤直,也是最寂靜的山峰。

  他至今清晰記得,因為青彌峰的弟子皆醉心習武,從山腳到半山腰,大部分區域都被一層比一層冷冽的罡風覆蓋,他們從小練劍,便在這罡風之中煉骨,去一步步攀登高峰。

  於是他又聽到了風聲,彷彿看到了沉默中前行的青彌峰弟子。

  ——那裡面,曾經也有他的身影。

  左右兩道攻擊又至,他一手接下,可已心不在焉,他抬頭望去。

  青彌峰烙梟亭旁終年守著一對兒五階軒轅墓龍息獸,它們似乎又被調皮的弟子打擾,發出了不耐煩的吼聲,放出一道道金光。

  ——去找軒轅墓龍息獸試劍的弟子中,也有他的身影。

  再往上,問心路、蕭殺林、烈血三斬堂、不器大關、洗劍池……都是再熟悉不過的景色。

  他已有千年未歸了。

  景色從未改變,心也從未改變,可人……卻已經變了。

  那兩道攻擊越發兇猛,他放下回憶,正眼看去,卻是兩個渾身被水銀覆蓋的人形怪物,前肢上並未化出手來,而是化作兩根長刺向他攻擊。

  這兩個水銀怪物,俱都有媲美大乘修士的攻擊力。

  晏修冷哼一聲,他手中露嵐劍連揮數道勁風,眉間閃過神通印記,長吟一聲:「孤夜封疆!」

  一方劍域擎天而起,猛烈的罡風平地而生,萬重利刃在劍域中來回飛舞奔騰,幾乎瞬間便將那兩個水銀怪物刺了個透心涼!

  可怪物並沒有死。

  它們的頭顱上並無五官,可中劍之後,反而漸漸演變出五官,逐漸隆起、細化……最後這兩個水銀怪物,竟然化作兩名身著白色太和戰袍的修士,齊齊看向晏修。

  其中一人,眉眼竟有些與晏修相似,相貌清俊斯文,他微微一笑道:「阿修,多年不見,為兄很想念你。」

  而另一人則是一臉悲憫,在他的眼前,彷彿晏修仍舊是那個桀驁不馴的少年,亦是開口道:「晏修,你的露嵐劍,又精進了不少。」

  晏修緊握了那柄看不見的風刃,他低聲喚道:「大哥……師父……」

  幻境,直指人心。

  他入太和的機緣,便是因為晏平。

  他畢生所學,一身道統,皆繼承於師父存真道尊。

  可他們都已在函古紀隕落了……

  晏平戰死在獸潮中。

  而他的師父存真道尊,因是當世僅存的渡劫修士,在與函古紀魔尊千機對決的最後關頭,帶領十名大乘期修士與其同歸於盡,方開闢了最後一個紀年銘古紀。

  無數次心魔,他們都出現在他面前,可如此真實、真切,還是第一次。

  他們就像真的回來看他一樣,甚至連每一處細節都如此相像。

  晏平還像在家時一樣,喜歡在腰上佩帶一塊碧玉。

  師父永遠都那樣和善,總是掛著淡淡的笑容,平時一絲不苟,卻總會在束髮的時候,在耳邊留下些許碎髮。

  可這裡卻是夜帝王所設下的生死場。

  在幻境中,一切都該斬殺!

  晏修將露嵐劍一揮,劍身上覆蓋的風域寸寸消散,露出裡面雪亮如月光的劍刃。

  冷凝,華彩綻放。

  這才是露嵐劍真正的樣子!

  晏修握住長劍的手反手正提劍柄,將長劍懸於額前,端端正正地向兩人執劍禮,而後道:「既然兩位幻化成劍修的模樣,修當以劍相待,此一禮,為奠故人……這之後,便如生死場!」

  晏平朗聲笑道:「早在你墮魔之時,便已棄正道而去,如今再見,弒兄殺師,自不是難事……阿修,」他神色一變,略有些難過地道,「你怎麼能走到這一步,讓為兄好生失望。」

  存真道尊卻道:「為師曾說過,走殺戮一道,如人間修羅,浴血披甲,為世人所懼,為心魔所喜,你終將墮魔,早已註定。」

  二人反應,竟真的將故人的神態性情學得個八分,可晏修也是千錘百煉過的修士,哪怕辛酸、哪怕回憶洶湧而來,也只能以劍迎戰,來破這生死場!

  「我的魔,自有我來斬!」

  ※※※※※※※※※※※※

  某個小鎮的客棧裡,一人一鳥都呆呆看著床上端坐的小男孩。

  多虧柳昔卿是修士,反應速度快,但她還是倒抽一口涼氣,走過去握著小男孩的手,臉上帶的笑容溫柔得簡直令人髮指。

  「知道你小時候也這麼熊,我突然就覺得心安了呢……」

  晏修皺眉,這女子怎地突然胡言亂語起來。

  地上的小紅豆也拍打著肉翅飛了過來,蹭進晏修的懷裡,一雙小眼睛帶著毫不掩飾的孺慕之情眨巴眨巴看著他,更是詭異得很。

  他咳了一聲道:「怎麼,你們也聽過晏氏的大名?那便不要胡鬧,把我送回去,莫要耽誤了我上山拜師之事。」

  這小孩子一本正經的樣子,柳昔卿的心都給萌化了。

  別人家的孩子也就罷了,這是她的小晏修啊……柳昔卿眯著眼笑了笑,突然覺得這幻境居然還不錯。

  而晏修口中的晏氏,她卻沒聽說過,難道是人間的世家?可若是大家子弟,卻為何單身一人上太和?

  這中間必定還有蹊蹺,於是她柔聲道:「總得先洗得乾乾淨淨才能拜師,你去洗澡,我幫你把換下來的衣服弄乾淨。」

  晏修生性好潔,其實看著那一桶熱水也很動心,可旁邊畢竟站著一個陌生女子,年紀再小也知道羞了。

  「我……穿著衣服洗便可,反正你不是會一下子就將衣服烘乾的法術麼……」

  嘖,雖然被拒絕了但心裡卻很高興,這份生人勿進的樣子,不愧是她看中的男人呢。

  「那我便在門外等你,你洗好了就叫我就是了。」

  晏修點點頭,又遲疑了下問道:「你真的不是狐狸精?你真的會送我上太和?」

  「當然,本真人師從名門,此番下山歷練,與你有緣分才救下了你,做事便要做得圓滿,我自然會送你上太和。」

  他那一直戒備的臉才終於放鬆下來,微微一笑,便如光風霽月,小雪初晴。

  「那我向你道歉,是小輩出言不遜,還請真人原諒。」

  又是端端正正作了個揖,禮數做足,可見大家子弟風範。

  柳昔卿不講究這些,知道他是晏修後,哪裡捨得為難他,當即止住他行禮,打量了渾身上下,怎麼看都是歡喜。

  又覺得他臉色蒼白,似乎缺少營養,便問道:「你餓不餓,想不想吃東西?可有忌口之物?」

  「無。」

  「那我這便去給你買些凡間吃食,你可要乖乖等我回來……這隻鳴焰鳥名叫小紅豆,它留在你身邊,自會保護你的。」柳昔卿叮囑了幾句,便風也似的旋身出門。

  屋裡只剩晏修和小紅豆。

  咪嘰嘰,魔君大人就由我來保護!

  ……

  柳昔卿買了熱氣騰騰的饅頭,想著小孩子要吃肉才能長得結實,便又買了一隻雞腿和二兩牛肉,甚至想著要與晏修一同上路去太和,還多準備了許多熱食放在儲物袋裡,給他留在路上吃……心心念念,幾乎忘了這是在幻境。

  據說,人若是在幻境待得久了,在潛移默化中,便也會被幻境同化,慢慢把這裡當做現實,逐漸被幻境吞了進去而不自知。

  ……

  晏修雖然戒備心重,卻還是抵不過柳昔卿的熱情和善意,便漸漸道出自己的境地。

  晏氏曾是北陽州有名的杏林世家,綿延千年,活人無數。族中優秀子弟經常被凡間帝王聘為御醫,也曾風光無限。

  然而隨著修士對人間的干預越來越多,許多凡人開始醉心丹藥、仙方,不信任凡間醫術,醫者這一職業,也如夕陽般,開始蕭條起來。

  晏氏本就艱難經營,後來又因某一任家主得罪了其他杏林世家,遭受排擠,於是最近這百年,便漸漸沒落了。

  主家不好過,晏修所在乃是旁支,日子便更是難熬,母親早逝,其父從族中遷出後,便尋了個小村落,做了一個醫館郎中。

  三年前,兄長晏平被測出有雙靈根,因機緣巧合,拜入太和門下,便離開了家中,只餘父子二人,和一個老嬤嬤。

  六個月前,父親被一富戶請去看病,因性情耿直,直言不諱說出內宅陰私,便被那戶人家按上個罪名,下了大獄,連提審都未過,就被人亂棍打死。

  嬤嬤護著他深夜逃走,倆人只知晏平在太和修道,於是便靠著一些積攢下來的碎銀,一路往太和尋去。

  可嬤嬤老了,禁不住旅途勞頓,死在了半路上,所以晏修才一個人獨自上太和。

  講述這段經歷時,晏修的拳頭在膝上握緊,幾次三番忍著淚,最後他對柳昔卿道:「我三歲便開始誦讀祖傳醫術,嚮往成為父親那樣的醫者,懸壺濟世。可父親下場又如何?我和嬤嬤千里跋涉,看她累死在半路上,卻沒有能力為她醫治……這一路上,我也想明白了,活人之路我已不願走,我要跟兄長一樣,去太和做劍修,殺壞人!」

  他聲音童稚,可說的話卻是殺伐決斷。

  柳昔卿心裡便是一酸,她一把將晏修抱在懷裡,輕聲道:「好,我陪你去太和,你以後要當劍修,殺壞人。」

  可誰又能想到……

  你最後卻成了魔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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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鏡花水月

  去太和的一路,又遇到了幾波魔獸,最高修為也不過三階,且魔獸能生出靈智的極少,所以都被柳昔卿輕易打發了。

  但隨著離太和越來越近,柳昔卿卻有點犯愁。

  「明月心」幻境的考驗到底是什麼?

  她到底要在這裡待上多久?

  柳昔卿是斷然不能冒著被發現的危險混入太和的,無論是環境裡還是環境外,若是被正道修士得知她是魔修,恐怕都會毫不猶豫地將她誅殺。

  而以晏修的年紀來看,現在她所在的時代絕對不是天元紀年,更不可能是銘古紀,極有可能是第八紀年函古紀。

  這段時間裡,魔修與道修還是劍拔弩張的階段,最主要的是,掩蓋魔修眉間墮魔印的法術可是銘古紀才研究出來的,她沒有尋找魔修的法門,也儘量不要與道修過多接觸。

  難道這就不能再見晏修了?

  ……

  兩人終於到了太和山脈附近,恰逢寅月,乃是太和招收弟子的月份,從初一到三十,有一整月的時間用來收容有靈根的弟子接受考驗,前方不遠處便有太和設置的接待點,旁邊立著測靈根的石柱,陸陸續續有人向那處趕去。

  柳昔卿知道,晏修身具資質逆天的變異風靈根,他一定會被破格錄取,而且太和還有他的親兄長在,以後修煉便是一片坦途。

  他的修煉生涯裡,並沒有自己存在的地方。

  這一路上,晏修的態度也早已軟化,不再叫她狐狸精,而是尊稱她為真人。

  心中總有些不捨。

  還是到了離別的時候,柳昔卿便從隨身荷包裡掏出一個儲物袋。

  她不缺靈石,更不缺銀子,便專門弄了個儲物袋幫他裝一些她為他準備的法寶靈石,晏修不知那是什麼,看著她在他腰帶上繫上一個小袋子,皺著眉頭問道:「這是錦囊嗎?」

  「這是我送你的禮物,等你有能力了,自然會知道是什麼。」她又從自己的儲物袋往外拿東西,包成一個小包裹,「進了門派會為你發弟子服,所以我便沒買新衣裳給你,而是為你準備了一些乾糧,還有許多果脯,你記得分給同門一起吃,好好跟他們做朋友……還有啊,裡面有幾塊靈石,你放在身上以防萬一,裡面還有一個小匕首,給你防身用……」

  她絮絮叨叨說了一堆,竟有一種為娘的送孩子去讀書的心情。

  晏修接了包裹才道:「真人,萍水相逢,你為何對我如此好?」

  因為你是晏修啊……

  柳昔卿笑道:「許是投緣吧,你長得又這麼可愛,我當然對你好啦。」

  晏修臉突地紅了,扭頭說道:「總有一天我會還你這份情的,你師從哪個宗門,住在何處?等我金丹期下山,一定去找你。」

  柳昔卿此時尚還以為自己很快就能破除幻境,與本來世界的晏修匯合,並未想過等晏修金丹期。但她還是想了想,拿出一張傳音符道:「你若是要下山,便點燃此符,我感知後,自會尋你相見,在此之前,望你盡心修煉,早成道果。」

  晏修將這傳音符接過來,鄭重道:「我一定會成為最厲害的劍修的!」

  「嗯,一定會的。」

  也許你今後的成就,連你自己都不會相信。

  ※※※※※※※※※※※※

  離開晏修之後,她又想著去破幻境,此地也沒人認識她,且擔心美色誤事,索性將曾經在小昆峰秘境中,沈昭留下來的那半截面具戴在臉上,開始周遊人間界。

  雖然左臂不能動,但她刻意低調,從不惹事,竟然也安安分分的渡過了三年,可這之後,她便有些慌了。

  這裡畢竟是幻境,她到底要在這裡困多久?

  若破幻境的關鍵在晏修身上,她又能怎麼辦?太和她是不敢去的,難道這麼多年,她就要一直等待晏修晉階金丹下山嗎?

  柳昔卿無奈。

  在幻境遊蕩的第十個年頭,她收了心,回到那個與晏修一同待過的小鎮上,買了一處宅院,開始靜心修煉,偶爾出門打聽太和的消息,用靈石買些補給,接了一些輕巧的修補法寶的夥計做,留意最近有沒有風靈根的弟子嶄露頭角。

  便是這樣,又過去了一百年。

  她漸漸有些忘了自己是為什麼在這裡,不去想自己來自何處,要做些什麼,卻只記得與晏修的相遇,記得自己在等待他。

  便連小紅豆和小哈也不怎麼記得以前的事了。

  柳昔卿的修為也到了金丹中期巔峰,卻像是礙著什麼一樣,不能更進一步。

  直到有一天,她在打坐的時候,突然感覺到曾經送給晏修的那道傳音符被人啟動,柳昔卿立刻站起身,掐指一算……

  才百年而已,他一個引氣入體還未成的孩童,居然已晉階到了金丹期?

  饒是她也同為單靈根修士,也為這樣的修煉速度咋舌。

  此時柳昔卿還不知道,太和劍修的晉階本就與眾不同,對他們來說,若是能在劍道上不斷領悟,自是可以迅速晉階,而對劍道悟性不夠的人,卻有可能終身都突破不了煉氣期。

  她立刻打開閉關室的門,幾乎想馬上飛去太和,可邁出一步後,卻反而有一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晏修現在已變成什麼樣,經過這麼多年,性情又變得如何?

  更重要的是,目前還是道修的晏修,如果知道她是魔修,會如何應對?

  竟然也患得患失了起來。

  她意識到這一點後,便重新整理了情緒。畢竟也是金丹修士,又經過了百年的沉澱,心性又從容了許多。

  那種清風拂山崗的淡然讓她平靜了下來,將宅院裡的東西收拾了一番,理了理衣裙,便如一道煙霞掐訣御風,飛出了小鎮,直向太和而去。

  ……

  柳昔卿仍是不敢離太和山脈太近,落在了兩個人分別的地方,將臉上的面具取下後,從靈獸袋喚出了小哈。

  「記得晏修的氣味嗎?」她問道。

  「那是自然,在嗅覺靈敏可辨識百味的我面前,所有人都無所遁形!」小哈活蹦亂跳地道。

  「去尋他。」

  「嗷嗷嗚,我最喜歡這樣的遊戲,抓到人之後有獎勵嗎?我要出去兜風,我要去呼吸曠野的氣息……」蠢哈一路跑遠。

  這便是柳昔卿尋人的最佳方法了,只是她不知,青彌峰劍修比其他修士更善於隱藏蹤跡,更何況是風靈根的晏修?風中氣息飄忽不定,小哈早就被拐得不知所蹤。

  柳昔卿不是虧待自己的人,隨手扔出一座四角小亭,款款走入後,在石桌上泡上一壺蓬山小葉,靜待小哈的消息。

  清亮的茶水緩緩注入杯盞之中,細碎的水花叮咚作響,香氣便緩緩飄了出來。

  一陣清風拂過,吹過她耳邊的碎髮,熏人欲醉,想到自己現在的樣子,便如凡間的姑娘在等待情郎約會一般,臉頰上更是染上一層紅暈。

  走了神,於是她沒注意到那陣風之後,她身後已悄無聲息地出現一名身形高大的勁裝修士。

  他俯下身,看著柳昔卿將茶杯倒滿,又看茶杯溢出茶水,而柳昔卿仿若不知般仍然繼續倒著茶,終於忍不住出聲道:「在想什麼,如此出神?」

  乍聞人聲,柳昔卿嚇了一跳,她條件反射地站起來,但是肩膀卻被一雙手按住。

  「晏……晏修?」

  若說晏修能無聲無息出現在她身後,她是信的,原來剛才那一陣風,竟是他嗎?

  只聽身後人輕聲道:「一百年過去,真人還是與從前那般,可我卻與從前不同了。」他似是俯下身,離她近了些,「真人,你知道什麼地方不同嗎?」

  「你長大了。」她肯定回道。

  「不對。」

  「修為比以前高了。」她遲疑道。

  「不對。」

  「簡直胡鬧!」柳昔卿不玩了,她想要起身回頭,又被按住,於是開始掙扎道,「多大的人了還玩這種遊戲,好好好,你比以前帥總行了吧!」

  那手卻不似剛才按得那麼緊了,柳昔卿略微一挺便起了身,她立刻轉過頭,便看到一個臉色微紅的年輕男子,穿著一身架勢極帥氣的黑色弟子服,正眼帶笑意地看著她。

  這是一個她既熟悉又陌生的晏修。

  與成為大乘期修士的晏修不同,她面前這位,渾身都散發著蓬勃的朝氣,像是一匹活力四射的年輕小馬駒。他的眼眸不那般深邃,而是清亮透澈,帶著一種未經滄海變遷的初生風情,那笑容也張揚肆意,明明羞澀,卻又無比大膽地打量著她,帶著毫不掩飾的渴慕。

  這個時候的晏修,還未那般淡定,還未開始極力隱藏自己深埋的情緒,還未肩負起那般重任。

  他是放鬆的,開朗的,像是山間無拘無束的風,染著花香,帶著微潤的山嵐,使得她整個人都陷入到這種怡人的氣息中……

  如沐春風。

  柳昔卿的心一下子就傷感了起來,她雖然不知道他到底都經歷了些什麼才會變成之後那個樣子,可現在的晏修分明讓人心疼。

  心疼他未知的遭遇,心疼他之後遍染風霜的成熟——皎皎明月心,君可知?

  柳昔卿抬起手,輕輕撫上那年輕的臉龐,當她的手觸碰到他時,感覺到晏修輕輕顫了一下。

  毫無疑問,他也是緊張的,甚至比柳昔卿還緊張,當看到她眼中的溫柔,才放鬆下來。

  晏修也用手握住她的手,笑著說道:「既然真人這麼讚美我,我便受了吧。」

  柳昔卿好氣又好笑,她哪懂年輕男子想在心上人面前展現最好面貌的青澀心思,只覺得晏修分明還是少年心性,說道:「還未恭喜你進階金丹,百年進步如此神速,想必在新晉弟子中,當得其中翹楚。」

  他笑著搖搖頭,低聲道:「別人看法與我何干?其實真人……我拼命修煉,就是為了早日見到你,希望你能回答一個問題。」

  「哎?什麼問題?」

  「我可以追求你嗎?」他很認真地問道。

  柳昔卿震驚了。

  她不知道年輕時的晏修如此簡單快捷,單刀直入……

  好吧,真不愧是太和劍修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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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8 10:35:11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八章 獸潮崩離

  柳昔卿此時的心情有些崩潰,她雖然已與晏修定情,但「明月心」幻境裡的晏修其實才與她第二次見面。

  所以還想一本正經地追求她。

  可柳昔卿不能直接說「其實你早就跟我表白了一萬次」、「我早就跟你交換戒指並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完成了訂婚儀式」、「其實一萬年以後我們再談戀愛也來得及」……

  她試探地問道:「如果我答應了,接下來你會怎麼做?」

  他很自然地答道:「自是帶你回青彌峰,也就是我現在修行的師門,太和對道侶一事很是開明,即便你是道修,或是其他道統,也都可以在太和修煉,我可以將你介紹給我大哥認識,還有我師父、師兄師弟們……」

  「可我不能去太和。」柳昔卿一個魔修,哪敢往太和身邊湊。

  「你這麼說,其實就是同意了?」晏修腦子轉得倒是快。

  「哈?不,啊……你可以追求我,但是我們還沒到那一步!」柳昔卿急忙解釋。

  「沒關係。」他笑了笑,「你接受就好,剩下的便由我來吧。」

  柳昔卿無語了,不過隨後一想,其實幻境外的晏修也是如此這個性情,似乎她只要不拒絕他的親近就已足夠,他自己會將一切做到盡善盡美。

  她的心瞬間又軟化了。只是現在並不是談情說愛的好時候,見到晏修之後,險些忘了的正事兒終於都回到腦子裡,破除幻境的關鍵應該在他身上,當下便問道:「其他先不提,不知你此次下山接了什麼任務?」

  晏修神色一凜道:「當年你我初見時,我便被魔獸圍攻,此事極是不尋常。在這之後,太和山脈附近陸續有魔獸傷人,宗門加大巡查力度,並發現魔修近期似有不安分,於是此番派出近百名金丹弟子尋找魔修線索,雖然函古紀剛至中葉,但已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又是魔修。

  對柳昔卿來說,上九紀年魔修的生存狀態讓她很陌生,他們平時幾乎是完全銷聲匿跡,但每次出手,都是大手筆。

  屠殺、破壞、劫掠……她能感覺到魔修對正道懷著的刻骨恨意,也知道為什麼正道只要提到魔修便義憤填膺,恨不得手刃對方。

  ——都是血債累累的孽。

  她垂下頭道:「既然是這樣,你有任務在身,準備何時出發?」

  晏修輕聲道:「下山弟子三人編隊,與你見面後,我即刻便要與同門匯合……」他略有些躊躇道,「等我回來,又該去何處尋你?」

  柳昔卿仍舊拿出特製的傳音符,說道:「我們便以此聯絡吧,希望你能旗開得勝,早日歸來。」

  晏修眼前一亮,笑眯眯地將符籙貼身放好,隨即道:「你等我,我一定很快解決,到時候我們一起去秘境探寶,哪怕你不願意回太和,我們也可以在一起……」

  「好。」她笑著送別。

  ※※※※※※※※※※※※

  晏修這一離去,便又是百年歲月。

  因為在他們分別的第二年,人間爆發了可怕的獸潮。

  更可怕的是,魔修不知為何與妖獸結盟,同時在各地集結,對正道宗門展開肆意攻擊,不僅如此,甚至還有那修煉邪門功法的魔修,成群結隊地屠戮凡人。

  此時各大宗門已經分身無暇,人間正道修士的主戰線皆集中在各州妖獸出沒的山河湖海。

  以五大山門為首的道修,幾乎每個宗門都要抽調數百金丹期以上修為的弟子前去助陣;

  獨立與人間外的九重天外天也爆發了妖獸動亂,卻被各天君壓制住,只是位於北陽州白沙之地,負責連接人間與九重天外天的界門「通天門」卻無法關閉,數十萬修士死守通天門,防止妖獸突破界門;

  海外三千洞府已無人留守洞府,全力陷入與海獸抗擊的大戰之中;

  立足與人間根基的七國聯盟,已是全力開啟護國大陣,不斷收容著難民。

  而魔修,便是在這個時候發難,他們劫殺難民,哄搶物資;他們攻擊那些留守弟子稀少的宗門,將其雞犬不留;他們三五成群地尋落單的道修,吸食對方修為,曝屍荒野……

  柳昔卿終於看不下去,她無法「躲進小樓成一統」,哪怕是幻境,她也沒辦法眼睜睜看著平民在她眼前受難。

  當戰火燃燒到她所棲身的小鎮時,柳昔卿站了出來。

  哪怕不能動用弓箭,只憑藉袖弩和冷血匕,還有那些她從前煉製的法寶,更有身上靈石的支援——她輕而易舉地解決了前來攻打小鎮的三名金丹期魔修。

  當她本以為自己能力挽狂瀾時,隨後卻趕來了更多金丹魔修和元嬰魔修……

  柳昔卿沉默地看著昔日繁華的城鎮化為灰燼,她再次戴上了面具,披上了藏形斗篷,開始去做她唯一能做的事。

  竭盡一切所能,去救更多的人。

  ……

  這場前所未有的獸潮被後世記載在無數典籍上,它的規模之大、戰況之慘烈,直接影響到了後面的銘古紀,甚至更為深遠。

  柳昔卿從未想過戰爭會如此殘酷地發生,當力透紙背的血腥文字變成了現實,帶來的是生命所不能承受之重。

  她開始救助那些凡人,一路護送那些游離於七國聯盟之外的平民到修士的據點,整個平民遷徙的過程,在修士的努力下,歷經八個月完成。

  可她知道這僅僅是開始,史書上記載的這場妖獸獸潮,足足持續了數千年,耗盡了函古紀修士的元氣!

  難民遷徙完成之後,柳昔卿進入了散修組建的遊獵小隊,不斷與妖獸作戰,與魔修廝殺。

  在幾近麻木的殺戮之下,柳昔卿漸漸把自己當成一個普通的道修,她會為了同伴被魔修殺死而悲傷,也會為了幹掉一個強力的敵人而欣喜。

  然而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才會默默藏身在誰也看不見的地方,感覺自己是一個怪物。

  一個正道不能接受,又無法融於魔修的怪物。

  ……

  又是百年過去,柳昔卿已在散修中殺出了名氣。因她無法使用左臂,便得了一個「半壁美人」的稱號。

  可沒人知道,那個馳騁在戰場的紅衣女修,竟是一名魔修。

  ※※※※※※※※※※※※

  變故發生在獸潮爆發後的第一百三十三年。

  柳昔卿已記不清自己殺了多少魔修或妖獸,當她漸漸習慣了血的氣味,習慣了刀刃進入人體後那微妙的手感之後,心中被殺伐之氣佔據,她重新被幻境同化,不僅模糊了自己來此的目的,甚至開始享受殺戮的快感。

  在一次與三名散修同去南平州支援某處修士據點時……

  被矛盾的內心衝突和持續不斷的鮮血所刺激,柳昔卿的眉心上,終於綻開了一枚妖異的紅色印記。

  她渾然不覺,但她身邊的隊友卻扭頭發現了她的不正常,驚叫道:「柳道友,你的眉心是怎麼回事?難道你墮魔了?」

  柳昔卿停下了手中的法寶,她有些不解地轉過頭問道:「我怎麼了?」

  又有一名眼尖的修士發現她手中拿著的法寶上已經漸漸有黑色的魔氣縈繞,立刻大聲道:「不對,修士怎麼可能在這種地方過心魔關?除非她原本就是魔修!」

  眾人立刻戒備,原本在她身邊掩護的修士也紛紛退散,像是在極力與她劃清界限、

  其中一名修士心思轉得比較快,他只一思索,立刻質問道:「你打進正道內部,是何居心?說!你是不是將我們的消息傳遞給魔修?」

  「對!一定是這樣!」

  「怪不得她無往不利,每次都能扭轉戰局,原來是魔修的臥底!」

  「該死,我竟然那麼信任她!」

  「魔修何其狡猾!快動手,捉住她!她居然能隱藏墮魔印,絕對不能讓她跑了!」

  雜七雜八的法術和法寶便打了過來。

  柳昔卿本能地放出防禦法寶,這些剛才還並肩作戰的同伴為什麼對她刀刃相向?難道他們不記得之前相助相護的情分了?

  為什麼寧可相信一個印記,相信一個身份,也不願去相信她的為人?

  哪怕我是一個好人,哪怕我手刃了那麼多作惡多端的魔修,你們也容不下我嗎?

  而我又該何去何從?

  她幾乎想仰天長笑三聲,那眉間的墮魔印愈發鮮紅,可她終究不能對曾經的戰友下手,一路遁著金光,尋了一處方向逃去。

  ……

  這之後,「半壁美人」原來是魔修的消息迅速傳播開來,甚至引起了一些元嬰修士的重視——居然有魔修可以掩蓋墮魔印,這種逆天的法門,是否已被魔修掌握?她又是如何將身上的魔氣遮掩的?

  同樣,魔修中也有人得知了這一消息,他們感興趣的理由同道修一樣,若是他們能夠隱藏墮魔印,便可以肆無忌憚地混入正道陣營,甚至潛入七國聯盟之中,到時候人間血流成河,正道宗門再無力堅守封印魔界的彼岸之門,魔界重現人間,便指日可待了!

  柳昔卿同時被正魔兩道的修士通緝,她心中最害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可她此時心中想的卻只有一個人。

  晏修,你得知我身份後,會怎麼樣?

  你也會殺了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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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8 10:35:30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九章 萬物皆殺

  幻境,生死場。

  晏修已與晏平戰了數百回合,兩方劍域皆已交融半壁,此時,他的師父存真道尊便像是事不關己一般,看著他兄弟二人廝殺。

  可他嘴上卻沒閑著,一字一句,回憶的都是從前太和發生的事。

  晏平殺人,師父誅心。

  這幻境的安排,不可謂不險惡。

  「……晏修,你墮魔之後,果然更為強大,為師也曾說過,若是不修心,你遲早會在殺戮一途上愈行愈遠,最終脫離天道,墮入修羅道。說來你第一次顯露入魔的徵兆,便是在函古紀獸潮爆發的初期。為師還記得,你最敬重的大哥晏平,便是喪生在獸潮之中。」

  晏修咬著牙,晏平此時卻用一種非常痛苦的表情看著他,每一招,每一式都用最巧妙的分寸留著情,甚至有幾分長輩為小輩餵招的意思,更令人窩心!

  更何況,晏平的道統原本便與他不同,其劍意更為端正,不似他修的原本就是殺人之術。在你來我往之中,晏修分明有許多次機會可以將晏平一擊斃命,可他卻不知道為什麼,終於錯過了那一次次機會。

  在師父的口中,他似乎又回到了若干年前。

  在他剛晉階金丹期後,人間便爆發了一場曠古持久的妖獸獸潮,而最照顧他的大哥——那個驚才絕豔的劍修,便隕落在獸潮之中。

  他仍然記得當時自己得知消息之後,狂奔回太和時的心碎。

  腦海中不停回想的,是剛一懂事,父親便灌輸給他的思想。

  「……我晏氏傳醫千年,秉承的便是濟世活人的祖訓,人間種種病痛苦難,皆是天道對人的考驗,亦是對我等醫者的考驗。而醫者之傳承,乃是天道為人間開闢的光明,是天道之大慈悲,所以你要繼承為父的衣缽,記住,人可以有疾,但醫者不可無心,你當以此自持,兼容自身,方才得行醫之道。」

  晏修也曾想做一名兼濟天下的醫者,然而他救不了父親,甚至連一直照顧他的嬤嬤都救不了。所以他去了太和,憑藉得天獨厚的單一變異風靈根,拜入渡劫修士名下,成為青彌峰弟子。

  藥物和醫術可以救人,而殺戮卻可以最有效率地剷除毒瘤,所以他甘願去修一條以殺止殺的路!

  可壞人哪裡殺得完?

  災難、暴力、戰爭……殺戮換不來和平,也換不回人命,哪怕他拼命修煉,也仍然救不回大哥了。

  這天地生死之道,又有幾人能堪破?

  呵。

  不如萬物皆殺,不如我心皆殺!

  正是晏平隕落的那一日,晏修的終於開悟殺戮之道,開始了他不斷浴血殺戮的生涯。

  耳邊又聽得存真道尊緩緩說道:「……即便這柄戮嵐劍改了名字,可你,還不是放不下殺戮之心!」

  戮嵐劍。

  露嵐劍。

  他的本命劍,是太和唯一得過兩次賜名的劍。

  可他心中的那一柄劍,究竟是露嵐,還是戮嵐?

  眼前之人,是殺,還是不殺?

  晏修的眉眼驟然冷了下來,他知道已不能再猶豫下去。

  ※※※※※※※※※※※※

  柳昔卿身上的魔氣已經無法用法門掩飾,頃刻間從萬眾矚目的仙子變成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她一路逃亡。只能儘量走無人的小路,卻又不能離正道據點太遠,因為她早已料到魔修也會展開對她的通緝。

  一時惶恐,一時憤慨,更多的是——想活下去!

  然而在柳昔卿躲藏了近二十天後,她還是被幾名正道修士圍住了。這一撥追擊的修士之中,竟還有一名元嬰修士。

  她逃不掉了!

  柳昔卿幾乎將畢生所學全部用出,靈石更是毫不吝惜地用來補充靈力,她一邊與對方周旋,一邊往南逃,此處飛行距離南海有十天路程,她若是能逃到南海,哪怕海獸兇猛,也比落入敵人手中強!

  可他們哪容她繼續逃跑,對方中有人發出信號,片刻後,便有駐紮在附近的修士前來相助,將她所有逃路堵死。

  鋪天蓋地的威壓放出,天羅地網大陣已經布下,再加上這些虎視眈眈的修士,柳昔卿幾乎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在這幻境中,晏修給她的花戒和黑葉都無法使用。柳昔卿別無他法,只能將小紅豆和小哈都召喚出來,她右手持冷血匕,配合手腕上的袖弩,與之背水一戰!

  這時小哈突然道:「我可以用空間封住那些金丹修士的行動,但那元嬰修士卻十分棘手,我對付不了。」

  小紅豆當仁不讓,它跳前一步,嫩生生的聲音堅定道:「讓爺的元神去拖住那元嬰修士!」

  柳昔卿點頭道:「若是能這樣,我便能以真炎禦合箭來破他們的陣法,從這裡突圍出去!」

  主人與靈獸之間的交流極快,在對方修士看來,只是剎那間,那女魔修身邊的兩隻契約靈獸便跳了出來。

  那幼狼大小的小獸一雙眼睛瞬間放出白光,它昂首挺胸,一爪踏在身前,向著天空悠長地嗥叫了一聲。

  「嗷——嗚——!」

  隨著這一聲四面八方皆湧現出螺旋空間結界,將所有修士困住。

  那元嬰修士卻冷哼一聲道:「雕蟲小技,看本君破來!」

  他一手掐訣,正待破陣,卻不想一隻蒼藍火鳥突然出現在他身後,佈滿錫蘭真火的利爪便向他抓去!

  元神攻擊,最是讓人防不勝防,立刻有修士高聲叫道:「馮真君,危險!」

  這元嬰修士心中一驚,立刻施展神通,將法術法寶都用將起來,來抵抗這錫蘭真火。

  而與此同時,柳昔卿的袖箭便已經出手,她平舉起機關小弩,不住凝聚出紅色小箭,向著久朝曾經指點過的陣法最薄弱處拼命射箭狂攻!

  立刻有修士叫起來:「不好,這魔修要逃!」

  其他均是竭盡全力將法術打在螺旋空間上,小哈垂下腦袋,呲著牙,一聲不吭地忍著。

  馮真君下手更是急迫,手段盡出,將小紅豆的元神一步步擊退。

  「妖獸與魔修都是罪大惡極,哪怕你們聯手又如何,我也定當將你們捉拿回去!」那馮真君厲聲喝道。

  在正道修士眼中,助紂為虐的妖獸,與那些爆發獸潮的妖獸一般無二,都該死!馮真君祭出一道寒光,口中念咒,那寒光便向小紅豆劈去。

  此時小紅豆的元神已經扛著三道法寶,斷然躲不開這一道攻擊。

  小紅豆一聲不吭,渾身的絨毛倒豎,催動元神掙扎。

  而柳昔卿也只差最後一箭便能破開陣法,她不能放著小紅豆不管,咬咬牙,還是毅然將箭尖沖著馮真君方向,只見一道紅光閃過,接下了馮真君的攻擊,救下小紅豆的同時,卻也錯過了突圍的最佳時機。

  馮真君眼中精光一閃,他攻擊火鳥元神是真,卻還能同時用術法堵住了柳昔卿好不容易開闢出的通道,這便是元嬰修士比金丹修士更高一層境界所在。

  但柳昔卿不惜代價救自己靈獸這一幕,卻略微讓馮真君對這女魔修高看了一眼,於是他喝道:「跟我上太和玄武樓,若查明你並未傷害無辜,或許還有一條活路,可以在羅浮兩界門中了此餘生!」

  「我何錯之有?」柳昔卿反問道,「難道只因我是魔修,便連好人都做不得?你們不分青紅皂白圍捕我,自以為留一條活命便是開恩……我卻不稀罕被人支配的命運,若要戰,便來戰吧!」

  她召回小紅豆的元神,再度凝聚出紅色小箭,要與那馮真君一搏!

  馮真君大怒:「冥頑不靈,魔修就是魔修!」

  他似是後悔剛才對柳昔卿的寬容,一反常態地掐訣,準備用自己威力最大殺手鐧直接將柳昔卿擒入禁制法寶中。

  柳昔卿卻已沒有過多的靈力再次施展真炎禦合箭,她一路逃亡,又拼命突圍,已將靈力消耗殆盡,此時只能祭出儲物袋中全部的防禦法寶,接他這一擊!

  這些金丹期的防禦法寶怎會看在馮真君眼裡,他輕蔑一笑,手中凝出白光,一道如滔天巨浪般的攻擊便一層層摧毀她的法寶,帶著不可抗拒之力,即將擊中柳昔卿!

  然而就在此時,一道黑色的旋風從天而降,只見一道劍光閃過,將那水流斬斷,攔住了所有攻擊!

  一名手持風劍的黑衣俊美劍修旋即出現在眾人面前,他將柳昔卿護在了身後,劍意未斷,身上淩厲未散,便如一柄傲世之劍,橫立於正道修士與柳昔卿之間。

  「太和青彌峰,晏修。」他冷冷報上了姓名。

  ……

  柳昔卿無數次想到過晏修,想到他得知她身份時,會是什麼反應。

  會不會嫌棄她,會不會與正道一起追殺她,會不會誤會她的初心……

  現如今她身份昭告天下,此時此刻,當晏修出現在她面前,柳昔卿卻只有一個念頭。

  不要管我,笨蛋,不要跟我牽扯上關係!

  因為我是……

  我是魔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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