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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長洱] 天才基本法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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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
發表於 2019-5-30 00:35:53 |只看該作者
第140章 重開

  6月15日。

  結束中考的學生們開始暑期狂歡,大學生開始準備期末考。而省集訓隊也再次集合,他們這些要參加集訓的學生,再次在三味大學集中。

  對林朝夕來說,她非常需要這長幾乎長達三個月的時間,能讓她呆在三味大學。

  因為這裡不僅有新電腦,還有大量的書籍和免費文獻庫供她取閱。

  林朝夕拖著行李走進三味大學宿舍,發現同寢室的三位女生都已經到了。

  現在新校區還沒建好,他們還在三味大學老校區讀書,學校有百年歷史,宿舍更破。

  不到15平米的空間擺著左右兩張上下鋪鐵架床,中間一排四張書桌,當四個女生的行李都擺進來的時候,有時連腿都邁不開。

  不過寒假和清明假期,她已經住過兩次這個宿舍,現在第三次來,她很習慣了。

  熟門熟路地走到靠窗的鐵架床前,她先是打開自己的櫥門,拿出棉花胎放到窗檯上去曬。

  然後她找了塊抹布,爬到鐵架床上鋪,準備先擦擦灰,然後張蚊帳。

  一段時間沒住,上鋪就已經積了不少灰,她爬上爬下擦了兩遍才乾淨,可當她拿著蚊帳,準備上去綁繫帶的時候,卻突然被人叫住。

  「這位同學,這是我的床。」

  林朝夕當時正蹲在上鋪,用比較艱難地姿勢向下看去,發現床前站著一個長發女生。

  女生很瘦,眼眶凹陷,皮膚又白到透明,很纖弱的類型。

  林朝夕記起來,對方是高中部門的一個學姐,叫尹曉琳,其她更多的她就不知道了。

  「可是我之前就睡在這裡。」林朝夕說。

  「我剛才先進來選的,你睡那邊去。」尹曉琳指著門邊的下鋪說林朝夕有點奇怪,上鋪靠天花板近,很壓抑,還總要爬上爬下。下鋪一般來說更方便所以大家都喜歡,有潔癖的女生除外。

  而且……

  「那個鋪有人睡了。」她這麼說,而且還是個高中部的學姐。

  尹曉琳皺著眉:「她不來了。」

  「啊?」林朝夕扭過頭,悄悄去看同寢的另外一個女生,對方點點頭,彷彿也有點怕尹曉琳。

  「張明不來了,說是要準備高考。」

  「哦!」林朝夕到很無所謂上下鋪這件事,頂多是再擦一遍床。

  「靠門有人走動的聲音,我睡不著。」尹曉琳像壓抑著什麼,很陰鬱地說一聽是這個問題,林朝夕特別不好意思,她趕忙從上面爬下來:「對不起啊,我不知道。」

  ——

  三味大學圖書館,301室。

  花了點時間重新擦床整理東西,林朝夕到的有點晚。

  她環顧教室,數數人頭,發現雖然到了集合時間,可高中部的人還是少了。

  不過現在按時間也是各校期末考的時候,有人沒來也很正常。

  「我們一起下車的,你怎麼來這麼晚?」

  老陸同誌問。

  「我們宿舍變動了一下,之前的學姐不來了,所以花時間整理了下宿舍。」林朝夕說到這裡,看著裴之和陸誌浩問,「你們沒有動嗎?」

  「不知道,反正我們沒變,我們一直就是四個初中生一起。」陸誌浩說。

  「哦,那還挺好的,不用跟高中生一個宿舍。」林朝夕說。

  ——

  因為高考,不少高中生都選擇放棄這次集訓,不過劉誌遠除外。

  同樣作為被調宿舍的一員,他到教室時間更晚,並正好和解然撞上。

  「小劉同學。」解然笑著和他打招呼。

  「解老師好。」劉誌遠說。他其實不喜歡這個總是笑眯眯的老師,可能是對方大不了他幾歲,他卻要叫對方老師。

  「小劉同學,你能來參加集訓了,我很高興啊。」解然半拖著調子說。

  劉誌遠皺了皺眉頭。

  解然:「之前你爸媽還打電話給我們,說你要出國留學,暑假要學托福,沒時間來了。」

  解然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卻不經意瞥向教室窗邊坐著的那個短髮少女。

  少女一開始還笑眯眯在和身邊人講話,手上轉了圈筆,意識到他們在看她。少女轉頭過來,還衝他們笑了笑,露出單側酒窩,非常清爽開朗,像海邊的陽光。

  「托福我會用課餘時間準備的。」劉誌遠趕緊收回視線,這麼說。

  「哦。」

  解然拖長調子,他語氣裡的戲謔感很明顯,不過忽然間,他話鋒一轉,語重心長地說:「其實出國留學也挺好,這個暑期的集訓會比較辛苦。」

  ——

  在正式宣佈集訓內容前,劉誌遠不知道這個集訓有什麼可辛苦的。

  日漸中天,教室逐漸人員齊整。

  解然一開始還在和他們打趣,問大家考得怎麼樣。

  然而,當上課鈴響起的剎那,他收斂起笑容,忽然變得非常嚴肅起來。

  教室裡,歡聲笑語緩緩停下,走廊上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突然,教室大門被推開,一個身材笨重卻極有威嚴氣度的中年出現在那裡。

  他緩步走上講台,推了推眼鏡,有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是那種特別凶的老師才會有的氣勢。

  劉誌遠知道,那位老師姓張。

  「各位同學,大家好,我是張叔平,會擔任你本次暑期數學集訓的總教官,我是一個相對比較嚴格的人,台下某些同學是我的老朋友了,應該很清楚這點。」

  座位上,連一直喜歡亂插嘴的永川高中那幾個學生都不敢說話,劉誌遠知道,張叔平說的是事實。

  「寒假裡你們也來過,那次的集訓你們過得比舒服,不過相信我,有我在,你們的暑假不會像寒假一樣。」

  「我們省集訓隊的目標是非常明確和功利,就是希望你們中,有人能在明年去隔壁的永川大學,參加真正的國家奧林匹克數學冬令營。」

  「如果我們省還像今年一樣顆粒無收,那我將引咎辭職。不過我還要養家餬口,所以為了自己的工作,我一定會狠狠訓練你們。」

  「其他的話我不多說。我簡單介紹下,這次集訓會採用初、高中生對抗方式,每次測驗都會分別計算你們的平均分進行比較。我希望在座的高中生們不要被比你們小的孩子比下去,而其他準·高中生們,試試看用你們的聰明才智,打敗那些高高在上的學長。」

  林朝夕聽到這裡,震驚了。

  這種初、高中競爭模式本來只是潛規則,大家心照不宣私底下比比,可老張卻光明正大說了出來。

  老張還是老張,一如既往地狠。

  「我知道,在座不少同學、尤其是高三生你們在搖擺,一邊是高考,一邊是數學集訓,你們不知道該怎麼選。我要說的是,如果你們對於本次集訓心不在焉,沒有精力全力以赴,就儘早自行退出。」

  「我再次強調,這次集訓一定會非常、非常辛苦!」

  張叔平說話時很平穩,但是那種濃濃的侵略感和壓迫力卻還是非常明顯。

  心不在焉……自行退出……

  林朝夕聽到這裡,不由得嚥了口口水。張叔平說辛苦,那絕對是如假包換的苦,絕對不開玩笑,可這樣的話,她怎麼在繁重的集訓中抽時間做自己的事情?

  也就走了那麼一小下神,林朝夕又被點名。

  「班長上來拿一下課程表?」

  張叔平突然地道。

  高中生那裡,劉誌遠也起身,林朝夕也小跑上台,張叔平遞來一疊複印紙。

  她低頭一看,課上表上不僅排著密密麻麻的課程,還標有討論和習題時間,連階段考試時間都給標註清楚,是張叔平的一貫風格。

  不僅如此,發完課程表後,張叔平直接發下第一次測驗的考卷。

  很明確向他們強調了一點——總教頭,是我,張叔平。

  接過考卷,林朝夕找出筆袋,鋪平試卷。

  整張試卷是她最熟悉的奧數競賽題,均值不等式、組合恆等式、映射計數……

  不知道為什麼,光是看到整張密密麻麻的試卷,林朝夕就覺得張叔平真的要在這個暑假和他們搞題海戰了。

  不知道是不是窗外的陽光太刺眼,林朝夕有點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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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
發表於 2019-5-30 01:19:58 |只看該作者
第141章 三開

  林朝夕發現,三開比想像中更難。

  一邊是奧數集訓,一邊是高等數學,同時她還要摸索機器學習領域的問題。

  這倒不是說,她應付不來這些事,但一天只有24個小時,她需要在完成每天試題的同時還要研究計算機和數學交叉領域。

  而因後者涉及的太多大學數學的相關知識,為了看懂書,她又更迫切地想把線性代數和概率論數理統計學得更紮實。

  這些內容基本全靠自學,雖然老林不在身邊,所幸裴之還在,日子稍稍能過得下去。

  6月尾巴的時候,天已經非常非常熱了。

  但早上5點,天剛剛亮的時候,氣溫還時相對清新舒適。

  林朝夕躡手躡腳起床,簡單收拾下書包,就準備出門。

  宿舍窗簾拉得密不透風,她的動作也非常輕,可躺躺在上鋪的尹曉琳還是醒了。

  尹曉琳非常不耐煩地重重翻了下身,像在隱忍克製什麼。

  這麼多天相處,林朝夕知道這位學姐是真的神經衰弱。她趕緊背起書包,外套扣子都沒系好,就迅速出門。

  很多人說過,清晨時人頭的腦最最清醒,學習工作效率最高,前提是你能爬的起來的話。

  林朝夕背著書包一路跑到食堂門口,算做了一次早鍛鍊。

  校園裡只有寥寥幾人,連白鷺和飛鳥都敢出來閒逛。

  她喘著氣坐在台階上,打開課本,自顧自看了起來。

  看了會兒書,她就拿出紙筆,合上書,開始進行推導證明。大學數學理解比較重要,理解不了就做題完題再理解,這句話是老林本人說的。

  6點多的時候,食堂開門。

  開門的師傅和她混熟了,看到她就打趣:「別人都是偷偷去小池塘邊看書,就你每天守著食堂開門。」

  林朝夕也笑:「馬師傅,我是真的餓啊!」

  跳起來拍拍屁股,林朝夕跑進食堂,直接買了買了兩個饅頭和一杯豆漿,不管時間再怎麼緊迫,吃東西這件事,是絕對不能放鬆。

  一般來說,早上7:30分,裴之會來食堂和她一起吃早飯。

  這就體現出裴哥的優良作息傳統,不管身邊其他人用什麼時間表,他總有自己的一套標準,七點起床,七點半時,雷打不動出現。

  一般來說,作為需要裴哥指導的好狗腿,林朝夕會在7點20左右把裴之的早餐買好等他,孝敬裴哥。

  畢竟老林不在,能為她講解大學數學的就只有裴之本之了。

  8點半正式上課,陸誌浩和陳成成作為需要睡眠的年輕人,經常踏著鈴聲跑進教室。

  他們的飯卡乾脆在每天吃完晚飯,就放她這裡,早上她給他們刷了早餐,再把飯卡放在早飯袋子還給他們。

  因為大家都是年輕人,愛睡懶覺不愛吃早飯。

  所以早上第一節課,教室裡會充斥悉悉嗦嗦拆包裝和偷偷吃早飯的聲音。

  饅頭的香味四處飄散,連張叔平都不得不放棄第一節課讓他們做小測驗,而是講講題,給他們時間吃東西。

  不過等大部分人吃完早飯,張叔平把粉筆一放,試卷就雪片一樣發下來,他們要痛苦地做一早上題。

  暑氣逼人,又遇到熱浪來襲,大中午太陽辣得嚇人。

  林朝夕懶得這時候跑去食堂吃飯,早上她就會買好午餐,中午墊吧兩口,然後去機房用電腦。

  雖然matlab吧在這個時代更盛行,但林朝夕決定還是要先學python。

  她很不要臉的在三味大學圖書館登記想要那本Numerical methods in engineering with Python。圖書館還真購入這本書,作為第一個借到新書的人,她攤開書,馬不停蹄看了起來。

  可這是全英文。

  還沒看完一頁,她就遇到十幾個不認識的單詞,看著那本書,心裡本來借到書的高興情緒被澆滅不少。

  點開瀏覽器,她開始一個個查單詞,然後繼續往下看,可這樣的進展還是非常緩慢。

  如果能回去就好了,這個念頭再次冒了出來。

  冷空調的風無法抵擋窗外驕陽,林朝夕越看越熱,汗水順著臉頰流下,滴在書頁上,她趕緊去擦。

  指尖碰到汗滴的剎那,輕輕一轉,她在紙上劃下了一行公式。

  E=MC^2

  電腦主機運行聲沙沙作響,空調吐出微弱的冷氣,林朝夕抬起頭,她還是在三味大學舊校區圖書館,什麼都沒有發生。

  在犯什麼傻呢?

  林朝夕揉了把臉,明明好不容易多出來的學習時間,她應該一分鐘掰成十分鐘那樣珍惜著用,而不是想再靠金手指來彌補缺憾。

  而且萬一,她回到過去以後,突然回不來呢?

  ——

  時間緊迫,半年180多天,她要面對的是如山高的課程和難以攀越的知識壁壘,每一分鐘都非常珍貴。

  陸誌浩和裴之有時候會和她一起來上網,有時不會。

  陸誌浩這個同誌比較八卦,會問她在看什麼書,為什麼是全英文的,她最近這麼拚是要幹嘛?

  但裴之卻從來不會問這些問題。

  林朝夕想想也是,她也從來不會問裴之「你究竟在學什麼」「你寫的那些鬼畫符號到底是在想什麼題呀之類之類的。

  他們心照不宣地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也需要自己的空間。

  這是林朝夕當時的想法,其實她後來也非常懊悔。

  其實不是這樣的。

  ——

  裴之離開集訓隊的那天,據說是整個6月最熱的一天。

  永川市氣溫創下歷史新高,她早上5點跑步出門,就感覺到朝陽初升的滾燙溫度。

  和往常一樣,7點半時,裴之準時踏入食堂。

  林朝夕很高興地衝他揮手,等她把早餐擺好,才注意到男生肩上背著一隻沉重的書包,背包上有個明黃色對勾,裡面塞得鼓鼓囊囊,那是裴之來時候的行李袋。

  「裴哥?」

  林朝夕愣住了。

  「今天有什麼問題?」裴之如常地放下背包,拿起習慣戳開豆漿,這麼問她。

  「你怎麼上課還要帶這麼大一個包?」林朝夕繼續問。

  「我要回家了。」

  「為什麼啊!?」林朝夕手一動,差點打翻桌上的牛奶。

  「家裡有點事。」

  「什麼事,你不參加集訓了?」林朝夕緊張起來。

  「嗯。」

  「是因為你媽媽嗎?」

  「可能吧。」

  「為什麼是『可能』,那數學呢,你還繼續學數學嗎?」

  林朝夕無法克製音量,問題連珠炮似地。

  「說來話長。」

  但裴之根本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很輕描淡寫地這麼說。

  林朝夕知道裴之呆在這個集訓隊可能略顯無聊,但他一直非常堅定地呆在這裡,甚至是小學時候,他都非常堅定地和他們在一起。

  所以他突然說要走,對她來說不啻於驚天霹靂。

  現在真的很想讓裴之說清楚「什麼叫說來話長」,也很想說「我可以在這裡慢慢等你講完」,但無論是裴之的表情,還是他到此為止的語氣,都很明確在說:我現在不想談論這件事。

  林朝夕的心,漸漸涼了下來。

  明明中考考完,裴之還在校門口說了很像開玩笑又略顯曖昧的話。

  但現在很可能這種曖昧只是她的誤會。

  男生和女生走得近了,男孩大概覺得你們只是朋友,但女孩總不由自主地認為對方喜歡自己。

  這種誤會很多,造成了不少尷尬場面,林朝夕現在很不確定。

  冰冷的沉默進行了很長一段時間。

  雖然他們之前經常兩個人坐在一起,一下午一句話也不說,可那種安靜和現在的沉默截然不同。

  「到底什麼事啊,可以告訴我嗎?」

  「說實話,我也很難講清楚。」

  林朝夕努力了下:「那在安寧的話,有什麼問題你都可以找老林,等你知道了,想說的話也可以告訴我!」

  「嗯,我知道。」

  裴之拉過她的習題冊:「我給你講完吧。」

  他手指修長,清冽的目光注視著她的字跡,適時打斷了她即將說出口的那些掏心掏肺的話。

  林朝夕很清楚地感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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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30 01:20:11 |只看該作者
第142章 點水

  裴之的離開像蜻蜓點水,卻在整個集訓隊引起軒然大波。

  從張叔平開始,到一個她完全沒有說過話的高中生學長,每個人都來問她:裴之為什麼走?

  差不多有整整三天時間,每逢課間休息、三餐時間,都有人追著她問這問那。

  林朝夕心口堵得很,一邊擔心裴之,一邊又不得不應付同學和老師的問題。

  她說的最多的話是——我也不知道。

  可回應最多的也是——你們關係那麼好,你怎麼會不知道?

  「我他媽真的不知道啊!」陸誌浩有次被問煩了,直接拍桌而起,衝他面前的漂亮學姐吼道。

  而面對張叔平和解然連續三天的談心後,林朝夕終於有點崩潰。

  夏夜的操場,蟬鳴大作。

  林朝夕被迫和張叔平一起散步。

  連續三天的飯後散步,讓林朝夕落下很多功課。不僅如此,每當和張叔平深談,瞭解裴之只是留下一句話就退出集訓隊,她內心不安就愈加強烈。

  「我們都走了第五圈了,你還是不願意告訴我們嗎?」張叔平問。

  「老張我是真不知道,他真的沒告訴我!」林朝夕急了,不假思索就喊了老張。

  但張叔平就是張叔平,永遠泰山崩於前不改色。

  「你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他只問了這句話。

  蟬鳴驟靜,張叔平目光犀利。

  當然不是。

  林朝夕默默想到。

  或許陸誌浩和陳成成不清楚,可小學時,大概也是這麼滿天星鬥的夏夜裡,林朝夕聽過裴之說過他的家庭和他的父親。

  一切的一切,大概還是每個人最身不由己的那些事。

  「這麼多天你甚至不願意用一句裴之要出國來搪塞我,你不覺得你太明顯了嗎?」張叔平繼續向前走。

  「我不能說。」

  「有什麼不能說的?你可能覺得我們是八卦,或者在探聽裴之的隱私,但我們都是真正關心他的人。」

  「但這還是裴之的事情。」

  是不是要堅持學數學,要堅持走什麼樣的人生道路,都是他自己的事情。

  「我們都想幫他。」

  「沒人能幫他。」

  「如果他放棄數學了呢?」

  林朝夕停了下來,仰頭看著中年人略顯蒼老的面孔。

  空氣悶熱難當,壓抑得人難以喘息,可星光依舊燦爛。

  「相信我,不會的。」

  她對張叔平說。

  ——

  後來林朝夕在想,可能未來的裴之太清醒堅定,以至於她對裴之總保持一種超常的信任。

  如果她那個時候能多關心一些裴之,會不會就早能察覺到裴之的異常?

  這種異常來自於裴之很少按季節更換的衣服,來自於那件只有阿光媽媽才記得的羽絨服,也來自於她每天早上給裴之買早餐,裴之都欣然接受的瞬間。

  那時候,她以為這都是一個男生的獨立,和對大部分外物都不以為意的性格。

  但她偏偏忘了,裴之才15歲。

  那個時候,每天課業和課外學習像山一樣壓下來,她要看太多太多的東西做太多太多的題,連打電話多和裴之說兩句話的時間都沒有。

  可能是每天腦子裡壓著太多東西,或者睡太晚起太早,林朝夕有時候覺得腦子裡要運轉的東西太多,她有點反應不過來。

  不過也有可能是像永川大學四人組這樣的孩子天生就比她聰明,經過一段時間的集訓和學習,大家的水平逐漸拉到同一起跑線上後,這點就更明顯了。

  相比之下,她確實發現,她慢了。

  有次他們討論一道函數方程題,要證一個正整數不屬於f的值域。

  林朝夕還在打草稿,覺得這道題還是非常有難度的,可阿光同誌就已經很興奮舉手。

  「陳有光。」

  張叔平點了他的名,而阿光飛奔上台,刷刷刷開始在黑板上解答起來。

  他思路清晰,反應靈敏,雖然寫到第三步有點卡殼,但還是思考了一段時間繼續下去。

  林朝夕沒有解這道題,而是看著黑板,等待阿光的解答,她很佩服這個孩子能在這麼短時間內,進步這麼大。

  而與此同時,她其實也很佩服張叔平。在他帶領下的高強度集訓,就像鐵錘一樣,不斷錘煉著他們,這些孩子甚至包括她的數學思維水平,都在不斷延伸拓展。

  ——

  大家都飛速前進,她也不能鬆懈。

  在這段喝口水都是奢侈的學習時間裡,她有時候中午看看書就會睡過去,雖然很累,但卻令人倍感充實。

  這種充實也把裴之離開的失落感沖淡不少。

  那麼唯一令她倍感頭疼的就只有尹曉琳和劉誌遠這兩位同學了。

  尤其是尹曉琳,她非常虛弱柔軟,是她最喜歡的類型,所以每當她早起或在淩晨躡手躡腳走回宿舍,把對方不小心吵醒的時候,她自己都恨不得切腹謝罪。

  尹曉琳神經衰弱,需要的入睡時間非常長。她們宿舍也都是好姑娘,大家都會陪著尹曉琳10點鐘準時熄燈。

  可林朝夕不行。

  當然,她也不敢晚上在宿舍看書打擾舍友,所以一到晚上10點熄燈時間,她就拿著書,拿著手電筒,跑到女生宿舍的公用廁所看書。

  這以前是她在讀X東方時經常聽到的劇情。

  在所有和英語有關的勵誌故事裡,一定有那麼一個大神。大神每天早晚拿著書在廁所背單詞,並且還要和宿管阿姨鬥智鬥勇,經常需要打著手電偷偷看書。

  她以前覺得這他媽太神了,她這種每天睡成死豬的人這輩子都做不到。

  可現在到她自己拿著書,坐在洗拖把池上一邊看書一邊注意宿管阿姨腳步的時候,她只覺得需要找塊墊子,屁股被膈得好疼。

  而劉誌遠同誌。

  事實上,她被劉誌遠表白了。

  這倒不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被表白,但被未來的相親對象提前7年表白,這種情況非常奇怪。

  林朝夕也不知道劉誌遠怎麼就找到了那麼一個她落單的時間。

  男生站在她面前,很誠懇地問「我們能不能談談」,林朝夕想了想,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她和男生走到一棵香樟樹下,背對湖水。

  男生拿出一個小盒子,舉到她面前:「我喜歡你很久了,你有沒有考慮過跟我在一起。」

  林朝夕第一反應是這很奇怪。劉誌遠別的不說,經常性上課挑她的刺,有次她在看編程書,劉誌遠還說過她「不務正業」。

  現在突然向她表白,這種扭曲的性格到底怎麼回事?

  林朝夕沉默了一會兒,很認真地回覆:「我最近想好好學習,不想談戀愛。」

  「和我在一起,我不會影響你。」

  「那就沒有在一起的意義啊。」

  「我要出國讀大學了,我可以帶你一起出去,給你出學費。」

  林朝夕愣了下,倒沒覺得被羞辱,只覺得人好像真的不會變。不會哄女孩的男生,7年後也還是不大會哄。

  「我家境還可以。」她說。

  劉誌遠握緊盒子,表情僵硬。

  話都說到這裡,林朝夕想走,可在她邁步瞬間,手腕卻被劉誌遠一把握住。

  這就有點狗血劇的意思了,可林朝夕一時不知道要說什麼。

  她抬起頭,突然發現不遠處有個熟人,可她又仔細看了一眼,發現那是尹曉琳。天知道,雖然她每天和尹曉琳睡一個宿舍,其實她們在第一天打招呼後,就沒有說過話。

  尹曉琳向她看來,下一刻,她轉過身捧著書,皺著眉頭衝她走來。

  「林朝夕你還在這幹嗎,晚上又要通宵嗎?」女生的語氣刻意嚴厲。

  劉誌遠看著尹曉琳,非常不甘心地鬆開手,把盒子收了起來。

  ——

  尹曉琳是個好姑娘,不然她們寢室另兩位也不會願意陪她每天10點熄燈。

  可同樣的,神經衰弱如此痛苦,無論林朝夕多麼輕手輕腳,她每天起床和入睡都會把尹曉琳吵醒。

  尹曉琳隱忍而煩躁的翻身,讓被她解圍過的林朝夕更加歉疚。

  她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應該換宿舍或者在校外找個房間,不然這樣尹曉琳實在太痛苦了。

  可尹曉琳已經遷就她,她怎麼一時間無法告訴老師。

  時間緊迫,林朝夕暫時也分不出心神去想。

  夏日高溫再度襲來,氣溫已經飆升至40度,哪怕晚上一個人在廁所看書,她也經常熱得汗流浹背。

  廁所沒有電風扇,空氣裡又濕又悶,她有時實在無法專心,一走神,就能看到自己在書上畫了密密麻麻的E=mc^2.

  每當這個時候,她會握著電話卡,到樓下轉一圈,很想給老林打個電話。

  但真走到電話亭的時候,她又總發現時間太晚老林肯定睡了,而且真拿下話筒時,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猶猶豫豫間,她就總沒有撥出那個電話。

  甚至有一次特別可笑,她握著電話卡想打電話,卻因為蹲在電話亭裡猶豫的時間,居然就這麼睡了過去。

  她醒來的時候,身上被蚊子咬了各種大包,臉頰額頭上都有,腫得像癩蛤蟆成精一樣。

  陸誌浩還衝著她哈哈大笑,甚至連章亮都忍不住笑了兩聲。

  林朝夕撓著兩下臉,又癢又疼。

  她有點想哭,但又忍不住跟著他們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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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30 01:20:29 |只看該作者
第143章 蜻蜓

  一隻南美洲亞馬孫河邊熱帶雨林中的蝴蝶,偶爾扇幾下翅膀,就有可能在兩週後引起美國得克薩斯的一場龍捲風。

  這是著名的「蝴蝶效應」,也是林朝夕現在陷入巨大困境的原因。

  她是學哲學的,在上之前邏輯課的時候,老師花了一整節課時間給他們過「蝴蝶效應」,說這屬於一種滑坡謬誤,因為它直接將可能性轉化為必然性。

  亞馬遜雨林的蝴蝶當然不一定會導致德克薩斯的颶風,它指的其實是混沌理論。值得的初始條件下微小的變化,能帶動整個系統發生長期而巨大的連鎖反應的可能性。

  對交通來說,也是如此。

  如果要預測老林在某一時間段內會遭遇車禍的具體地點,那她是不是要全盤考慮整個交通系統,但要考慮的因素實在太多,實在讓她非常頭疼。

  早上5點,鬧鐘輕「嘀」了一下,林朝夕一秒醒來,迅速把它按斷。

  可對面上鋪的曉琳還是翻了兩遍身,痛苦而壓抑的聲音再度響起,林朝夕知道她又醒了。

  為了每天能迅速出門,她晚上睡覺前會直接換好第二天的衣服。現在,她立刻從床上爬起來,拿上背包,迅速出門。

  永川已經維持了長達一週的桑拿天,今天的天空格外陰沉。林朝夕仰頭被濃雲壓製而失去原有效力的朝陽覺得,覺得是該下暴雨的時候了。

  慣例的早上第一場考試,她很心不在焉。可能是因為大姨媽來了,她覺得渾身犯困又冷又累,她強迫自己清醒一點,卻只想趴在桌上睡一覺。

  如果不是解然善意地敲了敲她桌面,她大概真的會破天荒在考試的時候,趴在桌上睡著。

  交卷的時候,林朝夕感覺不好。

  解然看了她的試卷看了一眼,就問她要不要去看醫生。

  還沒等她回答,陸誌浩就搶先地道:「肯定每個女生都有那麼幾天,沒事的。」

  林朝夕愣了下,強做精神和他打趣:「你還真是我的好姐妹。」

  「中午還是去一下。」解然又說了一遍。

  「嗯,謝謝老師。」

  ——

  其實從解然的目光中,林朝夕就大概知道她這次考試成績一定不理想。

  可試卷發下來,卷面上碩大的59分,還是令她無法接受。

  張叔平在講台前說:「這次考試偏難,60分以上的同學沒有超過十個人,這是我本人的出卷失誤,希望大家能,端正心態,不要覺得自己考砸了。」

  「太難了。」

  「最後一題根本不會做!」

  底下同學紛紛抱怨。

  「林有光同學考了90分,這次表現非常優異,值得鼓勵。」

  教室裡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

  林朝夕還在看她自己的分數,這麼難的試卷,她沒有幾個,阿光卻考了90分,而且現在,已經有10個人超過她了。

  大家拉到同一起跑線後,天賦這件事的重要性逐漸體現,對她來說,奧數還是好難啊。

  「同時,我也要提醒一下,這次有幾位之前名列前茅同學,本次考試成績不是很理想,希望你們能調整作息,照顧好自己的身體,這比拚命學習更重要。」

  聽到這句話,林朝夕驀地抬頭。

  高中生那裡傳來了一點的聲音,有人推了推尹曉琳,低頭說了什麼。

  大概是——你看她每天那麼拚,還不是考不及格。

  其實林朝夕很不想在意這些話,類似的冷嘲熱諷她也聽過很多很多。

  但此時此刻,或許身體和精神上的疲憊,很多她從未認同的想法似乎冒了出來。

  「只有5%的人適合奧數」「沒有天賦的人就不要把生命浪費在數學上」「數學走到最後,是天才之間的較量」。

  她突然懷疑,她還有必要在這裡呆下去嗎?

  時間緊迫,她大概真的無法同時做好幾件事。而更重要的是,她或許真不是那種適合在這個領域走到最後的天才,也沒有必要再接受太過於嚴格的訓練。

  ——

  一節課聽得渾渾噩噩。

  下課後,林朝夕直接拿上背包,準備去圖書館看書。

  沒走出幾步,身後有人叫住她。

  「林朝夕!」

  是陸誌浩的聲音。

  走廊外的天竟然完全黑了,看上去馬上要下暴雨。

  林朝夕和陸誌浩面對面站著,周圍明明有挺多人,她卻覺得一切都空蕩蕩的。竟然有點像小學夏令營,她拚命追陸誌浩的那個時候。

  「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陸誌浩問。

  「你知道的嘛,女孩每個月都有那麼幾天。」她不以為意地說,「我覺得你應該休息一下,要不,我問問裴之什麼時候能來,我們一起出去吃個飯,散散心什麼的?」

  陸誌浩著急的時候,臉會明顯皺成一團,雖然他假裝是隨口那麼一說,但林朝夕還是能看出來。

  「我最近沒有時間出去,等過段時間吧,也叫上花捲?」

  她嘴上還在閒聊,已經邁步要走,陸誌浩想拉她,她掙脫對方,飛奔下樓。

  林朝夕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自尊心這麼強烈了,考得差的時候沒覺得多難受,但被陸誌浩拉住小安慰了一下,她居然有點想哭?

  揉了揉鼻子,她還是走進了閱覽室。

  暑假裡,三味大學的圖書館還是坐著不少研究生和博士生,想考研的學生也都在,尤其是這個點,大家都沒去吃飯,閱覽室竟被坐得滿滿噹噹。

  她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書,找了個角落,盤腿坐下。

  這是本《線性代數》,它的出版年代久遠,紙頁泛黃,但這是老林書單上的書。

  林朝夕不知不覺就拿了它,大概是潛意識裡,看著老林的字跡和打趣,她的心情會好一點。

  大概是因為,在成年大學生裡,她一個坐在地上的初中生還是很明顯。

  她很快被人搭訕了。

  「你幾歲了啊?」一個短髮女大學生看著她。

  「啊?」

  「《線性代數》你怎麼在看這本書?」

  林朝夕今天反應遲鈍,正當她在想要怎麼回答時,女大學生卻移開視線,翻開自己的書看了起來。

  林朝夕偷偷瞥了一眼,發現她的看的那本書上也標滿了各式各樣的批註,而如果她理解沒太大問題,這是本《微分幾何》。

  「是不是覺得我們兩個的書上都有批註,這很奇怪?」女大學生悄悄問她。「誰讓你來借這本書,還是你自己隨便拿的?」

  「是我爸爸。」

  「我就知道,一般人看到這麼亂寫亂畫的書早就放掉了」她笑了笑,「你爸是數學系教授嗎,能不能告訴我是誰,給我開個後門呀我明年想考研。」

  「不……不是的。」

  「那就是老學長了。」

  林朝夕在想,三味大學數學系到底是有什麼奇怪的習慣,解然也好這位女大學生也罷,看到她拿著寫滿批註的書,就要過來認親。

  她沉思片刻:「你怎麼這麼確定,他是學長?」

  「既然不是老師只有學長了,不然幹嘛特地讓你來看這本書?而且你這麼小,你爸就讓你看《線性代數》?」對方說到這裡,頓了頓,「不對,如果你爸不是老師,那你怎麼有我們學校的借閱卡,難道是爺爺?」

  「不是。」林朝夕解釋,「我在這裡集訓。」

  「省數學競賽隊的?」

  「嗯……」

  「小天才啊!」

  這是林朝夕第一次被和這個詞扯上關係,如果是之前,她大概會有點開心,可今天她剛有點被打回原形,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這個書有什麼特別的嗎?」她合上書問。

  「這是我們數學系的傳統,大家會偷偷在有意思的地方寫東西,交流看法。老師教育學生,學長教育學弟,前輩傳給後輩。」

  「傳統?學校好縱容數學系啊。」

  「當然縱容啦,畢竟是全國頂尖的王牌專業啊,不過據說最早學校也反對,是老師帶著這麼學生乾的,還用費馬那本《算術》舉例,說數學家的靈光一現都非常重要,學校想想有道理,就不管了……」

  聽到費馬兩個字的時候,林朝夕的心跳得非常快:「老師……你知道那個老師叫什麼,現在還在學校嗎?」

  「不清楚叫什麼,但據說那個老師很快就離開學校了。」

  林朝夕手心有點濕:「為什麼離開?」

  「我不清楚,你這麼打破砂鍋問到底,不會是你爸爸吧?」

  「我不知道。」

  「這有什麼不知道的?」小姐姐指了指天花板,「樓上圖書資料室有學校年鑑,可查到畢業生姓名,如果知道你爸今年幾歲,推算下他大學畢業、研究生畢業、或者讀博的年齡,翻翻年鑑就能找到了。」

  林朝夕:「……」

  「而且你手裡這本書這麼舊,一般最近才來學校交流的老師也不會看這本,所以你爸爸最有可能還是90年代老大學生。」

  林朝夕繼續沉默。

  數學系的人就是思路明確,個人年齡推算畢業年齡,然後查年鑑。這些辦法她當然不是想不到,只是從來沒往這方面想過而已。

  她立刻站了起來,很快走出借閱室,把書發在借閱台上,工作人員掃過書後條形碼發出「嘀」地一聲輕響,她才回神。

  但接下來,她沒有直接去檔案室。

  她環視圖書館大堂,走到查詢書目的機器前,從書包裡拿出老林當時寫給她的紙條。

  上面是熟悉的字跡,眾多書目,紙條因為看了太多次而皺巴巴的。

  她之前就感到奇怪,她翻過老林告訴她的書籍,都發現那些書因老舊而泛黃。

  而在剛才這位女學生提醒她看出版日期後,她大概猜到這是因為什麼了。

  她點開搜索框,開始按照書名,檢索圖書。

  1990

  1992

  1987

  ……

  林朝夕不斷查,不斷看每本書的出版日期,看到最後,她默默鬆開了鼠標。

  在老林給她開的書單裡,沒有任何一本超過1994年。

  她出生那年。

  也就是說,在她出生之後,老林沒有再看過任何一本三味大學圖書館的書。

  林朝夕鬆開鼠標,退後一步。

  幾隻蜻蜓飛進圖書館,在很低的空中打轉,圖書館外打了一個悶雷,林朝夕感到一陣由內而外的虛弱和迷茫。

  草莓世界,老林為了她離開學校。

  可為什麼在這個曾經沒有她的芝士世界,老林也在同樣的時間離開學校、離開數學崗位、甚至放棄了去國外留學的機會……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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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30 01:20:45 |只看該作者
第144章 算命

  資料室在圖書館三樓,就在他們每天上課的教室旁。上去的路,她每天要走很多遍。

  之前每天,她總是三步並做兩步跑上跑下,幹勁十足。而今天或者說現在不同,她的腳步從未像現在這麼遲緩。

  她真的要去找嗎?她會找到什麼?

  三樓的大部分教師都已經關上了燈,透過空曠的課堂再向外看去,窗外的陰雲壓得更低,看上去很像黑洞洞的怪獸眼睛。

  其實時間也不過5點半,但夏天總有這樣的日子,天一下黑得徹底,你知道暴雨要來,但不知是什麼時候。

  因為生理期影響,女人容易多愁善感、優柔寡斷,林朝夕內心天人交戰,卻最終還是站到了資料室門口。

  兩扇木門合攏,她突然意識到,現在是暑假,檔案室應該不開門。

  抱著再試試的心理,她把手搭了上去,試著推了推,沒想到門是鬆的,吱呀一聲開了。

  裡面大部分都是黑的,只有吊燈在門口打下一束暗黃的光。

  門口是張辦公桌,

  桌上有個老舊的暖水瓶,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婆婆挎著個包,提起暖水瓶,彎下腰,把它放到地上。

  看上去,是要下班的樣子。

  「關門了。」老婆婆頭也沒回,隨口說道。

  林朝夕站在門口沒有走。

  「要找什麼都明天來吧。」

  林朝夕手搭在門上,不想再找任何的理由和藉口,只說:「老師,我想來看看學校年鑑,看看有我爸的那本。」

  老婆婆從上到下端詳著她,不知在想什麼,最後說:「哦,那我給你十分鐘,反正我回去也沒什麼事。」

  林朝夕也不知道她話裡哪句話打動她了,竟然這麼輕易就得到10分鐘機會。

  「你知道年鑑在哪嗎?我帶你去吧。」老婆婆走過來,拉著她的手。

  三味大學建校百餘年,所以年鑑也有那麼百餘本,擺在書架上浩浩蕩蕩,氣勢驚人。

  年鑑記載著一個學校每年的大事、重要要文稿、院系情況、師生名單、獎懲情況等等內容,常常厚度驚人。

  林朝夕踮起腳,手指滑過書籍。

  像剛才女大學生說的那樣,她卡住老林可能大學畢業、或者研究生畢業的三個年齡段,從書架上抽出了幾本年鑑。

  她看書已經養成習慣,先看目錄,找到數學系畢業生姓名內欄、看到頁碼,她直接向後翻去。

  八九十年代年鑑脆得可以,資料館燈光昏暗,每個字都像芝麻一樣小。

  林朝夕看得有些急,一遍、兩遍、三遍,一本、兩本、三本,但不知是不是她查找能力太差,她始終沒有看到老林的名字。

  她看得眼睛痠痛,手指不斷右移下一行再又移,可還是沒有。

  那時她不覺得困惑,只是看著那些密密麻麻的姓名異常焦慮,如果她是裴之就好了,大概掃一眼直接能發現老林在哪裡。,從數學系學生姓名到教職員工的姓名,無論是研究生,本科生還是碩士博士生,林兆生三個字從未出現過。

  到最後,她一股腦把那一整排所有的書都搬下來,可沒有、沒有、還是沒有……

  叮叮噹噹的鑰匙聲漸漸靠近,林朝夕深吸一口氣。

  「小朋友,真的要關門了。」老婆婆這麼說。

  林朝夕當時跪坐在地,面前是十餘本厚重的學校年鑑,每本都攤開放到了相同的部分。

  老婆婆掃了一眼,問:「你要找誰?」

  像抓到最後的救命稻草,林朝夕猛的抬頭:「叫林兆生,您有印象嗎?」

  對方沉思了一會兒:「哪個系的?」

  「數學系。」

  「不記得了。」

  林朝夕心又沉了下來。

  「不過我都這把年紀了,學校出過的名人我可能還能記得住,但這個名字我從來沒有聽過。」

  「他90年代初在這裡過的。」

  「每年數學系那麼多人,你太考驗我了。」老婆婆很和藹拍了拍她的肩膀,又把她拉起來,語重心長地說:「其實爸爸是不是三味大學畢業生都不重要,只要你努力學習,也可以考上這裡。」

  林朝夕終於明白過來,她大概以為這是一個父母欺騙孩子的謊言,可林朝夕卻偏偏解釋不了這裡面的奇怪問題。

  現在的情況變得古怪起來。

  她上來之前已經做好要翻開老林過去的心理建設,可至此為止,在她面前這一本又一本寫滿簽字的年鑑裡,老林的過去卻變得更加虛空。

  這個學校有他的痕跡。

  他在這裡看過書,這裡的書上有他的筆跡,可是他不屬於這裡。

  ——

  林朝夕從沒覺得她的人生是個巨大騙局,因為老林連騙她都懶。

  他從沒講過自己的過去,也不和她暢想他們父女倆的未來,他好像就這麼悠悠閒閒地拉著她的手,和她一起過了22年,可歲月靜好的背後到底是什麼?

  她從來都不知道。

  同一天,同一個樓梯。每一遍,她的心情都完全不同。

  至此為止,她只覺得空虛和迷茫。

  身體裡像有一個巨大的空洞,卻連呼嘯而過的風都沒有,一切就像圖書館外的天,濕漉悶熱,仿若凝結。

  ——

  時間還不到晚上6點,她第一次提不起勁去做任何事情,身邊也沒有任何可以說話的人,不知不覺,她走回宿舍。

  走廊上人很多,剛洗完頭和衣服的女生在走廊上穿梭,到處是嘰嘰喳喳的聲音。

  202室的門開著,林朝夕緩緩走到門邊,聽到了室友的聲音。

  「曉玲你還是去和林朝夕說吧,我看你這麼每天忍著太難受了。」

  林朝夕停下腳步。

  「既然你每天晚上都睡不著,就讓她換宿舍吧。」這是另外一個室友。

  「她已經非常注意了。」

  「但開門關門的,突然進來出去一個人。我偶爾也會被弄醒,就是因為她躡手躡腳,像我們在欺負她。」

  「她也是在努力讀書。」

  「但這種努力不對,每天就睡四個小時,所以越考越差。」

  「估計之前成績太好,現在掉下來就急,我們學校有個女生就這麼跳樓了。」

  女生們的閒談聲一句句傳出,樓道內空氣悶熱,各種洗滌用品的香精味道混雜讓人喘不過氣。

  「沒辦法,有些男生真的太聰明了。」尹曉琳最後說。

  林朝夕拿起靠牆擺著的雨傘,轉身離開。

  ——

  一個多月來的壓抑生活突然在這一刻釋放。

  握著把雨傘又背著書包,林朝夕漫無目的在走,什麼都不用學,也什麼都不用想,她純粹機械似地向前走。

  大學校區附近有成片的小吃攤、好看的服裝店、琳瑯滿目的電器行,到處是笑靨如花的男男女女,四周很熱很鬧,充斥著人間最真實的歡樂喜悅。

  可或許是天氣壓抑,又可能是內心空虛,林朝夕卻越走越冷。

  從鬧哄哄的校區走入清冷的街巷,她又來到了另一片鬧哄哄的校區。

  雨還是沒有下,她拿傘的動作顯得很傻。

  舉目四望,林朝夕覺得這應該是個和什麼朋友坐在一起,喝一杯冰啤酒聊聊天的日子。

  可這裡有那麼多人,她不認識他們任何一個。

  她路過了百草大學,也走過了永川大學,她還經過了一家嶄新的飾品店。

  店堂寬闊,陳設鮮亮,射燈點亮,一切像少女最美好的夢境。

  林朝夕仰起頭,招牌上是「霓虹」兩個字。

  她眼睛有點酸,這個名字她很熟,在安寧的很多學校附近,都有這家飾品店。

  ——我們老闆要在永川開一家新的飾品連鎖店,她要找我們這裡的老店員過去。

  一個多月前,有人在對她這麼說過。

  抱著很奇怪的心思,林朝夕把傘插進門口的傘桶,走進飾品店裡。

  穿著靚麗的女學生們在挑選著自己心儀的發飾,到處是清脆的笑聲。

  她從店的一頭走到另一頭,遊走在每個貨架間,仔細觀看每位售貨員的模樣,卻沒有看到她想看到面孔。

  包小萌也不在這裡。

  最後走出飾品店時,林朝夕在想,這大概就是這麼一天。

  無論她想找什麼、想要什麼,都永遠也找不到的一天。

  ——

  雨終於落了下來。

  明明積壓了好多天,今天也一直山雨欲來,可當豆大雨滴真正落下的剎那,卻沒有任何預兆。

  轉瞬,雨水橫貫長空,以蓬勃氣勢從天而降,彷彿要蕩滌人間。

  耳邊是驚濤拍岸的隆隆聲音,林朝夕張了張手,看著空空如也的掌心,她才意識到,她剛才把傘落在飾品店了。

  雨實在太大,四周都是狂奔的人群,林朝夕瞬間渾身濕透,但她也沒有要去的地方,所以一點也不著急。

  她還是用一貫的步速緩緩前行,走到一片屋簷下才停下。

  舉目四望,老街區瞬間清空,天地灰暗,茫然相接。

  果然真實人生不可能像電影裡那樣充滿了各種浪漫邂逅,小學那次她已經把所有運氣用光了。

  渾身濕冷極了,林朝夕在簷前的台階上坐下,抱著膝蓋,閉上了眼睛。

  明明很困,她卻完全睡不著。

  她現在很累,很想回家。

  這個念頭不斷縈繞著她。

  老林的事情,集訓隊的事情,成績每況愈下,同寢的女生們也不喜歡她。

  她強迫自己認真而謹慎地思考,自己是否還有必要留在集訓隊裡接受訓練。

  夏季集訓是為了培養頂尖的數學生,為衝刺國家隊,如果這是老林寫的教學大綱,那他甚至有可能也在培養他們,成為未來的數學家。

  可天賦差距逐漸顯現,她有必要繼續嗎?

  像她的能力,是不是只應該專注一件事?

  思考進行得非常勉強,雨不知下了多久,耳邊一直有淅淅瀝瀝的聲音,雨聲或急或緩,但路上行人漸漸多了起來。

  有人踩過水塘,發出「啪嗒」一陣輕響。

  林朝夕抬起了頭。

  那是張熟悉的面孔。

  雙馬尾,眼睛很大,手裡拖著破破爛爛的拉桿箱。雖然臉上已經沒有當時的嬰兒肥,看上去也非常憔悴,可她手裡有一把傘。

  對方用不可置信的目光注視著她。

  過了一會兒,林朝夕看著那把翹起一個角的陽傘,笑了起來:似乎比想像中的劇情好一點呢。

  「你知道哪裡有喝冰啤酒嗎?」她這麼問道。

  ——

  昔日故友重逢,總該喝上一杯。

  林朝夕和包小萌在小吃店坐下。

  已經是放學時間,雨也停了,這家藏於深巷的小吃店熱鬧非常。這裡離永川大學很近,學生們把狹小店堂擠得滿滿噹噹。

  老闆是對中年夫妻,店裡還有一位服務生。

  那是個大學生模樣的年輕男生,繫著格紋圍裙,面容英俊清秀,和大部分氣質型帥哥一樣,他看上對什麼都很冷淡。可林朝夕注意到,男生每每遇到小朋友和老人點單,都彎下腰,認真傾聽對方的要求,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

  「你最近怎麼樣?」對面聲音傳來,包小萌先問她。

  「顯然不好。」林朝夕很坦然。

  「省隊的集訓……太辛苦了?」

  「是啊,聰明的人太多,要學的東西也太多,每天你追我趕的。」她支起腦袋,看著包小萌,「或許你才是對的。」

  林朝夕也不知道這句話到底有什麼問題,包小萌的眼眶突然紅了。

  林朝夕注視著她。

  「我一點也不對,你好好讀書,別跟我一樣!」

  「上班很也辛苦?」林朝夕看向她腳邊的行李箱。

  「我不在那裡做了,辭職了。」

  「怎麼了?」包小萌瘦了那麼多,其實林朝夕心一直揪得很緊。

  「太累了,每天要站12個小時。明明6點以後換我休息,但是店長還安排我站班,我真的站不動了,明明應該另外一個人上班,就因為她是店長老鄉就可以隨便調班。說好一個月800塊工資,但店長說就給我600,因為我沒有看住貨,200塊啊,那麼多錢,都沒有了。」包小萌越說越多,卻突然停止,低下頭不看她。

  「你告訴老闆了嗎,老闆不是很喜歡你嗎?」

  「老闆又不是李老師,不管這種事。」

  「嗯。」林朝夕問,「那你下面準備去哪裡,換份工作嗎?」

  包小萌沉默下來,眼眶裡蓄滿淚水。沒有回答,卻勝似回答。

  她擦了擦眼淚,換了個話題:「別老說我,你還回集訓隊嗎?」

  「我可能……」

  林朝夕說到這裡,耳邊突然響起清新好聽的男聲:「你們已經在這裡坐了十分鐘了,想吃什麼?」

  林朝夕循聲望去,問:「有冰啤酒嗎?」

  服務生露出端詳的目光,他轉了圈手上的圓珠筆,說:「沒有。」

  「你們冰箱裡明明就有。」林朝夕指著牆角的透明冰櫃說。

  「我沒看到。」

  「那有冰可樂嗎?」

  「也沒有。」

  「為什麼啊?」

  男生從頭到腳掃視她,最後看了眼地面從她身上滴落而形成的一灘水漬,說:「我覺得你們現在,比較適合吃兩碗熱餛飩。」

  「那按你說的來吧。」林朝夕開口。

  可男生還是沒有動。

  「又怎麼了?」

  「先付錢。」

  林朝打開書包拉鏈,在裡面掏了半天,動作漸漸停滯。

  包小萌反應過來,也翻出錢包,裡面只有一把零錢,一共7塊4毛整。

  「我剛想去店裡討工資。」包小萌面容窘迫極了,「之前一直包吃包住。」

  林朝夕仰頭看著店裡的餐牌,發現一碗餛飩8塊錢,她和包小萌面面相覷,她想,她們只能走了。

  服務生不知何時離開,就在她們不約而同起身的剎那,兩碗熱餛飩放了下來。

  熱氣氤氳,林朝夕抬起了頭:「我們……錢不夠。」

  「你會算東西嗎?」服務生問。

  林朝夕不明所以:「算什麼?」

  「算命。」

  林朝夕徹底呆滯。

  「你隨便瞎說什麼都可以,畢竟我只是為了找一個理由,想替你們付一頓飯錢。」

  男生目光清澈,沒有任何異性間的意圖,而更像兄長般的關愛。

  「記得走之前結賬。」

  留下這句話,他離開去忙

  老闆在後廚笑道:「林同學又做好人好事了啊?」

  林朝夕向老闆看去,才意識到他是在喊那位服務生。

  也是熱湯下肚,林朝夕才發現自己真的餓了,一碗餛飩的時間,她和包小萌什麼話也沒有說。

  餛飩一隻隻消失,湯碗漸漸空了,她喝完最後一口湯,擦了擦嘴,一隻手放在她面前。

  指骨細長,骨節分明,林朝夕抬起頭,撞進一雙漆黑的眼瞳裡。服務生看著她,目光溫柔到極點,彷彿有看穿人心的魔力。

  「我……我不會算命。」她磕磕碰碰地說。

  「那回答我一個問題吧?」

  「你……問吧。」

  「我現在覺得生活非常困難,一切都難以招架,我是不是應該放棄其實還想堅持的事情?」

  男生在看她,也在看包小萌。

  這明明是很隨意的提問,可林朝夕卻心頭劇震。這明明是她想問的問題,對方卻那麼自然地問出口。

  林朝夕深深吸了口氣,覺得答案太難:「我不知道啊。」

  「哦,那記得下次來把餛飩錢還我,一共16塊。」男生說完,把手插在圍裙口袋裡,就這麼瀟灑地轉頭離開。

  林朝夕不知道對方到底出於什麼意圖,這麼問,或許是聽到她們的對話,也可能純粹他也遭遇人生極度無解的時刻。

  她和包小萌一起,很茫然地踏出店門。

  雨後天際露出成片晚霞。

  雖然還是濕熱的傍晚,充滿無數困惑和不解的人生。

  林朝夕回頭看著那位服務生在破舊餛飩店裡忙碌的身影,卻彷彿知道,該怎麼回答他的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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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30 01:20:59 |只看該作者
第145章 願望

  林朝夕和包小萌沿著小巷向前走,不知不覺,他們又來到當時偶遇的屋簷下。

  「你接下來去哪兒?」

  她和包小萌不約而同開口,然後彼此愣住。

  「去我三嬸那兒住幾天,她在你集訓那個大學邊上租了個房子。」

  「然後呢?」林朝夕還是在問。

  「我想繼續上學。」

  林朝夕不理解:「為什麼突然想上學啊?」

  包小萌一下子就洩氣了,過了會兒,她才說:「我也不知道,但他們都說讀了大學以後會不一樣。」

  「那你有喜歡的或者想做的事情嗎,你不是喜歡飾品,首飾設計怎麼樣?」

  「也沒有特別喜歡吧。」

  「這樣啊……」

  「我真的不知道想要什麼。」包小萌說,「我站了一個月的班已經受不了了,打工好累好難啊,我就是堅持不了,想逃回去上學。」包小萌揉了把臉,「你看不起我也很正常。」

  林朝夕沒有說話。

  「那我們就再見啦,我要去那邊了。」包小萌指了指霓虹飾品店的方向。

  還是轉身而去的背影,也就一個月時間,原本清新愉快的小女孩,已經被生活的重擔壓得肩膀塌陷。

  林朝夕喊忍不住問:「你沒什麼想做的事情,為什麼那天要問我,你要怎麼追上我?」

  包小萌猛地轉頭,用力喊道:「我就是嫉妒你的腦子,就是想追上你,像你一樣厲害,行了吧!?」

  憋了那麼久的話,終於說出口。

  而憋悶了那麼久的夏日,也終於在雨後有了涼爽的風。

  林朝夕笑了起來:「行啊。」

  「我永遠都不可能做到的!」

  「能不能做到,都要試試,你想要的答案,我們也一起試著找找看!」

  ——

  紅章新村,車庫。

  包小萌三嬸租的房子,其實是車庫隔出來的兩間。

  燈是從天花板調下來的燈泡,窗被都焊死,推不開。林朝夕覺得自己可能和車庫有不解之緣,。

  到地方後,包小萌拿出拖桿箱裡僅剩的泡麵,林朝夕勉強在廁所沖完熱水澡,狼吞虎嚥地又吃了碗泡麵。

  她喝完最後一口湯,包小萌弱弱地問:「你真的是要跟我一起努力,不是,一起找答案嗎?」

  「其實……」林朝夕抹抹嘴,可憐巴巴看著包小萌:「我被我們宿舍其他人嫌棄,想搬出來住,我能不能跟你一起蹭你三嬸的房子啊?」

  包小萌:「……」

  林朝夕推開湯碗,想從書包裡拿出紙筆,然後發現,所有紙都被打濕了。

  「你有紙嗎?」她問包小萌。

  包小萌在行李箱裡翻了半天,動作忽然頓住,房間實在太小,林朝夕看過去,發現她手裡拿著一本本子。

  藍色薄面,中間是綠草如茵的校園,那是安寧中學發的統一練習冊。

  包小萌捏著本子,就這麼蹲在地上,肩背輕輕顫抖,卻不回頭。

  車庫有股機油味,悶而壓抑。

  林朝夕默默看著她。

  過了一會兒,包小萌擦了擦眼睛,轉頭站了起來,眼睛特別紅,可就是沒有眼淚。

  攤開本子,林朝夕開始和包小萌整理思路。

  如果包小萌要追上她,那麼首先要讀本科。

  國家對於成人高考沒有限製,但要通過資格審查,必須證明自己掌握高中知識,也就是說,三條路。

  1.出具高中畢業證或結業證書

  2. 職業高中、中專、技校的畢業證。

  3.街道出示證明,證明你已經具有高中知識。

  「第3條好像很簡單啊……」包小萌說。

  林朝夕沒有回答,只是攤開本子,在上面寫了三道題。

  「這是高考數學送分的3道填空題題型。」

  包小萌低頭看著桌上的三行題目,手微微顫抖。

  「高考不簡單,大部分學生都認真準備了3年來應對這場考試。」

  包小萌低下頭:「所以我還是癡心妄想吧?」

  林朝夕很想揉揉她的頭,說「其實我和你一樣啊」可現在,她卻很嚴肅地說:「現在來說,你是的。」

  包小萌抽噎了下,卻沒有說任何喪氣地說,她的手指點在第一條上。

  「我沒填誌願,而且分數很低很低,還有可能讀高中嗎?」

  「可能性非常小。」林朝夕回答,「除非用錢買進去。」

  「那只有第二條了啊。」她說,「其實你問我,喜不喜歡飾品,就想建議我去讀個類似的中專技校?」

  林朝夕老臉一紅,小萌同誌怎麼突然這麼機智了:「別人的建議,都只是建議,關鍵看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想像你一樣,我去讀中專,然後參加高考。」包小萌抬起頭,很認真地重複道。

  她以前或許會勸包小萌「其實你沒必要如我一樣」。可現在,聽到包小萌這麼說,她竟然有點想哭。

  ——

  當時馬萍萍說,包小萌可能讀不上中專,其實是在恐嚇她。

  中專實行註冊入學,由考生持中考成績單到校報到錄取。

  因此只要學校願意接收,包小萌這樣的成績,仍有被接收的可能性。

  但前提是:學校願意接收。

  接下來的工作就更加簡單。

  她們開始分析省內職業高中、中專、技校的文化課教學質量過硬,並查看分數線,考察哪些學校以包小萌的成績能夠去就讀。

  結果是:好的學校,基本沒有。

  從黑網吧出來的時候,差不多已經是十點多了。

  包小萌拿著那本藍底練習冊,上面記滿了她們幾個小時內找到的所有學校,篩選完成後,最後剩下5所學校,全在永川。

  包小萌肉眼可見地沮喪起來:「這幾個學校要求的中考分數都好高,怎麼可能收我……」

  「我們明天去這些學校看看吧,問問具體情況再說。」 林朝夕說。

  ——

  林朝夕覺得自己壯碩如牛。

  既是生理期,又淋雨吹風,第二天起來竟活蹦亂跳。

  她和張叔平撒了個謊,先說自己要去看醫生,然後去宿舍拿上零錢,很高興地和她兩個人在永川市各大中專技校跑了起來。

  現在中考招生已接近尾聲,好學校名額已經招滿,所以她們先打電話諮詢了下接收外地學生的學校。

  一開始就碰到幾個釘子。

  三所學校直接說他們永川不收安寧市的學生,讓他們回自己市裡找。

  但包小萌說,安寧離媽媽太近,她母親反對她繼續讀書,如果呆在家附近學校容易受影響,所以她必須離開。

  林朝夕一直跟在老林身邊長大,很佩服她有離開父母的決心,根本說不出任何反對的話。

  剩下的學校還有12所,她們得自己去學校招生辦看看。

  頂著豔陽天,她和包小萌穿梭在永川市的大街小巷。她曾在這裡生活過幾年,對大部分地方都很熟。

  已經很多天沒有這樣放飛自我了,林朝夕覺得自己很需要這樣空蕩蕩、什麼都不用想的一天。

  她們敲開一扇扇門,卻得到大同小異的回答。

  「你這個成績,要上我們學校不可能,你們安寧不是有個紡織學院嗎,看看有沒有關係能去讀。」

  「什麼,你還想考大學?我們這裡去年是有人考上永川大學的本科,但人家是中考失誤,努力了整整三年,你這種不可能。」

  「小姑娘我跟你講,人和人就是不一樣,職高就是職高,女孩子腳踏實地一點比較好。」

  包小萌總用溫溫軟軟地語氣說:「老師,我就是想試試,考不上本科,考個大專也行。」

  「你如果想考大學,那你初中三年在幹什麼了?」

  這些問題很多,包小萌一直都誠實回答;「我初中沒有想過要好好讀書,現在後悔了。我想試試能不能繼續讀書。」

  每當包小萌這麼說,招生辦老師都會用很輕蔑的眼神瞥她,甚至有人會直接說出口:「算了吧?你這個腦子不是讀書的料。」

  當然,也有一些招生辦的老師非常和藹可親,詳細給她們介紹了不少專業,可一旦包小萌出示成績,對方都會搖頭拒絕。

  有好多次,林朝夕都想和對方吵架,但包小萌總是拉住她。

  唯獨有兩所技校熱情招待了他們。

  「想讀大學沒問題啊!要永川大學還是三味大學的證?」老師拍著胸口說。

  「我沒有錢,學費要貸款,平時還要打工賺生活費。「這是包小萌的回答。

  然後她們就被扔出來了。

  ——

  「可是我想試試。」

  有些時候,一句話說多了,就變成了自己的信念。從早上到晚上,林朝夕不知聽包小萌說過多少遍這句話。

  在一天的最後,他們來到一所師範學校外。這所學校看上去和他們之前去的破舊中專、技巧不同,它很新,門口還有一座銅像,下面是校訓——教育創造奇蹟。

  師範類院校相對文化課教學水平更高,但因為有就業保障,分數線不比很多普通高中低太多。

  在走進去前一刻,包小萌原本白皙的皮膚已經曬到發紅,可她到沒有任何沮喪情緒:「實在不行,我就偷偷回安寧讀那個紡織學院,求我媽再出點錢,總能進。」

  「我早該發現了……」

  「發現什麼啊?」

  「你是金牛座。」林朝夕說。

  所有星座「固執」排行榜第一,同樣也是「摳門」榜第一。

  在這所師範院校,包小萌遇到一模一樣的被拒過程。

  招生辦的女老師一看她的成績,直接搖頭:「對不起,我們的名額已經滿了。」

  「您能不能幫個忙呢,我真的很想繼續讀書。」

  「同學,你這個成績,就算我給你開後門進來,你也跟不上。」

  包小萌像已經接受這個答案,吸了吸鼻子。

  林朝夕很想幫忙說點什麼,但社會現狀就是這樣,大部分人可能會為你的精神感動,但並不一定會為你伸出援助之手。

  「您怎樣才可以給我開個後門呢?」包小萌卻還是在問。

  老師搖頭:「除非你爸爸是教育局長?」

  這個回答對任何人來說都是明確拒絕。

  可包小萌還在問:「可我沒有教育局長的爸爸。」

  招生辦老師有點被她逗樂:「市級、省級的領導遞條子都行。」

  「我也沒有這樣的關係,還有別的路嗎?」

  「你總不至於讓我說到更大的領導吧?」

  「還有別的辦法,您可以給我開後門嗎?」包小萌還是不放棄。

  林朝夕上前一步,握住包小萌的手,老師視線移了過來:「你說你們來之前已經去過很多學校了?」

  「對,十四所。」林朝夕回答。

  「別的老師說什麼?」

  「說讓她別做夢了。」

  「她也這麼一直求人家?」

  「沒有,她纏你比較多一點。」林朝夕據實以告。

  「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

  老師轉頭看包小萌:「金誠所至金石為開在我這裡行不通。」

  「可你們校門上的校訓不是這麼說的啊!」林朝夕緩緩開口。

  「我們校訓是什麼我都忘了。」那位老師笑著和辦公室另一人說。

  「上面寫著教育能創造奇蹟。」林朝夕非常鄭重。

  辦公室內有一秒靜默。

  「什麼是奇蹟啊?」老師看了眼包小萌的成績,又看了看她,「比如給她個機會,看看她能不能在一個月只能把她的成績從230提到到我們錄取線530,如果她考試合格,我們就破格錄取她?」

  心思被完全拆穿,林朝夕默然。

  「你日本學園劇看多了吧?」老師反問。

  「可以嗎?」包小萌卻似乎沒聽出語氣裡的反諷,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林朝夕想拉住她,不要再說了。

  可突然間,她聽到那位老師說:「可以啊。」

  聲音輕描淡寫,帶著種愉快的、輕鬆的、我們就這麼定了的意思。

  林朝夕猛地抬頭。

  「我是真的喜歡勵誌學園劇。」那位老師咂咂嘴,像在回味什麼:「試試做那種能給人創造奇蹟機會的人,感覺不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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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同居

  問題就像是糖葫蘆,解決完一個,下面還有一個。

  林朝夕咬下一口,舔舔手指上的糖,對包小萌說:「就是這裡了。」

  她們站在永川中學附近的老街上,眼前是一個舊書店。但與其稱之為書店,用廢品回收站來形容它會更恰當。

  門口鋪滿舊書浩浩蕩蕩的舊書,風一吹,掀起書頁的漣漪以及灰塵。店裡非常昏暗,滿是歪歪扭扭的書架。

  林朝夕選擇這裡買書,而非新華書店,因為老闆在門口寫了塊牌子「通通五塊」。

  「初中的內容看起來很多,但其實沒有太多特別困難東西,數理化講的都是基礎,以你的能力一定能學會。」林朝夕抽出兩本書翻了翻,順手遞給包小萌。

  「你是從哪裡看出來以我的能力一定能學會的,我都沒有考及格過……」

  「『學會』這個詞,講的就是理解,初中知識本身非常基礎,只要你能真正理解那些公式定理在說什麼,考個及格分數真的不難。」

  「好!」包小萌點頭。

  「但是我英語也很不好。」

  「這個最簡單了。」林朝夕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把它背完就行。」

  那是一本《新概念英語第三冊》。

  無論過去還是現在,英語大神分享學習經驗時總的來說只有兩條:一、背一本詞典,二、背完新概念英語。

  很多人都知道背完新概念英語能極大提升他們的英語水平,可真正從頭到尾背完的,卻人少之又少「背……背完?」包小萌磕磕絆絆。

  「嗯。」

  「你背完過嗎?」

  「沒有。」林朝夕非常誠實。

  包小萌的臉耷拉下來,過了會兒,她說:「那我試試。」

  林朝夕很高興,能說出「我試試」的人,總比一開始就說「我不行」的人強很多:「老闆,這個磁帶有沒有啊!」她指著包小萌手裡的書,沖老闆喊。

  ——

  最缺的永遠是錢,最不夠用的永遠是時間,對林朝夕和包小萌來說也是這樣。

  那個年頭初中生沒什麼零花錢,他們集訓隊包吃包住,所以臨出門前,老林就給了她1000塊了事。

  她之前要在圖書館上網,直接網卡裏沖了500塊,在給買完給包小萌的教輔後,她的零花錢只剩下415塊。圖書館一人一卡,還會刷臉,所以這張卡也不能給包小萌用。

  沒錢的時候,她當然可以打電話給老林求救,但老林一定會親自來送錢,遇上陸誌浩或者陳成成,老林肯定會知道她的近況…

  她不能告訴老林自己在幹什麼,害怕遇到必須對老林撒謊的場景,更害怕老林知道她成績不如之前以後對她的寬慰。

  所以但凡能撐下去,她都不會向老林開口。

  「我每天只能給你1個小時,半個小時給你講學科基礎,半個小時講題,剩下的都要你自學。」

  愉快放縱的一天過去,林朝夕又恢復每天5點起床的作息。

  天濛濛亮,包小萌在床上揉眼睛,林朝夕把二十塊錢零錢放桌上。

  「給我的嗎?」包小萌咕嚕一下爬起來。

  「對啊。」

  「就吃飯,我一天用不了這麼多……」

  「不是給你吃飯的,昨天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你要去網上自學初中基礎課程,上網三塊錢一個小時,你上6個小時要18塊,剩下兩塊錢管早中飯,晚飯我給你帶回來!」

  「那兩塊錢我可以買兩個大饅頭,晚飯都夠吃了!」

  林朝夕揉揉她的頭:「不行,我的寶貝怎麼可以吃不飽呢!」

  包小萌瞬間臉紅,看著可愛的小女生,林朝夕拖著書包,跑出車庫。

  晨光熹微,早上五點多的時候,太陽就在隱隱發威,預示著今天又是一個高溫日。

  她和包小萌的同居生活,也同樣拉開了帷幕。

  ——

  林朝夕之前就算過,如果包小萌每天花20,她的錢還可以撐20天,差不多足夠包小萌學完初中基礎知識。

  所以,她只要每天把三餐省下一半,完全可以和包小萌兩個人活下去,少吃權就當減肥了。

  問題是……

  夢想是美好的,現實卻是飢餓的。

  她早餐時候還多買了一個饅頭,中午吃完,她很想吃烤雞腿。

  但想想集訓隊一天給他們就發10塊錢餐補,雞腿就要4塊錢,她晚上還要和包小萌一起吃飯,就沒捨得。

  晚上8點,林朝夕拿著飯盒回他們的小車庫裡,包小萌在房間裡的小桌上看書,小電風扇呼呼作響,但她還是汗流浹背。

  林朝夕打開飯盒,推到包小萌面前。

  「你吃了嗎?」

  「吃了啊,這是留給你的。」

  「我覺得……」

  「什麼?」林朝夕仰頭看她。

  「你看過包公案嗎,你有點像裡面那個秦香蓮,自己不吃不喝供心上人科考……」

  林朝夕夾青菜的筷子啪嗒掉下:「你這什麼比喻,我收回說你語文還可以的話!」

  她喊完覺得不對,緊接著憤怒地喊道:「而且我才是男朋友!」

  ——

  林朝夕或許在激勵包小萌,但實際上,包小萌也同樣在激勵她。

  還是三伏天,正午的教室就算開著電風扇,也熱得人有點喘不過氣。

  課桌上擺著一本《概率論與數理統計》,林朝夕沒有第一次看它時的浮躁情緒。

  上次看這本書,因為老林書單上的版本被人借走,所以她看的時候總沉不下心來,彷彿身邊失去老林指引,她就沒信心把東西讀下來。

  但現在,想想破車庫裡還有個小女孩,對方比她更沒幫手,她忽然就有了信心。

  她抽了張紙巾,把手臂上的汗擦乾淨。在翻開書的瞬間,林朝夕莫名其妙覺得,它要找的答案,很有可能藏在這本書裡。

  ——

  日子像滾雪球一樣向前推進。

  雖然吃不太好,但和包小萌同居的日子還非常有趣。

  夏日暴雨時常突然而至,林朝夕很難得再次體驗到屋子漏雨的情況。

  她第一次來小車庫,就奇怪地上怎麼濕濕的,現在當屋外大雨傾盆,一滴雨水滴到她額頭上,她終於找到原因。

  包小萌跳起來要搬桌子,林朝夕抬頭觀察了下漏雨的位置。

  她們住的地方太小了,只有床那片不漏,搬桌子似乎無法解決問題。

  就在這時,屋外閃過一道霹靂,雷聲炸響,燈泡閃了一下,然後也滅了。

  雷擊後跳電再正常不過,可那時林朝夕和包小萌面對面站著,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窗外又是一道霹靂,照亮她們面面相覷的臉。

  「怎麼辦?」包小萌問。

  「這裡看上去經常停電啊,你去問問三嬸有沒有蠟燭?」

  「好。」

  藉著路燈還有霹靂的光,包小萌摸索著走到隔壁,回來的時候,她手裡果然拿著蠟燭和打火機。

  在桌上還乾的地方,林朝夕把蠟燭點燃、豎好,再回頭,包小萌居然拿來了一面小鏡子,擺在蠟燭對面。

  林朝夕震驚了。

  「課本上不是說,貝多芬小時候就是這麼救媽媽的?」包小萌看她呆滯,給她解釋。

  「那是愛迪生……」林朝夕想了想又說,「而且煤油燈的光,再怎麼折射也不能夠做手術。」

  ——

  出租屋條件艱苦,但對林朝夕來說,晚上有個能坐下來看書的地方,其實已經比宿舍廁所好很多。

  晚上9點,她會離開教室,去宿舍樓簽到,然後溜出來到出租屋找包小萌。

  學校裡很安全,出校門的一大長段路都有各種小攤,她總是吸著各種食物的香氣,快速跑過這磨人的路。

  有時晚上餓極,她會和包小萌一起,借三嬸的爐子下點掛面。

  2塊錢一大把的乾麵,能頂一個禮拜夜宵。加點油鹽醬醋,就能拌出很美味的口感,。

  她翻著書,吸兩口面條,屋內蚊香熏得很濃。手肘上長了一大片濕疹,可能是夏天太熱,也可能是手長期和桌面接觸,總之又紅又腫,她每寫幾個字,都要撓一撓,破了皮也還是癢。

  「要不我還是把你的手綁起來吧。」包小萌放下鉛筆,直接要找繩子。

  「不要不要,我在做題。」林朝夕在練習本上寫了一個p。

  這是道常見的醫生診斷疾病的問題。按照她常規的做題速度,她應該馬上就可以落筆。

  但現在,她面前的練習冊已經寫完了一半,從機械式用公式解題到現在,她對一些自以為已經懂了的問題,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比如貝葉斯公式,背後是種哲學。

  這麼說可能不太恰當,但她花了大學四年學這個,總忍不住用它來分析東西。

  古典概率說,基於大量實驗觀測情況下,可以推測投擲一枚硬幣正面為上的概率為50%。

  這是一個客觀結果。

  但貝葉斯學派認為,概率不是客觀,其實一種主觀。

  你可以不需要客觀證據,只需先產生一個預估值,然後通過實際觀察,不斷修正它。

  為了預測車禍,她之前框架方案是:把安寧市地圖分成很多小格,根據先前的統計結果,計算每一小格小型車禍的偶發概率表,然後分析老林日常的行動習慣,來推測老林那天究竟最有可能在哪裡發生車禍。

  但運用貝葉斯推理,她可以在給每個小格估值後,觀察當日交通狀況,結合老林的行動路線,來不斷更正概率地圖,得到老林最有可能遭遇車禍的時間和地點。

  腳邊的蚊香燃著一點紅色火光,林朝夕深深吸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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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生活

  後來,林朝夕回憶起這段生活,大概是她有生以來最苦的日子,可那個時候完全不在怕的。

  集訓進入白熱化階段,考試雖然殘酷,卻同樣清晰反映個人能力。

  沒法用身體不適,或別的理由找藉口,林朝夕很清楚認識到,她的抽象思維和空間想像能力確實比不上阿光。

  熬過先前的自我懷疑後,她反而很坦然。

  阿光穩坐班上頭名,老王和獅子同學的成績也穩步的上升。有時,林朝夕會聽到他們湊在一起聊數論,但討論深度超過初等數論,他們是真心喜歡數學。

  不得不說,張叔平挑學生的眼光還是非常毒辣,不過情商可能和他本人一樣低。

  阿光對數學沉得下心,但對除此之外的其他一切,都處於一種特別癲狂並隨心所欲狀態。

  林朝夕三次沒考過阿光後,下課走出廁所,居然被小光頭堵住。

  「哈哈哈哈林朝夕,你現在怎麼都考不過我啊?」

  阿光手裡揮著卷子,也不知道在高興什麼。

  周圍有大學生也有他們集訓隊裡的學生,大部分人都有點看好戲的模樣。

  林朝夕注視著阿光手裡那張試卷,猶疑地問:「你上完廁所洗手沒啊?」

  阿光立刻瞪大眼睛:「我……我……我忘了!」

  「試卷我幫你拿著,你去洗手。」林朝夕伸出手,阿光迅速把試卷遞給她,「你不許把我的卷子扔進廁所啊!」

  「我又不是你。」

  男廁所裡傳出嘩啦啦的水聲,林朝夕打開阿光的試卷,靠在男廁所門口,認真看他的解題。

  看好戲的同學大眼瞪小眼,一臉無趣地散開。

  阿光在出來的時候,人都走光了。

  「怎麼樣,我是不是超級天才!」寧靜的走廊裡,迴蕩起他高興的笑聲「是啊。」林朝夕說,「第三題解的很漂亮,這個思路我也沒想到。」

  阿光湊近她,很認真地端詳起來。

  「怎麼了?」

  「你好可怕,你為什麼都沒有哭!」

  「下次努力超過你就行了,這有什麼好哭的?」林朝夕笑了笑。

  ——

  但其實,她還是小小地哭過。

  那幾天,她在進行簡單編程的時,程序總是出現異常。

  她每每讓自己冷靜下來,花上大半個午休時間糾錯,最後發現都是很小的問題,源於她對程序語言的生疏。

  她非常確定,如果在7年後,她百度問題就能迅速得到出錯的原因,可現在,她卻要花上幾倍的時間自己分析。

  這種分析不是壞事,但浪費時間仍令她有些焦慮。

  她確實還想回去。

  尤其在研究線性模型時,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詞彙——fisher線性判別。

  Fisher判別分析將數據降維,投影到一條直線上,使同類儘可能接近,異類儘可能遠。

  而在二分類任務中,兩類數據滿足高斯分佈且方差相同,線性判別分析產生貝葉斯最優分類器。

  當時覺得完全聽不懂的名詞,在理解一系列概念後,其實也變得清晰起來。

  林朝夕拿起筆,在紙上寫下那天裴之在黑板上出的題目,有些釋然,但沒有動手解答。

  ——

  時間將近8月中旬,集訓隊也即將迎來最後的考核。

  早上,她在食堂吃牛奶和雞蛋,準備剩下的半個白饅頭放進飯盒,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張紅色百元大鈔。

  視線往上,劉誌遠黑著張臉,站在她的桌前。

  食堂裡並沒有太多人,可周圍還是有幾桌集訓隊的學生。

  林朝夕皺眉:「幹什麼?」

  「把錢拿去,好好吃飯。」

  「我不需要你的錢。」

  「還要再說自己家裡有錢嗎,一個饅頭分成兩頓吃,女孩子就不要逞強了。」

  周圍有人在指指點點,笑聲也非常明顯。林朝夕怔住。

  「啊呀林朝夕你就收下吧。」

  「劉誌遠喜歡你那麼久還看不出來嗎?」

  「讀書再辛苦,不如做我們劉家少奶奶!」

  劉誌遠幾個朋友的笑聲讓人很難受。

  電風扇呼啦啦地吹,氣氛悶熱難當。

  林朝夕一言不發,把桌上的書本收進書包。

  這個點,陸誌浩不在,從她離開宿舍後,她和尹曉琳還有其她幾個女生有點決裂。

  沒有人幫忙。

  林朝夕背上書包,拿起飯盒,走到說「少奶奶」的男生面前。

  「你知道為什麼大部分女孩,都在刻苦讀書嗎?」她低下頭,很認真問那個男生。

  男生昂著頭:「因為你們女生腦子不行?」

  「你錯了。」她說,「因為刻苦讀書讓我們精神和經濟獨立。也就是說,給我們拒絕不喜歡的男生和他的錢的勇氣。」

  林朝夕說完後,頭也不回地離開食堂。

  夏日驕陽似火。

  她心裡痛罵劉誌遠那幫傻丨逼,淚水忍不住在眼眶裡打轉。剛才走得太急,忘了把剩下半個饅頭帶上了。

  好心疼。

  ——

  很多數學理論,其實都基於非常樸素的思想。

  但要真正弄懂這些概念並非易事,同時將算法轉化為程序來得到結果,就需要更多的理解和耐心的學習。

  相比起包小萌的學習速度,林朝夕覺得自己進展不算太快。

  但這也是小包同學刻苦讀書的結果。

  林朝夕其實沒過,包小萌會真按她說的一步步完成學習計畫。

  每天一個基礎模塊的學習,做完所有練習題,總結錯題。

  在集訓營畢營考核前一週,包小萌正好可以開始做中考模擬卷,也正好背完了半本新概念英語。

  沒有任何老師,靠著一板磁帶和無數次重複聽讀朗誦。她的英語已經從一開始的磕磕絆絆,到現在流暢自然。

  林朝夕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感。

  又是一個停水停電的晚上。

  她和包小萌兩個人搬蓆子到地上睡。雖然沒有洗澡,渾身粘膩,但林朝夕還是很幸福地準備入睡。

  她翻了個身,黑暗裡,包小萌忽然開口。

  「我明天去找個工作。」

  林朝夕瞬間驚醒。

  「幹什麼?」

  「你昨天晚上偷偷數錢我看到了。」

  「你用『偷偷』這個詞好像有點猥瑣。」

  「你們集訓隊不是馬上結束了,你說還要和我在這裡住小半個月,到時候我們吃飯生活都要錢。」

  「你每天學習時間那麼緊張,怎麼可能還有時間打工?」

  「為了養你。」

  第二天,包小萌果然開始找工作。

  林朝夕還是非常反對這件事,但明天就是最後一次考試,她沒能找到時間給包小萌洗腦。

  那天傍晚,包小萌破天荒在校門口等她,然後帶她到一家奶茶鋪門口。

  林朝夕記憶裡,後來這家店開遍大江南北。

  「我找到工作了,每天晚上6點到9點,三個小時,每個小時10塊錢。」小姑娘開口第一句就是這個。

  「這是你每天做模擬卷的時間!」林朝夕說。

  「再擠一擠,每天做快一點,少睡一點,就可以了。」

  「又不是胸,不行我不同意,我去打電話給我爸。」

  「林朝夕。」包小萌突然喊住她的名字。

  「如果你是我,我們換位一下。你會選擇打工,還是接受我的資助?」包小萌問她。

  林朝夕沒有說話。

  她想,如果是她的話,無論再難,她都想靠自己。

  「你別忘了我的目標是什麼。」

  包小萌推開奶茶店的門,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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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30 01:21:36 |只看該作者
第148章 答案

  包小萌的生活變成每天車庫、網吧、奶茶店三點一線,炎熱夏季,她站在路邊發傳單,製服圍裙口袋裡,總塞著一張紙。

  上面可能是英語課文也或許是語文古詩,她每每發東西的時候,嘴巴裡都唸唸有詞。

  林朝夕見過這樣的場景後,就再也沒有阻止她。

  時間不斷向前推移。

  對林朝夕來說,她啃完了整本天書一樣的Numerical methods in engineering with Python,成功運行了書上的最後一個綜合大題;做完兩遍概率論的書後習題;並在徒手在一張紙上,將機器學習理論分類和將用到的公式算法整理完成。

  而夏令營的結業考核,也最終到來。

  ——

  窗外驕陽似火,大學校園內的樹木蒼翠秀麗,光線都像粘稠糖液裏拉出的細絲。

  「最後一場考試,希望大家都認真對待。」

  林朝夕看向講台,張叔平站在那裡。

  其實也沒有很久,小學夏令營仍歷歷在目。

  她還能回憶沖上樓時的灼熱呼吸,她站在張叔平辦公室裡,鼓起全身勇氣對他說那些話。

  而現在,集訓隊的最後一場考試即將開始,她的心情好像和當時完全不同。

  既不覺得很困難也不覺得輕鬆,不認為一定要考第一或者認為必須要超過其他人,她要攀爬的那座高山,也從來不叫張叔平。

  試卷雪片一樣發下來,電風扇呼呼作響,考卷也烈烈飛揚。

  林朝夕接過試卷,拿出自動鉛筆按了兩下,

  如果說她每次來都要找到一些什麼,現在的她,好像離找到那件東西還有段漫長的距離。

  畢竟小學那次回去前,她曾清晰預見她離開的瞬間。而現在沒有,她還不知自己什麼時候將會離開。

  不過沒有關係,再耐心一點,再努力一點。

  ——

  最後一場考試只有五道題,但考試卻進行了一整天。

  畢竟是高中奧賽難度的試卷,各種解法層出不窮,很難用標準答案簡單衡量。再不會有小學那種,這節課考完,過一個小時就發成績的情況。

  第二天,張叔平和解然才頂著黑眼圈,出現在教室。

  老張把試卷往桌上一扔,整個課堂震了震。

  「今天是夏季集訓的最後一天,我把這張試卷講完,下午你們就可以收拾東西回家。」

  他說完,拿起粉筆,攤開試卷:「第一題是大家熟悉的三角函數,有些同學做出來,有些沒有,不過沒關係,在你們的解答裡,我看到一種非常規的解法,我們請阿光同學說一說。」

  阿光坐在座位上,沒有興奮地衝上台,反而很呆滯地看著張叔平,教室裡其他同學,也大多是這個反應。

  「怎麼了?」

  「老師,你……為什麼不發試卷?」

  「不報分數嗎?」

  「成……成績呢?」

  「成績很重要嗎?」張叔平問。

  全班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調皮的老王直接問:「你是誰,把老張還給我們?!」

  林朝夕低著頭笑了笑,手上在寫EM算法收斂性的證明。這種空閒時間,她一般都隨手做做類似的推導。同樣的東西寫的次數多了,會有不同的收穫。

  張叔平的聲音響起:「林朝夕,成績重要嗎?」

  心頭一震,林朝夕抬頭,不理解張叔平為什麼突然喊她。

  「還……還好吧?」她說。

  「認真回答我的問題。」

  張叔平嚴肅時壓迫感非常強。林朝夕不由得起立。

  全班鴉雀無聲。

  林朝夕想了想:「我以前覺得挺重要的,比如小學的時候,因為那時候如果考不過別人,就要被你趕走……」

  「現在呢?」

  「現在真的覺得還好吧。」

  「為什麼還好?」

  「大概因為我考不到第一名了?」她開了個玩笑。

  底下同學都適時笑了,氣氛又變得輕鬆融洽。

  「但你這次,考了第一。」張叔平緩緩開口,聲音不算響亮,卻壓過所有笑意。

  林朝夕一下子怔住。

  張叔平看著她:「嚴密的論證,無懈可擊的答案。五道大題,你是全班唯一一個滿分。」

  中年人一如既然沉穩嚴肅,整個教室卻陷入從未有過的寂靜。

  「有什麼想說的嗎?」張叔平問。

  林朝夕不知該說什麼。

  曾經在廁所門口,她對阿光說——「下次努力超過你就好」。

  可現在真做到了,回味一下,她好像真沒什麼可說的。

  感覺還挺不容易的,她只有這個想法。

  她搖搖頭,平靜地笑了了一下。

  「上來拿試卷吧。」張叔平說。

  身邊的同學讓開,林朝夕還是熱得汗流浹背,窗外吹進來一點風。

  她站了一會兒,用手背擦了擦汗,走了過去。

  ——

  和上次集訓結束前一樣,那天下午,她跑去圖書館借書。

  她把一疊書搬出閱覽室,放上借閱台。老師一本本掃完條碼、掃過校園卡,最後把卡夾在那疊書裡,一起推還給她。

  「謝謝老師。」

  林朝夕抽出卡片放到口袋裡,在準備抱起書的瞬間,她忽然看到借閱台後的那堆剛歸還的書裡,有一本看上去看破的《概率與數理統計》。

  她心跳漏了一拍:「老師,我能看看那本書嗎?」她指著說。

  圖書館的老師都很高冷,一言不發抽出書,扔給她。

  破舊的封皮,捲翹的內頁,看上去極有年代感。

  她之前很多次在圖書館電腦上查詢,這本老林書單上的《概率論》一直是外借狀態。

  現在居然在她要走之前出現,還真的好巧。

  她隨手翻了幾頁,上面果然有老林的字跡。

  「老師,我還要借這本。」她笑著說。

  ——

  紅章新村,居民庫。

  晚上9點,包小萌下班回家,林朝夕在看剛借的書。

  包小萌提著一個小袋子,直接壓在她面前。

  低頭一看,裡面是杯奶茶,半糖加珍珠。

  「定情信物啊。」林朝夕抽出吸管,戳破封口,用力吸了兩大口。

  「你別都喝完,我們一起喝,還有一半是我的。」

  包小萌很肉疼地拿起另一根吸管。

  她眼疾手快,抽出她手裡的吸管,換了上份試卷塞進去。

  「快點做卷子啦,你數學模擬卷考到80分才給你喝。」

  「好難啊。」包小萌立刻耷拉下臉。

  「快點快點。」

  「好吧。」

  女生脫下製服外套,拿起鉛筆。

  室內又安逸寧靜起來。

  她正好看到一個很有趣的地方,書上空白處寫滿密密麻麻的推導過程,好像有幾個學霸在探討賭博獲勝的概率公式。

  ——究竟怎麼在賭錢的時候永遠穩賺不賠?

  一開始,不知道誰提了這個問題。

  林朝夕想起他那天問裴之的話,心頭一顫,繼續看了下去。

  接下來,有人推導出全新的獲勝概率公式,並把複雜的賠率翻倍問題簡化,用拋硬幣來分析。

  代入公示後發現,如果用10塊錢去賭硬幣正反,那麼金額翻倍的概率和破產的概率五五開。

  這非常容易理解。

  而一旦你在硬幣上做點手腳,讓拋到正面的概率增加3%,贏錢的概率會從50%立刻增加到驚人的77%。

  林朝夕沉默下來。

  頁碼那邊,有人寫著幾行字。因為時間久遠,而顯得非常暗淡。

  ——普通玩家玩21點獲勝概率,大概在p=0.495。如果記住牌,贏面會增至p=0.51。

  ——然後呢,就增加那麼一點點贏面?

  ——你是不是笨蛋?這是賭博,是的,代入公式,只要增加那麼一點點贏面,你賭注翻倍的概率會馬上變成99.75%。即穩贏不賠。

  還是屬於老林的字跡,她所習慣的調皮語氣,整本書的知識她已經熟得不能再熟,但這段話,卻讓她彷彿感知到什麼。

  時間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我做完了!」包小萌大喊一聲。

  林朝夕把書翻過一頁,從概率的世界裡回神。

  她換了支紅筆,接過試卷,壓在書上,簡單批改起來。

  從填空到選擇,從計算到證明。

  對勾對勾還是對勾,手指點在最後一條結論上,完全無誤,她打上了最後一個勾。

  她也怔愣了一會兒,才翻到前面,在最開始的成績後,寫上了一個紅色的「100」。

  包小萌極度不可思議 「我全對?」

  「是啊。」林朝夕掀開試卷,遞了回過去。

  卷面移開的剎那,她看到了枯黃書頁上的新舊兩行對話。

  ——那每天努力也是一樣,增加一點微小的概率,就會在不知不覺中賭注翻倍,成為人生贏家?

  ——一以貫之的努力,不得懈怠的人生。每天的微小積累會決定最終結果,這就是答案。

  這是無比微小的一個瞬間,檯燈昏暗,屋外是街市的吵鬧聲。

  她彷彿回到了夕陽西下的菜場,她站在那裡問裴之:普通人窮極一生,該怎麼達到這個概率啊?

  「我不知道,但應該是可以的,但如果你哪天知道答案,請告訴我。」

  裴之明明是這麼說的。

  但最後這句話。

  油墨還非常鮮亮,字跡是那麼熟悉。

  林朝夕忍不住輕輕顫抖,這行字不是老林寫的,明明就出自裴之。

  她無法猜測裴之什麼時候寫的這句話,可能是第一次集訓時,也可能是最後離開前。

  但這行字就清清楚楚證明,裴之早就知知道答案,卻在那個時刻,選擇了騙她。

  是啊,你怎麼可能不知道呢?

  有自行車碾過路面。

  許多情景卻鋪天蓋地而來。

  家裡的書桌、教室裡燈、圖書館裡冰涼的地磚、出租屋悶不透氣的夏夜,她在電話亭裡睡著,醒來後滿臉是包。

  從小學夏令營的奔跑到她在初中課堂翻開語文書背誦的剎那,那麼多心酸的日子,不停為自己鼓勁的瞬間,需要和包小萌互相扶持才可以堅持下來的困難情況。

  當時不覺得有什麼,現在回過頭看看,竟苦得人喉頭哽咽。

  再低頭,桌上還是那一頁。

  一以貫之的努力,不得懈怠的人生。

  像開玩笑一樣的答案。

  如此輕,又那麼重。

  卻來自於真正的天才。

  「你怎麼了呀,我考100分,你不高興嗎?」

  包小萌聲音很低。

  林朝夕看著面前的女孩,看著她數學試卷上,她剛批下的、簡單的100分。

  忍不住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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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30 01:21:48 |只看該作者
第149章 一瞬

  回來是一瞬間的事。

  四周是醫院大廳,一滴淚水順著臉頰淌下。

  燈光明亮,喧囂聲湧入耳廓,磅礡而富有生命力。

  林朝夕呆立候輸液室外,人流往來穿梭,候診顯示屏上,紅色姓名排號跳動了一下。

  「下一位。」醫生在診室裡喊道。

  低下頭,她還拿著那封信,信上是她寫的E=mc^2,圓珠筆尖還點在2字末尾。

  她回來了?

  她彷彿還在昏暗的車庫裡,視覺有短暫不適應。

  身後,門又開合了下。

  「林同學,你能不能把筆還給我?」 一道弱弱的提問聲響起。

  林朝夕回過頭,看到了青年陸誌浩,他身材高大,臉蛋又白又圓,表情有點糾結。

  她打了個激靈,瞬間清醒,第一反應是信封折起塞進褲兜。然後深深吸了口氣,平穩了下氣息。

  「筆……」陸誌浩又說,「我要隨身帶著,不能給你。」

  林朝夕趕緊把筆遞了過去:「對不起、對不起。」

  「出了什麼事嗎?」 陸誌浩轉身推開門,要進去前,這麼問。

  被這麼一提醒,林朝夕摀住腦門,許多情景蜂擁而至。

  這是草莓世界,她已經大四了,因為阿爾茨海默症研究,她陪老林來見陸誌浩的導師。

  也是由此,她才知道老林現在的老年癡呆源於多年前一場車禍。

  瞭解研究目的後,老林同意做「小白鼠」,卻要求一個人做智力測驗。

  陸誌浩被老林支出來,轉交給她一個信封。

  據老林說,裡面寫的是裴之曾卸載黑板上那道題目的答案。

  當時,她看到花捲的廣告,一時受到觸動,拿著信封、搶過陸誌浩的筆,瘋狂奔跑,在推門瞬間,在信封上寫下了「穿越公式」……

  這就是剛剛發生的一切。

  「沒、沒什麼大事。」林朝夕扶住門框,勉強地道。

  就是穿越了下,應該問題不大。

  「那我進去等叔叔填智力題了,你要一起嗎」

  「你去吧,我在這兒,站著挺好。」

  ——

  花了點時間平復心情,林朝夕找張候診室外的空位坐下。

  她又掏出信封,上面是她剛寫下的那行E=mc^2,圓珠筆油墨清晰光亮,似乎還墨跡未乾。

  她既感慨,又有些無奈。

  重芝士世界的程序還沒寫完,老林還沒救下,她就這麼被送回來了。

  不知道裴之怎麼樣了,她走後,中林朝夕還會不會好好學習,繼續努力?

  感覺還有很多未完成的任務。

  她也沒多想,直接試著在信封上又寫了一遍E=mc^2。

  抬頭,還是醫院走廊,女孩攙扶母親走進診室。

  什麼都沒發生。

  林朝夕無奈了,任意門好像不是什麼時候都管用。

  不過回過頭想想,雖然上次她走後,中林朝夕有點不像樣。但既然世界線不斷走向新的分支,她呆的時間夠久,現在那個世界裡全新的她,應該會繼續下去。

  畢竟——

  林朝夕深深吸了口氣,畢竟翻到裴之的那行答案,誰又能不動容呢?

  收斂下心神,林朝夕又摸了摸信封,忽然在想,其實答案是什麼不重要,重要的你是否做到了。

  而或許這次回來,就是因為她不斷想到7年後學習更新的程序知識,時空給了她這樣的機會。

  但這也是猜測,很多東西她無法控製的東西。

  她所能控製的,只有這個世界的她。

  不管她還能不能回去,不管下次回去前她還能不能落在老林車禍前的時間點上,甚至不管他救下那個世界的老林是不是有意義。

  在這個世界的她,都不能放棄繼續努力。

  「怎麼了,爸爸的信是否讓你感悟良多是嗎?」

  悠閒的聲音從頭頂響起,林朝夕抬起頭,是老林笑呵呵的臉。

  她立刻把信折起,塞回兜裡。

  「我沒有拆。」她站起來,想想現實時間其實還沒過多久,她問老林,「你這麼快做完智力測試了?」

  「對啊,不都是最基礎的邏輯推理題,做太慢怎麼顯示我的水平?」

  「那多少分?」

  「分數不重要。」老林說,「反正都是滿分。」

  林朝夕:「……」

  「哎呀,真的餓死了,這個醫院食堂的菜包很不錯,請爸爸吃一屜盡盡孝吧。」老林把手裡的診療袋遞給她,一馬當先,去找食堂。

  「爸爸。」林朝夕叫住他。

  「啊?」

  「走錯方向了。」林朝夕指指另外一邊。

  ——

  回家的時候,老林手裡還提著兩個菜包,說要明天早上吃。他把包子放進冰箱,林朝夕拿了瓶冰水,進自己房間。

  如果穿越也算長途旅行,她現在還有點旅行後的疲憊。

  在書桌前坐下,牆上貼著她考研計畫表,裴之當時寫在黑板上的那道題目,被她壓在幾本書下面,露出一個角。

  褲子口袋裡是老林裝在信封裡的題目答案,已經鼓鼓囊囊了一路,林朝夕把東西拿出來,放到另一邊。

  她坐了一會兒,喝了口冰水,整理思路。

  考研要考,機器學習要學,程序也要繼續寫,好處是現在打開網頁,她有大把的課程可以上。

  她於是把現在要做的事情,總體分為兩大塊:首先是計算老林車禍落點的程序,其次是數學考研。

  她把芝士世界的大致進展列了一個表格放在左側,將接下來要繼續學習的部分放在右側。並拿過當時做的考研學習表比對,看看該怎麼安排學習時間。

  然後她突然發現,在芝士世界的積累讓她的數學水平比一年、哦不、大概一小時前有了長足進步。

  若果說她之前在路上茫然地向前奔跑,現在已經能遙遙看到前方的門,而她手上這份考研計畫肯定要全部重做。

  而要重做計畫,她必須先確認自己的水平究竟在哪裡。林朝夕轉了圈筆,忽然也很想知道這點。

  她想了想,打開電腦,選擇了一份統考卷,下載打印出來。

  試卷滿分150分,時長3個小時,她也按照這個時間來。

  認真做到題目,大概就知道自己水平和缺漏在哪裡。顯然,她概率論最好,線性代數次之,高等數學不夠紮實。

  三小時後,林朝夕伸了個懶腰,開始核對答案。

  因為做題的時,她遇到挺多不瞭解和不清晰的內容,所以她邊核對答案,邊開始研究起來。

  不知不覺,等她再抬頭的時候,天都黑了。

  林朝夕揉了揉眼睛,沒想到自己居然坐了那麼久。她站起來,準備去吃點東西。

  試卷還在桌子上,她走了兩步,回頭看了眼卷子。鉛筆答卷,紅筆批改,整張卷子寫得密密麻麻。

  她不由得開始犯愁另一件事情,該怎麼向老林解釋她數學水平突飛猛進這件事?

  屋外傳來老林炒菜的聲音,抽油煙機開得很大,呼啦呼啦的。

  林朝夕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退回書桌前,把試卷折好藏起來。

  還是別給老林同誌看見了,畢竟老林是人精中的人精。

  林朝夕走到廚房,桌上擺著鯽魚豆腐湯,老林還在炒青菜,他抓了把鮮核桃扔進去,繼續翻炒。

  「起床了?」老林頭也沒回,直接這麼問她。

  「沒有啊……」還處於剛做完卷子的賢者時間,林朝夕拿起杯子去倒水。

  繞了一圈過後,她突然站定:「爸,你想問我有沒有好好複習不用這麼迂迴!」

  「你有沒有好好複習幹我何事?」老林扯著嗓子喊,力求壓過抽油煙機的聲音。

  「那你幹嘛煮鯽魚豆腐湯,炒青菜還要放核桃給我健腦?」林朝夕也跟著喊。

  「因為你爸是老年癡呆症患者,我給我自己健!」

  林朝夕笑了起來,夾了一筷子魚,被燙了下:「嗷。」

  老林端著菜過來,擺好飯坐下。

  林朝夕開始專心致誌吃魚,老林頗為沉默地扒了幾口飯,最後放下筷子:「你真的沒有拆信?」

  「你怎麼還在糾結這個問題,真的沒有拆。」

  「你老父親一片苦心,你怎麼看都不看?」

  「因為我意誌堅定!」

  其實是做考卷太認真,忘了裴之那個題……

  「但是今天晚上12點就提交截止。」

  林朝夕的筷子掉了下來。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網頁細則上寫的清清楚楚。」

  「我沒仔細看……」

  老林扼腕:「你果然不關心裴之了,移情別戀要不得,陸誌浩要不得啊!」

  「這是哪到哪,您這個推理很有邏輯問題。」林朝夕趕緊扒了兩口飯,準備回去解題。

  「你現在都不在乎題目,連參賽細則都不看,今天在醫院我做那什麼智力題,陸誌浩過來收卷子,我看他一臉糾結,你是不是偷偷和他表白了?」

  林朝夕想到那支筆,看著燈下老林同誌一臉八卦的興奮神情,不由得笑了:「你猜」

  她說完,放下筷子站起,決定去做題,把老林同誌的抗議關在門外。

  林朝夕打開檯燈,關上電腦,把壓在書下的題目拿了出來。

  裴之寫在概率論上的那行小字,又浮現在她腦海裡。

  我怎麼可能不關心他……

  我是真的非常非常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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