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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廖使君風塵僕僕地趕往洛京城,到的這一日恰好下了雪。眼看洛京那高大的城牆近在咫尺,廖使君也沒有停下暫避風雪的意思,仍然帶著僕人迎著風雪騎馬狂奔,準備一鼓作氣在今日之內趕到。十幾匹馬如同旋風,呼嘯掠過官道,將官道上的積雪踏成一片泥濘。
到了城牆近前,廖使君首先勒停馬匹,翻身下馬,他剛準備拿出文書表明身份,就有一個藍衣宦者帶著人迎了上來,笑吟吟地問道:「可是廖使君?」
廖使君詫異,沉穩點頭道:「正是,不知宦者是……?」
確認身份,宦者的笑容更加和煦,態度慎重地行了一禮道:「奴是陛下身邊伺候的,因知曉廖使君近日便會抵京,奴已在此守候幾日了,可終於是等到了廖使君。河下與洛京相隔甚遠,廖使君一路過來真是辛苦了,此處風大,廖使君這邊請,先到馬車上喝杯熱茶歇歇腳,稍後便與奴進宮去吧。」
廖使君被他引入洛京城中,守門的兵衛連他們的入城文書都沒看就放行了。雖然面前的宦者笑容可親,態度溫和,但廖使君心中仍是疑慮重重,他到如今還不知道陛下召自己入洛京究竟是為了什麼,本想到了洛京後向京中舊識打聽一二,誰想剛到就遇上這宦者,立刻要帶他入宮。
如此迫切,究竟是為何?
廖使君越想越是擔憂,不由悄悄詢問宦者,那宦者只是笑:「陛下的心思,奴又怎會知曉,不過廖使君且放寬心,依奴看,不會是壞事。如今宮中貴妃獨得聖寵,說不得只是思念您,陛下才會召您前來。」
廖使君:不太可能只是因為這種小事,肯定還有其他更重要的原因!
他的女兒他自己知道,骨子裡其實懶得很,世家女子需得學的才藝,她學到尚可就全部放下,不想費那個勁再去做到更好,除了長得好看之外,當真沒什麼值得一提的優點。他聽說宮中美人們不僅容貌姣好,還各個心機深沉,另有一個兇殘嗜好殺人的皇帝,怎麼想女兒現在都是處在水深火熱之中,別人傳什麼廖貴妃得聖寵,他這心裡是一半不信一半擔憂,還不知道女兒這段時間遭了多少罪,想在那宮中好好生活下去,怕是要變得面目全非。
越想,廖使君越是心酸難忍。也不知這一去,會看到怎樣一個憔悴的女兒。
去往宮城的途中,路過段宅。廖使君詫異地發現段宅門前掛了白燈籠,若是一般人去世,在這種大家族裡,便是白燈籠都沒資格掛的,想必去世的定然是段家有身份的人物。
「不知段老太傅府上,是何人去世了?」
宦者適時擺出悲憫遺憾的表情,「是段太傅的二子,前幾日得了急病去世,段太傅這把年紀白髮人送黑髮人,傷心之下一病不起,已經在家休養,連朝中事務都無心照管了。」
廖使君與這位段老太傅並不認識,段家這樣的大家族世代居於洛京,不像廖家只是河下那邊的家族,基本上沒有來往——主要是人家看不上他們。所以廖使君也只是跟著感歎了句,便也沒有過多在意。
進了宮,換了位紫衣宦者前來招待,看上去身份更高,但態度更加熱絡。
「廖使君可來了,貴妃盼著您呢,問了好幾次了!咱們這便去見過貴妃。」
廖使君遲疑,「我可需要先去拜見陛下?」
宦者笑眯眯道:「不需要,陛下吩咐了,您若是到,只管先去見貴妃即可。」
雖然這樣有些不合禮儀,但既然皇帝如此說了,廖使君也只能依言先去見過女兒。他心中確實掛念得緊,心緒不寧地跟著宦者往前走,都沒太注意宦者將自己引到了哪裡,等到那宦者停下腳步,站在一處殿門前朝他拱手,廖使君才反應過來,看著那殿門。
「這……這似乎是陛下所居內殿?」廖使君疑惑,不是女兒要見他嗎,怎麼不帶他去貴妃居所,反而到了陛下安寢休息的內殿?
宦者繼續笑著解釋:「廖使君不必懷疑,貴妃便是在殿內等著您呢。」
多問無益,廖使君抬腳走進殿內,見到女侍宮人依次行禮,將他引到了榻前。
廖使君:「……」
廖停雁大半個身子癱在榻上,幾乎埋在狐皮墊子裡,腳下則踩著個樣子奇怪的暖爐,身上還蓋著輕軟的錦被,姿勢很是隨便不羈,非常不成體統。若不是旁邊的小幾上還擺著各種零嘴果脯,女兒的臉色也實在太好,廖使君都要以為她這個姿勢是癱瘓了,所以躺在那起不來。
不過,他同時想起了某個傳聞,眼睛瞄向女兒的小腹,心情複雜地問她,「貴妃可是有了身孕?」所以才一副養胎的模樣。
廖停雁本來癱在那快眯過去了,聽說父親來到,這才精神起來,剛從榻上坐起身,還沒好好詢問近況,就被父親當頭砸下來這麼一句話,頓時沉默。
這謠言怎麼還越傳越廣了,到底還有沒有人來管管!
「咳,父親不要聽信外面的謠言,女兒並未懷孕。」廖停雁肅然闢謠,然後讓人搬來墊了軟墊的小幾,「父親坐下說話吧。」
「父親這些時候可好?一路趕來想必辛苦吧,看著都瘦了。」廖停雁還是很關心做了自己幾年父親的廖使君,關切地不停詢問。
廖使君一一答了,也想問候她幾句,可是看著她明顯吃胖了的臉盤,他又覺得開不了口。一般而言,他該說一句「你也瘦了。」之類的,他在趕路途中一直想像的就是和女兒見面後,父女兩人說著這些話的心酸場景,但現在真見到人了,他沒法昧著良心說這話。
他不得不承認,女兒可能真的過得不錯,因為他這麼多年都沒養胖的女兒,進了宮還沒一年,整個都肉眼可見的胖了。
「父親要不要吃點這個果脯?挺好吃的,前陣子南方進貢來,讓人做了果脯。」
廖停雁開口,在一旁裝花瓶的女侍就上前端著果脯送到廖使君身邊,望著手邊一溜兒的吃食,廖使君實在頭疼:「貴妃,平日也是如此待客?」
廖停雁聽出父親語氣裡的不贊同,疑惑問他:「父親不喜歡吃果脯?」明明往年冬日裡他最喜歡吃這些果脯了。
廖使君:根本不是果脯的事!
他擔憂地看著女兒:「你在家中時還好歹知道些規矩,怎麼如今進了宮反倒沒分寸了,我雖是你的父親,但如今身份不同,你也不該如此癱坐榻上說話,豈不是有礙你的威儀?」
是的,以前女兒在家時雖然也懶,但好歹知道坐起身吃東西,見客的時候也會端坐,現在可好,大冬天的躺在榻上吃,這可是皇帝的內殿!皇帝隨時會進來,若是看到她這個沒規矩的樣子,不喜她可怎麼辦!
老父親操碎了心。
廖停雁一時還沒察覺自己的行為有什麼不對,半晌才反應過來,暗罵一聲夭壽。她是真沒注意,這段時間她大部分時間都是舒舒服服癱在這的,司馬焦也常和她一起癱著,根本沒人敢說她一句不對,她就習慣了。而且她也不需要待客,要知道她現在可是基本上住在司馬焦的內殿,哪個不要命的敢來她這裡做客,這裡完全淪為她的地盤,當然是想怎樣就怎樣。
司馬焦這人真的是,很容易把人帶壞。廖停雁毫無心理壓力地譴責了司馬撒嬌一頓,人卻依然癱在榻上一動不動,「父親放心,陛下親自開口許我如此的。」
這話一出,廖使君有再多不贊同都只能咽了回去。他還能怎麼辦呢,總不能譴責皇帝吧。女兒如今是貴妃,他也不能在這種事上多說什麼了。
老父親莫名有種女兒找了靠山,自己管不了她,只能看她無法無天的悲傷。
廖停雁摸了摸鼻子,覺得父親肯定又在心裡逼逼什麼了,她看出來他的擔憂,搜腸刮肚地安慰他,「父親你不用擔心我,你看我現在過得挺好,陛下對我很是寵愛。」
經過上次的大秘密事件後,不管是廖停雁還是司馬焦,相處起來都更放鬆,譬如廖停雁現在這個懶樣,先前她至少不會在司馬焦的床上吃東西。都是因為司馬焦毫無底線地千依百順,都快把她養廢了。
廖使君聽了女兒這話,並沒有感到放心,相反他更加擔憂。他心裡想到前朝那些禍國美人,說是禍水,其實都是些可憐的女子,有幸得到君王寵愛罷了,但一旦出事,她們就成了一切悲劇的源頭,受人唾駡,仿佛亡國都只因為那一個小小女子。
他真的不想女兒也落得這樣一個下場。若是可以,他寧願女兒只是這後宮一個普通美人,日子過得平淡安穩。
皇帝司馬焦的性子反復無常,今日的寵愛不過一時新鮮,能維持多久,以後如果陛下不再寵愛女兒了,女兒又要如何自處。
廖停雁:爹又在腦補什麼,眉毛皺得都要擠出來了。
「爹,你真的不用太過擔心,好好過你自己的日子……這些年你忙於政務,也沒多要幾個妾侍,現在女兒已經有了歸宿不需你擔心,父親何不續娶,也好再生個弟弟妹妹承歡膝下。還是說,父親只是沒遇上滿意的女子?」廖停雁試探著問。
她這話音剛落,簾外傳來司馬焦的聲音,他帶著兩個宦者從前殿來,想是聽到了廖停雁的話,隨口接道:「河下若沒有滿意的,不如到洛京選幾個美人帶回去,孤後宮裡就有幾個長相尚可的,不知道廖使君看不看得上眼。」
廖停雁:「……」你認真的?!!真要讓你小老婆給我當後媽?
廖使君:「……」這位陛下當真如傳言一般……行事不羈。
當皇帝的能發瘋,但當臣子的不能一起瘋,廖使君滿面嚴肅,站起行禮,「臣廖晉出,拜見陛下,臣不敢。」
廖停雁也喊了聲陛下,她本來準備和以往一樣癱著不動,但接收到老父親的眼神,她還是慢吞吞準備爬起來行禮。還沒挺起腰呢,司馬焦已經大步走到了榻邊,一把將她按了回去。
「外面這麼涼,起來幹什麼,躺下吧。」
廖停雁順勢就躺下了,又順手從被子底下掏出手爐給司馬焦,還拉起被子一角意思意思給他搭了下腿。
司馬焦抓著手爐看向廖使君,有些不滿地說:「你可不能欺負孤的貴妃。」
廖使君:???
那好像是他的女兒沒錯吧?他也沒做什麼失禮的事吧?
司馬焦見他滿面震驚,不知自己錯在哪裡的模樣,挑了挑眉逼視他:「你方才不是逼她起身了,誰准你勉強她的。」就剛才廖停雁和廖使君那一來一回的眼色,還有廖停雁起身準備行禮的動作,司馬焦就猜到廖使君在他來之前肯定說了些什麼,無非是規矩之類,司馬焦不用腦子都能想得到,這些人真是一樣的多管閒事。
廖停雁在後面用手指戳司馬焦的背。
祖宗啊!那可是我爹!你當人人都跟你一樣是坑爹貨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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