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個人言論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其它小說] [長洱] 天才基本法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71
發表於 2019-5-30 22:13:31 |只看該作者
第170章 安妮

  章亮吼了裴之,場內稍微融洽一些,但那與朋友間出來玩的氣氛還有很大差距,整場球仍打得非常沉悶。

  林朝夕大概知道,為什麼陸誌浩會答應和章亮出來打這麼一場羽毛球,因為老陸是個好人,但她無法評價章亮。

  裴之很多話都是點到為止,他不會說章亮在那天到底說了什麼,更不會分析章亮最近出於什麼心態,才說那些話。

  那可能是只屬於章亮的事情,甚至和陸誌浩無關。

  三局兩勝,章亮方面2-1取得勝利。

  章亮和他的小女友在場地另一邊收拾東西,他們這半片區也比較祥和。花捲逗了陸誌浩兩句,老陸同誌看上去不是很想講話。

  「學姐,你要去沖個澡嗎,這裡有浴室?」沈美有點害羞地問。

  林朝夕愣了下,下意識就回答:「好啊。」

  沈美又跑到場地對面,叫上章亮的小女友。

  和兩個青春靚麗姑娘進浴室,林朝夕總覺得自己虛榮心得到了滿足。不過就像章亮和陸誌浩一樣,沈美和章亮的小女友似乎也無話可說。

  她們沉默地進浴室,沉默地更衣,沉默地拿好換洗物品。林朝夕洗得飛快,30秒沖澡,1分鐘上衣服,然後在凳子上穿鞋。

  浴室裡響起拖鞋啪嗒啪嗒的聲音,章亮的小女友披散著濕漉漉的頭髮,裹著浴巾走來。林朝夕這才看到,她肩甲處紋著一隻咬玫瑰的貓,很暗黑系蘿莉,和依偎章亮時人畜無害的模樣不同哈。

  浴室裡還有沈美洗澡的嘩嘩水聲。

  林朝夕想了想,打了個招呼:「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呀?」

  「安妮,我不小,和章亮一樣大。」

  「安妮,你的名字好甜啊。」林朝夕也想不出什麼話,只能尬聊,「今天打球像有點尷尬啊。」她幹笑兩聲。

  安妮卻板著小臉:「不尷尬,其實章亮是很開心的。」

  林朝夕:「你們贏了,當然開心。」

  「不,你們願意出來,他很開心。」

  「額,這個你們不包括我。」林朝夕說。

  「他是不是很討厭?」

  「是很討厭。」

  「他其實只想找點存在感。」蘿莉冷笑,「傻逼都這樣。」

  林朝夕震驚了。安妮姑娘就這麼坐下,從包裡拿了根菸出來,林朝夕弱弱地指了指禁菸標誌。

  姑娘有點煩躁地收起煙:「知道我為什麼和章亮在一起嗎?」

  「因為……」林朝夕搜腸刮肚,想不出勉強誇章亮的詞,只能說,「長得高?」

  姑娘白了她一眼:「當然是因為他家裡有錢。」

  「……」

  「不過後來發現,他家也沒我想的有錢,而且他根本沒有留在瑞士的意思,我是要混身份的,所以我一度想甩了他。」

  「那為什麼沒甩?」

  林朝夕問出口,又遭到姑娘一記白眼。

  「當然因為我愛他。」

  林朝夕臉色糾結。

  安妮斜睨她一眼:「你這是什麼表情?」

  「覺得你有點重口。」林朝夕說。

  「你認為,一個女人對男人什麼時候開始完蛋?」

  林朝夕:「???」

  「你沒談過戀愛?」安妮瞭然。

  「咳」林朝夕清了清嗓子:「我有喜歡的人了。」

  「真值得驕傲啊。」

  林朝夕:「……」

  安妮擰開礦泉水,喝了一口,完全沒有擦頭髮的意思:「我告訴你,當一個女人開始同情一個男人的時候,她已經注定完蛋了,所以你千萬不要同情一個男人。」

  林朝夕也不知道話題怎麼突然就像情感向偏移,而更可怕的是,她因為沒有媽媽,從小到大都沒有和人聊過這種女孩子間私人的情感問題。

  但是同情?她突然想到一個可能性:「章亮家道中落了?」

  「你想什麼呢?」

  「因為你說得章亮好像很慘的樣子。」

  「你關心嗎?」

  「我不關心。」

  「那就沒什麼好說的。」

  「好吧,我想八卦一下。」林朝夕想了想,還是找了一個委婉的藉口,「我和他應該是初中和高中的校友,我聽過他的名字,他成績很好。」

  「成績有什麼用?」

  「他不是挺好的嘛,高中畢業就出國了。」林朝夕突然想到安妮口中的瑞士,「瑞士學什麼?」

  「酒店管理。」

  林朝夕愣了下,雖然和她預料中章亮會選擇的科目有差異,但她還是說:「很好的專業啊。」

  「當然,不少富二代喜歡讀這個專業,學費也貴。」安妮睫毛很長,她輕輕眨了下眼,顯得嬌俏可愛,「我就是因為這個,才去他們學校附近打工。」

  「嗯,然後呢?」

  「然後我就認識了章亮。這種男孩特別好騙,你甚至不需要對他好,只用每天吹捧他、哄他幾句,他就飄飄然,什麼話都跟你說。」安妮把腿盤上長凳,「我真不能抽菸嗎?」

  「不能吧。」

  「我打聽清楚他的家庭背景,知道他家在國內開連鎖快捷酒店,後來我查了查,就你們安寧有那個牌子的酒店。」

  「難怪要學酒店管理,回家繼承家業。」林朝夕聲音很平淡,「富二代才是世界上最穩定的職業。」

  「你這句話真的虛偽。」

  「隨便敷衍一下。」

  林朝夕也跟著安妮,盤腿坐了起來,心情複雜。

  她和章亮曾有過那麼幾段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學習時光,章亮是對手、是敵人,後來就算章亮跟隨老林學習,他們也從來算不上朋友。因為章亮永遠高高在上,骨子裡覺得所有人都是垃圾,像他那個驕傲的媽。

  這麼驕傲的人去學酒店管理,可能是想把家業搞成希爾頓吧。林朝夕勉強找了個理由,又不由自主在想,芝士世界裡由老林調丨教過的章亮,最後會選擇什麼樣的人生道路?

  可能是菸癮犯了,安妮不停在喝水,過了會,她才說:「你現在的表情又很奇怪。」

  林朝夕揉了下臉,清醒一些:「我就是在想,他這個性格去做酒店這種服務行業,會不會把客人都得罪死。」

  安妮也嫌棄地笑了笑:「當然會,他這種傻逼像適合經商?」

  林朝夕搖頭:「我現在終於你為什麼同情他了。」

  安妮:「也還行吧,左右不就是破產。」

  「那麼章亮呢,他自己喜歡做這件事嗎?」林朝夕不由自主問道。

  「你和那個叫陸誌浩的可真有意思。」安妮頓了頓,突然認真地看著她。

  「怎麼了?」

  「本來不想說的,不過反正你也不會告訴章亮吧?」

  「當然不會。」

  「我有次翻章亮的Q丨Q記錄,主看黑名單,那裡一般都是放前女友的地方。」安妮衝她眨了下眼。

  「裡面有一長串Q丨Q號?」

  「不,只有一個。」安妮笑,「我還以為是什麼刻骨銘心的戀情,還去加過那個號的主人。然後發現,對方是永川大學的醫學生,男的。」

  「陸誌浩?」

  「我以前不知道,現在看看可能是吧。」安妮挑眉,「我怕章亮性取向有問題,有次跟他回家,我偷偷去他的舊電腦上查過聊天記錄。」

  「你能不能一次性講完。」林朝夕糾結了。

  「聊天記錄裡,那個被拉黑的號對他說——我覺得你應該參加高考。」

  林朝夕怔住了。

  「被拉黑的那個小傻逼非常話癆,留了一大堆言,什麼『如果你不參加高考,那你就沒成績,永遠都不可能超過我』『我努力那麼久,就是要在高考成績上碾壓你,你如果不考就是避戰,就是廢物』差不多就是這些話了。」

  安妮托腮,「最後那句最搞笑『我覺得你不應該去瑞士學什麼酒店管理,你根本沒那個賺錢的腦子,你就沒什麼別的喜歡的』?」

  林朝夕平穩了下氣息。

  就算安妮不去加那個男生的Q丨Q,光從直接的、乾脆的、絕不拐彎抹角的對話,她都能猜到是誰說的。除了陸誌浩,不會再有第二個人。

  「章亮有回覆嗎?」

  「當然,沒有。」安妮輕輕說道。

  不知怎的,林朝夕想起小學時陸誌浩和小學時的章亮,曾經仰慕章亮的陸誌浩,和看不起陸誌浩的章亮。

  章亮那麼討厭,陸誌浩大概憋了很久要用高考和章亮一決勝負,可章亮卻用輕描淡寫地出國唸書打破陸誌浩的一切妄想。

  她幾乎可以想像得知此事的老陸有多麼憤恨,她也幾乎可以猜到,為什麼那天章亮要對著陸誌浩發瘋,你都這樣還有什麼資格教育我?

  如果非用一句中二的話來形容,這大概叫做:我不允許我的敵人是廢物。

  林朝夕既好笑又感慨。

  時間過了很久,久到浴室裡的另一處淋浴聲,不知何時停下。

  沈美披著浴巾走出來,皮膚瑩潤光潔,臉蛋紅得徹底。

  安妮抬眼,驕傲得像只黑天鵝:「八卦好聽嗎?」

  「還……還好。」沈美頓了頓,「我能問一個問題嗎?」

  「問什麼?」

  「為什麼章亮不反抗家裡啊,如果不喜歡家裡的安排?」

  「他也沒有不喜歡。」安妮站起來,寵溺地捏了捏沈美的臉,「你不覺得嗎,世界上只有最最幸運的人,才天生知道自己喜歡什麼、要做什麼,而大部分人嘛,沒有喜歡、也沒有不喜歡,這樣也不錯、這樣也挺好,你們不都這樣?」

  林朝夕沉默了一段時間,忽然抬頭:「你有喜歡的、想做的事了?」

  「章亮啊。」 安妮狡黠地笑了起來。

  ——

  如果現在是普通朋友聚會,打完球可能會去一起去個宵夜。

  但章亮和裴之、陸誌浩、花捲不是這樣的關係。

  等他們洗完澡,收拾完東西,一起站在羽毛球館門口,夜風還是熱烘烘的。路燈投射下狹長光影,沒有人開口邀約。

  章亮牽起安妮的手,背著球袋就走。

  陸誌浩面色凝重:「就這麼走了?」

  章亮回頭:「不然呢?」

  「一起吃個飯。」陸誌浩說了一句陳述句。

  「陸誌浩你這個人是不是有病?」章亮仰頭道,「我們的關係吃飯?」

  「那你為什麼約我出來打羽毛球?」

  「因為你是個傻逼。」章亮一句比一句嗆。

  陸誌浩卻少見的平靜,甚至和高中時,會被章亮挑動情緒的樣子都完全不同:「難道不是因為你說的,大學畢業前再見一次?」

  「呵呵。」章亮懶得再和陸誌浩廢話,直接轉身下階梯。

  陸誌浩:「你要回去了,你真要去做個垃圾富二代了?」

  這話很直接,很乾脆,很是陸誌浩一貫風格。

  「不然呢?」章亮反問。

  陸誌浩:「我覺得你還是應該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

  章亮沒有說任何話,轉身就走。

  大概連喝杯水的交情都沒有,更算不上朋友,他們就這麼散了。

  林朝夕看著章亮的背影,想起小時候在公園,她看到章亮母親時的情景。

  他們一樣的驕傲、一樣的勢力、一樣的把所有其他孩子都當做垃圾。

  如果家庭造就了這樣的章亮,那人在多大程度上、要花費多少努力,才可以擺脫家庭的影響,找到他自己?

  或許永遠也不可能吧?

  裴之送她回家時,路過一家眼熟的燒烤店,她在店門口駐足。

  她想了半天,才回憶起那是芝士世界小學時,他們一起來永川參加晉杯團體賽,老林帶他們吃過燒烤的地方。

  章亮說:「我媽媽說了,小孩吃燒烤會變笨。」

  他們一大群孩子異口同聲嘲笑他:「你也沒多聰明。」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72
發表於 2019-5-31 00:00:00 |只看該作者
第171章 論文

  那天,林朝夕回家已經是淩晨。

  她推開房門,照例確認一下老林還在家,回到自己房間。

  桌上還攤著所有建模比賽材料,她把那些書和筆記收拾好,將考研書籍又擺上C位。

  前天通宵,昨天又玩了一晚上,還打了羽毛球,她理應困到生死彌留,可她現在就是非常清醒。

  章亮的事情令她惋惜,但她想的更多的卻是老林。

  安妮說只有最幸運的人才能找到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但其實也有人找到一生摯愛,卻無法沿著這條路走下去。

  她走到客廳書架前。

  小學時,她曾見到老林收好的一封信。那封信沒有信封,只有被折起的一頁紙,字體是非常好看的英文流花體,被夾在她的百日相冊裡。

  她好奇地打開信,發現落款日期正好是她1週歲生日那天。

  作為一個單親家庭的女孩,她第一反應信是媽媽寄來的。所以當她偷偷展開信,發現裡面的英文她一個都讀不懂後,她做了一件自己現在想來都很奇葩的事情。

  她把信抄了下來,花了大概一個周時間,一個個單詞翻字典,理解句意,然後大致弄懂整封信。

  這封信不是來自她的媽媽,而是來自美國CHU大學的Paul George教授。教授說自己前階段非常繁忙,近來遇閒聊時又想老林,他知道老林熱愛數學、極具造詣,所以他提筆寫信,想詢問老林沒來唸書的真正原因,如果老林願意,可以重新申請做他的學生。

  雖然教授不知道老林不去讀書的原因,但林朝夕知道。

  偷看父親信件並不光彩,所以她第一次和老林吵架提起這封信,已經在她初一那年。

  她問老林是不是覺得自己這個女兒拖累他了?

  老林的反應比較奇葩。

  老林讓她好歹學點法,如果他遺棄嬰兒,是要被國家法律製裁。

  當然,林朝夕也是後來才想到,如果老林出國,那中國法律去哪製裁他嘛……

  客廳開了盞小檯燈,林朝夕打開書櫃,又蹲下來,開始找那本小相冊。

  粉底小白花,相冊果然還在。

  因為時間久遠,相冊的塑料片都粘在一起,林朝夕花了點功夫在把它們輕輕分開。

  裡面是她的百日照,胖乎乎的,像個小豬仔。

  她翻過兩頁,看到了那一頁泛黃的信紙。

  老林很固執,這麼多年過去,信原先在哪裡現在還在哪裡。老林不會因為她的偷看把信換地方,更顯得態度坦然。

  林朝夕打了個哈欠,老林的呼嚕聲音響起,以立體聲的方式縈繞在整個客廳。

  她合上相冊,回去睡覺。

  ——

  建模賽後,生活裡只有考研這麼一件事,要專注,要珍惜當下。這是林朝夕今天淩晨蹲在書架前看著那封信時的人生感悟。

  這個感悟只持續1分15秒就告終了。

  她睡眼惺忪翻過一頁日曆,看到明天是畢業論文答辯日。

  標註是她很早前做的,最近她人生經歷無數大起大落,早就忘了這件事。

  生活充滿太多變數,不要隨便立flag。林朝夕邊打開電腦,邊警告自己。

  她畢業論文是關於海德格爾的「存在論差異」。

  她之前認為時間還多,根本沒仔細想過論文答辯的問題。

  現在她立刻打開文檔,被一種濃濃的恍如隔世感籠罩。文檔中的「海德格爾」「存在」「實存」彷彿上輩子的事情。

  雖然現實時間也不到兩個月,但離她實際寫下這篇論文已經過了一年多。論文裡的很多內容對她來說已變得無比陌生,林朝夕沉了沉氣,強迫自己從頭看起,一點點找回當時寫論文的狀態。

  ——

  班裡通知的論文答辯集合時間在早上8點,7點半,林朝夕已經到達教室。

  教室裡鬧哄哄的,很久沒見面的同學們互相聊天吹水。

  答辯會分AB組進行,按抽籤順序,先後進行。

  班級座位大多按宿舍排布,同宿舍的人湊成一堆。她看了一圈,發現她之前宿舍的同學和陳蓓在一起,陳蓓因為劉誌遠出賣了她,她當然要記仇。

  於是她默默找了個角落,聽她的同學們開始討論畢業照該去哪裡拍,要凹什麼奇葩角度,等下大家去哪裡聚餐的問題。

  大家都很興奮,可那些問題讓她頭一回感到大學畢業腳步臨近,所有人要各奔東西。明明她之前也經過初、高中畢業(兩次初中),但大學好像格外不同。

  林朝夕感慨了下。隨後打開昨天在緊急情況下寫完的論文介紹,開始再次背誦。她又反覆看了幾遍她草擬的老師可能提出的問題和自己相應的回答,直到班長在她前面的座位坐下。

  「你最近在幹什麼,班級群也不見你說話,我們統一定了畢業紀念品,你欠我15塊6。」班長問。

  林朝夕了癡呆了一下,抬頭說:「啊,對不起,不知道這件事。」

  「屏蔽群了?」

  「額……好像就一直忘了看。」

  「我就說,之前在統計畢業去向你也沒交,我問陳蓓她說不知道,我給你寫了個『自主創業』。」

  「抱歉抱歉,自主創業真妙。」

  「你最近在忙什麼?教師資格考試還是準備考研?」

  「考研吧,我突然就不想工作了。」

  「果然還是感受到社會的殘酷了?那加油,我在咱們系研究生部等你當我的小學妹。」

  班長開了個玩笑。

  林朝夕沉默了下,沒有說她準備去,學校另外一個系所的事情。

  ——

  論文答辯這件事……林朝夕也沒經歷過。

  她覺得自己好像已經是個考棍了,可是當站在教室門口,看同學們一個個進去又出來,如喪考妣、面色凝重,她還是心跳加速口乾舌燥。

  前一個同學出來後,後面的同學就瘋狂打聽老師究竟問了什麼。

  哲學系學生有些特別有意思,那位女生沉默了半天,說:「老師對我參考用書有意見。」

  「有什麼意見?」

  「沈老師覺得,我參考的李崇光先生第二版譯本不如張零先先生的,但是王老師不同意,然後他們吵起來了。」

  走廊裡靜了下,老師們在教室裡的爭論聲隱約傳來。

  也不知道誰提了一嘴單子論,三位老師轉而一起攻訐起萊布尼茨,10分鐘後才開始叫「下一位」,林朝夕聽得樂不可支。

  輪到她的時候,班裡不少人已經完成答辯,勾肩搭背去喝小酒了。

  她餓著肚子走進小教室,照本宣科把畢業論文介紹背完。

  三位主持答辯的老師作品味狀,然後很喜歡發表意見的沈老師咂了咂嘴,說:「背得挺熟」。

  「是背了挺久。」林朝夕笑了起來。

  問過了兩個專業性問題後,老師也是聊累了,就開始和她閒扯:「畢業後準備去哪裡?」

  「考研吧。」

  「林同學這個『吧』字意味聲長,準備考哪個教研室?」

  「準備考……」林朝夕本來想胡編,但看著三位老師,突然就說,「準備去學數學。」

  「哦,這樣。」三位老師也是見過大世面的人,非常平靜,「那說說哲學對你學習數學的幫助?」

  「我覺得,哲學在我學習數學的過程中告訴我,人居然在試圖理解這個世界,真的太不可思議了。」

  「這句話好像有點聽上去耳熟,愛因斯坦?」

  林朝夕老臉一紅。

  「再真誠一點。」老師說。

  「沒什麼幫助,這是兩個獨立學科,不相互影響也不應相互影響。」

  「維特根斯坦。」老師們互相看了幾眼,沈老師砸了咂嘴,問:「那如何解釋萊布尼茨既是哲學家又是數學家這一問題?」

  「沈老師這個命題有誤。」旁邊一位老師直接說道。

  接下來,三位老師又開始互相辯駁。從第三次數學危機到哥德爾不完備定理,他們偶爾會插嘴問她一些集合論方面的問題,她能答上就說,答不上就說我不知道。

  三位老師在自己的世界裏美滋滋地討論起來,林朝夕覺得他們就差讓她去樓下辦公室拿點酒和小菜上來。

  她站在台上,覺得其實可愛的人總是很類似,而哲學也是令人感到有趣和美妙的學科。如果她選擇考研,她可能也會在這個學科裡徜徉下去,找到很多樂趣。

  所以如何判斷自己究竟喜歡什麼?

  還真的很難判斷。

  四十分鐘過去,一個小時過去……

  終於,外面等候答辯的學生忍不住下去,跑來敲了敲門。

  老師們停下來,看著她問:「你怎麼還沒走?」

  林朝夕笑著鞠了個躬,離開教室,並感到一種學業完成的釋然。

  她把論文放進書包,拿出手機,微信上又是一大堆消息提示。

  有人在建模大賽群組裡@她——明天我們一起打檯球,你來嗎?

  林朝夕——我就不去啦。

  ——那這個月的27號你來嗎,南山東明湖,正好裴之說他那天之後就出國了,我們一起慶祝下?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73
發表於 2019-5-31 00:00:10 |只看該作者
第172章 心思

  林朝夕不由得想起老林說過的一句話,括弧,是個問句。

  ——你到底會不會談戀愛?

  她本人很想理直氣壯說「會」,但其實她自己都心虛。

  在往後的那些天裡,她當然偶爾也會和裴之碰面。不過次數不多,一來她要認真備考,二來這學期課程已經結束,裴之也不太出現在學校了。

  托花捲的福。

  林朝夕有時還會和他們一起吃個飯或者玩桌遊。

  裴之總是非常紳士和盡職,但他們好像也從未有超友誼的曖昧情況。

  隨著電視劇拍攝接近尾聲,花捲要跟組轉場,比裴之早幾天離開永川。

  花捲走前,他們又湊在一起聚了聚。

  紀老師終於展現他當紅偶像的土豪本質,認認真真請他們吃一頓標準米其林。

  「環境是可以,味道也湊合,但是真的不當飽。」老陸同誌品嚐完所有菜色,總結道。

  「和你沒關係?」花捲看著他說,「主要是為了歡送裴哥出國,擺擺排面,以後也沒什麼機會了。」

  林朝夕扶住額頭,用叉子戳了戳碗裡的甜品。

  「你幹嘛說得像永遠也不見面一樣。」陸誌浩問。

  「差不多吧。」

  「你以為現在的出國跟二三十年前一樣,一走就永遠不回來了,機票又不貴。」

  「當然,你結婚的時候裴之肯定會回來,生孩子就不一定了,他估計直接微信轉賬給你。」

  陸誌浩臉有點紅:「我結婚那還要幾年呢,說不定裴之讀完書就回來了。」陸誌浩說道這裡,突然看向裴之,「你出國以後會回來吧?」

  裴之用餐巾擦了擦嘴,跟著花捲的話說:「你結婚的話,我肯定會回來。」

  「我是問你讀完書還打不打算回過工作。」陸誌浩非常耿直。

  裴之的眉眼在餐廳富有情調的射燈下顯得精緻而英俊,他睫毛非常的長,微垂眼睫認真思考了下,才在抬眼回答:「現在還沒有規劃。」

  林朝夕舔了舔叉子,大概明白怎麼一回事。

  花捲走後,她和老王、阿光收到建模大賽全國的論文答辯通知,時間是裴之離開那天,不過在上午。

  她是穿越過平行時空的人,對這些宿命式巧合已經處變不驚。她算算時間,應該還來得及去送行,就和陸誌浩約好一起去機場。

  接下來的日程就非常清晰。

  27號、28號野營,29號和老王、阿光在一起再討論下論文答辯事宜。他們30號上午會去永川大學老校區完成論文答辯,30號下午1點畢業典禮,30號晚上去機場送裴之。

  林朝夕在日程本上30號晚上畫了一隻加油的小豬,隨後簡單收拾野營用的行李。

  家裡客廳桌上擺著早餐,老林在剝雞蛋。

  林朝夕走到廚房,把剛寫好的備忘錄貼在冰箱上:「爸,我出去野營的時候,你別忘記看冰箱貼上的備忘錄啊,記得吃藥。」

  「林朝夕同誌,你光寫這個紙條a沒用。你還要寫紙條b再提醒我去看紙條a,然後還要再寫個紙條c提醒我去看b……如此循環往復,以致無窮。」

  「不用。」林朝夕坐下,敲開一個雞蛋,「我在山裡也會打電話通知你,然後過10分鐘再確認下。」

  「我怎麼記得我吃沒吃!」

  「藥盒裡我都給你分好了,按天數,一天三餐……」

  「你這樣給我巨大的心裡壓力!」

  「如果你不願意,那我只能不去野營,陪你在家監督你吃藥。」林朝夕很認真地說。

  前兩天,她發現老林沒按醫囑服藥。

  或許是忘了,或許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在那之後,她就比較緊盯這件事。

  老林吹鬍子瞪眼,顯得頗為心虛:「你在威脅你的老父親。」

  「是嘿。」

  「趕緊走、趕緊走,談你的戀愛去。」老林揮手趕她。

  「爸爸。」林朝夕剝下最後的蛋殼,沒有被老林帶節奏,「你要好好吃藥,我也會好好陪著你,但我的人生,不會因你的疾病而被改變。」

  她把雞蛋遞給老林。

  老林咬了兩口雞蛋,品味了下,然後說:「我本來是有點感動……」

  「什麼叫本來嘛!」

  「但細品了下,總覺得你在告誡你的老父親,你已經長大了翅膀硬了,我可以不用管你,你反而可以管我。」

  「我是這個意思啊。」

  「這不公平。」老林抗議。

  林朝夕笑:「抗議無效!」

  ——

  南山東明湖在永川西南,有山有湖,風景優美。

  但南山很高,除山頂南山寺頗有名氣外,沒什麼著名景點,加之開發不完善,家庭遊客不太愛去,不過年輕人喜歡野外冒險,大多愛去南山。

  時值盛夏,他們一起參加建模比賽的很多同學回去過暑假,所以真正湊齊一起到南山野營的人並不多。

  因為人少,所以他們也沒有包車,大家相約在汽車站見面。

  老王、阿光難得一起參加。

  大家也都知道建模比賽成績,林朝夕到的時候,見到同學們都圍著著老王、阿光問東問西。

  「徒兒你終於來了,快解救為師!」老王求救。

  「怎麼了師父?」林朝夕笑。

  「這些麻瓜在問我論文到底是怎麼寫的才能得全國一等獎,括弧擬推。」

  「認真寫的呀。」林朝夕說。

  老王一拍大腿:「聽到沒有!」

  周圍的同學們都笑,但也有人感慨:「林同學運氣真好。」

  「那天看你舉手說要跟著兩貨一組,我們還以為你完了。」

  「選擇有時候就是比努力重要。」

  「那是當然。」老王拍胸,「徒兒選擇帶我們躺贏,是極其明智的,畢竟我們足夠聰明、強大!」

  「以及帥氣。」阿光補充。

  「誰比較帥?」

  解然飄忽的聲音傳來。

  他們齊齊轉頭,見解然、裴之帶著另外兩個負責組織燒烤活動的女生一起到來。他們手裡提著8大袋燒烤食材,顯得誠意滿滿。

  在花捲組織的那次聚餐後,林朝夕就再沒見過裴之,男生今天還是穿著簡單的運動裝,看上去非常清爽養眼。

  林朝夕衝他笑著點頭,。

  大巴1小時1班。

  上車前,林朝夕幫忙一起把燒烤材料分了分,不容易壞的塞車下面的行李艙,容易壞的生鮮類食材就拿到車上。

  裴之在下面塞東西,她提著一包東西上車,發現老王和阿光坐在一起,解然和一位男生坐在一起閒扯,其他同學也好像都有伴。

  她一個人找了靠窗的空位。

  裴之最後上車,他環視車廂,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林朝夕愣住。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74
發表於 2019-5-31 00:00:28 |只看該作者
第173章 祖孫

  明明他們已經算半個熟人了,可裴之坐下後,林朝夕還是突然想不起要說什麼。

  她下意識從包裡掏出一袋菜園小餅,拆開後自己吃了幾片,剩下的遞到裴之面前。

  這下裴子也愣住了。

  車輛動了起來,車上電子鐘顯示時間九點整。林朝夕突然想到,這個點正常人肯定剛吃完早飯,怎麼還有肚子再吃小餅乾。

  她摀住半邊臉,忽然有點絕望,老林說得是對的,她真的不會談戀愛。

  不過和芝士世界小學時,他們分吃乾脆面時一樣,裴之沒有嫌棄她的好意。他把手伸進袋口,抓出一把餅乾,吃了兩塊,然後問:「你們論文答辯準備得怎麼樣了?」

  林朝夕想了想,裴之關心的肯定是他們建模大賽論文,於是認真答道:「我們整理了一個大概,準備今明兩天加上後天時間討論。」林朝夕頓了頓,據實以告,「也就是說,我們到現在為止還沒怎麼準備。」

  裴之笑了:「不用這麼嚴肅。但這次答辯在永川大學,老師可能會比較嚴格,多做準備比較好。」

  林朝夕點了點頭。裴之不是那種會沒事恐嚇他們的人,他大概是聽到了一點什麼風聲,所以特地來提醒。

  一路上,裴之給了不少答辯技巧的指導,林朝夕拿著筆記本簡單記錄。他們一直在聊這件事,直到前排椅背間隙中伸出一隻小手。

  當時高速路上正好堵車,大家看上去都很無聊。小女孩兒衝他們露出半邊臉,既調皮又害羞。

  林朝夕總覺得小姑娘看著有點眼熟,可她又一時想不起來。又要和人搭訕聊天,她這次再度祭出菜園小餅大法,放了一顆在小女孩手上。

  小女孩看了看手心裡的小餅乾,拳頭半握,把小餅乾拿回去給奶奶看,卻收到老人家「不許吃陌生人東西的教誨」。

  很自然的,小女孩變得非常委屈,開始抽噎起來。

  林朝夕做了個鬼臉,在奶奶回頭前一刻,她把整袋餅乾塞到了裴之手裡。

  英俊的男孩有老少通殺的魔力,老人家看到是裴之給的小餅乾,忽然也不好意思起來。

  「我們不是壞人。」裴之第一句話是這樣的。」

  「我知道你們不是,就是娃這麼饞,怕她以後被陌生人拿東西騙走。」

  「她拿到零食沒有第一時間吃,而是拿回去徵求了您的同意,所以您已經把她教育的很好了。」裴之頓了頓,接著說,「而且我們也不算太陌生,我們之前見過。」

  「抓娃娃的哥哥姐姐。」小女孩嘟嘟囔囔。

  林朝夕震驚了。

  小女孩臉紅彤彤的,紮著小羊角辮,林朝夕又看了半天,她終於確定,她和裴之前排坐著的這兩位,真是那天他們在火鍋KTV店門口遇到的祖孫倆。

  這是怎樣的緣分啊……

  小女孩還在抽噎,裴之把小餅乾遞過去,可是小女孩不要。她看上去很像在車上呆無聊了,所以掙紮著想玩。

  林朝夕拍拍手,衝她她張開手臂,笑道:「要不要過來玩呀?」

  「要的!」

  老奶奶拿哭哭啼啼的小孫女沒辦法,小聲囑咐兩句,放她過來。

  林朝夕還以為小女孩會爬到裴之那裡,沒想到小姑娘三下五除二,直接坐到她腿上。

  前面在堵車不知何時恢復,林朝夕給她們一起綁上安全帶,把菜園小餅的袋子給小女孩,讓她抱著吃。

  小女孩邊吃邊看著她的筆記本,嘴上嘰裡咕嚕不停:「這是什麼呀?」

  「這是數學。」

  「數學細(是)什麼呀?」胖乎乎的小手指點在她寫的貝葉斯公式上。

  林朝夕摟著想想軟軟的小姑娘,也學著她的樣子,伸出一根手指問:「那這是什麼呀?」

  「細(是)1。」

  「這就是數學呀。」

  小女孩接著問:「為什麼這就是數學呀?」

  小朋友問問題就是這麼有鑽研精神,林朝夕決定反客為主,她環抱著小女孩,把兩根食指伸平、指尖相抵,問:「你知道這個是什麼呀?」

  「細(是)2。」

  「你往中間劈一刀?」

  女孩的小手抬起落下,林朝夕很誇張地把手分開,隨後雙手拇、食指指尖相抵,用手給她比了個心。

  小女孩兒先是愣住,隨後超開心地「咯咯」笑了起來。

  土味情話哄女孩果然百試不爽,小女孩很喜歡這個套路,不停要和她玩。

  她們互相在兩根手指間劈一刀再比個愛心,大概幾十遍後,小女孩在她身上扭來扭去,讓她擺好手指的位置,叫裴之也試試。

  林朝夕低著頭,見裴之清瘦的食指從她兩指間輕輕劃下。

  甲瓣輕觸,林朝夕下意識抬頭。

  裴之眼眸中略帶笑意,卻又彷彿很認真在看她。

  林朝夕笑著衝他也比了個愛心。

  ——

  大巴再次發動後,林朝夕就把小女孩送回她自己的位置。

  路況不好,車走停停,大概到中午時才到南山東明湖畔,天都陰了下來。

  行李卸下,有他們這幫品德兼優的大學生在,老奶奶和小女孩受到了女王級的待遇。

  男生們幫忙提東西,林朝夕則抱著小女孩,繼續逗她玩。

  「姐姐你來我家玩啊。」小女孩說。

  「好呀,我有時間就去。」

  「真的嗎?」

  「真的。」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小女孩伸出小拇指,林朝夕和她拉鉤鉤。

  解然慢悠悠走在她身邊,見此情景,解然笑問道:「這麼喜歡孩子,為什麼不自己生一個?」

  「您認識王爺爺嗎?」林朝夕突然問。

  「王爺爺是誰?」

  「我們家隔壁家的老爺爺,我經常去他家玩他的小玄孫。」

  解然沉默了一會兒,默默快走幾步,去找別人聊天了。

  旁邊的同學湊過來:「王爺爺貴庚啊?」

  「九十有三。」林朝夕答。

  等到景區門口,林朝夕這才發現,奶奶不是帶著小女孩來東明湖玩,她們竟然還要進山。

  「我們送您吧!」學生們紛紛說道。

  「不用,不用了,你們去玩兒你們的,這山我比你們熟。奶奶我從小長這兒,夏天到了,我帶娃娃回來避個暑。」

  「但您行李太多了。」

  「還帶著小朋友。」

  「老師說了要尊老愛幼。」

  「我們要尊崇中華民族傳統美德。」

  大學生們你一言我一語,像小學生一樣可愛。

  「不用真不用。」老奶奶更加不好意思,「天快下雨了,你們趕緊顧你們自己。」

  這麼爭下去也沒個盡頭。裴之和解然聊了兩句,接過老太太的行李,只說:「我們走吧。」

  「裴哥你一個人嗎?」

  「威武!」

  男生們在後面打CALL。

  林朝夕自從那天知道裴之從小到大學「打架」後,就再不把他當文弱書生看。

  她蹲下來,把小女孩放下:「要乖乖哦。」

  小女孩卻拉著她的衣服說:「姐姐一起!」

  「姐姐很弱的!」

  「姐姐說好要來我家玩的。」

  此言一出,林朝夕不由得和裴之對視一眼。

  她腦海中浮現出剛才和小女孩拉鉤上吊一百年的約定,眼前是巍巍南山,她卻不由得腿軟——要和祖孫倆還有裴之一起進山?

  萬一走不動很丟人啊。

  不過在裴之走之前,這大概也是他們很難得的獨處機會了。

  ——

  南山路並不崎嶇,但因修繕不佳,山路多少還有點難走。

  老奶奶健步如飛,裴之提著行李卻如履平地,林朝夕牽著小女孩的手,跟在他們後面。

  四周林木茂盛,天色晦暗,看上去有場暴雨在醞釀。

  山中靜謐無聲。

  她向側前方看去,裴之話本來不多,進山後話好像就更少了。

  大概連老奶奶都覺得路上太安靜,就找他們隨便閒聊。

  「你們之前來過南山嗎?」

  「沒來過,我老家是安寧的。」林朝夕牽著小女孩,回答道。

  裴之肩上背著大包,手裡又提著一個,他走了幾步,才回答:「我來過。」

  「那周圍都玩過?」

  「沒怎麼玩。」裴之答。

  林朝夕想,裴之大概之前也和同學來過這裡,她問:「奶奶,這裡有什麼好玩的地方?」

  「其實真沒什麼好玩的,就是山好水好。」老太太非常實誠,「你們年輕人也不喜歡燒香,不然上山頂去,南山寺靈得很。」

  林朝夕笑了:「聽說是很有名。」

  「你們啊,有什麼要求的就去供個長明燈,我認得裡面的智功法師,你們講十裏村王美娟介紹,他能給你們打八折。」

  「供長明燈一般求什麼呀?」林朝夕問。

  「都可以求,往生極樂,通達智慧,南山寺的長明燈靈得不得了。不說省裡面,我們在全國都排得上。」老太太非常熱心絮絮叨叨。

  「那如果是家裡有人生病呢?」林朝夕問。

  「小姑娘你問的教貴對了,寺裡的燈保佑身體健康最靈,每年是好多家裡人得重病,跑老遠來我們南山寺供燈。」老太太拉著她的手說。

  林朝夕朝夕仰起頭,望著山峰高處,點頭道:「好啊,我一定去。」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75
發表於 2019-5-31 00:00:40 |只看該作者
第174章 暴雨

  十裏村在南山山坳中。

  或許是要下雨,山中水汽豐盛,村落被乳白色雲朵籠罩。可也就從村口到奶奶家的距離,天又驟然放晴。

  四周樹木蒼翠,明晃晃的陽光從天而降,照得山間村落纖毫畢現。

  林朝夕和裴之送老人和小女孩到家,接下來是「來都來了隨便吃個飯再走」和「不了、不了同學都在等」的來回過招。

  站在小屋前,林朝夕被老太太拉著手不讓走,只能求助似地看向裴之。

  男生環顧四周,顯得很有興味:「如果真的隨便吃點,我們就留下。」

  他這麼說,老人家驟然高興起來,吩咐家裡操持家務的侄女兒生火做飯,又從田間拔了點自家種的菜。林朝夕想幫忙,被塞了兩個茶葉蛋,讓她和裴之坐在門口小凳上吃。

  小女孩在門前跑來跑去抓母雞。

  林朝夕和裴之並排坐在小矮凳上,見男生戶外服袖口半卷,正悠閒地剝著蛋殼。

  林朝夕:「不是說好不拿群眾一針一線的嗎?」

  「奶奶接受了我們的好意,我們也應該接受她的。」

  「你說的有道理。」林朝夕把雞蛋在凳面上磕磕,拿起來,發現沒破。

  裴之把他剛剝完的茶葉蛋遞來,上面光不留丟,只留下底部一點蛋殼,陽光下閃閃發光,看上去很誘人。

  「不用不用,你吃吧。」

  「我的好意。」裴之邊說,邊示意她把自己的拿來交換。

  林朝夕先驚了下,但她想了想,裴之沒拒絕她的菜園小餅,她也不應該拒絕裴之。

  「謝謝你。」林朝夕很乾脆交出她沒敲開的雞蛋。

  「不客氣。」裴之把剝好的那隻放到她指尖。

  ——

  離開十裏村時,天空還是豔陽千裏。林間禽鳥啁啾,路邊偶有山澗流淌。

  他們臨走前,老奶奶拿出一大堆山裡的零食特產要送他們。林朝夕適當地拿了點核桃補腦,其餘都退了回去。

  裴之卻一反常態,問奶奶要了擋雨塑料布,還拿了只打火機,他甚至還在柴房門口駐足,可能對門口那卷麻繩和鐮刀也有意思,不過最後沒好意思要。

  林朝夕搓著手裡的紙核桃,用力一捏,分了一半給裴之。

  「你剛才是不是真的很想拿那卷繩子啊?」

  「是啊。」

  「那鐮刀?」

  「可以用來砍伐一些被折斷的樹枝。」

  「那傘?」

  「如果遇到雷雨,傘算金屬物,而且也撐不住,所以沒什麼用。」

  林朝夕忍不住笑了:「不用擔心,天氣那麼好,不像會下雨的樣子。」

  「我知道。」裴之淡淡說道,「是我的問題。」

  林朝夕愣了下:「這算什麼問題嘛……」

  「上山前我的背包交給解老師,忘了拿。」 裴之頓了頓,說,「我不太習慣處理沒有準備的事情。」

  他非常誠懇,這也是林朝夕第一次聽裴之坦誠自己的缺點,雖然這完全算不上什麼。

  「有準備是好事啊。」林朝夕寬慰道。

  說話間,他們走進一片霧區。乳白色霧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流淌。

  「我們剛走過的是雲嗎?」林朝夕有點震驚。

  「是啊。」

  「雲和霧有什麼區別?」

  「本質上沒有區別,如果一定要辨析……」

  「這題我會——雲會變成雨落下,霧不會。」林朝夕搶答。

  她這麼說本意是想逗下裴之,但她沒想到,第一滴雨就這麼毫無預兆落下。

  山間天氣驟然轉陰,濃密烏雲滾滾而來,覆蓋住他們頭頂整片天空。

  「是不是有點誇張啊?」林朝夕仰頭問天,豆大的雨點突然落在她腦門。

  她打了個激靈,開始抱頭抱頭鼠竄:「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亂說話的。」

  「和你沒關係,現在是雨季。」裴之說完,示意她把東西拿出來。

  林朝夕趕忙放下背包,從裡面拿出擋雨布。

  裴之迅速展開擋雨布,吩咐道:「給解老師發條短信,說我們遇到暴雨,需要躲一會兒,讓他不用擔心。但如果一小時之內沒有收到我們第二條消息,就麻煩他報警。」

  林朝夕立刻發完信息,打開裴之剛多要的兩個塑料口袋,把他們兩個的手機都裝進袋中,套了兩層,紮緊袋口。

  也就做短暫準備工作的功夫,山雨轉大,整片山林被茫茫雨幕覆蓋。雨水拍打群山,發出巨大聲響,一道雷劈了下來,林朝夕又打了個激靈。

  就在這時,裴之脫下他的戶外衣遞來。林朝夕下意識接過,下一刻,他拉開擋雨布,一下遮過她。

  遮雨布下光線暗淡,他們離得極近,幾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林朝夕握著裴之的衣服,思維有幾秒遲滯。她剛想開口說「不用」,可突然想起今天她穿了白T恤,剛被雨水打濕大半,不套件衣服肯定不雅觀。

  在醫院裡帶小男孩離開時如此,在山中遇雨時也是如此,裴之從骨子裡就是個紳士。

  「謝謝。」剛被教育過要接受他人好意,林朝夕把衣服穿上。

  「下面要幹什麼?」她問道。

  「找個地方……蹲下。」裴之說,「最好高一點。」

  林朝夕沉默了下,他們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蹲下可以保證擋雨布覆蓋他們全身,是目前最好的選擇。

  「我記得剛才路過一個平台。」她喊道。

  他們扯著擋雨布,又往回走了一段路。短短幾百米的距離中,道旁暴漲山澗溢出,淹沒石板路。這些水流不至於形成山洪,但卻瞬間沒過人腳背,溪水冰涼,令人恐懼。

  終於找到那處稍高的平台,他們就地蹲下。

  雨布下的空間被壓縮到最小,他們緊緊挨在一起,周圍光色晦暗,空氣卻又熱又悶,完全分不清身上的是汗水還是雨水。

  明明是極其狼狽的姿勢,可或許是終於到達安全地帶,又或者就算不太安全也沒有更好的選擇,林朝夕忽然平靜下來。

  雷聲遁入空穀,發出幾乎毀天滅地的劇烈聲響,雨水拍打森林中每一張葉片,聲音匯聚澎湃如浪,更細微的時刻,她甚至聽到了裴之的呼吸和她自己的心跳。

  突然間,山風驟起,掀開擋雨布一角。驚鴻一瞥間,一道閃電落在遠處山頭,山巔雨雲是濃到化不開的紫色,霧氣蒸騰,仿若仙境。

  她很想說點什麼,可此情此景只讓人震撼不已。

  過了一會兒,他們再次拉好擋雨布。

  藉著透下雨布的一絲絲光線,林朝夕看著裴之,忽然釋然地笑了起來。

  「剛才真美啊。」

  「非常壯麗。」

  「其實這樣也挺有意思的。」她看著她和裴之蜷成一團的蹲姿,覺得好笑,「遇到突然而至的事情,被打得措手不及,但好像也是等下可以去吹給他們聽的離奇經歷了!」

  「是啊。」裴之很難得笑了,「儘量多用誇張手法,爭取把故事講精彩。」

  「沒問題!」

  ——

  如果沒有接下來的事情,對林朝夕來說,這大概是一段新奇有趣的短暫旅程。雖然被淋了點雨,但和裴之一起在山間被躲避暴雨、被溪水沒過腳踝的經歷也不是人人都有。

  雨漸小後,她和裴之拉著擋雨布,繼續往山下走。

  山風拂面,帶著雨後的清爽氣息,山裡的天氣真像小孩的臉,說變就變,他們剛走過一段山路,太陽都出來了。

  他們趕緊停下來稍事修整。林朝夕把手機從塑料口袋裡掏出來,遞還給裴之,她自己則開始折擋雨布。

  裴之拿著手機走開兩步,站在陽光下,開始低頭給解然發信息、報平安。

  山穀中的陽光從天而降,完全落在裴之身上,讓他整個人恍若透明。

  林朝夕抬起頭,卻忽然愣住。

  裴之穿得白襯衣有一大片被雨水淋濕,連帶裡面的背心也完全濕透,它們緊緊貼著它的皮膚,讓皮膚上原本被掩蓋的很多痕跡變得明顯起來。

  它們或長或短,邊角泛紅,有些微微凸起,有些卻平整得就像一條淺淡的錯覺。她無法確定它們的數量,也無法確定它們形成的時間,因為衣著覆蓋,她甚至並不能完全看得完全清晰。

  但如果她沒有看錯,那應該是很多刀疤。

  林朝夕心下劇震,大腦一片空白,她完全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就在這時,裴之發完短信,他收起手機,抬頭看她。

  林朝夕迅速移開視線,假裝一切如常,她繼續摺疊擋雨布,手卻忍不住顫抖。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裴之身上有這麼多刀傷?

  往下的山路依然優美,山溪豐沛,鳥鳴婉轉,可林朝夕卻沉浸在巨大的不知所措中,完全沒辦法欣賞這一切。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想一想在芝士世界裡是否有這樣的蛛絲馬跡,但完全花捲說過,裴之從小練MMA,所以刀傷可能是訓練留下的。而且裴之也提到過家裡害怕他被綁架所以才讓他學格鬥,或許就因為他曾被綁架虐待過。甚至有可能這些刀傷純粹是因為他中二期某次和人打架鬥毆……

  下山路上,林朝夕總在偷看裴之身上濕透的那塊,她一開始腦子亂得炸開,但仔細分析後,她好像也能找到很多解釋這些傷口的理由。

  夏天驕陽毒辣,從山到下,他們漸漸能聽到遊人們的歡笑聲,裴之身上的布料逐漸乾爽,從透明到模糊直到完全變回本色,像癒合的傷口,蓋住一切。

  林朝夕和裴之踏上湖邊草坪,所有參加野營的同學都跑了過來,像迎接英雄似的。

  「不錯啊,看上去沒淋成落湯雞。」

  「白給你們煮薑湯了。」

  同學們很高興地說道。

  解然慢騰騰走到裴之面前:「以後讓我別打電話給你們,只需要發『有事勿擾』,不用囉囉嗦嗦說那麼一大堆。」

  「雷雨天接電話會有危險。」裴之解釋。

  林朝夕這才想起解然說的是裴之讓她在雨中發的短信,發給解然的目的性也很明確,他可以按住所有想給他們打電話的同學。

  同學們簇擁著裴之往架好的燒烤攤走去,林朝夕落在後面,看著他的背影。

  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麼,現的裴之思維邏輯都非常清晰,他永遠知道要做什麼,也永遠做著充足的準備。

  湖水波光粼粼,湖風爽颯,林朝夕伸了個懶腰,原本提到喉嚨口的心也放下了。

  她把手插回上衣口袋,摸到裡面的一張紙條。她下意識覺得是自己衣服裡沒扔掉的小票,沒多想就打開。

  紙片被雨水浸濕一些,字跡模糊卻仍能看清。

  林朝夕看了一眼,隨後怔住。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76
發表於 2019-5-31 00:00:56 |只看該作者
第175章 一話

  從老林確診阿爾茲海默那天開始,林朝夕就知道,世界上一切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在任何人身上。

  但認為「一切都沒什麼大不了」,她還沒辦法做到這麼豁達。

  所以她花了點時間讓自己冷靜,雖然當時她的思維幾乎已經和所處環境脫節,純用本能在對周圍環境做出一切反應。

  野營流程是燒烤,湖邊紮營夜宿一宿,以及第二天的爬山活動。

  林朝夕被安排了一個三人帳篷。

  和她同帳篷的姑娘帶她到帳篷外,她彎腰爬進去,姑娘站在帳篷外。

  她身上的男士戶外衣很明顯,姑娘盯著看了一會兒,說:「等你們好久,燒烤都快涼了,我帶你去吃東西吧?」

  林朝夕把外套脫下來,露出裡面濡濕的T恤:「我換下衣服就去,剛才下山的時候雨太大了,全濕了。」

  她的解釋讓女孩神情放鬆下來:「那好吧,我先過去,你等下來。」

  對方離開,並很體貼的幫她拉上帳篷拉鏈。

  空間內瞬間暗下,陰霾覆蓋。

  林朝夕就這麼盤腿坐了一會兒,隨後從膝蓋上那件衣服口袋裡拿出紙條。

  她看著上面的內容,只有短短兩行字,卻讓她感到莫大的恐慌。

  她把手機緊緊握在手裡,把屏幕點亮又看著它暗下,如此循環往復,卻最終,沒有敲下任何字符。

  ——

  林朝夕一夜未眠。

  第二天,所有人都早早都醒來。

  按照日程,今天的主要任務是爬山。

  學生們精神抖擻,因為昨日他們突遇暴雨,反而導致其他人對這趟南山寺之旅更加期待。

  大家背著大包小包,帶好戶外衣、衝鋒衫,手裡拿著昨天剩下的烤饅頭和玉米,林朝夕站在露營地門口,說:「注意安全。」

  「徒兒你真的不去嗎?」老王同學假裝擔憂地問。

  「我不去啦,有心理陰影了。」

  「我們也有心理陰影!」老王和阿光突然喊道,「我們也可以不去嗎?」

  「不行啦、不行。」林朝夕推著他們,把他們往外趕,「你們又沒進山遇到暴雨,快去感受下大自然的召喚。」

  解然微笑著伸手,一邊勾住一個,把兩人往營地外拖:「辛苦林同學照看營地了。」

  裴之衝她點點頭:「注意安全。」

  林朝夕笑了笑,朝他們揮手。

  ——

  目送大部隊浩浩蕩蕩進山,湖邊營地頓時變得空空蕩蕩。昨夜篝火還冒著些微青煙,遠處湖水波光粼粼。

  林朝夕花了點功夫,才找到一個很舒服的位置。她盤腿坐在湖邊大石上,開始看昨天大巴上裴之所提點的答辯要點。

  她有時會在本子上寫一些想法,有時又跟著裴之總結出的流程,思考可能會被問道的刁鑽問題,和他們該進行的回答。

  走神的時候,她也會拿起手機,看看微信群裡大家爬山的進展。

  今日天氣很好,山中風和日麗,昨天暴漲的溪澗又平息下來,靜謐流淌。

  林朝夕看到一張老王脫鞋踩水的照片。當時阿光正在下遊想嘗嘗溪水,總之下一張照片就是兩個打做一團。

  陽光從山林密匝的葉片間篩下,有時林朝夕也會看到裴之入鏡。他目光清亮明朗,柔和的光斑落在他臉上。

  大約2個多小時候過後,整支隊伍摸到南山寺門口。

  微信群裡開始刷山頂照片,南山寺前有兩顆參天銀杏,蒼翠樹冠傾覆如蓋,寧靜宏偉。

  她轉了圈筆,在石頭上伸了個懶腰,放下筆記本,開始認真看照片。

  和古剎前兩株參天銀杏相比,寺院本身顯得並不起眼。

  院牆暗黃,磚瓦陳舊,

  或許是門口有鬆鼠閒逛,也可能是院門口僧人看向鏡頭的笑意太和善寧靜,整座寺院彷彿完全獨立於整個空間,是真正的方外之地。

  她跟著照片,和他們一起進入寺院。

  學生們謹遵拍照規定,進入寺院後,只拍山、樹、簷角的鳥和山巔的雲。

  她看了一會短視頻裡拍尾的錦鯉,裴之正扶著池塘邊的欄杆,恰好入鏡。

  她退回微信對話界面,點開了和裴之的對話框。上一條記錄,還是花捲走前他們一起約飯那次。

  林朝夕敲下幾個字——有空聊聊嗎?

  湖邊白浪拍岸,泡沫柔軟,林朝夕等了一會兒,低頭看回覆,手機卻突然振動。

  來電顯示「裴之」兩個字讓她有那麼一刻手忙腳亂,不過按下接聽鍵後,她又突然平靜下來。

  「早。」裴之說。

  林朝夕握著手機,非常直男地說道:「其實不早了,快中午了。」

  「山裡樹多,霧還沒散,看上去還像早上。」裴之說。

  「咳。」她清了清嗓子,「湖邊太陽很大。」

  「抹防曬霜了嗎?」

  裴之聲音溫和,彷彿猜到她的意圖,所以故意開些小玩笑,想讓她別那麼緊張。

  林朝夕原本鼓足的勇氣突然散去,只剩下說不清的酸楚。

  她換了個姿勢握手機,湖風拂過她的頭髮,她伸手把那些頭髮別到耳後,緩緩開口:「沒有,我忘了。」

  電話裡傳來很細微的風聲,裴之應該在走。他離略顯喧鬧的人群越來越遠,也在等她說話。

  林朝夕:「接下來我要說的內容,無論什麼時候你覺得聽不下去,或者難以接受,都可以直接掛斷電話。」她深深吸了口氣,「真的,在我這裡都沒有關係,你不用在意。」

  電話那頭,裴之還是在走路,林朝夕甚至覺得他或許連腳步停滯的瞬間都沒有。

  「你昨天說過,想上來點長明燈?」裴之很敏銳,他問,「現在,你因為有些可能令我尷尬的問題想問我,為了給我選擇不回答和以後不再理你的機會,所以沒有跟上來?」

  「是。」

  「謝謝,我明白了。」裴之說,「你可以問,沒有問題。」

  林朝夕:「昨天下雨的時候,你把外套借給我。但是很抱歉,因為這個原因,我意外看到你身上有一些陳年舊傷。我記得你是學MMA的,身上有淤青很正常,可是那些是刀傷啊,而且不像是手術留下的。」

  「是刀傷。」裴之說,「也確實不是因為手術。」

  電話那頭的人如此冷靜如常,林朝夕深深吸了口氣,只覺得難過:「我知道,我現在其實是打著關心你的名義,試圖探聽你的隱私,這很不恰當,甚至顯得拙劣。但我想了一夜,還是很想問兩個問題:你到底怎麼了,現在還好嗎?」

  「你看到那張紙條了?」裴之忽然問道。

  「是的,我也看到了衣服裡那張紙條,非常、非常對不起。」林朝夕沒有找任何出於意外的理由。

  電話那頭又靜了靜。

  林朝夕已經做好裴之掛斷電話的準備,但卻聽到裴之的聲音響起:「難怪你會這樣。」他說,「應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其實不用這麼嚴肅,那也只是一種準備,很抱歉嚇到你。」

  林朝夕不知道該說什麼,湖水煙波浩渺,裴之居然反過來在安慰她。

  「我不太明白。」林朝夕說。

  裴之頓了頓,突然意識到什麼:「你沒打紙條上的電話?」

  「我沒有。」

  「為什麼?」

  「什麼?」

  「為什麼不撥電話?你可能直接得到答案,並能在事後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雖然這麼說太肉麻了,但我很關心你,看到了的話,就不能裝作不知道啊。」裴之很難得這麼犀利,林朝夕只能認真回答,「而且我其實拿著手機猶豫很久,但如果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擅自去打聽你的隱私,很顯然沒有在尊重你。」

  「我明白了。」裴之語氣很淡,並沒有鬆了口氣的意思,他整理道,「你很關心我,看到紙條後非常擔心,卻出於尊重考慮,必須親口問我。在深思熟慮後,你選擇了電話這種方式。一旦我對你的問題感到難堪,我可以直接掛斷電話。你用這種方法,表現一種讓我眼不見為淨的決心?」

  「是的,如果你掛電話了,我就直接買大巴票回家,保證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

  電話那頭又靜了靜,裴之好像也怔住了。

  過了會兒,他才說:「就這麼走,你是不是有點慫?」

  「你別這麼一針見血……」林朝夕有點想哭。

  裴之近乎無奈地笑了,他語氣非常溫柔:「老實講,在我這裡你的小心翼翼沒太大必要,這件事對我來說已經過去很久,問我也沒有任何問題。不過在瞭解了你的想法後,我只能說,非常感謝。」

  林朝夕覺得裴之應該走到空曠處,她聽風聲還有很細而清脆的鳥鳴。

  她沉默一會兒,在開口前,裴之又適時打斷了她要說的話。

  他自顧自敘述,非常平靜:「我剛才說,那張紙條是一種準備,因為我有家族精神病史。紙條上的第一個電話,來自永川市慈濟醫院。它是一所專門的腦科醫院,同時治療很多精神和心理方面的疾病,我曾經的心理醫生現在在那裡任職。而你紙條上的第二個電話,就是他的私人手機號碼。」

  林朝夕翻開腿上的筆記本,在某一頁中,夾著一張被雨水濡濕字條,字跡模糊卻又格外冷靜,紙條上的兩個號碼已經有了答案。

  「我之所以去尋求心理醫生幫助,是因為我曾經有過短自殘行為。青春期的時候,我也有沒辦法處理好的心理衝突,我身上的刀傷,來源於此。」

  裴之越冷靜,林朝夕就越難過:「為……為什麼?」

  「因為我的母親去世了。」

  四周湖風驟冷,她瞬間眼眶紅透。過了一會兒,她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不那麼顫抖。

  「怎麼會這樣?」

  「乳腺癌。」裴之答,「我剛才說過,我有家族精神病史,所以我的母親一直反對我學習數學,認為這個領域的問題會致使我出現精神分裂症狀,和我父親一樣。」

  「她的看法是錯的。」

  「是啊。」裴之的聲音略有些懷念意味,「但那時她在生病,並要求我再也不能碰數學,我答應了。她去世後,曾經對她的承諾給我帶來了巨大的心理壓力,讓我很痛苦。每次看完數學相關內容,我必須通過自殘,才能減輕心中的罪惡感,在身上劃兩刀,又沒人能發現,那樣能讓我舒服一點。」

  裴之聲音很淡,讓人幾乎體會不到任何痛苦,可林朝夕卻難受得無以加復。

  「什麼時候……的事情?」

  「初三那年暑假。」

  諸多不可說與不能說,一下有了答案。

  那天,裴之坐在食堂裡,對她說必須回去。她沒有多做挽留,甚至連現在這樣對話都沒有。

  她非常非常後悔。

  「對不起。」她聲音低到幾不可聞,「真的對不起……」

  「不用這樣,你沒有對不起我,而自始至終,我對不起的人,也只有我自己。」

  裴之的聲音冷靜而清醒:「你說的很對,我母親的看法是錯誤的。我把她的錯誤看法強加到自己身上,讓自己備受煎熬,也不正確。」

  他停頓了下,很難得帶了點無奈的語氣:「不過那個時候家裡沒什麼人管我,所以我花了點時間,才意識到不能這麼下去。」

  「然後呢?」

  「然後,我去了醫院,找了專業的精神科醫生。進入正式治療程序後,我才逐漸意識到,雖然我以為自己足夠冷靜,能擺脫母親的影響,但她長期的焦慮障礙狀還是導致我嚴重的心理問題。」

  「焦慮障礙?」

  「是的,也是某種類型的精神疾病。所以她才會過分地、沒有理由地擔憂我會因數學而產生精神分裂。」裴之近乎自嘲地笑了笑,「甚至連我的心理醫生都說,可能就是精神分裂症和嚴重的焦慮障礙者的基因結合,才能生出我這樣的異類。」

  「不,你很了不起。」林朝夕說。

  「應該說,專業很了不起。」裴之說,「在醫生幫助下,我逐漸認識到,在內心深處,我其實認可我母親的看法。我很害怕我會和我的父親一樣失去理智,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所以我努力用各種方式來確保自己清醒,包括來找他尋求幫助,也包括所有的自殘行為。這一切的本質,都是畏懼。」

  裴之坦然地作著自我總結,林朝夕卻久久無言。

  電話那頭腳步聲漸止,裴之似乎推開了一扇門。

  木門吱呀,林朝夕彷彿聽到有人在說「你來了」。

  她不知道裴之做了什麼動作,但大概是行禮和致意。

  「所以你看到的那張紙條,是當時治療手段的一種,它幫助我克服我心中的恐懼。」裴之的聲音很輕,也因此顯得愈加溫柔,「而在痊癒後,我還保留這樣紙條,因為它更多算是種提醒。就算未來某天我可能真的罹患精神疾病,但我也已經做好準備,所以,沒什麼可怕的。」

  裴之無比坦然。

  林朝夕的目光,落在筆記本中擺放的紙條上——如您發現我有異常情況,請撥打:021-56823XX 或189765434XX。

  林朝夕想,她所問的兩個問題,都已經得到了極其坦誠而真摯的回答。

  ——事情就是這樣,而我現在已經沒事了。

  她摀住口唇,淚水滴到手背,順著指縫滲到唇角,既苦且澀。

  「你有什麼願望嗎?」裴之頓了頓,忽然這麼問她。

  「我?」

  「你昨天好像很想來供一盞長明燈,但現在因為我的原因,你沒能來,所以我很樂意代勞。」裴之頓了頓,「而且不巧我也認識一些人,不用報十裏村王美娟的名字,也可以打折。」

  「我微信轉賬給你?」

  「不用這麼見外。」

  「怎麼許願啊?」

  「方便的話告,訴我你的願望,我替你寫完,壓在長明燈下。」

  「那麻煩你替我許個願吧。」林朝夕說。

  「許願好像沒辦法代勞。」

  「不用這麼見外。」林朝夕低低地笑了起來。

  裴之似乎認可了她的說法。

  電話裡傳來很簡短的對話聲,交錢,付款、提筆,供燈……

  隨後是長時間的安靜。

  「好了嗎?」過了一會兒,林朝夕忍不住問道。

  「好了。」

  「你那裡現在是什麼樣的?」她問。

  裴之沒有回答,只有一張照片順著網絡而來。

  照片中有半室搖曳燭火,木窗外是巍峨青山,她彷彿能看到長風浩蕩,滿天光明。

  林朝夕沒辦法想像,一個16歲的少年,是如何在母親過世後,抱著極大的毅力,帶著渾身傷口去努力尋求幫助。

  她也不清楚,一個人究竟要做多麼深入的自我剖析,才能真正認識到自己內心最脆弱處,並在若乾年後,用這樣平靜的方式,講給另一個人聽。

  她甚至可能永遠也搞不清,裴之究竟付出多大努力,才能變成現在這樣的人。

  他極其清醒絕不徬徨,知道自己是誰也知道他要做什麼,並且,他也永遠做好了迎接噩運的準備。

  在掛斷電話前一刻,林朝夕聽到裴之說——「這裡很美,你該來看看。」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77
發表於 2019-5-31 00:01:08 |只看該作者
第176章 暗湧

  6月30日,答辯日、畢業典禮。

  林朝夕早已做好準備。

  她拿起背包,檢查U盤和充電寶都在。

  日程本已經到了最後一天,早上她會去永川大學進行建模大賽答辯,下午回學校參加畢業典禮,傍晚去機場送裴之離開。

  那天電話後,林朝夕並沒有向裴之表白。

  雖然當時她很想放下電話、沖上山頂,告訴裴之她的全部心意,但她並沒有這麼做。

  或許是考慮太多,也可能那時她剛聽完裴之的所有過往後,心中敬佩勝於愛意。

  所以她思前想後,才認為裴之離開前是個非常恰當的時刻。

  她打開微信,她和裴之、陸誌浩、沈美和花捲有個約飯小群,群裡,陸誌浩正和她確認今天的時間安排。

  陸誌浩——你幾點答辯結束?

  林朝夕——看安排,應該11點前就能完。

  陸誌浩——那我去數學系樓下等你,跟你去你們學校參加畢業典禮,然後我們一起送裴之去機場,是這個安排?

  林朝夕——是啦!

  她回覆完,收起手機,走到客廳才發現,今天並沒有早餐。

  老林先生很難得穿著除老頭汗衫以外的衣服,短袖襯衫配西褲,雖然直男,但也看上去頗為正式。

  林朝夕:「爸,你今天是去相親嗎?」

  老林先生正在廚房吃藥,聞言,差點嗆到。

  「咳」老林揉了揉嘴:「好好聊天。」

  「那你今天為什麼穿這麼好?」

  「我今天要去公司一趟。」

  林朝夕笑:「你們公司新來了好看的阿姨嗎?」

  老林忽然嚴肅:「林朝夕同學,著裝精良與否和要去戀愛有聯繫嗎?」

  「還是有的吧?」

  「那你今天為什麼穿得像男孩,不去送裴之了?」

  林朝夕:「……」

  和老林鬥嘴果然是不可能贏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林朝夕背起書包就走,但沒走兩步,她突然想起什麼,腳步停頓,轉身看老林:「爸。」

  「怎麼?」

  「今天是我的畢業典禮,你是不是為了這個,才穿這麼好,但是……」

  但是你自己卻忘了。

  ——

  公交車上,林朝夕拉著吊環,老林同誌坐在靠窗的椅子上。

  這幾天都很熱,窗外高樓林立,玻璃幕牆反射著刺目的陽光。

  老林用摺扇遮住窗外陽光,看上去過得非常精緻。

  「我對你的畢業典禮沒興趣。」老林還在嘀咕她剛才臨出門前的問題,「你的老父親雖然老年癡呆,但我會用日程本,還沒到忘記女兒畢業典禮的份上。」

  林朝夕:「……」

  「當然,就算我真的忘了,我也不會承認。」

  林朝夕看向窗外,假裝沒聽到他在說什麼。

  公交車恰好路過紅莊新村,那是她和包小萌同學曾經生活的地方。無論社會如何飛速前進,永川老城的大學附近好像沒怎麼變過。

  狹窄的街道,歷史悠久的大學校園。公交車慢悠悠前行,經過好幾所大學,偶爾有學生模樣的人上車、下車。

  他們在看書、背單詞、聊天,搞得林朝夕想拿出書本學習一下老林工作的地方在三味大學老校區前一站,他站了起來,準備下車。

  林朝夕向遠處看去,還是熟悉的校門,綠草如茵的校園,遠處的圖書館隱隱矗立。

  老林拍了拍她的肩膀:「謝謝好心的女同學讓座給我,你現在可以坐了。」

  他很喜歡演這種劇目,林朝夕看著父親的面容,目光從遠處三味大學圖書館收回,問題脫口而出:「爸爸,你到底是哪個大學畢業的?」

  老林拉著欄杆準備下車,忽然眨了下眼:「你聽過 『肄業』嗎?

  「『一頁』,有這個大學嗎?」

  老林突然絕望:「林朝夕同學,希望你在鑽研數學的同時,還能提高自己的語文水平。」

  林朝夕這才反應過來老林說的是哪個詞,她又怔住。雖然不可思議,但這好像也能解釋三味大學畢業冊上沒有老林名字的事實。

  「但你總得從某個具體學校肄的業啊……」

  「我不記得了,我可是老年癡呆症患者。」老林理直氣壯。

  公交車停下,後門打開,老林背著雙手下車。

  林朝夕沉默下來,沒有再問什麼。

  像老林這樣阿爾茲海默症患者,會遺忘近期發生的事情,但他們的長期記憶應該非常清晰。

  真的不記得了嗎?

  她也不清楚。

  ——

  從三味大學老校區到永川大學老校區,還有幾站公交的距離。

  一路過去,道旁非常清淨。

  因為近郊建了現代化大學城,老城區這片的學生數量愈發少了。但就算這樣,以三味大學和永川大學為首的老大學區,仍是全國著名的研究中心。

  這裡又數眾多的國家級研究所裡,很多上了年紀的教授不太願意離開。

  公交車在永川大學站停下。

  林朝夕下車,從永川大學標誌性的漢白玉牌坊下走過。

  永川大學比三味大學更大,學校裡還有片大湖。說起來,她只有在芝士世界參加數學集訓時,才有幸來這裡附近聽過一次講座,然後就再沒來過。

  所以當她信心滿滿走進校園後,就開始迷路了。不得已,她開了一個導航,終於找到通知上的答辯地點。

  那是幢被藤蔓掩映的紅磚樓,看上去很有些年份,應該隸屬於數學系。

  老王和阿光早早到了,看到她,兩人非常緊張。

  「徒兒,你U盤帶了嗎?」

  「帶了啊。」林朝夕很奇怪

  「那就好,阿光忘了!」老王甩鍋,「所以你讓我們帶一份備用U盤其實是無用功,因為我們靠不住!」

  「對,這次答辯我們也全靠你帶躺了!」

  林朝夕想起裴之的警告,仰頭看著眼前冷森森的紅磚樓,感到一陣前途未卜。

  ——

  準備室在3樓,答辯會場在4樓。

  每組都有相應編號,已經提前有同學入場答辯。走道內外都有人,卻異常安靜。

  他們三味大學參加建模大賽並被推國家一等獎的幾組同學也早早到了,林朝夕和老王阿光走過去,想和那幾組同學打個招呼可他們雙方一照面,看著彼此的衣著,都呆立原地。

  對面的同學穿西裝打領帶,像要去參加正規公司面試,女生甚至穿了黑色高跟鞋,看上去非常正式和職業化。

  而反觀他們這裡,清一色T恤沙灘褲。林朝夕王者阿光腳上的拖鞋,和對方比起來,他們三個很像是要去海灘邊賣魚。

  「你們怎麼穿成這樣?」對面的同學問。

  「你們怎麼穿成這樣?」

  「靠,永川大學數學系和我們可是死對頭,來這裡不得穿得好點給我校爭光?」

  老王也愣,過了會才說:「你說得有點道理,是我疏忽了。」

  「你還真信?」對面另一個男生無語了,「答辯要穿正裝給老師留好印象,而且這次主持答辯的老師是永川大學的,非常嚴格,我們能不給人留態度散漫的把柄就不留。」

  林朝夕微微嘆了口氣,總覺得無論裴之或者別的同學,都從不知什麼地方得到了小道消息。

  她不知道流言從哪裡開始,但不管怎樣,他們好像只有做好自己。

  她拉過老王和阿光,準備和找個安靜角落,和他們再對一對答辯的要點和他們各自要負責陳述的內容。

  就在這時,有一隊剛完成答辯的同學從4樓走下,恰好正是他們學校獲推國家一等獎的同學。

  林朝夕想湊上去問問情況,卻突然定住腳步。

  答辯小組裡的那名女生在樓梯上哭了,林朝夕認識,叫李然。而另外的男生也看上去臉紅紅的,似乎非常氣憤。

  四周都是好奇的目光。

  林朝夕想了想,等女孩走下樓梯,她把人帶到角落,並遞出紙巾,想讓女孩擦擦眼淚。可女孩直接抱住她,腦袋抵著著她肩頭,直接低聲哭了起來,非常非常傷心。

  「怎麼了呀?」過了一會兒,林朝夕才低聲問道。

  「主持答辯的老師感覺在針對我們。」男生說。

  「怎麼會,老師問了什麼?」

  「反正他們就覺得論文不是我們自己做的,問了很多問題。」

  林朝夕皺了皺眉。

  其實她也查過一些資料,國家一等獎答辯和畢業論文答辯重點不同,老師檢查的首要點是論文是否真的出自學生本人之手。

  「李然太緊張了,老師問模型公式推導的時候她沒答上來。我要幫著回答,老師就說必須讓她說,還說國一不是這麼好蹭的。」

  聽到這裡,林朝夕拍了拍李然的肩膀,安慰她。

  「說針對不至於吧,不是有統一論文編號,老師也不認識你們吧?」旁邊別的組的女生問道。

  「認識的。」就在這時,李然直起身,林朝夕肩頭是一片被她蹭上的眼影和睫毛膏。

  李然:「我做過教務秘書,學術交流,見過主持答辯的王教授。」

  旁邊的女生有點不理解:「就因為你是三味大學的學生,永川大學的教授就要打壓你嗎,這也太小心眼了吧?」

  「是不是因為圖同構問題啊?」阿光忽然插嘴。

  「你的想法很危險。」老王摸了摸下巴不存在的鬍子,「但我覺得有可能?」

  「你們在說什麼?」林朝夕問。

  「徒兒不知道,他們馮泰鬥大半年前,在arXiv上發了個圖同構論文。」老王一臉講八卦的樣子。

  「arXiv?」

  「一個學術界佔坑網站,論文投稿期刊審稿期限普遍較長,發在arXiv上面主要為了證明你比別人先。」阿光回答。

  「光兄狹隘了,它本身的存在,是方便我們同行間就某一問題進行前沿性的深入交流……」

  老王還要長篇大論,林朝夕打斷他:「然後呢?」

  「然後我們老曾非常英勇,近期,他對馮泰鬥這個論文提出了一些質疑。」阿光搶答。

  「『質疑』不夠準確,旗幟鮮明的反對更恰當,學術圈反響強烈,令人愉悅。」

  林朝夕沉默下來,兩人口中的『老曾』,當然是裴之的導師曾慶然教授。

  那天建模大賽結束,她去找裴之拿書包,曾意外見到過曾教授。

  當時辦公室氣氛凝重,而裴之和她去打印文章,也同樣提到了「學術圈」……

  她忽然有些警醒,難道就是因為這篇論文?

  而且如果她沒有記錯,圖同構……似乎還和pnp問題有一些關係?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78
發表於 2019-5-31 00:01:19 |只看該作者
第177章 號碼

  子圖同構是一個np完全問題,而圖同構問題,至今未被證明是否屬於p或np問題。

  在曾經裴之翻譯的講座上,她大概聽到過一些這方面的內容。

  一條樓梯將永川大學數學系樓宇分成兩半。

  另一半的走道上,工人們扛著紙箱,在清理辦公室。

  林朝夕看了一會兒,事實上她很想找個電腦搜索相關方面的詳細論文,但現在她還是必須專注眼前的答辯。

  「我們再對一遍答辯流程吧?」林朝夕轉頭,對老王和阿光說。

  兩人一臉懵逼:「你怎麼變這麼快?」

  「因為我是女人。」林朝夕心不在焉地回道。

  走進答辯教室前,林朝夕尚能和老王阿光打趣,而當她推開答辯教室大門,被教室內森森冷氣一激,她理解李然為什麼會哭。

  台下坐著兩排老師,實際人數並不多。但他們每個人神情嚴肅,加之永川大學老校區燈光昏暗,窗也被爬山虎覆蓋大半,因此令人倍感壓抑。

  林朝夕對答辯的困難程度有了預期,所以沒覺得多緊張,行禮致意後,她把U盤插入,點開PPT。

  「各位老師大家上午好,我們小組編號為205912,建模大賽選題為B題:疑犯追蹤。

  此前她已經演練過幾遍主講內容,所以很流暢地開始問題分析和主旨闡述。

  7分鐘後,她完成所有陳述。

  台下一片沉寂。

  「背得很熟。」過了一會兒,才有名女教師抬頭,淡淡地說了一句。

  當時林朝夕參加哲學系畢業論文答辯時,也收到了這麼一句評價。但他們系老師和現在這位女老師說話時的神情態度完全不同。

  光從這位女老師的眼神中,林朝夕就可以看出,她大概認為,她是來蹭獎的。

  「因為我準備了很久。」她認真回答。

  女教師垂下的眼簾又抬起,眉頭皺了皺,很不悅:「那具體說說你們針對第二問的建模過程。」

  林朝夕退後半步,讓老王上前。

  「是這樣的,根據貝葉斯……」

  老王聲音剛響起,就被打斷:「你說什麼,我讓她回答。」

  女教師神情嚴厲。

  李然剛才大概也遭遇了這樣的情況,所以緊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

  「整體數學建模部分由王天龍同學負責推導。林朝夕頓了頓,「我們認為由他回答會更合適。」

  「如果你是小組成員,為什麼會不瞭解建模公式?哪怕你只是一個一個普通數學系學生,對於貝葉斯公式都應該信手拈來。」女教師頓了頓,「你們三味大學數學系現在都是你這個學術水平?」

  「他們的比我水平都比我好,我是哲學系的。」林朝夕答。

  「雖然參賽宗旨中並沒有明確表明不允許蹭獎,但現在建模比賽果然什麼人都能參加了?」

  「你蹭什麼了?」老王看著她,忽然問。

  「報告老師,整個論文的構架都是林朝夕同學提出來的。我們學校哲學系就這個數學能力了,算不上好,但還過得去。她我的徒弟,還準備考數學系研究生的,不是蹭獎。」

  老王很難得認真說了一段話,但怎麼聽怎麼都像是嘲諷。

  「既然論文框架是她做的,為什麼連最簡單的模型推導都回答不了?」女教師突然顯得非常憤怒,「哲學系跨考數學系研究生?你恐怕不知道吧,數學和你曾經學習的人文學科不同,它要求大量紮實演算和辛苦練習,所有的基礎,都在我剛才的問題裡,一知半解要不得!」

  「我明白了。」林朝夕拿起粉筆,「我來回答吧。」

  她面向黑板,開始書寫。

  雖然攻略上肯定有那麼一句,不要和老師發生衝突,但現在都已經這份上了,說什麼都沒有用。

  整體模型推導是老王負責的部分,但這些對她來說都是熟的不能再熟的內容。

  從基礎的貝葉斯公式開始,她寫下了所有的建模過程,甚至把論文裡很多省略的部分都仔細完成。

  未免再被質疑,她同時把他們所使用的算法也簡單推導了一遍。

  這些內容其實非常基礎,說不上高深,但所有證明推導都考察對問題的理解程度。

  最後,她面對一整個黑板的粉筆字,放下筆,回過頭。

  老王和阿光目光亮晶晶的,偷偷在被講台遮住的地方拍小手。

  台下的老師都半仰著頭,雖然沒有說話,但目光中也沒有之前的漠然和漫不經心。

  台上台下,彷彿對峙。

  終於,先前點她回答問題的女教師推了推眼鏡,彷彿審核完所有答案,她低頭寫下一個分數。

  林朝夕鞠了個躬,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等等,林朝夕是吧?」

  林朝夕停住一切動作,循聲望去。

  「最後一個有問題,你為什麼要從哲學系轉數學?大四突然決定跨考,你不覺得,你的人生太隨便了嗎?」

  那是一名,坐在教室最後排的中年男教師,目光犀利,像能洞穿一切。

  林朝夕抿了抿唇,很想回答什麼,可忽然不知該怎麼回答。

  在那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反而突然很想知道另一個人的答案。

  她拿出微信,低頭,在講台下給老林發了這個問題。

  「你可能覺得張老師對你太嚴厲,但在我們看來,你對數學態度太輕易。你覺得憑自己的聰明才智,輕易從哲學跳到數學是件令人得意的事情,對嗎?」

  「不是。」林朝夕否認。

  「那正面回答我,你喜歡數學嗎?」

  「談不上喜歡或者不喜歡。」林朝夕把手機放回口袋,抬頭說,「我沒有選擇數學,是數學選擇了我。」

  ——

  走出教室,順著樓梯往下,林朝夕和扛著紙箱的工人擦肩而過。

  她為什麼要從哲學轉而去學數學,這是世界第二次回來後很多人都問過她的問題。

  對她來說,這裡面涉及到太多沒辦法告知他人的陰差陽錯,但在她內心深處沒有答案嗎?

  其實有。

  沒有為什麼,只是因為老林從小就把她往這方面培養。

  而當她來到大四的人生分叉路口上,她突然對未來感到惶恐,又恰好獲得了重新再來一次的機會,E=mc^2將她推上另一條人生道路。

  她好像只是這麼做了而已。

  「你不要太難過了。」老王拍了拍她的肩,把她從漫長回憶喚回,「理工男看不起女生的現象比較普遍。」

  林朝夕忽然有點想笑:「師父,你不就是理工男?」

  「我不一樣啊,是男是女我都看不起。」

  「師父你為什麼要學數學? 」林朝夕問老王。

  「普通學科怎麼能滿足為師的天才?」

  「只有數學可以滿足您嗎?

  「當然,物理也勉強可以。」

  「您過謙了……」

  夏風拂面,藤蔓搖動,林朝夕的心情忽然好了起來。

  從本質上來說,男教師那麼說,還是為了打擊她,其實她不用太在意這些人說的話。

  畢竟承認自己不是天生就知道自己要做什麼的那種人,並不丟臉。

  這時,她手機震了震。

  林朝夕點亮屏幕,看到了她剛才發的信息和老林傳來的回答。

  ——爸爸,你當年為什麼要學數學?

  ——沒有為什麼,是數學選擇了我。

  林朝夕握著手機,停在原地。

  老林在那句話後,還發了一個「老子天下第一」的表情。

  那瞬間,她幾乎可以想像老林恣意而張揚的臉龐。

  他的答案和她的近乎相同,卻又完全不同。

  因為老林的回答,才是真正的屬於被選中的天才的答案。

  林朝夕把手機放回口袋,回望剛才的答辯教室,只覺得遺憾。

  在為數眾多的宇宙中,是否還存在那麼一個沒有她的平行時空?

  在同樣的時刻裡,那個世界的老林是坐在講台下對學生各種挑刺的教授中一員。一秒前,他剛喝完一口水,現在準備繼續開噴。

  而同樣的,那個世界裡的老林也完成了他所有的願望和抱負,有極高的學術成就。與現在這個世界中,長期為賺錢養活她而奔波工作的老林,完全不同。

  也差不多是那個時候,林朝夕踏下最後一級台階。

  上百個紙箱在台階下排開,一輛載貨卡車停在樓邊,工人們正在搬運東西。

  紙箱裡塞著數不清的數學系演算稿紙、檔案材料,大部分都暗黃陳舊。

  粗看上去只是不起眼的整理搬遷,可當你開始猜測這裡會記錄了多少人類思維的閃光後,仍會震撼不已。

  林朝掃過一個紙箱,稿紙上是她並不很能看懂的數學證明推演,而就在那時,她看到了一串號碼。

  她也說不清楚這到底是湊巧,還是命運的指針終於滑到了這一時刻。

  稿紙抬頭寫著——國立永川大學應用數學研究所。

  其下是研究所地址和聯繫方式——021-57632376。

  當時她又走了兩步才停住腳步,隨後不可思議的回頭,快走幾步到紙箱邊,蹲下身再確認一遍。

  021-57632376

  因為時代久遠,稿紙彷彿淡黃色的飛蛾羽翼一般脆弱,但串號碼卻像血跡般鮮紅。

  在芝士世界的安寧市,在一棵碩大的香樟樹下,五年級的她看到老林撥下過一串號碼。

  當時因為陽光刺目,她沒有看到最後兩位,也因此將之當做命運安排,沒有多老林過往多做探尋。

  而此刻陽光如那天刺眼,她頭頂沒有那顆香樟,可巨大的謎題卻代替樹陰將她籠罩。

  永川大學、三味大學……老林最終放棄是數學到底是為了什麼?

  在那一刻,林朝夕甚至不需要任何冷靜時間,她直接抬頭問守在紙箱邊的工人:「這裡面是永川大學數學系的?你們要幹嘛,把東西運去哪裡?」

  「去新校區,我們只是負責搬東西的,什麼……什麼都不知道。」

  說到這裡,林朝夕忽然被人拉住,轉頭,她看到陸誌浩疑惑的面容。

  「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林朝夕拉住陸誌浩手臂:「醫學生是五年製?」

  「不啊我碩博連讀,要八年。」

  「那你校園卡還能用吧?她邊說,邊拉著陸誌浩轉頭就跑。

  「去哪裡呀,怎麼啦?」

  「去你們學校圖書館檔案室。」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79
發表於 2019-5-31 00:01:31 |只看該作者
第178章 肄業

  從時間線上來說,那是7年前的暑假。但實際對林朝夕來說,時間只過了半年不到。

  她很清楚記得,在三位大學圖書館,在那個暴雨欲來的傍晚,她踏著陰暗燈光,在三味大學卷帙氣味濃重的資料室裡,試圖尋找老林的過去。

  可一無所獲。

  現在她來到了和三味大學相鄰的另一所百年老校圖書館,彷彿即將面對一切未解的答案。

  他們喘籲籲,站在資料室門口。

  陸誌浩仍在慢騰騰掏卡,不確定他的卡是否能刷卡資料室。林朝夕直接拿過他的校園卡,「嘀」地一聲,刷開門禁。

  永川大學近乎放假,圖書館裡沒什麼人。

  林朝夕穿梭於書架間,按照圖書館規則,很快找到了學校年鑑的那大排書櫃。她已經計算過一遍老林可能入學和畢業的年份,因此可以直接抽出幾本巨大年鑑,放在陸誌浩手裡。

  她自己又拿了剩下的幾本,帶陸誌浩走到靠窗的長桌旁。

  數本厚重年鑑以此排開,林朝夕將他們統一翻到數學系那頁。

  驕陽下,字跡密密麻麻,如米粒般灑落書頁。

  「數學系,你要找什麼,我幫你?」陸誌浩好奇地問道。

  「不用。」林朝夕淡淡回道,開始搜索起來。

  從入學新生名單、到畢業生名單……

  她一個個名字看去,這些姓名代表老一代永川大學數學系的天之驕子。其中一些名字,林朝夕後來在教材上還看到過,因此感到分外熟悉。

  一頁又一頁,一年又一年……

  林朝夕說不清自己到底在期待什麼。

  但她很清楚記得,在芝士世界老林和她相認後,老林直接撥了通了那串可能屬於三味大學應用數學教研室的電話。

  他說了兩段話,第一段是——「是我」。

  第二段較長,但她幾乎能完全複述出來,老林說——「有個女孩拉著我的手,說她是我的女兒,我們剛從鑑定所出來,我想問問您,我們之間出現親緣關係的概率是多少?」

  老林那時的表情歷歷在目,林朝夕不止一次猜過,父女相認後,老林究竟會給誰打電話。

  但除了媽媽外,她好像想不到別的可能性。

  如果她的媽媽也是永川大學的學生,或者是老師的話,那似乎可以解釋很多問題。

  那時,她的想法還有些甜,像她這樣從小生活在關愛中的孩子,其實很少有那麼多陰謀的想法,她覺得那是電視劇裡才會發生的故事。

  而與此同時,林朝夕終於在數學系本科生入學名單上,看到了「林兆生」三個字。

  她微微鬆了口氣,覺得陽光都柔和起來,是理應如此。

  她輕輕把那本年鑑合上,好像一切都有了自然的解釋。

  其實也沒那麼多所謂的疑團。她之所以沒有在三味大學的年鑑上找到老林的名字,因為老林讀了永川大學。

  是她一直以來找錯地方。

  疑問來得快,去得也快,她已經突然沒什麼疑惑。

  她唯一不理解的,只有老林口中的「肄業」。

  於是她又打開四年後的年鑑,翻到畢業生那欄。果然又很順利找到老林的名字,老林還是當年的優秀畢業生。

  畢業於永川大學有什麼好隱瞞的,還要編自己「肄業」,好歹也是名校呢……

  林朝夕鬆了口氣。

  現在,她知道了老林的畢業院校,卻還是不知道老林那通電話究竟打給誰。

  當時她也沒看到最後兩位,如果一個學校各科室電話號碼接近,她其實也不能完全確定老林一定是致電了應用數學研究所。

  所以她又跑回書架前,抽出她小學五年級時那本永川大學年鑑,翻到科室電話那欄。

  手指點著號碼,從上往下掃去,她開始核對每一個電話。不同科室、研究所電話都差最後四位,也就是說021-576323XX這個號碼肯定屬於應用數學研究所。

  接下來是次級辦公室電話。

  應用數學研究所下各部門電話都不同,而021-576323XX這個號碼,有可能是屬於……

  研究所秘書處或者——主任辦公室。

  林朝夕愣住,細想下去。

  老林那句「是我」說得非常果斷,在此之前沒說我要找「某某某」,說明他知道接電話那位就是他第一時間要找的人。

  按照常理,秘書處有不同人值班接聽電話,所以……會是媽媽嗎?

  她邊這麼想,邊去翻目錄,找研究所職員名單究竟在哪一頁。

  說來也是很巧,目錄頁後就是學校當年大事記。

  林朝夕掃了一眼,就找到她要找的東西。

  xx年x月x日,國立永川大學朝開幹部教師大會宣佈任免決定:蘇安之同誌任永川大學心理系主任、黨委書記;馮德明同誌任永川大學應用數學研究所主任。

  記錄時代久遠,印在脆而黃的年鑑上,看上去毫不起眼,可林朝夕心底卻莫名顫了顫。

  研究所主任是老王口中的「馮泰鬥」。近來因同圖構問題,和曾教授有點不對付。

  說起來,她和馮教授還見過面。芝士世界的初中時,馮教授旗幟鮮明的反對過奧林匹克數學普及化,並出席過一次教學研討會、而她和裴之,他們作為奧數夏令營學生受邀出席了那次研討會。

  在那次研討會上,裴之站出來反對了馮教授所支持的觀點。

  她和裴之一樣,不喜歡馮教授的觀點,但那是因為她是奧數教育的既得利益者。

  換到另外的立場上,馮教授關於奧數的那些觀點,她其實是可以理解並且接受的。

  林朝夕皺了皺眉,覺得自己想得有點遠。老林跟他相認,幹嘛要打電話給一個研究所主任?

  還是秘書處可能性更大。

  她從包裡掏出紙筆,記下秘書處成員名單,併合上年鑑。

  陸誌浩:「沒事了?」

  「差不多了。」林朝夕把紙塞進口袋。

  如果她想知道媽媽是誰,直接把名字報給老林,觀察老林的表情,就可以知道答案。

  但這件事真的有意義嗎?

  媽媽在永川大學工作了那麼多年,和她也就隔了幾個小時車程,但從沒來看過她,就算知道了名字又怎樣?

  頂多以後和老林鬥嘴時,有件可以反製老林的工具?

  好像確實沒什麼意義了。

  林朝夕感到一陣空虛和無趣,剛才那瞬間的激動現在已經蕩然無存。她一本本收起桌上的年鑑,和陸誌浩一起,合力把那些巨大的年鑑塞回書架。

  「你剛才幹嘛突然那麼激動,到底要找什麼?」

  「找解開我的身世之謎的答案!」

  「噝」陸誌浩倒吸一口涼氣,問,「那現在呢,解開了嗎?

  「差不多解開了吧,我爸是永川大學數學系的學生,我媽應該在這裡工作,因為某種原因,我媽媽不要我了,我爸爸獨自撫養我長大。」

  她站在永川大學頂天立地的書架前,很坦然地說出答案。

  陸誌浩沉默了下,過了會才會說:「你不要難過了,都過去了。」

  「嗯。」林朝夕準備轉身。

  「你爸爸居然是我的老學長嗎,幾幾屆的?」陸誌浩換了種想哄她高興的語氣說。

  林朝夕笑了笑:「他1991年本科畢業,應該是91屆的?」

  她說完這句話,突然停在原地,有些不可思議地轉回身,仰望那一排厚重年鑑。

  在三味大學圖書館裡,老林在很多數學相關書籍上寫過筆記,當時出版書籍最晚是94年後。這意味著,在那段時間前後,老林還在從事數學相關工作。

  這裡有三年時間差,難道老林還在永川大學讀了研究生?

  那麼所謂的「肄業」只有可能發生在他讀研期間?

  林朝夕上前一步,用力抽出91年那本年鑑,她把書就地放下,跪坐翻開。

  1991年永川大學應用數學研究所新入學研究生名錄中,果然有「林兆生」三個字。

  林朝夕的手有些顫抖。

  她仰頭對陸誌浩說:「幫我拿下94年那本!」

  陸誌浩趕忙把巨大的冊子拿下:「又出了什麼事?」

  林朝夕這次無法回答,她又翻開厚重的年鑑,查看研究生畢業名錄。

  一遍、兩遍……

  她看完第三遍後,很確定,老林的名字不在畢業生名錄上。

  他確實「肄業」,也並沒有騙她。

  可學校年鑑不會寫明學生為什麼肄業。

  可能被因故開除,可能因為身體不適,也可能考試掛科,甚至有可能沒錢交學費……

  但林朝夕心裡有一個最恰當的答案。

  老林當時和永川大學數學系某位不知名女生發生關係。女生不想要她,老林為了撫養她,所以從學校離開。

  所有問題又回到原點,她還是拖累了老林,雖然老林從來不承認這點。

  林朝夕還是跪坐在冰涼的地面上,雖然窗外陽光仍然光芒萬丈,但她還是非常難受。

  她拿出手機,給老林發了條微信——你為什麼肄業?

  老林——你猜?

  林朝夕——因為未婚生女,必須撫養你年幼的女兒長大,所以選擇離開大學校園。

  老林——不對。

  林朝夕無奈地笑了起來,合上書站起來,準備放過這個問題,只當是她自己知道的小秘密。當然,口袋裡教務處的名單還是可以以備不時之需。

  就在這時,她的口袋又震了震。

  林朝夕只能又把手機拿出來,發現老林居然發了一段長文字。

  老林——1.林朝夕同學在永川大學答辯過程中,遇到了奇怪的中年人,突然找你認親。A.是;B.否。

  林朝夕心頭一震,下意識想問什麼叫「認親」或者什麼是「奇怪的中年人」

  。但基於她多年和老林鬥智鬥勇的經歷,如果她對老林模棱兩可的用詞提出任何疑問,老林就可以直接判斷出她沒有遇到如上情況。

  所以,她直接打了——A。

  老林直接發了一段語音過來,林朝夕點開,放到耳邊,老林溫和又略帶笑意的聲音傳出:「恭喜林朝夕同誌激活隱藏副本,你可以做出以下選擇。A.聽陌生中年人繼續嗶嗶。B.扭頭就走,毫不猶豫打電話給你永川大學那位不太熟悉的好朋友陸誌浩,問他借一張校園卡,前往大學圖書館五樓檔案室,調閱1994年學校年鑑,翻看當年數學系研究生處分情況。皮埃斯,按照慣例,差不多在520頁前後。

  語音播放結束,林朝夕近乎不可思議地翻開了眼前的年鑑。

  甚至用不了一秒鐘。

  就在520頁上,就在1994年數學系處分名單上,她看到老林的姓名。

  ——林兆生同學因碩士研究生畢業論文《圖同構驗證的理論與方法研究》涉嫌學術剽竊,經系黨委研究決定,予以開除學籍處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80
發表於 2019-5-31 00:01:44 |只看該作者
第179章 和你

  林朝夕覺得自己也比較奇怪,在看到 「處分」前,她心情焦慮而複雜。

  她既想知道老林過去,又不想過多探聽父親的過往。

  但現在她經過老林指點,親眼看到老林那過去的時候,她驟然平靜下來。帶著一點點憤怒,但更多是冷靜。

  首先,她相信老林絕不會學術剽竊。

  其次,這是老林讓她找的的東西,她的父親這麼坦然,那她真的沒什麼好為此感到不適的。

  唯一的問題是。究竟是什麼造成了老林的「學術剽竊」和「被開除」。這件事和現在馮教授發表的同圖構論文是否有關。

  而老林那通電話,除了打給秘書處外,是否還存在這樣的可能,他真的打給了時任數研所主任的馮德明教授。

  林朝夕拿筆抄下關鍵信息,合上這本老林親自指點她來找的年鑑,把書放回書架。

  然後她起來轉了兩圈,整理了下思路,最後向門口走去。

  走出檔案室時,陸誌浩一把拉住她:「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你今天這個句式用的有點多。」

  「那還不是你太怪了!」

  「我很正常啊。」林朝夕有點心不在焉的說道,邊想邊往樓上走了幾步,又突然想到什麼,回頭問陸誌浩,「你們學校機房在樓上嗎?」

  「不啊,在一樓。」

  「哦。」林朝夕說著,掉頭往下走。

  「你又要去機房查什麼?」陸誌浩趕緊快走幾步跟上來。

  「你猜?」

  「你別這樣。」陸誌浩開始苦口婆心,「我知道你心裡難受,你可以不跟我說,但別憋著。」

  林朝夕:「?」

  「你爸爸,不是……」

  「哦,你看到我的微信了?」

  「我不小心……不小心看到的,對不起。」

  「嗯,我爸是在永川大學本科畢業,然後因為學術剽竊,因為研究生時被開除了。」林朝夕頓了頓,「這是我剛翻到的材料。」

  「我相信你爸爸不會是這種人!」

  「你怎麼比我還有信心?」

  「因為你爸爸把你教的很好,而且我也見過他,他真的很聰明睿智……雖然有點毒舌。」最後幾個字都非常小聲。

  林朝夕笑了笑,很想對陸誌浩說,你沒有看錯老林,老林也沒有教錯你。

  ——

  林朝夕跟著陸誌浩趕到永川大學機房,陸誌浩用校園卡給她開了台電腦。

  屏幕點亮,林朝夕打開學術論文庫,那時她非常熟悉的藍白界面。

  她曾用過無數次文獻庫,有時甚至一整天都對著它,卻從沒想過去查一查老林的名字。

  她穩了穩氣息,握著鼠標,點選搜索標籤「作者」,然後輸入「林兆生」三個字。

  頁面跳轉,光標轉了一圈。

  論文標題摘要入流瀑般洩下。

  農業經濟、電力工業、生物、物理、化學……

  點掉所有同名同姓論文作者的無關科目後,只剩下「數學」一個學科。

  從1988年到1993年,只有一位林兆生發表過數學學科相關論文,共有7篇。發表單位都是國立永川大學應用數學研究所,幾本可以確定為老林本人。

  從到離散數學中的圖論到最優化問題,從精確圖同構問題到它的多項式時間算法,最後,林朝夕看到老林寫過的一篇對P/NP問題的一篇綜述。

  她望著被搜索出的論文,沉默了一段時間。

  這裡面沒有老林被指學術剽竊的論文,但從現有論文的研究脈絡可以看出,老林對圖同構相關問題保持長期的興趣。

  而因為時代久遠,她也不懂該如何衡量老林這些論文的學術價值,但「引用量」顯然是一個重要標準。

  「這個論文引用量有點可怕啊,林叔叔真的可惜了。」

  陸誌浩聲音響起,稱謂已經從「你爸爸」變成了「林叔叔」。

  林朝夕無法回應,事實上,「真的可惜了」「實在太遺憾了」,她從懂事起就一直抱有這樣的想法。

  現在驟然見到老林真實的學術能力,這種感覺更加真實而強烈。

  甚至強烈到她腦海中浮現出無數畫面,老林帶著她坐在桌前、牽著她的手走在路上,老林用充滿遐想的語氣告訴她數學是怎樣美妙的一門學科。

  他的愛如此真摯純粹,真會因為她的出現或者是所謂的學術剽竊而被迫放棄數學嗎?

  像老林這樣的人,會放棄嗎?

  曾經,她給老林看裴之寫在黑板上的建模大賽篩選隊員的試題時,老林似乎對曾教授和裴之的研究領域非常熟悉。

  後來,他對P/NP問題如數家珍。

  現在,老林被指學術剽竊的論文和馮教授在Arvix發表的論文;曾教授竭力反對這篇論文的原因;還有那個她並沒有接觸過的「學術圈」……

  種種蛛絲馬跡,讓林朝夕有種冥冥之中的信念——老林或許因為什麼原因放棄了數學,但或許他會不會從沒有放棄過?

  她再次整理思路,先把這7篇論文下載下來,又打開Arvix,查到馮德明教授的圖同構論文。

  論文是全英文寫作,她從頭到尾認真看了一遍。裡面有很多她不認識的專業詞彙和根本看不懂的證明過程,但她查了幾個單詞,反覆看了幾遍綜述,大概明白,這篇論文在論證圖同構問題屬於NPC問題。

  正是午飯時間,林朝夕沉浸在問題查找中,再抬頭時,機房裡只剩下她和陸誌浩。

  「怎麼樣了,你要抓緊時間啊,畢業典禮還有一個小時,要不先不查了,我們先去你們學校吧,裴之等著呢。」

  陸誌浩絮絮叨叨了一堆,表情焦急。林朝夕按了下回車鍵,對他說:「你先去吧。」

  「啊?」男生愣了下:「不是你的畢業典禮嗎?」

  「對哦。」林朝夕邊說,邊開始查找關於圖同構和P/NP問題更多的聯繫。

  相關學術論文浩如煙海,她一時無法下手。

  「對什麼對!?」陸誌浩,「趕緊走,這些東西什麼時候都好查,別耽誤了畢業典禮。」

  「沒關係。」林朝夕眯起眼,無意識敲了幾下鼠標,思考問題的關鍵究竟在哪裡。

  就在這時,她看到一條學術新聞。

  ——圖同構問題出現準多項式級算法,在P/NP問題取得重大突破,為計算機理論10年最重要成果。

  林朝夕摸了摸放在電腦桌上的手機,甚至連屏幕都已經點亮。

  她看著微信對話界面上裴之的姓名,這世界上除了老林,當然還有第二個人能立即回答他的問題。

  不過,她抿了抿唇,最後還是按滅屏幕。

  既然所有的疑問都來自老林,那還是應該由老林解答。

  她打包所有內容發送到自己郵箱,隨後關閉瀏覽器、關機。

  「你一個人去我們學校吧,我有點事。」她拍了拍陸誌浩的肩說。

  「你去哪兒?」陸誌浩打了個激靈。

  「去找我爸吃個飯。」林朝夕直接打斷了給老林發了條微信——「今天中午,我是否有幸邀請您共進午餐,並請教一些學術問題?」

  陸誌浩:「那我們還一起去送裴之嗎?」

  林朝夕的動作頓了頓,想了想說:「吃個午飯而已,哪能耽誤那麼長時間。」

  ——

  市立醫院旁有家面點店,中午時總人流如織,要花好大功夫,才能搶下兩張靠窗座位。

  老林到的時候,面和小菜已經上來了,只有一份金黃酥脆的油炸大排。

  窗外梧桐樹投下幽綠樹影,老林抱著一個大紙箱,隨手放在地上,落座。

  「果然長大了,知道孝敬老父親了。」他邊說邊直接抽出筷子,直接夾起黃金大排。

  林朝夕眼疾手快,將之用筷尖插住,和老林角力。

  「張秀芬、李安安、陳自然、柳留,她們中誰?」她一口氣報了四個名字,觀察老林反應。

  那是她小本本上永川大學應用數學研究所秘書處工作人員名單,括弧,她選了名字看上去像女性的。

  「什麼?」

  「總不會是王強和李誌高吧?!」

  「這都誰跟誰,我老年癡呆加重了?」

  老林表情不似作偽。

  「哦,沒事。」林朝夕心裡默默劃掉最初的猜測,這些人裡應該沒有她的媽媽,「那不許吃了!」她說。

  「林朝夕同誌。」老林突然嗓音低沉,語重心長。

  「啊?」林朝夕心裡咯噔一下。

  「你可能忘了一件事,就算你不請你的老父親吃黃金大排,我也有錢自己買。」

  林朝夕:「……」

  老林說著舉手,示意服務員過來。

  林朝夕鬆開筷子,趁老林美滋滋夾起大排的當口,又問:「證明圖同構屬於NPC問題,對解決P/NP問題有什麼重要作用?」

  老林很難得怔了下,不過一秒後恢復如常:「謔,你最近想法很細膩。」

  「何以見得?」

  「分析問題的能力有為父三成功力。」老林只吃了兩口大排,就滿嘴是油,「我就不問你剛才那些名字是什麼意思,你就說說,你是怎麼從為父被開除這件事,聯想到P/NP問題?」

  「因為圖同構和這個問題有關……」

  「林朝夕同學啊。」老林嚼著大排,搖了搖筷子,「為父涉嫌剽竊的畢業論文叫《圖同構驗證的理論與方法研究》,這首先是個圖論問題,這篇論文網上也查不到,你是怎麼把它十萬八千裏之外的和P/NP聯繫起來的,這裡面缺條件啊?」

  「……」林朝夕啞口無言,她輕咳一聲,「那我開始交代了。」

  「請。」

  「建模大賽之後,我去過學校數學系辦公室,看到曾教授和另外一個老師非常嚴肅討論問題,我聽到了什麼證明框架有問題的之類的對話。他們後來讓我去複印一份文件,裴之直接截下,沒讓我看到上面的內容,還提醒我『學術圈』的問題。」

  「搜滴斯內。」老林點頭,「還缺。」

  「後來我聽說我們大學和永川大學數學系有恩怨,曾教授近期反對馮教授關於圖同構屬於NPC問題的證明論文,所以我把這些問題捏在了一起。」

  林朝夕說完,坐端正:「林老師我回答完畢,下面請你回答。」

  「這樣啊。」老林咂咂嘴,「其實很簡單,如果精確圖同構問題被證明屬於NPC問題,又有人發現它的多項式時間算法,那麼P=NP。」

  老林在啃大排骨頭,並用一貫輕描淡寫的語氣說道。他們周圍人聲鼎沸,麵店裡用餐的客人還在大喊「結賬」,可林朝夕卻覺得周圍突然靜謐無聲。

  「這意味著那個問題的解決,也同樣意味著,人類文明將經歷一次全新的、史無前例的,爆炸式發展。」老林緩緩說道。

  林朝夕鼻息間是麵店熱騰騰的食物香氣,一切明明如同往常,可她內心不由得感到深深地震撼。

  她勉強把筷子搭在碗上,聽到瓷器被撞擊後發出的極輕微輕響,和她自己的聲音:「這就是你研究圖同構問題的原因嗎?」

  「對P/NP問題有興趣的,試圖攀登那座高峰的人,從來都不止是曾教授、馮教授或者裴之。」林朝夕看向她的父親,忽然覺得自己蠢得可以,「這些人中,從來都包括著你,對嗎?」

  老林笑了起來:「呀,終於被你發現了。」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12-30 02:27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