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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長洱] 天才基本法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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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31 00:02:01 |只看該作者
第180章 問題

  數學中有個規律,越簡單的描述,意味著越艱難的證明。

  P/np問題由Steven A. Cook於1971年首次提出年提出,2000年美國克雷研究所將之公佈為千禧難題之一,至今仍懸而位居。

  1971年、2000年、並至今,數不清的數學家前赴後繼,試圖對它發起挑戰。

  而林朝夕之前從沒想過,這些數學家裡,也包括她的爸爸。

  甚至,直到她完全捋清時間線後才意識到,老林對P/NP問題感興趣的時間遠在它成為千禧難題之前。

  「老闆,來一聽可樂。」 林朝夕很高興,她紅著眼眶,大聲喊道。

  服務員投來一瞥,嫌她太神經,不過還是拿來可樂和兩個塑料杯。

  「刺啦」一聲,林朝夕打開易拉罐,把一聽可樂倒兩杯。

  泡沫咕嚕咕嚕滿溢至杯口,她和老林不約而同舉杯輕碰。隨後。他們一口氣喝了大半杯,同放下杯子、抹抹嘴。

  林朝夕:「所以馮教授發表的那篇論文,究竟有沒有證明……?」

  「不算正式發表,只是發個草稿,在走正式發表的審稿流程。」老林打了個可樂味的嗝。

  「你果然一直有關注這件事!」

  「咳」老林瞪大眼:「怎麼還給爸爸下套呢?」

  「因為我總覺得,爸爸瞞著我一些事情,故意不告訴我。」

  「想像力過於豐富了啊。」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和曾教授、裴之一樣,都有研究P/NP問題?」

  「注意你的措辭,什麼叫我和他們一樣,明明是我先,而且……」老林頓了頓,豎起三根手指,「三個月前你知道什麼是P/NP,我和你一個哲學生聊什麼?」

  林朝夕瞪大眼,再次被噎住:「您這屬於學科攻擊了啊?」

  老林「哼哼」兩聲,很驕傲地不說話了。

  老林說得沒錯。

  對她來說,這是橫跨兩個時空很長一段探索時間。而對老林來講,三個月前,她還是個對數學興趣全無的文科生。他和她在數學方面,很難再有過共同語言了。

  不過幸好,他們現在可以聊一聊了。

  關於p/np,在那次裴之主持並翻譯的講座後,老林其實已經給她講過不少。

  如果一個問題能在多項式時間內找到算法,那麼它就是p問題。

  而np問題,則是指那些我們無法用快速方法找到答案,但如果給出一個解、我們能在多項式時間內驗證它的問題。

  在np問題中,有一類特別難的問題,稱之為npc問題。

  npc問題有兩個重要特性:1.它是一個np問題;2.所有np問題都可以歸約到它。

  Stephen A. Cook於1971年發表了The complexity of theorem-proving procedures,提出NP-complete問題這一概念。並通過非確定性圖靈機,證明布爾邏輯的可滿足性問題(SAT問題)是一個NPC問題。

  而老林選擇的切入點,是精確圖同構問題。

  麵店裡生意好到不行,差不多他們聊到一半的時候,紅油麵才上來。熱辣的麵湯,配上翠綠蔥花,很讓人有食慾。

  老林挑起一縷面,展示給她看:「自從有了SAT問題,一大堆NPC問題就隨之而來。要證明一個新的NPC問題,只需要要把一個已知的NPC問題歸約到它,即可。」

  「聽上去好像有點簡單。」林朝夕咬了咬筷子,「那為什麼精確圖同構至今沒被證明是否屬於NPC問題?」

  「有兩種可能。」老林說,「第一,精確圖同構本身不屬於NPC問題,所以無法被證明。」

  「第二呢?」

  「第二當然是數學家能力不夠證不出來,還有什麼原因?」

  「哦……」林朝夕吸了口面,問,「那具體難點在哪,能詳細說說嗎?」

  「難點在哪,首先涉及到你對圖論的理解深度。」老林興致來了,乾脆放下筷子,開始絮叨起來。

  他說,林朝夕就認真聽,不懂就問。

  老林說到興起,低頭吃兩口面,大口嚼幾下。

  麵店裡熱氣氤氳,老林的聲音輕緩愉快。恍惚間,林朝夕抬頭,她看到老林的笑。她甚至有那麼一瞬間搞不清,她到底在哪個世界。

  一碗麵差不多吃完,林朝夕被辣得酣暢淋漓。

  從老林講述的內容中,她大概瞭解老林當年在嘗試什麼、想用怎樣的方式證明精確圖同構屬於NPC問題。

  就算她不認識老林,僅作為一個普通的數學生。在和老林對坐吃完麵後,她根本不用去看那篇老林被指剽竊的論文就可以確定,老林是這個領域的專家,他沒必要剽竊他人學術成果。

  老林還是很高興,眼角的褶子因為他剛才老眯著眼,顯得更深了。

  「我大概瞭解了。」她放下筷子,喝了口辣湯:「所以馮教授的那個證明,到底對不對啊,你知道嗎?」

  「你不去學校參加畢業典禮?」老林點亮手機,看了看時間,「現在叫滴滴還趕得上。」

  林朝夕眉頭微蹙,老林少見的第二次打斷她關於馮教授詳細證明的提問。

  「畢業典禮,沒有你重要。」她說。

  「過於肉麻了。「

  「你為什麼不問我,在永川大學究竟遇到了誰?」

  「誰?」

  「我誰也沒有遇到。」

  老林:「……」

  麵店裡熱氣騰騰,雖然有空調,林朝夕身上還是出了一層薄汗。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杯子裡的可樂早已喝空,林朝夕握著杯口轉了半圈,抬頭。

  她問:「馮德明教授的這篇圖同構論文,和你當時被指剽竊的那篇文章,有關係嗎?」

  ——

  林朝夕想,她的父親一直是個坦蕩的人。

  坦蕩到無所謂從小告訴她你沒有媽媽,也坦蕩到可以告訴她哪裡可以查到他曾經被開除的通知。

  而現在,老林不僅迴避了兩次關於馮教授證明的問題。並在她追問完後,他破天荒站起來去找服務員結賬付錢,隨後走出店門。

  塑料簾劃開又合上,老林穿著正式的西服襯衣,背上有明顯的汗漬。

  她收回視線,看到腳邊他忘記帶走的紙箱。

  ——

  盛夏時節天氣炎熱,所有燦爛輝煌的陽光經梧桐葉篩過,只剩下地上的一塊塊光斑。

  阿爾茲海默症患者忘記一個帶來的紙箱再正常不過。

  林朝夕抱起紙箱,驚詫於它沉甸甸的份量。箱子上有老林所在會計事務所的LOGO,看起來好像是公司的材料。

  麵店離老林公司步行可達,她走出門,老林已經不見了。

  她沒多想別的,抱著紙箱往老林公司走去,想著老林大概回去工作了,所以她想把東西送回去。

  老林好像很少有這麼諱莫如深。

  哪怕是遇到她追問那些諸如『是不是我影響了你的人生』一類的問題,老林都會用『國家法律規定』來打哈哈。

  他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用沉默來拒絕回答。

  時間差不多將近兩點,老林公司門口靜悄悄的。

  前台小姐在移門裡打了個哈欠,林朝夕抱著紙箱衝她笑了笑。

  移門拉開,冷氣撲面而來,林朝夕打了個激靈。

  「您好。」前台小姐立即起身,禮貌性鞠躬,露出微笑,「請問您找誰?」

  「啊,我來找……」林朝夕頓了頓,改口,「林兆生。」

  「啊,林會計嗎,他今天離職了啊。」

  林朝夕抱著紙箱,呆立原地。

  早上出門時,老林少見的西裝革履。她還在調戲老林是不是要去見喜歡的姑娘,現在想來,是她太傻。

  大概因為今天離職,所以老林特地穿得非常正式。像他這樣的老一輩人,總有這種習慣。

  前台小姐:「您是林會計的?」

  「我是她女兒。」林朝夕回神。

  「抱歉抱歉,覺得你有點眼生,之前沒認出來。」

  因為這是我第二次來這裡。

  前台小姐趕忙倒了杯水,走出來,招呼她,「你要不要先坐會兒,打個電話給林會計?」

  林朝夕滿頭大汗,放下紙箱,有些不好意思地拿出手機,解釋道:「我剛和他在吃東西,他落了個紙箱在店裡,我還想給他送回來。」

  手機上確實有幾個未接電話,不過不是來自老林,而是他們班班長的奪命連環call。班長還給她刷了幾條『林朝夕你怎麼沒來畢業典禮』『出什麼事了』……之類的消息。

  她趕忙回道——突然家裡有點事,抱歉抱歉,麻煩你幫我代領下。

  班長並沒有第一時間回覆,時間是下午兩點整,畢業典禮應該正式開始了。

  林朝夕放下手機,聽前台小姐說:「箱子裡都是林會計帶走的草稿紙,應該是你爸爸要帶回去的東西。別的都給我們分了,連他養的仙人球都不帶。」

  林朝夕看到前台確實放著一顆小仙人球,有點營養不良的樣子,不過花盆非常可愛。

  離職什麼都沒帶走,只帶走這一個紙箱嗎?林朝夕看向箱子被隨意合上的封口,一瞬間很想打開看看。

  「會計草稿紙上寫的不都是公司機密,他離職你們應該扣下來!」她笑道,「搬得我差點累癱。」

  「對啊,樓上辦公室還有一大堆。我們經理還開玩笑說,他居然浪費公司這麼多草稿紙,要扣林會計的錢!」

  林朝夕剛想回答,手機又閃了閃。

  裴之——出什麼事了?

  林朝夕下意識拿起手機,可當她摸到屏幕時,又發現自己很難回覆,最後,她只能把手機放下。

  就在這時,大廳移門再次拉開,熱浪滾滾而來。

  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人走進大廳,前台小姐趕緊站起:「張經理,您回來了啊?」

  林朝夕也下意識跟著起身。

  「這是林會計的女兒。」前台小姐介紹道。

  「呦,老林閨女居然這麼漂亮!」張經理看上去是很和善,他也看到她放在茶幾上的紙箱,反應很快,「老林忘拿了,你又給她扛回來了?」

  林朝夕無奈地點點頭。

  「哎。」張經理往電梯口走了幾步,突然回頭對她說,「想不想參觀下你爸爸的辦公室,趁保潔還沒打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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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31 00:02:14 |只看該作者
第181章 遺憾

  林朝夕跟張經理上樓,她扛著紙箱,被帶進一間獨立辦公室。

  她一路上都很忐忑。老林工作期間,她從沒來過他辦公室,剛才又聽前台小姐劇透了一些,所以害怕看到意料之外的情況。

  不過當她站在門口時,微微鬆了口氣。

  老林辦公室是有點亂,也擺著不少草稿紙,窗檯下書桌邊都有。但總體來說不至於很誇張,辦公室看上去還是很乾淨整潔。

  「找你上來,主要是老林的那個情況,我們怕他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沒帶走。」張經理說。

  「他重要的東西啊?」林朝夕在門口放下箱子,「第一是我,第二……」

  「第二是?」

  「他的才華。」林朝夕笑了笑,「所以應該都帶走了。」

  張經理嘖嘖稱奇:「小林有男朋友了嗎,我有個不成器的兒子……」

  林朝夕知道他在開玩笑,搖了搖頭,繼續參觀老林的辦公室。

  辦公室裡一張大書櫃,書櫃邊是單人沙發和小茶幾。

  茶幾上有杯喝了一半的茶,茶湯已冷。張經理在沙發裡坐下,取下眼鏡擦拭。從他的角度看出去,差不多剛好可以看到百業窗外的綠樹和熙熙攘攘的路面。

  「以前都沒怎麼坐過。」張經理說擱下眼鏡,靠上椅背,發出很愜意地「啊」聲,「老林這個同誌什麼都好,就是擺脫不了小資產階級享樂意識。

  林朝夕在隨意翻看老林擺在桌上的草稿紙。

  草稿上有些是工作相關內容,有些是隨意的證明。甚至還有些一看就是初中奧數,題,老林寫下題目,很認真地一道道解答。

  林朝夕的第一反應是老林不會和她一起穿回去過吧?不然為什麼突然想做小學奧數題……

  她有點緊張地拿起那疊草稿紙,想看看有什麼蛛絲馬跡。

  老林在做的奧數題是行程問題變形,她掃了一眼,目光落在「答」後的內容上。

  ——長期記憶未受損,公式還記得很清楚,但用起來有困難。

  那是老林的字跡。

  林朝夕心下一緊,再看向解答過程。

  老林用了小朋友們才會用的答題方式,先寫公式,隨後是一步步的解答過程。

  解答中有很明顯的塗改,老林似乎有點煩躁地塗掉了幾行字,又重新寫下去。

  就算這樣,他仍做得非常細緻,甚至用箭頭來提示自己一些數字置換,如此艱難地,完成了整道題目。

  最後才是那句自我批語。

  林朝夕明白過來,這是一個阿爾茲海默症患者以及數學家,對自己最引以為傲能力的自我檢測。

  他大概很清楚知道自己已經再無法勝任工作,所以冷靜辭職。

  張經理緩緩開口:「我剛在想你說的話,你講的是沒有錯,老林確實有才華啊。」

  林朝夕握著老林的草稿紙,翻到下一頁。

  「我在這行乾的時間很長,不是沒見過那種對數字非常敏感,或能力極佳、什麼賬面都能給你抹得乾乾淨淨的那種人,但老林不一樣。」張經理眯著眼,彷彿覺得窗外太陽烈度太高,「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是你們搬來永川那年吧?」

  「嗯,四年前。」

  「老林那時候年紀大了,也沒有大事務所的工作經驗,高中畢業的學歷。我記得很清楚,他在安寧是一個商場的會計?」

  「他其實做過挺多工作,因為懶,所以在簡歷上隨便寫了一個。」

  張經理又愣,過了會兒,才搖頭:「是老林會做出來的事。」

  他舔了舔嘴唇,熟門熟路地站起來,打開書櫥下面的門,掏出玻璃杯和茶葉罐,去飲水器上自己泡了杯茶。

  「我是不知道,當年的HR為什麼會選來面試,最後還讓他還莫名其妙通過了。」張經理端著茶坐下,茶湯很燙,所以泡茶大概是意思意思。

  張經理:「反正他就這麼進了所。我記得特別清楚,他實習第一天,我們接到一個審計任務。領導當時說有個上市公司委託我們審計一家他們想收購的公司,我們帶著四個大學實習生和你爸到辦公室裡一看,十幾麻袋的賬本堆滿了整個屋子。」

  張經理抑揚頓挫地道,「叔叔真沒騙你,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大學生直接尖叫『都什麼年代了』『怎麼還有公司用手工錄賬』這種。」

  「然後呢?」

  「然後就分配任務。老林年紀雖然大,但也是實習生,我們派他去抽憑。」

  「啊?」

  「就是抽取做賬的憑證登記要件,比如工資啊、銀行回單、發票等等,總量龐大,數目驚人,所以一般用抽查的方式。」張經理頓了頓,「我這個表述不太嚴謹,你大致理解。」

  林朝夕點頭。

  「總之,這是件審計行業的基礎工作,大學實習生也能做,你想呢?」

  「應該很簡單,但也很不簡單。」

  「我們也算是帶實習生的老師,所以每天都要檢查他們的工作。當時正好審計正好是五年賬目,加上老林一共五個實習生,一人負責一年。我當時的職位也沒有他們高,就被派著指導他們。」張經理端起茶杯,「那天傍晚我進辦公室,就你爸爸一個人在,他也差不多站在你現在站的這個位置,在翻一本不歸他管的12年憑證。」

  「你罵他了?」林朝夕有翻過一頁草稿紙,和張經理閒聊。

  「咳」張經理說:「我當時是想指出他工作中職責認識不清的一些問題,不過他看到我,說了一句話——」

  「老張,賬有問題?」

  張經理搖頭,諱莫如深:「他問我『你有司法鑑定資質嗎』?」

  「司法審計?」

  「特大金融詐騙案。」張經理非常嚴肅,「每一本賬目都是假的,公司本身就是個龐氏騙局,就這麼做了五年。」

  「這怎麼可能?」林朝夕覺得不可思議,「他怎麼看出來的?」

  「就是你說的才華?」

  林朝夕還是搖頭:「我不理解。」

  「問題出在這裡,這是一份司法審計鑑定的委託,而我所、包括我本人都沒有司法鑑定資質,甚至我們幾個都以為這是其他公司的委託。」張經理點了點茶幾,強調,「我們如果把帳看幾天,肯定能發現所有問題,但我們出具的《審計報告》一旦上法庭,不能作為書證,只能作為鑑定意見,很容易被駁倒。」

  「敗訴?」

  「不排除這個可能。」

  張經理說得很隱晦,但林朝夕突然明白。這次一次被刻意安排的、可能會引發敗訴的審計活動。目的是為了讓主持龐氏騙局的犯罪分子逃脫法網。很難說具體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就因為這一句話。」張經理看了看天花板,「我坐進了上面那個辦公室,你爸坐進了這個辦公室。」

  林朝夕緩緩放下手中的草稿紙:「我都不知道這件事。」

  「不知道正常,挺凶險的。」張經理吹了吹茶葉,「我後來才知道,老林用1天時間一個人翻完了那十幾麻袋的賬務,你說這是人腦還是電腦?」

  林朝夕想了想,回答:「電腦,也是人腦發明的。」

  張經理看著她:「小林你沒男朋友吧,我家真有個兒子,今年18,在讀高三。」

  林朝夕:「……」

  張經理品了口茶,被燙得差點喊出聲,他放下杯子,拿起茶幾上原先老林喝剩下的半杯涼茶兌了兌,半點沒嫌棄的意思。

  林朝夕笑了起來,老林的好基友好像和他一樣有趣。她剛想開口,就在這時,張經理卻用閒適的語氣,狀作不經意地問道:「所以啊,像老林這種人得那種病,算不算天妒英才?」

  空氣裡有很細的流水聲。

  張經理放下杯子,坐在單人沙發裡。

  林朝夕看著他,緩緩開口:「他確診那天,我們也一起去吃麵了。」 她放下老林做的小學奧數題,「他跟我說,世界上一切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在任何人身上,沒什麼大不了。」

  張經理愣了愣,隨後道:「老林有大氣魄啊。」

  「您那個po發成了pa的音,我聽出來了。」

  「我其實挺難過的。」

  「我明白。」

  「從那天開始我就知道,老林和我不一樣。但我們處了那麼幾年,他好像又和我沒區別。」

  「您是想說泯然眾人吧。」

  「還是你們年輕人有文化。」

  茶幾上那杯綠茶的熱氣已經淡得幾乎看不見了,午後街市人煙稀少。

  林朝夕看著張經理,他大概是真的非常遺憾,才會這麼感慨。

  雖然老林總說「沒什麼大不了」,但林朝夕想,她一直以來無法接受的事情也不過就是這個。

  張經理看到的不過是那個能1天內翻完所有賬本的老林,而她看到的,是那個或許能改變世界的老林。

  但那麼多年,老林為了好好養她,幹了太多和數學本身無關的事情,浪費了作為一個數學家最好的年華。

  而當她終於有機會翻開老林的過去,看到的是近乎同樣無奈的事情——學術剽竊、被開除。

  她知道這其中定有內情,甚至可能和德高望重的馮教授有關。可現在,老林罹患阿爾茲海默,也大概再沒有任何轉圜餘地了。

  就像他自己清晰認知地那樣,他會就這樣慢慢地遺忘一切,最後走向死亡。

  林朝夕把桌上的草稿紙翻回第一頁,看著老林的自我審判,問張經理:「我可以把這疊草稿紙也帶走嗎?」

  「當然可以。」

  「謝謝。」林朝夕蹲下身,打開紙箱,想把這疊草稿紙也放進去,一起扛走。

  紙箱裡果然都是老林從辦公室帶走的草稿紙,難怪重量驚人,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東西。

  林朝夕把老林做的奧數題理了理,然後她視線下移,看到紙箱裡那堆紙最上方的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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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
發表於 2019-5-31 00:02:25 |只看該作者
第182章 為止

  林朝夕想,她在看到這張紙之前在想什麼呢?

  如果現在是一個時間截點。

  那在這個時間截點之前,蜻蜓低空展翅,老林拒絕回答,張經理講完了他的故事,窗外馬路上,一輛灰色轎車正駛離街道。

  一切彷彿都到了該結束的時候。

  是的,在看到這張紙之前,大概連她自己也真實覺得,一切到了無可轉圜的餘地。

  但實際上呢?

  實際上林朝夕本來沒有想仔細看紙上面的內容,卻在一瞥中突然注意到一個她在這幾個小時內迅速熟悉起來的詞——Graph Isomorphism(圖同構)。

  她又多看了一眼,才確認那是封電子郵件的打印稿件。

  郵件是全英文,看起來是公式化的模板,抬頭——Dear Lin。

  而署名……

  署名是Editorial Office。

  林朝夕皺著眉頭,在老林的辦公椅上坐下,仔細閱讀起來。

  她英文還算過硬,閱讀一封簡單回函並不吃力,可一遍、兩遍、三遍,當她整整看完三遍後,只覺得全身血液完全湧向心臟,四肢冰涼,連握著紙的手都微微顫抖。

  張經理還坐在沙發椅裡,見她神色有異,湊過來看了眼她手裡的東西。

  「郵件回函啊,我還以為你發現老林診斷書。」

  林朝夕打了個激靈,意識到這又是個玩笑。如果是傳統劇情,那她意外看到的會是一張老林隱瞞她的重病診斷報告,但事實上,她手上這封信,恐怕比所有的重症報告更令人絕望。

  短暫的震驚無措後,林朝夕冷靜下來。她今天經歷不少大風大浪,不差這點。

  「我能借用下電腦嗎?」她問張經理。

  「有開機密碼,我去給你找人問問,應該有記錄…」

  「我先試試。」林朝夕得到允許,直接按開老林辦公室電腦,屏幕亮起,她輸入一串數字,回車鍵後,電腦解鎖。

  張經理很無語:「父女同心。」

  林朝夕解釋:「很好猜,他最喜歡的數字就是這串。」

  林朝夕開始搜索署名中的Editorial Office究竟是哪一家。隨後發現,是她愚蠢了,這是家頂級數學類學術期刊,諸多舉世矚目的數學研究曾發表其上,林朝夕更加嚴肅起來。

  郵件發送日期在數月前,整封郵件回函說了三件事。

  1.感謝老林反應的情況。

  2.馮教授的論文稿件仍在審稿人審閱過程中,對於老林反應的學術不端情況,編輯部非常重視,希望老林提交更多的證據。

  3.最後期限是6月30號。

  6月30號被紅筆圈起。

  電腦右下角顯示著現在的確切時間。

  14:11 6/30

  林朝夕凝固在電腦前。

  她第一反應是去問清楚老林究竟怎麼回事,可她今天確實經歷不少,本能知道,她現在不應該打電話,而應該把線索理清楚。

  從這封信件中可以推測出幾個重要信息。

  第一、馮教授的圖同構論文確實和老林有關。

  第一、老林認為馮教授論文設計學術不端行為,並已經致信編輯部。

  第三、因審稿等多方面的原因,編輯部給予老林提出證據的期限在今天截止。

  林朝夕眼前浮現出老林離開麵店時的背影,玻璃門上有輕薄水霧,他就這麼離開,一言不發。

  她很確定知道,老林放棄了。

  他沒有提交任何所謂的證據,不會對這件事做更多表態,甚至不願意告訴她任何關於這件事情背後的故事。

  他沒有再繼續下去了。

  可是,為什麼?

  如果只是無法提交補充證據,老林不至於轉身離開。他這輩子經歷了這麼多,從來都坦坦蕩蕩,甚至都已經寫信,卻在最後關頭放棄。

  所以,到底是怎麼了?

  林朝夕抿了抿唇,想起大概在不久前的傍晚,在火紅的夕陽下,她曾站在裴之身邊,看著男生複印幾頁紙。

  那時她還沉浸在剛結束建模大賽的興奮中,甚至被男生所警示的「學術圈」三個字後,她更多的是迷茫。

  那天晚上回到家,老林在院子看少女偶像選秀,她還問過老林關於「學術圈」的問題。現在稍微想一想,她還能回憶起老林輕描淡寫的回答。

  ——沒你想的那麼好,也沒你想的那麼壞。

  老林是那麼說的吧。帶著一點沉靜的深思,但仍舊是輕鬆和平和的。

  院子裡有很輕的蟬鳴,呼吸是間金銀花。真的也沒過幾天。可現在想一想,總像做了個夢。

  夢裡,她親手拿過那幾張紙,卻從沒想過有一天她走出夢境,會遇到這樣的真實。

  手機被她隨手放在老林的辦公桌上,林朝夕拿起電話的手有些顫抖,但又能很好控製自己。

  屏幕上有幾個未接來電,它們來自老林,還有諸多未讀信息。可她沒有打開微信,也沒有反撥給老林,而是直接按下另一串號碼。

  如果老林曾寫信給編輯部,那也可能,寫信給過其他人。

  「嘟」聲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久到她覺得手指麻木,彷彿身處極度安靜的宇宙深處。

  直到有人接通電話,很輕地「喂」了一聲。

  背景音轟然炸響,宏偉的學校體育館中人聲鼎沸,學生們在興奮地喊叫。

  明明耳畔充非常吵鬧,林朝夕卻覺得偌大的世界裡,彷彿只有她和電話那頭的人。

  他們面對面站著,四週一片漆黑,彷彿沒有其他人,也沒有更重要的事情。她可以握著信紙,毫無阻礙地向他提問,無須任何鋪墊:「我想問一個問題。」

  「好。」

  「我知道,你在謹遵保密原則,所以你只需回答我『是』或者『不是』,如果不方便回答,請不要說話。」

  「我會的。」

  「建模大賽結束那天,我去辦公室找你。那時候我被塞了幾頁紙去複印,那是和馮教授準備發表的圖同構論文有關的重要材料,對嗎?」

  「是。」

  「它是一封信,寫給曾教授的信?」

  「對。」

  「信是曾教授近期收到的,不到1個月?」

  「沒錯。」

  「那封信裡揭露了馮教授的學術不端行為?」林朝夕問。

  電話那頭沉默下來。

  「這個不能回答嗎?」

  「不是。」裴之的聲音淡淡地響起。

  「我不明白。」

  「不,那封信並沒有揭露你所說的、馮德明教授的學術不端行為。」裴之說,「曾信件從頭到尾,都在闡述馮教授的證明論文中出現的問題。」

  「什麼問題?」

  「雖然馮教授完成了證明,但很可惜,精確圖同構應該不屬於NPC問題。」裴之停頓了下,雖然他們離得非常之遠,但林朝夕很清晰聽到裴之說,「那封信的匿名作者,希望曾教授代為轉述這一觀點,即,證明有誤。」

  裴之的表述再清晰不過,聽筒裡仍充斥著嘈雜的背景音,但安靜了一些。林朝夕愣了一段時間,才明白這是怎麼了。

  那天她在門板外聽到「證明框架有誤」確實不是幻覺。

  她所有猜測也完全推翻了,但一切又都有了最好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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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31 00:02:38 |只看該作者
第183章 不止

  林朝夕原先的猜測是,因為精確圖同構出現了準多項式算法,證明精確圖同構問題屬於NPC問題後,曾教授會成為在數學史上留下濃重一筆的那個人。所以他拿出老林多年前的研究成果,完善後發表。

  但是……

  但如果老林多年前的證明就有誤,那麼這篇論文根本不會被發表。而這篇論文究竟是怎麼來的,馮教授在寫作這篇論文的過程中是否有學術不端行為,確實都沒什麼意義了。

  一切都因為,它是錯的。

  「怎麼會這樣?」林朝夕聽到了自己的呼吸音,壓的很低,竭力保持平靜,但她知道,自己彷彿站在雨中,耳膜轟鳴,她被漫天暴雨淋了滿身。

  過了一會兒,她才能繼續說下去,卻還是止不住輕輕顫抖,「那你知道寫信的人,是誰嗎?」

  「我不知道。」裴之聲音很輕,「你認識嗎?」

  「我……」林朝夕摀住嘴唇,「我就是覺得很奇怪啊,既然寫信的人意識到證明有問題,他為什麼不發表在學術論壇上,而要私下寫信給曾教授,代為轉述。」

  「不奇怪,因為他是很嚴謹的人。所有學術觀點的發表,都不應該是隨意的,它需要同評議,曾教授是很合適的人選。」裴之頓了頓,「而更重要的是,對於數學家來說,方向性非常重要,錯誤的方向會影響很多人的學術研究。如果這件事由他發言,那麼很有可能石沉大海,或許可以很快也或許必須經過一段時間、才能被人發現問題。他在信中表示,他不想其他人像他一樣,在錯誤的問題上,浪費學術生命。」

  不想其他人像他一樣,在錯誤的問題上,浪費學術生命。

  這句話太輕,也太重了。

  「他一定鑽研很久吧,居然錯了,好可惜啊。」林朝夕一字一句說出口,胸中酸澀難堪。

  「以結果論來評價,錯誤的證明確實毫無意義。」裴之電話那頭似乎有人在催促他,但他還是用一貫穩定的語速,緩緩說道:「但這是數學,所有對於未知的嘗試,都非常珍貴。」

  「嗯。」她的雙手顫抖,說完這句話已經用盡全部力氣。

  也就在這時,她聽到背景中體育館廣播響起:「下面,有請優秀畢業生代表、數學系裴之同學,上台發言。」

  還真是恰到好處地打斷,她勉強地道:「你快去講話吧,我等下來得及,會去機場送你,到時候再聊。」

  「信中還提出一種在錯誤證明上的新思路。」裴之像又從安靜處走入會場,「但他說,他的身體可能已經無力繼續研究,他會在確定無法繼續下去的時候,把所有草稿打包,寄給曾教授。我很抱歉。」

  電話就此掛斷電話。

  林朝夕站在老林辦公室的窗前,目光落在辦工桌下的紙箱上,只覺得被一種莫大的虛空籠罩。

  四週一切褪色,無論陽光多燦爛,都讓人看不到希望。

  在聽到最後那句話之前,她還抱有那麼點想法。寫信的那個人會不會不是老林,老林只是舉報了曾教授的學術不端行為,她還有機會為老林做點什麼?

  但直到裴之說,「因為身體原因,無力繼續研究」的時候,她大概明白,不會有其他人了,她可能也沒機會了。

  辦公桌上還放著老林用盡全力做完的小學奧數題,他的自我評價再清晰不過——長期記憶未受損,公式還記得很清楚,但用起來有困難。

  老林其實一直非常清醒,他是想過要抗爭,所以寫信給編輯部。但在意識到論文出錯、自己又無以為繼後,他選又擇了最好的處理方式。

  因為疾病,他必須盡快處理好問題,所以老王才會說「曾教授旗幟鮮明地反對了馮教授的論文」。

  因為疾病,他甚至已經把手稿都打包好,就等離職後寄走。然後他在公司辭職,高高興興跟她去麵店吃麵。

  他在乎的從來都是他的錯誤可能會對他人造成的影響。但明明,當意識到自己出錯的時候,也同樣也是有全新靈感和自我突破的時候。

  但因為疾病。

  林朝夕不由得在書桌邊蹲下,她覺得自己應該淚流滿面,可卻沒有哭。

  原來非常遺憾的時候,真像小說裡寫的那樣,會像什麼東西在身體裡掏了一個巨大的洞,彷彿有風穿過,卻什麼也抓不住。

  老林已經看的很清楚了,命運才是那座最殘酷高山,沒有人能踰越。

  在這座高山面前,人人平等,一切都什麼大不了。

  面前是老林打包好的紙箱,林朝夕近乎無意識地把裡面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想看看裡面到底是不是和圖同構或NPC問題有關的草稿。

  如果是幾個月前,她大概完全看不懂這些內容,現在卻大致能理解。

  一張張草稿紙翻下去,她才明白,這確實是圖同構相關的內容。

  她大致看懂了老林在稿紙邊做的標註。明白哪裡是論證過程中的錯誤,哪裡又該選取怎樣的新線路,一些可能進行的探索,老林都寫得很清楚了。

  陽光完全將她籠罩起來,那些或新或舊的草稿瑩瑩發光。

  她大概還是感到非常驕傲的。

  那麼多年了,她的父親一直在做著自己真心喜歡的工作,默默地、自娛自樂的、但大抵還是非常專注和認真的。

  但正因為非常深切地認識到這點,林朝夕才覺得更加難以接受。

  那麼多年的默默付出,卻在最後敗給無可違抗的命運,數學史上不會有林兆生三個字,他會真正地泯於塵埃,除她之外,沒有人記得他。

  結果真的不重要麼?

  翻完最後一張稿紙,林朝夕深深吸了口氣。

  在紙箱最下面,是老林帶走的幾本書。

  一本《微積分和數學分析引論》、一本《Approximation Algorithms for NP-hard Problems》還有一本《小學奧數天天練》。

  那些書都很舊了,她一本本翻過,空白處都是老林的標註。那麼多年了老林的習慣從來沒有變過。

  最後,林朝夕拿起那本《小學奧數天天練》,封面上是幼稚的彩色插畫,並歪歪扭扭寫著「林朝夕」三個字。

  林朝夕怔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那是在她小學時老林教她奧數用的教材。

  翻開後,裡面果然有很多她的幼稚字跡。老林從不會批改對錯,但會在她做完的題目後,偶爾寫一點有趣的東西。

  有時是「烏龜」,有時又畫了幾隻鴨子,林朝夕已經記不清老林寫這些東西時的具體情境,但她很確定,這是現實世界發生的事情。

  因為在遙遠的平行空間裡,她完全沒有做過這樣的題,更沒有這樣的記憶。

  也是在那瞬間,林朝夕才有了自己存在於兩個不同世界的清晰感覺。

  在那一刻,有奇怪的想法毫無由來突然飄入她的腦海,彷彿蜻蜓點水,卻印記深刻。

  她不由得再度掃視滿地雪花般的稿紙,這是這個世界裡,老林取得突破又無力繼續的內容。

  那麼在那個世界呢?

  在那個或許沒有阿爾茲海默,雖然老林和她曾經分離,但現在大概過得很好的世界裡呢?

  雖然如同天方夜譚,但她是不是可以把這個世界老林未完成的工作,帶給那個世界尚有餘力的老林?

  紙質材料顯然無法去往平行時空,她必須把所有內容儘可能理解記憶,然後帶走。

  既然6月30號曾被老林用紅筆圈起,那麼就算現在證明錯誤又如何,就算學術不端行為已經沒意義了又如何?

  時間截點就是時間截點,今天還沒有結束不是嗎?

  結果怎麼會不重要,結果很重要!

  此時此刻,林朝夕很清楚知道她的目標,這非常明確。

  無論是否能成功,她都想試試。

  在那之後,林朝夕很快冷靜下來。她做的第一件事,是起身反鎖老林辦公室的門。

  她再度老林辦公桌前坐下,打開郵箱,把今天中午她在永川大學圖書館打包的論文材料下載下來。

  辦公室裡有打印機,論文打印過程非常順利。

  她拿起紙筆和打印出的論文,坐在老林慣常坐的沙發椅上,認真看起第一行摘要。

  這篇論文已經由馮教授半正式發表,擁有完備的論述過程和證明思路。她首先要做的是理解馮教授的這篇錯誤的證明,而沒有什麼教材比這篇論文更好。

  茶湯熱氣渺遠,林朝夕格外專注。然而論文由全英文寫作,就算她英語過硬,也有極多無法讀懂的內容。因此她認真看完第一遍後再抬頭,時間已經過去一個鐘頭紙上有很多她用紅筆圈起的內容,密密麻麻,她穩了穩心神,再看第二遍。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期間張經理來敲過門。

  林朝夕喊了一句「不走,借我用一下午」,直接中年人打發走了。

  第三遍,她把這份論文放下,並走到老林的打包的紙箱前,把所有草稿鋪陳開來,雪白稿紙鋪了滿地,她跪坐在地,按照邏輯順序整理了一遍。

  所有內容被分為三堆,從前期證明開始,她翻開了老林整理後稿紙中的第一張。

  總體來說,草稿數量龐大,她本身的數學能力並不足以完全理解老林的思路,因此看得非常吃力。

  她很希望自己是裴之,那麼一眼過去,她就能把所有內容清晰複製在腦海中。

  但很顯然,她不是裴之。

  她只能在試圖理解的同時記下儘可能多的內容。如果實在無法理解,唯有強行背誦。

  在時間壓力下,她從未有過如此痛苦的記憶過程。面對那些她完全陌生的過程,她只能一點點記下每個符號,再放下紙,在腦海中還原,然後再看一眼。

  如此循環往復

  她很痛恨自己為什麼之前沒有再多學一點內容,這樣或許就能加快速度。

  但與此同時,她也由衷地感到慶幸。

  幸好她已經選擇走上了一條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她曾努力苦讀、從未懈怠,以至於在面對眼前浩瀚稿紙時,她還能有繼續下去的勇氣以及、能力。

  日漸西斜,她的手機也在這過程中反覆閃爍。

  班長——靠你真的完整缺席了畢業典禮,什麼時候來拿你的畢業證書。

  陸誌浩——你怎麼還沒來,你和裴之說直接去機場嗎?

  花捲——連我都到機場了,你居然還沒來,咖位比我還大嗎?

  再抬頭,天際是大片燦爛的晚霞,絢麗如火。

  就在這時,暗去的屏幕再度跳亮。

  裴之——事情解決了嗎?

  看著手機上的名字,林朝夕怔了片刻,隨後意識到她大概已經沒辦法趕到機場。

  她曾想好的所有表白過程都變得毫無意義,今日天光並不清亮,原來那天階梯教室長廊外的再見也不是分別。

  他們之間的漫長人生,或許從此刻開始,才真正再無相逢。

  林朝夕放下最後一頁稿紙,站了起來。

  窗外夕陽通紅似血,城市中的一切景物都被染上壯麗的橙紅光暈。

  她走到窗前,撥通老林的電話,按下免提鍵,把電話放在窗檯上。

  她深吸一口氣,拿起筆,在那本寫有她姓名的《小學奧數天天練》上,寫了一個——「E」。

  電話接通。

  「老林同誌,我有個問題。」林朝夕空出另一隻手,打開窗栓,「在這漫長而美好的一生裡,你是否找到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並從沒有一個瞬間,對自己當初的選擇感到遺憾?」

  ——「=mc」

  窗外夕陽如火,手機上是陸誌浩新發來的一條留言。

  陸誌浩——我們已經到機場了,你什麼時候來,還有裴之……

  窗開,夏風湧入,吹亂滿地稿紙。

  「當然。」老林說。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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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31 00:02:53 |只看該作者
第184章 第三

  當然,可能是當然有。

  當然,也可能是當然沒有。

  林朝夕睜開眼時,第一反應是周圍空間很大,和老林辦公室的環境完全不同。她顯然已經再度來到平行空間,這很好。

  然而接下來,唇角疼痛,周圍有非常尖銳的女聲,她覺得耳膜刺痛,鼻息間是消毒藥水的味道,映入眼簾是一片紫色,林朝夕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那是她皮膚上的顏色,上面有大片擦傷,用藥水消毒後,留下了這麼濃鬱的顏色。

  她看一會兒自己的傷口,用手輕輕碰了碰嘴角,刺痛感讓她的感官變得更加真實,她果然回來了。

  但這是怎麼了?

  「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還像個學生嗎,學小混混打架!?」

  縫合線穿過皮膚,頭頂傳來氣憤的聲音,直接解釋了現狀。

  「刺啦」一聲輕響。

  林朝夕明白過來,她竟然回到高一年級,老林尚未車禍,一切都還來得及的時候。

  現在,她剛和人打完架,結果兩敗俱傷,現在正在高中醫務室接受治療。

  剛才念叨她的是高一班主任梅老師,像在應和梅老師的訓斥,醫生手上用力。

  林朝夕才注意到,她的身上除了剛才那片紫藥水消毒的傷口,還有一道正在被縫合的傷口。

  那是刀傷,非常明顯。

  不過,她沒有第一時間回憶高·林朝夕打架的具體原因,雖然對她來說,現在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校醫最後給傷口縫合處打結,班主任還在碎碎念她,林朝夕看了看牆上的鐘,現在是下午五點四十分,她穿著校服背著書包,應該是在放學後和人打架……

  而老林,現在應該在紅星福利院,準備他的課後補習班。

  「傷口給你縫合完了,記得讓你家長帶你去醫院打破傷風針。」校醫給她的傷口做最後消毒,「小姑娘家不要像男孩子一樣跟人家動刀動槍。」

  「謝謝老師,老師我想去上廁所。」林朝夕看著自己地上的書包,舉手說。

  梅老師很警惕:「我跟你說林朝夕,這件事不算完,你以你什麼都不說我就不知道了?」

  沒等班主任說完,林朝夕已經無心再留。她跳下醫療床,以刁鑽的角度穿過兩位師長中間,抄起書包就跑。

  背後是班主任的吼聲,林朝夕跑過走廊,三步並作兩步越下台階,根本無畏身後的班主任的喊聲。

  時間緊迫,她必須馬上見到老林。

  她開始瘋狂奔跑,熱風颳過她的耳畔,她穿過校園、跑過街道,漫長鳴笛聲隨風而起,一切都是7年前的樣子。

  是的,她真的回來了。

  一切都還有機會。

  ——

  一口氣衝到紅星福利院門口,林朝夕站在曾踏出一步的門檻上。

  牆上有各種名頭的銅製招牌,唯獨比她最早來的時候,牆上多了一塊小黑板。

  黑板上寫著——中小學課外數學輔導,還標了一個「往裡走」的箭頭。老林為人向來隨意,所以這個箭頭大概是他為營業做的最大努力。

  已經到了下課時分,福利院門口人很多了,其中大多是來送孩子上學的家長。熙熙攘攘,熱鬧極了。

  林朝夕呆立了一會兒,從她上次離開芝士世界到現在也沒過多久,怎麼看上去老林的補習班現在一副門檻都要被踏破的樣子?

  但如果是這樣的話,老林還有時間繼續研究嗎?

  門口人數眾多,林朝夕看向周圍的同時,有家長從頭到家掃視她。

  她低頭,看到自己手臂上的傷又開始流血,被紫藥水塗抹的擦傷也濕漉漉的,傷口異常猙獰。

  她從包裡掏出校服披上,整了整衣衫。平復心情,再次走進紅星福利院。

  ——

  老林的辦公室在福利院相對陰暗的角落,沒有窗和陽光。

  屋外有遮天蔽日的香樟樹,初秋時節,遮蔽陽光,令人倍感涼爽,冬天就陰冷刺骨,但這是老林選的地方。

  林朝夕上前一步,敲門。對於老林的選擇,她大概一輩子也弄不明白了。

  「請進。」

  門內的聲音讓她打了個激靈。

  林朝夕推門進去,老林從卷帙中抬頭。看起來彷彿比7年後更年輕些。

  她腦海中不由得浮現自己來之前,和老林一起坐在麵店裡吃東西時的情景。

  那時的老林好像和現在也沒太大區別,起碼當時的她,沒有看出任何異常。

  老林永遠是輕鬆的、閒適的,無論經歷多少事情,他開口問她「有何貴幹」時的眼神,都一樣。

  原以為剛才一通狂奔已經宣洩了很多情緒,但在見到老林的那瞬間,她眼眶還是紅了。

  大概是她現在看上去有點慘兮兮,校服也髒,臉上肯定也有淤青。老林很少見地站了起來,向她走來,重複問了一遍:「怎麼回事?」

  林朝夕吸吸鼻子:「我做了個夢。」

  「你說摔了一跤更可信。」老林上下掃視她。

  林朝夕繼續吸鼻子,低著頭:「你就當我摔跤的時候做了個夢。」

  「摔跤還做夢那個,是愛麗絲吧?」

  林朝夕:「啊?」

  老林也愣:「掉進兔子洞的小女孩,難道叫派翠絲……」

  林朝夕:「……」

  還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

  也不知怎麼的,在老林面前,無論她先前積壓了多少情緒,被老林隨便扯兩句,很多事情都沒什麼大不了。

  原來想好的藉口全部失去效力,林朝夕想,她也就乾脆一點。

  「我有幾個問題。」她大馬金刀坐在老林面前,隨後她發現老林桌上放著幾張草稿紙。

  上面的內容,她在數小時前還相對陌生,但現在卻印象格外深刻。

  那是和老林的圖同構論文有關的證明工作,在閒暇時間裡,老林明明一直在做他喜歡做的事情,只是她以前沒有在意那麼多而已。

  「請講。」老林特別客氣,做了個請的手勢。

  林朝夕回神:「你喜歡甄姬還是妲己?」

  「甄姬。」

  「萬磁王和X教授你更喜歡誰?」

  「都喜歡。」

  「你喜歡『咪蒙』還是『油炸綠番茄』?」

  「那是什麼?」

  「你對圖同構問題,怎麼看?」最後,林朝夕緩緩問道。

  老林:「……」

  ——

  林朝夕準備好了,老林聽完後會問她「你從哪裡知道的」。

  不過老林從來不按道理出牌,他只是問:「你要聽圖同構那部分的問題?」

  林朝夕怔了下,意識到這才是老林,於是也很認真地回答:「我想聽,在這個問題上,你有什麼想攻克的難題。」

  「哦,我對精確圖同構問題是不是一個NPC問題比較感興趣。」

  林朝夕決定裝下傻:「什麼NPC,遊戲裡的那種嗎?」

  老林:「……」

  「英文全稱是Non-deterministic Polynomial complete problem,譯為NP完全問題。關於這個問題,追根溯源,我們要從最早的……」

  林朝夕瞪著老林,沒想到老林就真的認真給她介紹起來,她老爹這輩子,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從來都坦坦蕩蕩。

  老林講了一會兒,接下來,在一個恰到好處的時間點上,他停了下來,問:「為什麼問這個?」

  林朝夕不能告訴老林:我從未來而來,知道你會在未來因無法完成這件事抱憾終身,所以來督促你早日完成研究。

  她只能說「因為偷看你的草稿紙,發現你好像一直在做這個。」

  林朝夕觀察著老林的表情。

  「哦。」

  老林看上去很平淡,林朝夕試探著問:「你為什麼不完它成?」

  像在回答她的問題一般,老林辦公室門口傳來學生們熙熙攘攘的聲音。

  「林老師、林老師,要上課啦!」

  門口跑來幾個學生,那是紅星福利的孩子,林朝夕的腦海裡浮現出一些屬於高·林朝夕的記憶。

  中考成績出來後,老林補習班上所有學生中考數學成績都極其優異,按照老林的看法,這基本上屬於常規操作。

  但很不巧,老林班上一位孩子的家長是記者,通過晚報和新聞媒體給老林大肆宣傳了一番。

  在那之後,紅星補習班(老林取的名字)35名同學集體考上安寧市實驗高中的新聞火遍整個市區。

  得知消息的家長蜂擁而至,集體踏破老林的門檻。

  按照老林的性格,教學生這件事,不是你求我你花錢我就要教的,但人說到底,還是社會性動物。

  某天,紅星福利院的黨院長,敲開老林辦公室的門,據說是上邊有人把關係托到了黨院長這裡。

  林朝夕也不知道他們談了什麼,在那之後,老林鬆口,在挑選一些自己還看得順眼的學生後,他又擴招了一個小學高年級及初中班。

  從那之後,老林變得加倍忙碌起來。

  林朝夕吸了吸鼻子,門外的小朋友們興高采烈,好像上數學課是件愉快的事情。

  如果她不曾知道未來,那麼肯定為老林高興。但現在,她只覺得這所有事情、包括她的存在,都在耽誤老林的時間。

  而這也並不完全因為,她必須要把芝士世界裡老林的結果帶回去。還因為在芝士世界的時間線上,現在離老林車禍發生,已經沒多少時間了。

  這場車禍只是被認為阿爾茲海默的成因之一,如果她注定無法阻止車禍,或者老林注定要罹患阿爾茲海默,她也不能讓芝士世界的老林抱憾終身。

  必須現在抓緊時間。

  也差不多在她完全理清思路後,孩子們又跑遠了。

  風帶起小男孩身上的汗味,屋外香樟搖曳。

  時間彷彿突然停止,林朝夕怔住。她突然很清楚看到自己將離開這個世界的那天。

  12.21號。

  老林車禍當天。

  無論結果如何,她是否阻止車禍拿到圖同構問題的研究,她都將離開這個世界。

  這是確定的、不可逆的、必然會發生的事情。

  心臟像要炸開,思維卻極度清明。

  林朝夕抬起頭,下定決心,對老林說:「我認為,你應該把主要精力,放在你的數學上,不要讓教學生這種事情分散你的精力。」

  她已經準備好一堆說法,應對老林的疑問,可老林卻反問:「但最早讓我教學生的不是你?」

  「是我。」

  還是輕描淡寫的語氣:「你到底想要爸爸怎樣?」

  「我想讓你做你最應該做的事情,繼續你的數學研究。」她又強調「那這麼多學生怎麼辦?」

  「你可以再雇老師,而且實在不行的話我也可以教!」

  「好啊,你來。」老林說。

  林朝夕突然呆滯,等等,她剛才說了什麼?

  「最近是覺得有點忙,果然是親生的女兒,知道要替為父分憂。」老林像突然放下千斤擔子,抱著書絮絮叨叨站起來,拍了拍她的肩,「小林老師,加油。」

  林朝夕舔舔嘴唇,突然覺得,好像自己又被老林套路了還是怎麼……

  感覺不太對。

  但她還是抬起頭,對老林說:「你一定要繼續你該做的事情,我會每天檢查進度!」

  「可以,歡迎監督。」

  老林說完,抱起教案要走,不過沒兩步,他的手機鈴響了。

  老林腳步不停,接起電話:「喂,哪位?」

  「梅老師啊,有何貴幹??」

  林朝夕一個激靈,是班主任的電話。

  「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

  「好,我儘量安排。」

  說完,老林掛斷電話,回頭看了她一眼。

  林朝夕嚥了口口水,她剛才偷跑出來的時候,梅老師好像是說了叫你家長來趟學校。

  「我被叫家長了,半小時後,你們梅老師要與我辦公室會面。」老林說。

  「這……那你的現在課,是要我現在就去上嗎?」林朝夕試探著問。

  「你想多了。」老林在手機上又撥了個號碼,對她說,「畢竟是你的批鬥大會,主角怎麼能不到場?」

  說完,電話接通,老林轉頭問電話那頭的人:「喂,你等下有空嗎?」

  林朝夕呆了下,不知道老林在給誰打電話,也不知道對方說了什麼,只聽老林接下來說:「我被叫家長了,半小時後梅老師辦公室,你替我去一趟。」

  林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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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31 00:03:10 |只看該作者
第185章 家長

  來的時候一路狂奔,回去的時候,林朝夕卻走得很慢。

  她倒沒有很在意叫家長的事情,畢竟連家長本人都態度隨意,她也沒什麼好怕的。

  她唯一擔憂的還是時間,離老林車禍只剩下100天,無論如何她都要帶著老林做完的論文回去。

  但目前為止,林目前的研究應該走在一個錯誤的方向上。

  意識到錯誤是新的突破,可這是數年後老林的自我突破,她現在該如何把相應的信息透露給老林。

  想著想著,林朝夕又想起老林剛才的電話。

  聽老林的語氣,電話那頭應該是他的熟人,而且特地叫來給女兒開會,難道是第二春?

  她又搜刮了一遍高·林朝夕的記憶,好像老林也沒有去找第二春的跡象,那麼……熟到可以隨便開口的人,是誰啊……

  ——

  和初中排布差不多,安寧實驗高中最好的兩個班級,是一班和二班。

  她中考成績優異,又有保送名額,被分到了1班,1班班主任姓梅名久,林朝夕有點怵她。

  當時在草莓世界,她中考成績也不錯,同樣被分到1班。梅老師一開始很喜歡她,後來因為老林車禍,她成績一落千丈,梅老師的就經常訓斥她。

  按照記憶,林朝夕走到梅老師辦公室門口,被裡面的情景嚇了一跳。

  辦公室內氣氛壓抑,連家長學生共有數十人,梅老師和教導主任都在,還有位老師應該是8班班主任。老師們坐著,家長和學生則乖乖站著。

  林朝夕在門口鞠了個躬:「老師好。」

  十幾道目光齊刷刷射來,林朝夕又鞠了個躬,走進辦公室。

  「你爸爸呢?」梅老師看了眼門口。

  「我爸爸現在有課,所以讓我先來。」

  「那麼多家長等著,你爸爸不來,我們怎麼處理事情?」梅老師的語氣還算和藹。

  林朝夕剛想開口,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又被敲響。

  她循聲看去,門邊站著一個人。

  她霎時愣住,四周靜下,風也平和起來。說起來也沒幾日,但又好像許久未見。

  來人鞠了個躬,走入辦公室,說:「老師好。」

  聲音響起,林朝夕打了個激靈,微抬頭,仔細端詳。

  好像是瘦了,又長高了點,因此輪廓更加清雋。他穿著安寧實驗高中的校服,藍底白字,看上去既樸素又清爽。

  除此之外,彷彿一切都好。

  林朝夕抿了抿唇,沒有放心。

  來的是裴之。

  在高·林朝夕的記憶中,對裴之最深的印象,還是他離開集訓營那天。

  在那之後,裴之就沒什麼消息了。

  雖然高·林朝夕知道,裴之一直在安寧沒走。甚至開學前,他們還出來吃了一頓飯,不過因為大家沒有被分在同一班,聯繫也不如之前那麼頻繁。

  在這樣不頻繁的聯繫中,林朝夕能感到一絲心結。那是屬於當時的她,在集訓營食堂面對要離開的裴之時,所留下的心結。

  短暫吃驚後,梅老師也回神:「裴之啊,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老師這裡還有事。」

  「我因為老師的事情來的。」

  林朝夕從沉思中回神,很是不解地看著他。

  「我來暫代她的家長。」

  林朝夕微低頭,男生食指虛指著她。

  林朝夕猛地抬頭,點著自己的鼻子:「???」

  裴之點了點頭。

  林朝夕腦海中浮現出老林剛才的話——「我被叫家長了,你替我去一下。」

  她嚥了口口水,什麼第二春啊?

  這比第二春可怕多了。

  同樣震驚的還有辦公室裡的十來個人。

  學生們在偷笑,家長們面面相覷,最後大家集體看向兩位老師。一切都很像一出鬧劇,她是鬧劇的中心,裴之是鬧劇的始作俑者。

  「胡鬧!」梅老師猛一拍桌,「林、朝、夕!」

  一位學生母親低聲笑道:「小男朋友來幫小女朋友啊?」

  裴之氣質沉穩,不為所動。

  「林朝夕的父親,是我從小到大的老師。」裴之很自然地接過話頭,「老師現在要上課,所以找我來。」

  他解釋了道:「而且我想,叫家長的主要目的,是為瞭解決孩子的問題。如果能解決問題,那麼誰在這裡,都沒什麼太大區別?」

  「年紀不大,口氣不小。」一位學生家長忍不住了。

  「那我們試試看吧,看你能解決什麼問題?」這時,一直沒開口的教導主任,很有興味地看著裴之。

  裴之點了點頭。

  教導主任又看著滿屋子的學生和家長,說:「現在,有一群孩子打架,他們的家長也都在,你看怎麼斷一下這個案?」

  辦公室裡又是一陣小聲抗議,不過王主任只是笑,隨後示意裴之說話。

  「打架的地點在哪裡?」裴之問。

  學生們都低著頭,憋著就不回答他,辦公室又沉默了那麼十幾秒。

  家長們都在捅自己的孩子,反而8班班主任老師,有點看好戲地望著裴之。

  「斷案不簡單吧?」教導主任也說。

  這時,林朝夕開口:「在學校後門,靠近圍牆的小樹叢。」

  「東邊西邊?」

  「西南角。」林朝夕想了想,大概明白裴之的意思,「種著木槿和紅葉李的那個角落。」

  「圍牆的3號攝像頭應該可以拍到,我們去保衛室看一看,可以嗎?」

  最後「可以嗎」三個字,是對教導主任說的。

  主任愣了下,過了會兒才說:「那我們就去看一看吧。」像在挽尊,她又補充了一句,「不過學生之間的事情啊,沒你想得那麼簡單。」

  他們一行人又浩浩蕩蕩,從辦公室走去保衛科。

  傍晚的學校除高三年級有人外,其他地方都靜悄悄的。

  裴之和她落在後面,問:「怎麼回事。」

  林朝夕:「他們打我!」

  如果是普通家長,大概會說:「你不惹他們他們怎麼會打你」但裴家長不同,反而問:「那要打回來嗎?」

  男生語氣淡淡的,可是很認真,林朝夕有點受寵若驚。

  她看著前方其中一人的背影,對裴之說:「有件事,要麻煩你。」

  ——

  學校保衛科。

  打架鬧到看錄像不是小事,保衛科非常配合,工作人員坐在監控台前,很快給他們調取事發當時錄像。

  一陣快進後,林朝夕看到自己。

  畫面中,她正背著書包,走在後花園的小路上。但是突然間,她停下腳步,左右四顧,隨後調轉方向,朝西南角走去。

  這段錄像很短,但說明兩個問題。

  1.她本來是一個人。

  2.她遇到了突發事件,才會改變行進方向。

  「換能看到西南角小花園的攝像頭吧。」教導主任說。

  工作人員依言開始調別的機位的錄像。

  聞言,監控台前站著的幾個孩子不約而同互相偷看了幾眼,顯得非常心虛。

  另一段監控開始,畫面快進,事時的畫面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在種植木槿和紅葉李的花園角落,有2男2女4人,正合力推搡另外一個看起來很瘦弱的女生。

  她們像是想要問被推倒在地的女生要什麼東西,女生不答應,他們不僅踢她,甚至還拿出瑞士軍刀威脅。

  這時,林朝夕看到自己出現在畫面中,看到自己毫不猶豫地衝上前去,以一敵四,製止另外四人。

  她意誌堅定、行為果敢。

  這個人是她,這個人也不是她。

  和之前的她相比,高·林朝夕更熱忱更堅決。畫面進行到某一刻,林朝夕看到自己伸出手,擋住了恐嚇她的刀。

  因為高·林朝夕故意鬧大動靜,學校保安很快到來。混戰結束,老師趕到,開始抓自己的學生處理問題。

  梅老師一來,看到她手臂鮮血直流,嚇得差點暈過去,直接把她提溜到醫務室。

  這才發生她第三次來到芝士世界的這一幕。

  事情很簡單,監控視頻讓這件本來更簡單的事情更清晰。

  屋子裡靜了一段時間,隨後,驚雷般的呵斥聲響起:「看你幹的什麼事,還不快向老師同學道歉認錯!」

  一位父親狠狠踢了腳自己的兒子,正是割傷她的那個男孩。

  此言一出,其他家長很快反應,督促孩子道歉聲和向教導主任求饒的聲此起彼伏。

  「老師、對不起。」

  「我們錯了……」

  被欺負的小女生一直站在辦公室角落,戴著眼鏡,臉上有淤青,卻微低著頭,不敢看那些欺負她的人。而她的父母臉上明明有憤怒,但面對此情此景,彷彿又不知該如何處理。

  林朝夕甚至還看到,欺負人的學生偷偷沖被欺負的學生咧嘴惡笑。

  見此情景,她和裴之對視一眼,放下一直在偷偷錄像的手機,同裴之直接轉身。

  「等等,你們兩個去哪裡?」教導主任非常敏銳,突然叫住他們。

  裴之已經拿出手機正準備撥號,他動作頓了頓,說:「報警。」

  家長們嚇了一大跳。

  「報什麼警!」

  「學生們打打鬧鬧……」

  「《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第四十三條:毆打他人的,或者故意傷害他人身體的,有下列情形之一的,處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 (一)結夥毆打、傷害他人的, (三)多次毆打、傷害他人或者一次毆打、傷害多人的。」裴之聲音很平靜,似乎並沒有動怒。

  家長們你看我我看你,彷彿都覺得裴之在開玩笑。

  屋子裡一直呆著的另一位老師,是這些打人學生的8班班主任,她忍不住說:「裴之同學,這件事現在性質比較嚴重,不是你意氣用事的時候,需要老師和家長在一起,商量一個解決方式。」

  「我的解決方案是報警、且不接受任何道歉。」說完,裴之看了她一眼,平和地道,「走吧。」

  「你以為報警就能解決問題?」

  「小朋友啊,還是沒有進過社會,就算進了警察局……」

  「我知道,所以我現在打的,是一位世叔的電話。」裴之說。

  「你在威脅我們?」脾氣不好的家長直接怒道。

  「是的,您看出來。」

  「裴之同學,你到底想要什麼?」教導主任終於緩緩開口。

  「你覺得呢?」裴之微低頭問她。

  林朝夕點點頭,上前一步,說:「我可以不追究今天的事情、不報警,我的要求很簡單,我要他們幾個永遠不許找今天被他們欺負的那個女生麻煩,也永遠不可以再欺負其他學生。」

  家長們驟然鬆了口氣,彷彿覺得這是再簡單不過的要求。

  「趕緊的!」

  「肯定的,我們孩子保證再不會再欺負人了。」

  他們催促著自己的孩子。

  那幾位學生也覺得這太輕易了:「我們保證不再欺負別人。」

  「我們會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他們拖長調子,一個一個保證。

  「寫下來。」林朝夕說,「每人手寫一份事情經過,簽名,按手印。」

  孩子們面面相覷,但還是按照她說的,寫完後簽字畫押。

  於是林朝夕手裡就有了4張供詞,她把東西一收,擋在今天被欺負的小女生面前,沖其他四人說:「今天所有的視頻、對話錄音、和現在你們的供詞,我都已經保留,這些都是證據。如果被我發現你們還在欺負人,我會直接把這些公佈在網絡上,並且直接對你們發起民事訴訟。」

  林朝夕想了想,覺得好像有點不夠狠,於是說:「相信我,你們今天打人這段公佈到網絡上肯定會成為眾矢之的,到時候訴訟期還會被媒體報導,很多人都會知道你們是誰、曾經做過什麼。可能沒有大學願意接收你們,或者你們用人單位的老闆曾看過你們的新聞,如果你們以後還想要好好生活,就不要抱僥倖心理!」

  對於這些還在享受花季的孩子來說,沒有什麼比未來生活的陰影更加可怕的。也是到這一步,那4位學生才終於面如死灰,感到了一絲害怕。

  林朝夕看著教導主任,最後說:「希望學校和老師也能起良好的監督作用,事件一旦公佈上網絡,損害的同樣還有學校名譽。」

  ——

  林朝夕和裴之離開教學樓時,路燈已經亮了。

  月明星稀,夜風涼爽。

  裴之走在她稍前一些的地方,林朝夕跟在後面,其實很開心。總體來說,她還是按照高·林朝夕的意願,完美解決了事件。

  如果只是要求簡單的處分,不僅可以在畢業時想辦法取消,還可能導致這些學生繼續欺負那位小女生。

  而現在稍微有那麼點不一樣,有了切實證據,不僅威脅學生還威脅家長,甚至學校也不敢偏袒這些孩子。

  這些都是高·林朝夕同學在醫務室裡就想到的解決方案,她只是完美地實施了一把。

  對「小高」同學來說,看到幾張處分通知或者拿點醫藥費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讓那個被霸淩的女孩不再受欺負。

  她真的能感受到自己保護其他人的強烈意願,不再模糊而猶豫,變得非常清晰而執著。當初她對包小萌的幫助,也在改變著這個世界的她。

  現在這個高·林朝夕,不會像之前的她那樣,會為是否要留在初三(13)班而猶豫。

  哪怕只是舉手之勞,也要做到最好。

  林朝夕伸了個懶腰,覺得真好啊。

  而更好的,當然還有側前方的裴家長。在她提出要求後,裴家長很乾脆地辦到了,其中過程果決得完全不像一個高中生。

  「今天謝謝你!」林朝夕不由得上前一步,拍了拍裴之的肩頭,非常放鬆地衝他笑了起來,「請你去擼串啊。」

  裴之轉過頭,見到她的笑容,臉色反而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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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
發表於 2019-5-31 00:03:24 |只看該作者
第186章 飲料

  林朝夕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卻不覺得可怕,反而微仰頭看著裴之。

  高·林朝夕是在中·林朝夕和那個她的經歷之上,成長起來的新的她。成績優異、同學關係融洽,唯一令她感到隔閡的,卻是她曾經最熟悉、最喜歡的裴之。

  或許想好好學習的心理佔上風,也有可能是裴之對她有所隱瞞令人受傷。

  高·林朝夕開始喜歡一個人上學、放學,獨自處理諸多問題,甚至遇上校園霸淩問題,被打成豬頭,也沒想過要告訴裴之一聲。

  夜晚校門外也沒什麼人,路燈微黃,男生沒有背書包,應該剛從家裡趕來。他臉色不好,顯得冷冰冰的。

  不知哪裡傳來很細微的小貓叫聲,林朝夕知道,裴之大概是在擔心她。

  「你要請我吃什麼?」裴之問。

  「啊,陳太焱燒烤……」林朝夕剛從沉思中回神,下意識說道。

  「你身上有刀傷,去燒烤,合適嗎?」

  「不、不合適。」林朝夕微仰頭,男生的臉龐在路燈映照下更顯清雋,「那我們去吃點清淡的,養身粥?」

  裴之還是微低頭看著她,目光凝重。

  林朝夕不理解他的想法了,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對……對不起?」

  「我的暫代已經結束,但我還有些話想說,可以嗎?」

  「你說……」

  裴之轉身,向另一個方向,邊走邊說:「你沒有對不起我什麼,見義勇為很可貴,你不知道對方持刀所以意外受傷也無可指摘。但你在事後,想去燒烤,意味著你根本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這不對。」

  男生認真而嚴肅,完全是合格的家長,林朝夕跟在他後面,快走幾步:「嗯。」

  「第一,你應該感到一點後怕,以後面對同樣問題時才能更冷靜,減少自己和他人受到的傷害。」

  「就是打完架以後,還要反思,以後怎麼才能打得更好?」

  「差不多吧。」

  「噢。」林朝夕認真點頭,「那第二,打完架以後,善後工作也很重要,應該忌辛辣,保持體力,好好休養,為了未來的架打得更漂亮?」

  「不對。」裴之停下腳步,林朝夕差點撞上去。

  「啊?」

  「第二,破傷風針打了嗎?」

  林朝夕打了個激靈,她終於明白裴之為什麼這麼嚴肅。

  他大概認為她打架沒問題,被刀劃傷也不是她的錯,但開口就是去燒烤,很可能沒去過醫院,畢竟忌口是打針後醫生必定會關照的事。

  她確實,對自己很不負責。

  裴之的目光中帶著關切,眼下有青色,顯然最近睡眠不佳。但他仍脊背筆挺,非常認真而審慎地看著她。

  路燈的光,像昏黃的紗霧。林朝夕也不知自己那時在想什麼,但她微微踮起腳,伸開雙臂,左手越過裴之的肩胛,右手攬住他的背,抱了抱他。

  「我會好好的,不要擔心。」她認真地說。

  裴之身體一僵。

  林朝夕鬆開手,腳跟落地,結束蜻蜓點水般的擁抱。

  她有點小心翼翼地觀察裴之臉上的表情,他神情還是淡淡的,不過認真看了她一會兒。

  林朝夕手上還殘存他瘦削肩胛硬到硌手的觸感,總覺得男生今天有點奇怪。

  不過突然抱抱人家,好像是她更怪。

  這麼想著,裴之已經轉過身,繼續往醫院的方向走。

  她小跑兩步,又跟了上去。

  ——

  天已經黑得徹底,醫院人卻不少。

  她從小到大身體健壯,沒來過幾次醫院。倒是裴之熟門熟路,帶他從後門進去,轉個彎就到了急診大樓。

  排隊、掛號、就診,裴之做事很有條理,林朝夕跟在她後面,很快就等到醫生叫她。

  「怎麼回事?」

  「摔了一跤。」

  「傷哪了?」

  「手臂……」

  「衣服脫了我看看。」

  不說還沒關係,醫生一說,林朝夕也不知是不是穿著校服不透氣,身上汗津津的,傷口發癢。

  她把校服脫下來,一時間不知放哪裡,裴之順手接過。

  「今天幾度?」

  「三……三十?」

  「三十度的天你穿這麼厚的校服傷口不發炎?」

  林朝夕看著身上大片擦傷:「我……就是想打個破傷風針。」

  「摔跤不用打破傷風。」

  「我被人打了,還紮了一刀。」林朝夕很羞愧地說。

  醫生露出一切瞭然的目光,看著她皮膚上有點化膿滲血水的擦傷和縫合口:「在哪處理的?」

  「校醫院。」

  「技術不咋地。」醫生唰唰開了個單子,「先去交錢,等下我給你弄。」

  林朝夕如蒙大赦,扯過單子就想跑。

  裴之卻從她手裡接過單子,看了看診療室外的長椅,只說:「你在這裡等。」

  男生說完就走。

  林朝夕坐著等了一會兒裴之,又覺得好像不應該讓裴之去交錢。於是她站起來,往急診大廳那邊去。

  時間又晚了一點,大廳裡人反而更多。

  林朝夕在繳費窗口長隊那裡沒找到裴之,正在她想摸電話的時,發現男生正站在大廳外的自助販賣機前,和人說話。

  他一隻手裡握著兩瓶水,另一隻手上是剛交完費後的一疊發票。

  醫院外還顯得燈火通明,林朝夕驟然想起,好像在另一個世界裡,已經長大成年後的裴之,似乎也陪她去過清創室。

  他送她到診室裡,告訴小男孩不要看,在她清創結束後,還給她買了一瓶飲料。

  和他現在手裡握著的那種,是同一款VC水。

  林朝夕忽然有種莫名感覺,心臟像被柔軟的手輕輕握住。既感到不可思議,又覺得像裴之這樣的人,無論熟或者不熟,有同樣的紳士舉動,都也很正常。

  她向前走了兩步,想過去打招呼。在角度變換時,她看到裴之對面站著的人。

  那是位穿白大褂醫生,風度翩然。看上去裴之很像是在買水時,被這位醫生突然叫住。

  夜色裡,林朝夕差不多只能看到男生的背影,但她能看到醫生神色關切,抓著裴之講了很久。

  從不解到瞭然,林朝夕大概猜到醫生的身份。

  他們聊天時間比她想的更長一點,林朝夕退回大廳,往回走。身邊人流穿梭,醫院電子顯示屏紅光閃爍。

  經過一堵公告牆時,林朝夕下意識抬起頭,看到醫院醫師的介紹牆。

  在腫瘤科專家介紹裡,林朝夕發現那位正在和裴之聊天的醫生的姓名和職務。

  腫瘤科主任醫師——周明。

  果然是這樣。

  這個時間段裡,裴之母親罹患乳腺癌,那位醫生,應該就是她母親的醫生。

  ——

  又過了一會兒,裴之才拿著單據回清創室。

  林朝夕坐在椅子上,接過男生遞來的飲料。裴之已經幫她擰開瓶蓋,原本冰鎮的VC水上蒙了一層濕漉漉的水霧。

  林朝夕也不知該如何開口問他母親的病情,於是決定讓自己表現得高興點。她直接喝了一口飲料,和裴之開玩笑:「為什麼買VC水,健康嗎?」

  「因為我喜歡喝這個。」裴之答。

  林朝夕又愣,接不下去,這個答案她從來沒想過。

  她只能努力喝了幾口VC水,表示味道很好。

  「林朝夕!」醫生在清創室裡叫她的名字。

  林朝夕趕緊跑進去。

  「林朝夕是吧?」

  「對。」

  「被打的那個?」

  林朝夕:「……是我。」

  「怕疼嗎?」

  「怕。」

  「怕也沒用,不會給你打麻藥的。來坐下,給你重新消毒。」醫生說完,指指清創台。

  林朝夕硬著頭皮走過去,大概是她臉上的表情太堅毅不屈,醫生轉頭看著裴之,說:「來和你女朋友聊天,這都嚇成什麼樣了。」

  裴之有些無奈地走過來,他們對視一眼,突然都不知道說什麼。

  「額……」林朝夕想了想開口,「你最近好像都不去老林同誌的培訓班了?」

  「師父說,他現在的集體課不適合我,讓我換時間單獨去找他。」

  林朝夕說完,意識到這段對話的問題。她和裴之之間,什麼時候至於生分成這樣?

  但她又無法責怪高·林朝夕,因為那源於她曾經的誤解。

  裴之解釋:「只是計畫,我還沒有去過。」

  「沒有去過」的原因顯然不會這麼簡單,但林朝夕卻只能笑著打圓場:「主要他現在真挺忙,剛才還騙我幫他上課!」

  「剛才?」

  「對,其實打完架我就哭唧唧去找爸爸了……」

  「我看你半點哭的意思都沒有。」一直在給她清創的醫生開口,直接用生理鹽水給她二次清洗傷口。

  林朝夕疼得齜牙咧嘴,眼淚直接冒出來:「真的哭了。」

  「為什麼突然去找師父?」裴之很敏銳。

  「也不是突然。」林朝夕想了想,說,「其實我最近發現,老林同誌一直在做圖同構的東西。我被紮的時候突然覺得害怕,要是人突然死了不就有很多事完成不了?所以我衝過去找他。」

  裴之沉默了一會兒。

  林朝夕仰頭看她。

  「是啊。」男生對她說。

  那瞬間,林朝夕心中有說不出的酸澀。但就像對老林那樣,她對裴之,很多時候真有種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感覺。

  「聽著挺奇怪的。」幸好,醫生的評價響起。

  其實林朝夕知道,醫生每次逗她都是分散她注意力。

  果然,隨後針尖紮入皮膚。林朝夕瞬間倒吸氣,眼淚不由自主又冒出來。

  這時,裴之的手動了動,抬到她的發頂。

  「幹什麼,破傷風針又不疼。」醫生很不屑地說道。

  針尖抽出。

  男生的手,終於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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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圖論

  老林下課回家的時候,林朝夕已經在院子裡坐了很久。雖然點了蚊香,腿上還是被蚊子咬了很多個包。

  院子裡青煙裊裊,老林推著自行車,很驚訝:「怎麼了這是,沐浴焚香準備出家?」

  「你知道裴之家裡出了什麼事嗎?」林朝夕抬頭,問。

  「怎麼?」老林停好自行車,取下龍頭上掛著的夜宵,拿到她面前的石桌上。

  那是兩份烤冷面,林朝夕掰開一次性筷子,戳了戳。

  「今天去醫院的時候打針……」

  「又打架了?家長還帶你去打針,挺合格。」老林打斷他。

  林朝夕:「什麼叫『又』,而且你找裴之替我開家長會怎麼回事啦?」

  「給他找點事情做做不好嗎?」老林打開烤冷面蓋子,「醫院打針的時候,接下去呢?」

  「我看到他在和腫瘤科醫生說話。」

  「哦,他母親乳腺癌晚期。」老林很平靜地說。

  林朝夕猛地抬頭:「你知道?」

  在高·林朝夕的記憶裡,並沒有裴之究竟如何的確切消息,老林也從沒告訴過她。

  「是啊,我知道,不關心我大徒弟的只有你。」

  林朝夕回憶自己開學前後那段時間究竟在幹什麼,竟無言以對。

  「對不起。」她說。

  「行了,裴之估計也不想讓你太同情他,男孩子的自尊心很奇怪。寧願來幫你,但不一定願意接受你的幫助。」

  「所以你讓他來給我做家長?」

  「不,讓他來給你做家長,是因為……」

  林朝夕認真傾聽,卻見老林突然敲了記她飯盒,趁她不注意,直接夾起裡面的烤裡脊。

  「我說我的裡面怎麼沒有,在你這。」他嘀咕了下。

  「爸爸!」

  「因為你比較好玩。」老林說「隨便逗一下就上躥下跳。」

  林朝夕瞪著老林,總覺得老林的意思她這個東西比較有趣,裴之心情不好就借給裴之。

  她瞪著老林,老林卻低下頭,院子裡只有老林唏哩呼嚕吃冷面的聲音。

  林朝夕想,其實老林說的也沒有錯。對裴之這樣的人來說,讓他感到被人幫助,不如讓他感到被需要更能讓他好受點。

  他的家庭問題不可調和無法解決,他們除了陪在他身邊之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林朝夕看著老林的發頂,輕輕喊了聲:「爸爸。」

  老林抬頭,林朝夕順勢夾過他碗裡所有的蟹柳棒,塞了滿嘴,邊嚼邊說:「那你搞那個圖同構的時候,也把裴之找來吧,我們給他找點事吧,畢竟是百年一遇的天才。」

  老林:「沒有百年。」

  「啊?」

  「畢竟我也是,我們沒差那麼多。」

  林朝夕:「……」

  ——

  那天晚上,林朝夕破天荒押著老林,要跟在他身邊學習。

  距她離開這個世界還有100天。

  在這100天內,老林不僅要完成整個錯誤的論證,還要推翻自己的論證,並且要在此之上有全新的發現。

  就算她有草莓世界老林的全部研究結果,但也不能把東西直接抄下來交給老林。

  究竟要怎麼辦,她必須在老林身邊,試探世界規則、找到正確方法,和解題一樣。

  老林對於她跟著倒沒什麼意見,當天晚上,林朝夕就把自己的回家作業搬進老林書房。

  不過,老林同誌對她的專業素養表示了懷疑:「你圖論看了幾頁?」

  林朝夕直接起身,走到老林的書架上,抽出第一版的《圖論及其應用》,說:「都看完了。」

  「謔,了不起。」老林同誌給她點了個贊,「書後的習題呢?」

  「只做了一半,有很多不懂的。」

  「那爸爸給你講講?」

  「不行,你忙你的,我有不會的自己學,等你空了你再教我。」林朝夕很乾脆拒絕,抱著書坐到自己的小桌上。

  如果打開百度百科搜索圖論,第一句話大概是這樣的——眾所周知,圖論起源於一個非常經典的問題,柯尼斯堡(Konigsberg)問題。

  柯尼斯堡這個詞當然不那麼「眾所周知」,但如果換成它的另一個譯名——七橋問題。就變成很多學生在小學奧數中都接觸過的內容了。

  一般它出現在小學奧數書「小知識」欄目中,配圖是被一條河分隔開的A、B兩地,河上有C、D兩座小島,有7座橋樑把島嶼同陸地聯繫起來。

  問題如下:一個人要如何從A、B、C、D中任一塊出發,恰好通過每座橋一次,再回到出發點?

  當時有很多人都嘗試過,發現似乎沒辦法做到這點。但這就是數學,無論可能或者不可能,都需要確切的證明。

  於是,圖論誕生了。

  1736年,歐拉向聖彼得堡科學院遞交了《哥尼斯堡的七座橋》的論文。將島與河岸抽象為頂點,橋變成連接頂點的邊,證明一次走完7橋且不重複這是不可能的。

  在完成解答的同時,歐拉開創了數學的一個新的分支——圖論與幾何拓撲。

  這就是數學,你永遠不知道,在解決一個看似無意義的問題背後,會藏著有怎樣的未來。

  林朝夕又翻完一章的內容,心中感慨。

  其實她深知,她在這個領域更深入的地方,幫不上什麼忙。但對她來說,她的命運好像不由自主地與這個問題糾纏在一起。

  多瞭解一點,深入地瞭解一點,或許能在某一個時刻,對老林有所幫助。

  書桌前的老林同誌還在埋頭,安靜作著他自己的演算。

  這天晚上的學習……

  林朝夕並沒對老林有什麼幫助,不僅如此,老林同誌還看了下她的習題本,抽空給她講了個證明。

  他們又聊了會兒七橋問題,老林說正好,他小學奧數班正好要上到這個內容,讓她週末給小朋友們講講。

  於是林朝夕莫名其妙開始想起了這節課要怎麼上。

  半夜的時候,林朝夕躺在床上,看著蚊帳。

  黑暗中,她拚命讓自己再想一遍當時老林證明中的問題和他取得新突破的那幾行草稿。她沒辦法把腦子裡的東西抄下來,只能這麼做,像螞蟻搬山一樣。

  強行理解、並且讓自己不至於忘記。

  快要睡著前,她在腦海的時間表上,劃掉了100天中的第一日。

  ——

  安寧實驗高中是整個安寧大市最好的學校,每天課業繁重,早上七點必須到校,晚自習要到晚上九點。

  老林比較開明,晚自習隨她高興,而班主任梅老師也因為她要參加數學競賽集訓,破例網開一面。

  所以,她成了班上最特殊的人。

  林朝夕和陸誌浩坐在學校開的奧數集訓班教室裡,時間是下午六點整。

  和初中時一樣,她和老陸同誌比較沒緣分,他們不在一個班。不止如此,陸誌浩、裴之、花捲、陳成成包括章亮同誌都在2班。

  而花捲已經是小有名氣的藝人,通告繁忙,不會再參加競賽了。

  「聽說你昨天又打架了?」陸誌浩見她落座,抬頭問。

  「什麼叫又嘛……」林朝夕翻出習題集,裴之還沒來。高中生陸誌浩身材魁梧,她坐在旁邊有點擠,很不習慣。

  「8班那群小混混都放話說要搞你,你怎麼像沒事人一樣。」

  林朝夕確實沒當回事:「我們堂堂名校,小混混說搞我就搞我,校方顏面何在。」

  「反正我也只是聽說,你少惹點事,我們學校真有喜歡欺負人的流氓,你小心走路被套麻袋。」

  「不會的。」林朝夕還挺確定,順便把昨天事情處理經過和陸誌浩簡單說了說。

  「裴之來幫你收拾爛攤子了?」陸誌浩第一句話是這個。

  「你形容詞用很不妥,快換一個。」林朝夕批評道。

  「那應該沒什麼大事了。」老陸同誌話鋒一轉,好像「裴之」兩個字就是最好的保證,「不過,你有沒想過,雖然那幾個人可以保證自己欺負人,但如果他們找別人呢?」

  「……」林朝夕,「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我們也只能做到那麼多。」

  「行,我只是提醒下。而且我覺得,有裴之在,你們應該也嚇住他們了,放狠話估計是覺得沒面子。」

  「嗯……」林朝夕翻開競賽用書和練習冊。

  高·林朝夕確實很認真,題目做得整整齊齊,甚至還有舉一反三的題目,有時興致好了,還會自己出題。這些都是她在集訓隊養成的習慣。

  林朝夕看了一會兒,老師走進教室,馬上要開始上課。

  他們前後排的同學也分別落座。

  這時林朝夕才意識到,裴之還沒有來。

  「裴哥不來嗎?」她左右看看,記憶裡好像沒有這方面的信息。

  「早不來了啊,我們這種競賽題對他來說肯定太簡單。」陸誌浩很奇怪看著他。

  「哦。」

  鈴聲打響,教師走上講台,在黑板上寫了一行字:「同學們好,今天我們要學習的內容是高中奧數第3講——圖論問題。」

  林朝夕看著黑板上的粉筆字,腦海中卻浮現出當時裴之曾在電話裡說過的話——她生病的時候,要求我再也不能碰數學,我答應了。她去世後,曾經對她的承諾給我帶來了巨大的心理壓力,讓我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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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31 00:03:54 |只看該作者
第188章 陪你

  那通電話裡裴之的聲音,彷彿再次迴響在林朝夕耳邊。

  她又開始擔心。

  這天是週五,次日就是週末。按照老林和裴之的約定,週末時,裴之一整天都要來紅星福利院。而她,則要開始作為奧數課老師的第一節課。

  週六,早上7:00。

  林朝夕和老林對坐在他紅星福利院的辦公室,一人叼著一根油條啃。

  林朝夕喝了口豆漿,看到時鐘劃到7,下意識看向門口,很擔心像學校的奧數課一樣,裴之也不再來紅星福利院。

  「林朝夕同學。」老林開口。

  「啊?」

  「你又犯什麼事?」老林細緻地喝了口豆漿,突然發問。

  「我品學兼優,能犯什麼事?」

  「我跟你說,我前兩天,留了個學生下來,他在我課上玩一個什麼棋。你現在這張臉,呼喚起我的記憶。」

  「什麼記憶?」

  「小朋友等家長時候的臉,到底什麼樣。」

  林朝夕還看著門口,在想老林怎麼突然會留小朋友叫家長,然後才明白他在說什麼。

  「喂!」她轉頭喊。

  老林看著門口,說:「來了啊。」

  林朝夕知道老林又在逗她:「我給你說老林同誌,你覺得我會信?」

  「信什麼?」裴之的聲音響起。

  林朝夕跳起來:「你來了,好、好早啊!」

  裴之站在門口,神情放鬆。他一如既往穿著校服,額上有汗,微喘氣,像是跑步過來。

  「早。」裴之和他們打了個招呼,走進來。

  林朝夕才注意到,他手上提著兩個塑料袋,裡面是她和老林最喜歡的雞蛋餅。

  裴之也注意到他們桌上吃剩下的豆漿和油條,可還是把東西放下:「還吃得下嗎?」他問。

  林朝夕和老林不約而同猛點頭。

  ——

  裴之的到來,讓整個早間「課堂」充滿活力。

  雖然林朝夕一直認為活力是她負責,但她不得不承認,當裴之在這間小辦公室坐下時,雖然氣氛安寧,但學習氛圍卻濃鬱起來。

  「為師有一個想法,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參與一下。」老林咬了口雞蛋餅,裡面還加了雙份蛋,他很滿意地這麼說「有。」

  裴之沒問什麼想法直接說「有」,老林抿了口豆漿,「那這些,你檢查下,有沒有問題。」

  老林從桌上移過一摞紙,放在裴之面前,也非常乾脆。

  裴之點點頭,以為是老林學生的作業讓他批改。可當他看到第一頁時,神情很難得有了變化。

  那是老林昨天寫的草稿,上面都是G/H、Graph=(V,E)之類的「數學語言」,如果完全沒接觸過這些,會覺得在看天書。

  裴之凝神看了幾頁,林朝夕托著下巴。高中生的裴之更顯清雋,鼻樑挺拔,眼神中斂著沉靜的深意。

  他很明顯能看懂些,而且看得很認真。

  老實講,一般來說都是老師給學生檢查作業、或者同輩大牛給同輩論文,像老林這種讓學生給自己檢查作業的,屬實奇葩。

  裴之看了很長一段時間,最後說:「有很多我理解不了。」

  「看不懂當然自己學習啊。」老林說。

  裴之抬頭:「好。」

  林朝夕想你們對話還真是言簡意賅。

  老林拿了幾本書過來,裴之就這麼直接翻看起來。他做事踏實,說學習,也不會翻到不會的地方開始看,而是拿了支筆,從頭看起。

  「爸爸,我也可以給你檢查嗎?」

  林朝夕突然眼睛一亮,她昨天還在犯愁該怎麼把信息透給老林,現在就有了絕好的機會。

  「歐服扣死。」老林拽了句英文。

  林朝夕沒心思和他開玩笑,拿過那疊裴之翻完的草稿,也看了起來。

  其實她知道自己現在的舉動很有些不自量力。

  裴之是天才,老林更是,而她只是個數學很好的高中生而已,於情於理她來檢查老林的草稿都很可笑。

  不過也幸好坐在她身邊的是老林和裴之,他們都不是會在意這些的人。

  林朝夕低頭、凝神,不再想其他東西。

  時間從早上七點多到將近八點,小辦公室裡一直很安靜。

  她在草莓世界強行記下很多內容,現在要做的,就是找到和她強行背下的內容相似的那些,進行比較、糾錯。

  這件事如果由裴之這樣記憶超群,或任何一個對圖同構問題有深入理解的人說來都不算太難。

  但她對相關內容懂得很少,而驟然面對繁複的證明,很有些分不清哪裡是哪裡。

  她只能笨拙地,強行回憶和比對,找到相似處,然後一遍遍看。

  這造成的問題是,她速度很慢。

  第一節課預備鈴聲響起,她才看了一半不到。

  還是老林說「小林老師」,林朝夕才意識到她該去上課了。

  她還處於一種不甚明了的狀態,木然站起,裴之也抬頭看她。

  看著男生問詢的目光,林朝夕笑了笑:「你加油!」

  ——

  老林的小高初中組奧數班……是因為太火爆,才被迫新開的班。

  林朝夕曾經是個師範生,早上過講台。

  走上講台前,她一直認為上一節奧數課,對她來說問題不大。

  可事實上,老林教過的學生,雖然只有短短幾節課,也真得很不一樣。

  「你是誰?」

  「站在講台上幹什麼?」

  「老林呢?」

  「我是你們新的數學老師,我叫林朝夕。」

  「為什麼是你給我們上課?」

  「因為我數學很好。」

  「我們要考考你!」

  林朝夕:「……」

  她總覺得這裡面有套路,但卻只能說:「行啊。」

  說時遲那時快,每個小朋友都同時拿出紙。嘰嘰喳喳的聲音此起彼伏:「我先問、我先問!」

  林朝夕掃了眼前幾排,發現小朋友們或舉或放的紙上,都寫著一道題。他們顯然早有準備,而非臨時起意。

  「老林讓你們幹的?」林朝夕內心腹誹,還說什麼要讓她教圖論,這不是扯犢子嘛。

  「老林不讓我們說是他!」

  「對!老林不讓我們說!」

  「行叭……」林朝夕說,「每張紙上寫上你們自己的名字,都交上來,我看看。」

  小朋友們很聽話,唰唰寫名字,一窩蜂交上來。

  林朝夕把30張紙整理了下,從頭到尾翻了一遍。小學生能接觸到的奧數題最多也就到初中,難度不大,但有些還挺有意思。

  教室裡開始吵鬧起來,小朋友們顯然覺得她要做完30題肯定要花一番功夫,這次的課肯定不用上了。

  她把題目大概分類,轉身,拿起粉筆,寫下第一題,然後是第二題……

  粉筆和黑板摩擦,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教室裡也漸安靜下來。

  林朝夕一口氣寫了6道題在黑板上,再回頭時,小朋友們都瞪著眼睛看她。

  「那我們開始做題啦,這6道題目分別由江然、曲婷、許需、陳木、王小小、包易同學提供,讓我們謝謝他們。」

  小朋友們木然地鼓掌。

  也有精明的小同學喊:「老師你幹什麼」

  「一起做題啊。」林朝夕笑,「大家努力找出來的題目當然要一起分享。」

  「啊……我們也要做啊?」

  「嗯。」

  「可是我在考你!」

  「可是我都做完了。」

  「騙人!」

  「真的,在腦子裡都做完了。」林朝夕笑,「這節課還有半個多小時結束,你們試著思考這6道題。我呢,把所有30道題的答案都寫出來,交到每個出題人手上,由你們來判卷,這樣可以嗎?」

  「好像……可以……」

  「但這個第五題我出的,我知道答案啊!」

  「對啊,所以接下來,第五題會由你來講題,所以你好好思考哦。」林朝夕頓了頓,「每個出題的小朋友,都要上台來給別人講你們出的這道題哦。」

  「我……我不會做,這題好難好難的!」

  「沒關係啊,我做的是正確答案,你看看試著理解,不懂的我教你。」林朝夕笑盈盈的。

  「老師你和老林有點點像。」有學生說。

  「像在哪裡?」

  「好像都有點不要臉。」

  「遺傳的。」林朝夕說。

  名叫王小小的第五題出題人又「可是」了一會兒,其他小朋友都好像已經放棄抵抗,低頭看起自己的題目來。

  畢竟是被老林教過的學生,大部分人應該也對這種突如其來的套路習以為常了。

  林朝夕也搬了一張椅子,坐在講台前,和第一排的小朋友借用桌子,開始答題。

  教室裡一時間只有小規模的討論聲和撓頭的聲音。

  其實林朝夕大概知道,老林之所以要讓小朋友們準備題目考她,也是怕她第一節課無法鎮住學生。

  所以他選擇這種類似於自由思考和討論課的形式,讓學生們瞭解她的實力,也讓她和學生們逐漸熟悉起來。

  ——

  老林的奧數課,一般都要上整個上午。

  午休時,林朝夕帶著一手粉筆灰回到老林辦公室裡,裴之和老林還在埋頭工作,像是這麼持續了幾個小時。

  院子裡樹影濃綠,初秋時還有很輕的蟬鳴。

  聽到腳步聲,他們才擱起筆,抬頭。

  「回來啦?」老林隨口道。

  「辛苦了。」裴之說。

  林朝夕拍拍手上灰,一副勞苦功高的樣子:「我要去吃餛飩,要兩碗,一碗蝦肉的,一碗芥菜的。」

  「給我帶一碗芥菜的。」老林點完餐,揮揮手示意她退下,大概是工作進入狀態,還想再幹一會兒。

  「裴老師要什麼呢?」林朝夕問。

  「我陪你。」裴之說。

  餛飩店是他們小學時就很喜歡的那家。

  這麼多年了,很難得口味沒變,中午時依舊熱氣氤氳。

  唯一的問題是,因為生意越來越好,所以老闆強行在小店舖裡多擺了三分之一的桌子。

  裴之腿長,林朝夕和他面對面坐著,他們的腿差不多緊緊挨在一起。

  餛飩上來,裴之安靜地吃了起來。

  反正都那麼熟了,林朝夕也不害羞,邊舀餛飩,邊托下巴看裴之。

  今天從頭到尾,裴之的表現都很正常。但林朝夕其實很想問他「你媽媽知道你出門來學數學嗎」。

  這個問題在她嘴邊轉了好幾圈,但她都沒想到合適的開口時機。

  以至於他們吃完餛飩,她還在思考。裴之伸手讓服務生過來,又要了兩瓶可樂。

  「還喝飲料嗎?」林朝夕不太理解。

  「讓你再看一會兒。」

  「!!!」林朝夕瞬間臉紅。

  也許是因為裴之看出她的焦慮,所以開了這個玩笑。

  林朝夕本來還有點惴惴不安,很快就淡定不少。她握著喝了一半的可樂,和裴之邊走邊閒聊。

  「你覺得老林同誌的作業做得怎麼樣?」她問。

  「還可以。」裴之想了想,又說,「核查是件細緻工作,需要時間。」

  「那你有時間嗎?」林朝夕頓了頓,「今天出來,不用陪媽媽嗎?」

  裴之停了下來,看著她。

  「為什麼在夏令營的時候不告訴我?」

  「事發突然,我也沒有想好。」裴之開口。

  「不對。」林朝夕搖頭,「我裴哥不是那種會『沒想好』的人。」

  裴之喝了口可樂,繼續向前走:「要聽實話?」

  「歐服扣死!」

  「當時的你每天都很忙,很努力。如果我把這件事告訴你,你顯然要分出很多心思來關懷我。」裴之說。

  「你認為,對於沒辦法解決的問題,關心本身解決不了問題,所以讓我不要把這些時間和心思浪費在你身上?」

  「是這樣。」

  林朝夕停下腳步,認真審視裴之。

  她不清楚裴之說的這句話是真心話,還是為了掩飾對母親做的約定,而選的一種看上去合理的解釋。

  她想了一會兒,沖裴之勾了勾手指,說:「跟我來。」

  她一馬當先,走進街邊小賣部,斥6元巨資,買了一根當下最貴的冷飲夢龍,遞給裴之:「請你吃的。」

  裴之拿著冷飲看了會兒,從口袋裡掏錢。

  「你要學會接受別人的好意。」她很認真地說。

  像你未來告訴我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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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31 00:04:06 |只看該作者
第189章 父子

  有些事情你努力了就會有結果,但任何涉及到探索的事情,卻是天賦、才智、還有運氣的集合體。

  譬如數學研究進度,就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裴之現在面臨的問題,其實也一樣。

  所以林朝夕雖然焦急,但也沒有過分催促老林,更沒有逼裴之吐露心聲。對她來說,還有另外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靠在安寧市一中大門口,時間是晚上八點半。

  一中晚自習結束,學生們陸陸續續走出校門。

  裴之本來站在她身邊,不過因為裴哥本人校草氣質過重,連續被小姐姐要幾次電話。經他們協商,裴之先去個見不得人的地方站著。

  林朝夕放下手機,夜色中,一個高而瘦的男生背著書包走出校門。

  他耳朵裡塞著耳機,不知道是在聽單詞還是聽歌,總之不像是看到她短信的樣子。

  林朝夕只有遠遠衝她揮手,非常熱情:「睡神兄、睡神兄~」

  陳竹抬頭,目光冷漠:「你來幹什麼?」

  這句話就不那麼友善,林朝夕無奈。

  這件事還是和高·林朝夕有關。

  當時陳竹的中考成績還差幾分就能夠上最好的實驗中學,可因為實驗中學是私立,需要一筆擇校費,填誌願時陳竹不想給家裡也就是老陳負擔,所以強行選了公立一中。

  高·林朝夕後來知道這件事,覺得陳竹的選擇於情於理都很有問題,和他吵了一架,現在兩人正處於半絕交狀態。

  也因為高·林朝夕這一架吵的,搞得她現在回來又沒有電腦用了。

  所以當陳竹問「你來幹什麼的時候」,林朝夕非常直白地回答:「想借你家電腦用……」

  「你不是看不起我嗎?」男生拔腿就走。

  「我怎麼可能看不起你!」林朝夕小跨步跟上。

  陳竹還是在往前走,周圍其他學生經過,紛紛向他們投來好奇目光。

  「你不是說我目光短淺?」男生乾脆把另一隻耳塞也拔下來,很憤怒地盯著她。

  「你確實目光短淺。」林朝夕這下站住,很認真地回答他。

  陳竹的目光冷下來:「你覺得自己幫過我,就可以對我的人生指手畫腳嗎?」

  林朝夕想了想,看向樹叢邊的陰影處,問:「這句話我怎麼聽得耳熟。」

  「包小萌對你說過?」靠樹站著的男生直起身,說道。

  「裴……之?」陳竹眉頭皺得更緊。

  「放鬆點。」林朝夕很大佬地走上前,拍了拍陳竹的肩。

  陳竹卻一抖肩膀,感覺她是什麼髒東西一樣,很嫌棄:「別煩我。」

  「你為什麼不聽她把話說完?」裴之走到陳竹面前,「我們換個地方聊了。」

  林朝夕總覺得按照陳竹現在的心理狀態,說不定會直接甩開裴之的手很不給面子說「滾」。

  可她沒想到,陳竹臉色變了變。過了一段時間,很勉強地說「好」。

  林朝夕很有挫敗感,長得漂亮果然沒用,她本質沒裴哥有魅力。

  ——

  他們選擇聊一聊的地方,還是陳竹家的小車庫。

  陳竹打開車庫門,林朝夕熟門熟路走進去。她先是開燈,後又打開電扇,最後走到她的位置上把電腦開機。

  桌上還放著她慣用的水杯,她的筆記本和筆筒也還在那裡。

  林朝夕直接拿起水杯,去飲水機那裡接了杯水,邊喝邊對陳竹說:「唔……我走之前裡面倒了可樂沒喝,謝謝你幫我洗杯子。」

  「你從來不自己洗杯子。」陳竹很嫌棄。

  「胡說!」

  「都是裴之幫你洗的。」陳竹說。

  林朝夕被噎到,下意識去看裴之。只見裴哥像沒聽到這句話一樣,默默打開自己的電腦,順便拖了張椅子放到陳竹面前,讓他坐下。

  林朝夕跑去倒了兩杯水,狗腿地放在裴之和陳竹面前。他們三個圍著一張小桌,坐了下來。

  林朝夕抿了口水,清清嗓子,開口:「其實我覺得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不提也罷,但你非要爭個所以然,所以我想告訴你到現在為止,我都認為你選的不對。

  陳竹想插嘴,林朝夕看著他,用眼神示意他等會兒。

  「首先,你對我國公務員工資有什麼誤解?老陳再怎麼說都是一個有鐵飯碗的交警。五萬塊擇校費雖然對他來說也不是一筆小數目,但怎麼也不至於傾家蕩產。」

  「其次,一中雖然也不錯,但每年高考一本上線率就是遠不及安寧實驗中學,光看這個數據,你就知道該知道怎麼選了。

  「而最重要的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老陳知道,你選擇去一中是因為想為他省5萬塊,你覺得他會怎麼想?」

  陳竹還想反駁,林朝夕卻緩緩開口:「作為一個男人,老陳會非常非常難過。他會覺得自己這輩子失敗透頂,他已經沒用到了連兒子都可憐他,要為了給他省錢而犧牲自己的前途。」

  「我爸才不這麼!」陳竹就喊了這幾個字,卻突然像被扼住脖子,直愣愣瞪著門口。

  林朝夕也感到不對勁的地方,她慢慢地轉過頭,看向車庫門口。黑暗的陰影裡,中年人緩緩脫下手套,身形疲憊。

  怎麼和電視裡的劇情一樣呢,每當你在背後說什麼人的時候,就一定會被對方聽到。

  「陳叔叔,你下班啦?」林朝夕站起來,尷尬地道。

  老陳衝他點了點頭,強作精神說:「你們都來了啊,好久沒來了。」

  林朝夕心中懊悔,想開口解釋,老陳卻像知道她在想什麼,寬慰似地對她說:「沒事。小時候我和他媽吵架,他媽老說我是個窮鬼,他就一直這麼覺得,覺得能替我省點都是好,他是個好孩子,沒有當好爸爸的……是我……」

  老陳有些說不下去,他回頭看看樓上:「我先回去了,你們玩啊。」

  「爸!」陳竹站起來。

  林朝夕和裴之對視一眼,看著老陳急欲離開的背影,林朝夕說:「陳叔叔,剛才陳竹坐下來聽我說了幾句,你也能聽我說兩句嗎?」

  老陳停下腳步。

  「陳竹不願意接受你的錢去一個更好的學校,是因為他對自己的父親沒有足夠的信任,這是他的問題。但陳叔叔你如果這麼說,本質上也同樣不信任自己的兒子。」

  林朝夕看著陳竹,微仰頭道:「如果他已經經過深思熟慮,認為無論在什麼環境,他都能夠好好學習,我們應該相信他的決心。」

  夏末初秋的夜裡,小車庫裡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陳竹忍不住說:「就為了用電腦,你說這些話不臉紅嗎?」

  「我不臉紅啊,你為什麼比我先臉紅?」林朝夕頓了頓,「所以啊,陳竹同學,高中三年,你能一如既往保持做決定時的決心和毅力嗎?」

  陳竹沉默下來,林朝夕彎腰捧起她的杯子,又喝了一口。

  「三年好長。」陳竹看著她,回過味來,「我覺得你在給我下套,讓我三年時間都不能鬆懈,不然就是當初做決定時腦子發熱瞎衝動?」

  「啊什麼,沒有的事,我不是這種人,你可不要亂說啊。」林朝夕直接否認三連。

  她說話的時候,一直偷偷在看老陳。

  而老陳,卻一直深深地注視著自己的兒子。

  陳竹被父親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卻強行昂著頭,最後忍不住對他爸說:「我在哪學都一樣,就因為這個,不是為了給你省錢,你別聽她瞎說。」

  聞言,老陳原先略顯佝僂的脊背也重新挺拔了起來,像是兒子的誌氣同樣讓他直起腰板,他說:「好,我不信。」

  林朝夕在旁邊揉了揉鼻子,裝作自己不存在。

  「我有空能見見你爸嗎?」老陳看著她,「他把你教得很好,我想跟他學習學習。」

  「誇我就行了……別誇我爸……」林朝夕臉紅。

  在那之後,他們也沒有再說什麼,父子之間的事情差不多就可以。

  她重新回到電腦前,男生在她對面的電腦桌坐下。

  他從書包裡拿出一疊老林的草稿紙,將燕尾夾打開。他們就這麼很自然地,開始做起自己要做的事情。

  林朝夕把電腦中自己未寫完的預測程序打開,開始加入她在草莓世界建模競賽中所新學到的部分。

  老陳離開,陳竹也坐了下來。他沒有碰玩電腦,而是在做數學題。

  在某一個疲倦的時刻,林朝夕盯著屏幕上一行行代碼,在想老陳剛說的話。

  ——他把你教的很好。

  從某種意義上,老林一直是她的老師。她的人生觀價值觀一切的一切,都不可避免受到老林的影響。

  那麼,老林的老師呢?

  曾坐在老林辦公室中的巨大無力感驟然湧現,林朝夕打開網頁,在搜索框裡敲下了「馮德明」三個字。

  在結果出現前,她偷偷看了看對面的男生。

  裴之一直低著頭,眼睫低垂,鉛筆與稿紙接觸,發出沙沙聲響,他大概是在親手做一做老林的證明。他們的電腦背對背放著,他也不可能知道她在查什麼。

  頁面刷新,林朝夕收回視線。

  在馮德明的百度百科上,清晰寫有他的個人履歷。

  跳過馮教授得到的獎項、所完成的論文、所獲得的榮譽,林朝夕看到1994年前後那段。

  ——1990年起,擔任永川大學應用數學研究所教授、研究生導師。

  按照時間線,老林1991年進入永川大學研究生院學習,馮德明很有可能就是他研究生時的導師。

  林朝夕其實早就猜過這些內容,看到這些並不意外,只是現在,馮教授的全貌清晰地呈現在她面前,令她不由得想知道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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