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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長洱] 天才基本法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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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9 08:59:47 |只看該作者
第70章 嚮往

  清創室也就樓上樓下的距離,裴之帶路,他們徑直向電梯走去。

  男生步伐平緩,走在外側,沒有任何攙扶之類的額外動作,但他特地放緩步伐,更有種恰到好處的態度。

  電梯門打開,林朝夕糊裡糊塗走進去,直到看到金屬四壁反射的清雋人影,她才意識到裴之很確實在陪她去清理傷口。

  裴之看了眼按鈕,按下數字3。

  電梯空間逼仄卻明亮,他走到她側前方站定,正好為她擋住前面提著大包小包的男士,還真是盡職盡責的陪伴。

  電梯再次行進,空間裡有機械的嗡嗡聲。

  林朝夕微微仰頭,能看到男生的側臉。他神情一派自然,略顯清冷的眼眸注視樓層指示燈,頂燈璀璨,一大捧光正好落在他身上,整個人更顯清晰明亮。

  好像在不久前,他們也經常這麼並肩,不過那時候他們還都很小,每次走在一起,總有很多事情可以講。

  雖然裴之話不多,但也不會讓漫長的路途冷場。

  不會像現在這樣,保持陌生人之間恰到好處的疏淡距離。

  旅程短暫,林朝夕收回視線時,電梯已經停下。門打開,她跟著人流走出電梯,裴之走在她後面一些。

  「小姑娘,你知道哪裡做胃鏡嗎?」沒走兩步,她被叫住了。

  問路的是對中年夫妻,林朝夕下意識去看牆上貼的樓層指南。

  「8樓。」裴之清冽的聲音響起。

  「哦哦哦,謝謝你啊!」

  「不客氣。」男生點了點頭,並認真補充:「走2號電梯,到8樓,出電梯往右手邊,走30米就是。」

  他說完還指了下2號電梯的位置,那對中年夫妻又趕緊道了兩聲謝,去趕電梯了裴之依舊走在外側帶路。

  「你去做過胃鏡嗎,記得好清楚啊。」林朝夕隨口說道…

  「沒有。」

  「那陪家人去過啊。」她覺得自己開始尬聊了,但真的好像不知道該說什麼。

  「沒。」裴之看了她一眼,回答:「進門的時候看了。」

  好吧,進門的時候……是醫院大廳那個密密麻麻的平面圖?

  林朝夕瞪著裴之,她終於知道裴之帶路的時候為什麼根本不看指示,因為看一眼全記住了。

  和男神在一起還真是省腦子,林朝夕麻木了。

  沒走兩步,清創室果然到了。

  比起她剛才來看的情況,現在人少了很多,只剩下一對母子在。

  小男孩膝蓋上有兩個紅通通的大口子,和她一樣摔跤,正摟著媽媽的脖子嚎啕大哭,怎麼都不肯撒手。

  見她和裴之進門,醫生像撿到救命稻草,趕忙地道:「寶寶真的不疼啊,醫生阿姨不騙你,不信我給姐姐清洗傷口上藥,寶寶看看?」

  林朝夕頓在門口,如遭雷擊。

  沒等她有反應,女醫生過來拉住她,直接往清創台拖。

  小男孩也成精了,聽到這話就不哭,烏黑凝濕眼眸就這麼盯著她。

  生理鹽水清洗傷口的時候還要裝作不疼,這太考驗演技了。

  林朝夕訕笑:「醫生我看我也不嚴重,要不就不處理了吧?」

  她說完想逃,裴之卻卡在她逃跑線路,讓她馬上被醫生拉住。

  「那不行,今天下午看的幾個就你最嚴重。」

  醫生的手勁那是相當大,林朝夕一下沒掙脫,整個人就被按在清創台前的椅子上。

  「幫個忙,前一個嚎得整個樓層都聽到了,孩子嚇壞了,哭了十幾分鐘了,我保證給你弄輕點,你別叫,很快的。」醫生湊到他耳邊小聲地說,說完戴上手套,開了瓶生理鹽水,直接她手臂的傷口沖。

  林朝夕剛開始還在看裴之,可冰涼鹽水一接觸傷口,她的眼淚瞬間湧出。她咬緊牙關,強行別開看視線,認真盯著醫生白袍上的標誌看。

  以後,絕對,不來,這家,醫院。

  「不疼吧?」醫生邊沖洗還邊問。

  「不、疼、啊。」林朝夕一字一句地道。

  「寶寶看,真的不疼啊。」醫生還喊。

  背對著門口,眼淚順著臉頰流下,完全不受控製。林朝夕根本不敢回頭。滿腦子都是,好想嚎啊好痛啊,裴之也在看啊,不能慘叫啊,要忍住啊。

  不過如醫生所說,她清理得真的非常迅速,用鑷子夾出最後頑固的碎屑,又清洗一遍後,就開始上藥。

  「是不是很快啊?」醫生回頭哄完孩子,就對她說,「你躺清創床上去,我給你洗腿上的。」

  林朝夕麻木地站起來,麻木地走到床邊,正準備躺下時,她看到自己光著的腿,不由得停住。

  她今天穿得清涼,牛仔褲和T恤都不長,躺下以後會很尷尬。

  醫生看了她一眼,明白過來,回去要拉簾子。

  外間的小男孩卻突然喊:「不要拉,我要看!」

  林朝夕真·淚流滿面內心腹誹,但根本不敢回頭說話,只能默默站著。

  「姐姐要躺著啦。」醫生勸道。

  「肯定很疼所以你們不讓我看,我要看我要看!」

  「不可以。」

  這時,一道平靜的男聲突然響起。

  「女生躺著的時候,男生不方便看。」他這麼說。

  林朝夕眼睛裡都是淚水,沒辦法回頭,卻彷彿能看到裴之微微俯身時白襯衣的褶皺,以及他一字一句很認真解釋的樣子。

  她臉刷地紅了。

  「對啊寶寶,姐姐躺著的時候我們不能看哦,要有禮貌。」媽媽也趕忙說。

  「我們去外面等。」裴之說。

  醫生趕緊拉上藍色簾子,林朝夕穿過頭,只能看見他帶著母子離開清創室的背影。

  身形筆挺,極有風度。

  ——

  徹底沒人圍觀,林朝夕終於可以小聲地嘶嘶。

  生理鹽水加毛刷,褐色的擦傷一點點被清理乾淨,露出底下粉色皮肉。

  各種消毒藥水的味道混雜,林朝夕的思緒亂七八糟,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麼。醫生給她上完藥,敷上紗布,清創終於結束。

  他們走出門,裴之斜依在對面牆邊,徐徐站直。

  「沒事啦。」林朝夕出來前已經擦乾淨眼淚,笑著和裴之說。

  男生烏黑的眼眸下垂了些,像是從頭到腳掃了她一眼,確認無誤後,他點了點頭,抬起手。

  那是瓶飲料,他白皙纖長的五指握住瓶身,另一隻捏住瓶蓋,將之擰開,然後遞了過來。

  林朝夕又愣。

  水還在半空中,瓶身有可愛的卡通圖案,她過了會兒,才意識到裴之是特地給她買了瓶喝的,趕忙伸手。

  手指輕觸,然後分開、接過。

  她低著頭,很順利打開鬆垮的瓶蓋。

  她的視線落在手腕,又想起那塊變形金剛的電子錶,唯一很清晰的是,無論是小時候還是現在,裴之真是一如既往的紳士……

  「Vc水啊,挺好的,可以喝,補充糖分。」醫生在旁邊說,邊說邊假裝抱過小男孩,隨意說話,吸引男孩注意力,「兩天以後來換藥,忌辛辣,吃點清淡的,傷口別沾水,還有點注意事項,你記下啊,記得提醒她。」她看著裴之,一邊說一邊往清創室裡走,演技一流。

  等男孩反應過來,他已經被按在清創台上。

  「真的不疼,你看姐姐剛才也沒叫。」醫生邊說邊打開生理鹽水。

  林朝夕握著飲料瓶,趕緊轉身快走幾步。

  「大、騙、紙!」

  小男孩撕心裂肺的嚎叫聲穿牆而出,林朝夕喝了口飲料,差點笑噴。

  ——

  骨科診療室內,陸誌浩剛打完石膏。

  花捲正在和他開玩笑,再抬頭,裴之同學雙手插袋,一個人回來。

  「回來得很快嘛裴哥,妹子呢?」

  「走了。」

  「走了啊?」花捲很意外,轉頭看陸誌浩,「你撞大運了,這年頭挾恩不圖報的小姐姐很少了!」

  陸誌浩頓時尷尬,趕緊去看女朋友。

  沈美一直低著頭,話也很少,聞言,她很難得抬頭,認真地說:「學姐人真的很好。」

  「她是三味大學的,你們怎麼會認識啊?」陸誌浩也問。

  「上次智力競賽……」沈美說道這裡,有個停頓,卻抿了抿唇,繼續說下去。

  從抓鬮到找人,從解題到當眾表白。花捲坐在一邊聽,聽到目瞪口呆。

  聽到最後,他猛地抬頭,見鬼似地看著裴之:「我靠,你陪人家去清創你是不是居心不良?」

  「沒有。」裴之依舊是淡淡。

  「學姐應該就是為了氣我們部長,才那麼說的。」沈美趕忙解釋,「學姐正人君子,有問題的是這個人。」花捲指著裴之說。

  裴之搖了搖頭,握著手機低頭打字,什麼話都沒有說。

  林朝夕也同樣捧著手機,站在醫院落地窗前。周圍人來人往,她的大腦卻持續當機。

  就在剛才她藉口要去聽講座、和裴之分開前,裴之居然拿出手機主動要加她微信。

  等她手忙腳亂拿出手機加好微信,裴之已經離開,所以她只能捧著手機發呆。

  就在這時,提示音忽然響起。

  裴之的頭像上出現了紅色數字1,簡要提示欄上是注意事項幾個字。

  點開後,綠色的聊天框裡真是一長串注意事項,完全按照醫生所說,一字不差。

  林朝夕從頭到尾看完,原先的激動已經淡了很多。

  醫生姐姐是怎麼說的來著?

  「你記下來,記得提醒她。」

  那大概真的是為了哄小男孩而隨口說的,可裴之卻完全記下來,還特地按照囑咐,發了條微信來提醒她。

  林朝夕把手機放回口袋,仰頭看著窗外高遠的藍天,伸了個懶腰。

  真是令人心嚮往之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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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9 22:23:16 |只看該作者
第71章 台下

  回程道路漫長,兩旁法國梧桐樹濃綠茂密。

  林朝夕背著雙肩包,走在樹陰裡。從醫院到大學城報告廳有很長一段距離,打車坐公交都可以。但在醫院折騰了一下午,0基礎學大學數學的講座時間早過了,她索性不著急,慢騰騰走回去。

  夏風柔軟,少男少女們往來經過,那些黑色的發絲飛揚的衣襟,讓人很想吃個冰淇淋。

  林朝夕舔了舔嘴角,左轉,走進一家便利店。

  她在琳瑯滿目的冰櫃前站了一會兒,在想是吃個草莓味的八喜還是脆皮的夢龍。

  移門叮地一聲打開,裴之走了進來。

  林朝夕和他對視一眼,第一反應是這什麼見鬼的緣分。

  裴之在打電話,也看到了她,很禮貌地點頭致意後,他徑直走向水櫃。他目標明確,拿了一瓶礦泉水就走向收銀台,收銀的滴滴聲過後,他掏錢付賬,然後離開。

  那大概是後來林朝夕腦海中不斷回放的一段場景。

  從頭到尾,裴之都在講電話,他用低而流暢的英語,講著她完全聽不懂的內容,並因為態度謙和隨意,完全沒有任何誇耀成分。

  他離開收銀台,微微側過頭,用肩膀夾住手機,騰出手來擰開瓶蓋,隨後喝了一大口。

  她明明也就在旁邊,他卻沒有任何找人代勞的意思,甚至臨走前,裴之還不忘再向她點頭致意。

  移門打開關合,他離開便利店,走入濃綠樹陰。

  林朝夕看著男生清秀挺拔的背影,看著他走向遠方,直至消失。

  便利店的涼絲絲的空調從出風口落下,林朝夕收回視線,看著眼前琳瑯滿目的冷飲,無論是vc飲料還是微信,她方才所有或有或無的少女心都消散一空。

  她並不覺得裴之沒停下來掛斷電話和她說話有任何問題,點頭之交,這是他們現在的正常距離。曾經無數次,她都和裴之有這樣擦肩而過的機會,也都這麼過去,其實沒什麼。

  林朝夕拉開冰櫃,換了一根甜度最高的草莓甜筒,寬慰自己。

  ——

  直到在1號報告廳坐下,燈光漸暗,林朝夕才大致瞭解,裴之那通電話時打給誰的。

  這是今天她第三次看到裴之。

  青年換上了正式菸灰色西裝和白襯衣,袖口挽起,沒有打領帶,看上去非常英俊清朗。

  他西裝前襟似乎別著三味大學的校徽,正微微俯身,和報告廳工作人員一起調試投影儀。他目光專注,間或和身邊的工作人員說著什麼話,屏幕上幻燈片時動時停,不多時就回到最初的頁面。

  ——p/np and the search for the impossibleby andy howard

  藍色底面上打著兩行白字。

  主講人霍華德先生是h大教授,數學家、資深撰稿人,對p/np問題有深入研究,這是講座宣傳上已經註明的內容,但講座宣傳上沒有註明的是,本次講座的翻譯是裴之。

  台下座位昏暗一片,林朝夕的手搭在座椅隔板上,她的手邊是已經調成靜音模式的手機,屏幕中,學院微信群不斷刷新著迷妹們在操場拍下的片場照片。

  花捲穿著球衣,在片場大燈下,擺出不斷射門的姿勢,整個人熠熠生光。

  林朝夕最後看了眼手機,將之翻過身,抬頭。

  六點整。

  學術講座沒有任何複雜的開場儀式,裴之別著話筒,上台,站在了幕布正前方。

  他微微欠身,向全場致意,面孔被投影儀射燈照得亮晶晶,因此更顯得鼻樑挺拔,眉目俊秀。

  寧和如水的話音流淌而出:「2000年時,美國克雷數學研究所公佈了7大數學猜想,並為每道難題懸賞100萬美金,以期能找到解答。它們是數學界無數人渴望登頂的高峰,每一個問題的解決,都注定將改變數學發展歷程。而p/np問題也位列其中,我們今天有幸請到h大學數學系終身教授霍華德先生,為大家介紹這一世界級數學難題。」

  裴之的介紹詞再樸實不過,台下掌聲響起,他很自然地退到一邊。

  這裡沒有迷妹。

  科普性質的講座歡迎社會各階層人士來聽,林朝夕幾乎坐在大廳最後的地方,放眼望去,看到不少白髮蒼蒼的老人和面孔很嫩的學生。他們中有老師,有教授,還有穿著永川高中校服的學生,每個人的座椅隔板上都放著紙和筆,每個人都在仰頭鼓掌。

  大腹便便的霍華德教授在一片掌聲中上台,他在站在幻燈片側前方,掌聲漸緩,他笑著和在場所有人問好,並也同樣很有風度地介紹了他的翻譯裴之。

  報告廳再度安靜下來,只有演講台上的光。

  霍華德教授開始講述p/np問題的定義,在科普講座中,他們沒有講述複雜的數學定義,而以非常簡單的概念來解釋。

  如果p=np,意味著人類能很快計算出任何問題的解。

  他以癌症治療的暢想切入,講述了一個不需要化療,僅通過dna檢測,便能確認正常細胞和癌細胞dna,以此製造出特定蛋白質,有效餓死癌細胞,並使之排除體外的治療方式。

  這項新型的治療方案將讓癌症治療更為高效和針對性,不會對癌症病人產生副作用,更重要的是,他會很便宜,讓每位癌症病患都負擔得起。

  而這項治療方案的暢想,首先有賴於一個能有效解決np問題的算法,即p=np。

  簡單的日常英語林朝夕聽起來完全沒有問題,伴隨裴之娓娓道來的翻譯,林朝夕逐漸能看到那樣簡潔高效的美好世界。

  她也終於明白老林所說的,如果出現那樣的算法,那麼屬於β沉澱樣蛋白沉澱問題的阿爾茨海默症,也應得到治癒。

  幻燈片出現一個歡呼雀躍的畫面,台下所有聽眾都開始開始鼓掌和笑。

  唯有演講舞台上,裴之和霍華德教授對視一眼,彼此都露出清醒而平靜的目光。

  接下來的講解更加深入,從p問題、np問題到npc,從時間複雜度到時間複雜度的多項式級,講座開始向真正的數學領域延伸,林朝夕一開始還能通過裴之的翻譯聽懂一些,但漸漸的,她感到吃力。

  雖然霍華德教授已經找了非常多的實例來解釋很多內容,但林朝夕很清楚,她根本沒有那些理解那些專業術語的知識儲備,她離開數學世界太久,在某些方面甚至不如一個普通高中生。

  越到最後,無論是主講人還是翻譯,他們的表情越冷靜清晰。

  而最後延展深入的內容對她來說已經太過於吃力,因此某些明亮的畫面交疊,她開始走神。

  總覺得記憶裡好像也有類似的畫面,那時她和裴之肩並肩作著,裴之還年少,臉龐清秀白皙,用一種迷茫卻憧憬的目光看著投影幕布中的老人。

  時空倒轉。

  十年後,她還是坐在台下,而他已經站在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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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9 22:23:31 |只看該作者
第72章 答案

  後來,林朝夕想,如果為期兩個多月的時空穿越,能讓十年距離消彌殆盡,才是世界上最大的笑話。

  離開報告廳時,夜幕低垂,大學城裡諸多樓宇暗淡,但也有教室在夜色中分外明亮。透過窗口,能看到許多教室裡的許多學生,他們在白熾燈下埋頭苦讀,課桌上書本疊得很高。

  林朝夕沒回頭看報告廳,也沒再去看手機,直接回家了。

  推開家門,有很淡的飯菜香味。

  老林已經在院子裡擺好飯菜,吊燈自花架垂下,葡萄藤藤綠得正好,在夜風中輕輕晃動。

  看到她身上的傷,老林直接「謔~」了一聲。

  「打架去啦?」老林問。

  「沒有!」林朝夕把書包一扔,在籐椅裡坐下,「見義勇為了!」

  老林搖搖頭,用筷子指著她的臉,尖虛畫了一個圈,很惋惜地說:「這是不高興的臉啊。見義勇為還不高興,林朝夕同學你思想覺悟不夠高啊。」

  「因為疼,萬一留疤,以後沒人要怎麼辦。」林朝夕拿起筷子,假裝憂慮。

  「不留疤就有人要了嗎?」老林笑問。

  果然是親爹,林朝夕瞪著老林,作勢要去拿手機:「雖然我拒絕了小劉,但如果我誠懇道歉,寫三千字檢討並認真朗誦,你說小劉同誌會不會原諒我?」

  「別別別,別衝動。」老林趕忙揮揮筷子,讓她放下手機。

  林朝夕笑了起來,低下頭,舉起碗,扒了兩口飯。

  入口飯菜都已經微涼,老林顯然已經在院子裡等了他不少時間。

  她抬起頭,看著父親在夜色裡笑盈盈的面容。

  「我今天救了個男孩。」她緩緩開口。

  「帥嗎?」老林問。

  林朝夕被噎了下,她在老林心裡到底是什麼形象嘛:「我不是因為臉才救他的,我不是這種人。」

  老林:「那你是因為他和裴之認識才救他的?」

  林朝夕:???

  看著她震驚無語的表情,老林也愣。

  「你老父親瞎說的,難道又中了,是不是要去買體彩?」老林說著就要站起來,「得拿筆記下來要去買體彩,不然要忘了,五百萬啊五百萬。」

  「停停停!」林朝夕趕忙喊住他,「您別衝動,我就和他一起被送到醫院了而已。」

  「這個劇情不好。」老林搖頭晃腦,開始編故事,「接下來得是裴之去醫院,你們又撞上了,他送你去上藥,還順便加了你的微信……」

  啪嗒一聲,林朝夕的筷子掉了。

  老林更加愣。

  過了會兒,老林才探頭悄悄問:「又猜中了,混沌理論有點意思啊……」

  林朝夕:「老林同誌,您在晉江言情站的筆名是什麼,能告訴我嗎?」

  「別別。」老林趕緊揮手,「我不是這種人。」

  林朝夕感受到了嘲諷。

  老林說完,自己都快笑死:「很狗血啊。」

  林朝夕無奈:「更狗血的是,我從醫院回來,去學校聽了一個P/NP問題的講座,翻譯還是裴之……」

  「造化弄人。」老林感慨。

  「是啊。」

  說完那句「是啊」後,他們父女倆都沉默了一段時間。院外有蛙聲和蟬鳴,院內卻靜悄悄的。

  林朝夕看著家裡玻璃窗透出的昏黃燈光,聽到老林問:「講座怎麼樣?」

  這才是老林。

  「開始還能聽懂,後來就完全聽不懂了。」林朝夕很認真地回答。

  「這個不簡單啊,裴之挺努力了。」老林說。

  林朝夕:「……」

  「有什麼聽不懂的嗎?」老林坐在小飯桌前,問。

  林朝夕點點頭,從旁邊的椅子上拿出筆記本,開始問問題。

  「科普性質的概念大概懂了,但對這個問題的數學定義還不夠瞭解。」

  「哪裡?」

  「這裡。」

  林朝夕動了動椅子,移到老林身邊,她把筆記本攤開,手指指向打問號的關鍵詞。

  「哦,這個啊,推銷員問題,這個你知道吧……」

  老林聲音平緩,夜色舒緩怡人,明明只是一頓晚飯,卻變成了學術答疑。

  林朝夕聽著聽著,忽然抬頭,看著父親的側臉。

  他兩鬢有一點點白髮,神情認真專注,正用通俗易懂的語言,一點點為她推開數學世界的大門多久沒有這樣的時光了?

  林朝夕也不記得了。

  但她由衷感謝能重回過去的機會,讓一切早已遺忘的美妙回憶都再度清晰。

  夜風舒徐,老林講了很久,比起霍華德教授和裴之面向公眾的短暫科普講座,老林的講法甚至更加深入淺出。他完全是信手拈來,也更針對她所不理解的內容。每一個概念,每一個術語,被他解釋起來,逐漸剝去艱澀的外衣,而變得清晰明了。

  在老林解釋過後,她能逐漸看清距離究竟有多遠。

  林朝夕甚至有那麼一瞬間懷疑,老林是不是在這個問題中也浸淫許久,不然怎麼這麼清楚?

  「感覺怎麼樣?」老林最後問。

  「還是很難。」林朝夕誠懇回答。

  「當然難了。」老林不由得笑了起來,眼角皺紋分外明顯,「千禧難題嘛,凡人都能懂數學家的優越感哪裡來?」

  林朝夕:「……」

  「放輕鬆點嘛。」老林說,「人生那麼漫長,喜歡的東西,都可以且行且追求,別把自己逼太緊了。」

  「您昨天好像不是這麼說的?」

  「畢竟昨天沒瞬間把裴之那個題解出來,底氣不足。」老林理直氣壯。

  「啊?」林朝夕茫然地看著老林:

  「別把自己逼太緊,做不出來,你還有爸爸。」老林眨了眨眼,諱莫如深。

  林朝夕品了品這句話,突然瞪大眼看老林。

  「老林同誌你不能這樣!」

  老林說著就要拿筆:「我把答案寫給你?」

  「您這是知識世界的糖衣炮彈,拿開拿開,別誘惑我!」

  林朝夕推開他的手,轉頭去拿自己書包裡的計畫表,還有今天報名機構的材料,洋洋灑灑的紙張全堆在桌角。

  「你與其給我寫答案,不如指導我怎麼學習……」

  她說到這裡,身邊忽然安靜下來,抬頭,老林目光凝固,正在看桌上的什麼東西。

  她覺得奇怪,下意識順著他視線下移,看到了一串電話號碼。

  那是寫在她實習聽課筆記上的電話號碼:021-576323xx。

  再抬頭,老林看著她,她也看著老林。

  林朝夕:「爸爸,你想問我是從哪知道這串號碼的,不用讀條這麼長……」

  「啊?」老林的反應非常典型。

  「你是不是覺得這串電話號碼眼熟呀?」林朝夕試探著問。

  老林看她的目光有那麼一瞬間諱莫如深,但又變得茫然,最後說:「這個號碼哪來的?」

  林朝夕舔了舔唇,想起她曾經對傲嬌版老林說的故事。

  「我昨天晚上做夢,掉進了一個兔子洞裡……」

  「這不是《愛麗絲漫遊仙境》嗎,你少忽悠我們老年癡呆症患者!」

  林朝夕:「……」

  「關愛你老父親,從點滴做起。」

  林朝夕:「真的是個夢。」她笑了笑,「夢裡我慘遭遺棄,從小在福利院長大,你不知道怎麼搞丟了我,變得憤世嫉俗。我們做親自鑑定那天,你撥了這個號碼,我看到的。」

  「什麼叫憤世嫉俗?」老林很懷疑。

  「就是我認識你嘛,我抱著大腿喊你,你對我不屑一顧,全世界都欠你一張五百萬彩票那種感覺!」

  「夢境投射的是人的潛意識,你說在你心目中,你的老父親究竟多麼不堪!」

  林朝夕:「爸爸你的關注點好歪,是不是心虛在扯開話題?」

  「我心虛什麼!」

  「這個電話是誰的啊?」她說,「我百度查了下,沒有結果呢,應該是家宅電話……」

  「林朝夕同誌……」

  「在!」

  「你老父親都阿爾茨海默了,還要接受你的拷問,心情很難受,堵得慌。」老林邊說邊捂著胸口站起來,捧著菜碗就走。

  老林雖然在開玩笑,但他的表現,很明顯是不想說。

  林朝夕也無數次問過自己,是不是要搞清楚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但看著老林走進屋內的背影,林朝夕想,孩子有孩子的秘密,那麼成年人也有成年人的秘密,保留秘密是每個人的權利,林朝夕決定尊重他。

  她轉回頭,舉起筷子,準備夾菜,卻落了一空。

  「爸,走就走,你把乾鍋牛蛙還給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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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事故

  最後,她和老林就這份牛蛙進行長達半小時的爭奪,還是輸了,只能就著炒青菜下了一碗米飯。

  不過吃飯的時候,老林還是和她一起整理了學習材料和計畫表。

  林朝夕拿著書包,回到自己房間,咂了咂嘴裡青菜的味道,總覺得老林這有點惱羞成怒的意思,所以這個電話最有可能還是屬於她的媽媽?

  成年人的感情生活,管不了啊管不了。

  她在書桌前坐下,打開電腦,準備按照老林的推薦,整理下學習計畫,比如先把需要購買的參考書看一下。

  時間是晚上八點,老林在隔壁房間做他自己的事情。

  他們從小開始就這樣,老林從不輔導她的作業,更不會拿著小板凳坐在她旁邊監督,她有不懂的問題會主動敲門找老林求助,老林想逗她玩的時候也會敲門來逗她玩。

  他們父女間保持了一種適宜的距離。

  林朝夕在電腦裡建好表格,一列列排好要學習的內容,參考書學習工具和大致所需時間。越是做了細緻的工作,她就越發現她有多少急需補課的內容。

  從大學數學一年級的數學分析、高等代數、解析幾何開始,到後面的抽象代數、常微分方程、複變函數、實變函數等等等等,一年時間肯定不夠。

  而數學本就需要反覆練習來達到熟練度,當然這和數學思維也有關,怎麼說,一絲不苟認真苦讀,至少還需要兩年時間。

  這已經是在老林開過金手指的情況下了。

  考研報名機構指導老師說的非常中肯,要考三味,她今年肯定不行。

  林朝夕握緊鼠標,手掌發疼。

  雖然她總把放棄數學歸結於曾經老林不在她身邊的那段時光,但後來呢,她大學的時候究竟在做什麼呢?

  大概總是這樣那樣能讓人愉快而消磨意誌的事情,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當時並不覺得任何可惜,而當遇到真正想要的東西時,她所浪費的時間,也就等同於她和目標之間的距離。

  公平至極。

  至此,她非常後悔那些曾經沒有珍惜的那些時光。

  如果能夠再回去一次,就好了。

  她這麼想,按下打印鍵,將粗略計畫打印出來。

  她捧著水杯,準備去廚房泡一杯咖啡。

  無論如何,從這一刻開始吧。

  等水開的時候,她站在冰箱前,翻了翻冰箱上花花綠綠的記事貼,忽然看到其中一條,忍不住喊了出來:「爸,明天是不是要去醫院複診啊?」

  「有嗎?」

  「你貼冰箱上了啊!」

  老林打開房門,蹬蹬蹬跑出來,站在冰箱前,然後哀嚎:「果然老年癡呆了,醫學診斷真準確啊。」

  「我明天陪你去吧?」林朝夕說。「我不實習了,有大把時光。」

  「你不是要試著解裴之小哥哥給的題?」

  林朝夕:「……」

  「真的不要答案嘛?」老林又說,「在我書桌第二個抽屜裡,明天趁我上班,你可以偷偷看,我不會告訴裴之的,因為我不認識他。」

  林朝夕轉頭盯著老林,眼睛一眨不眨。

  「怎麼了?」老林笑,「要不要爸爸現在就蒙上眼~」

  「爸爸,馬主任說你再去一趟,是不是要你帶腦CT的片子,還有那些檢查報告,你放哪了?」

  老林猛地睜眼:「!!!」

  林朝夕放下水杯,推著他出廚房:「先把你的病歷袋子找出來,再說我陪不陪你去的事情!」

  「我們從醫院出的時候拿了嗎?」老林很不確定地說。

  「我記得有吧?」

  在你一言我一語中,他們從玄關儲物櫃翻到老林房間的置物架,還是沒有找到老林的病例袋。

  房間裡翻得亂七八糟,連衣櫃都找了,老林很心虛地說:「會不會在我書桌左邊第二個抽屜裡?」

  林朝夕滿頭大汗:「你不要誘惑我,我是不會看的。」

  「真的,我可能把重要的東西都放一起了……」

  抽屜被慢慢打開。

  林朝夕站在門口,背對著房間,但聽到慢慢開啟時木質相互摩擦的聲音,她還是忍不住回頭。

  遠遠看去,長方形的抽屜裡放著一枚信封,白底紅字,是老林所在的財務諮詢公司的專用信封,它看上去有些鼓鼓囊囊,裡面應該塞著幾頁紙,壁燈的光灑落在信封上,讓它泛著瑩潤白光,確實極具誘惑力。

  而在這封信之下……

  老林猛地把東西抽了出來,那是永川市裡醫院的診療袋,鼓鼓囊囊,塞滿了各種檢查報告。

  「就說在這裡嘛!」老林很得意地看著她。

  ——

  前天是馬主任的專家門診,病患非常多,所以他們並沒有聊多長時間。

  在那之後,馬主任的學生特地給老林打了個電話,希望他們週日再來一次。

  候診室外仍有漫長的隊伍,林朝夕陪老林坐在長凳上。

  林朝夕:「為什麼馬主任的學生會約你?」

  老林:「我不知道啊,馬主任是教授吧,教授難道親自給我打電話?」

  林朝夕點著腳,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十分鐘,她打開書包,準備和老林分小零食吃。只是還沒等她拉開書包拉鏈,就看到一個很熟悉身影,正轉動輪椅,從遠處而來。

  圓圓的臉,黑框眼鏡,左腿因為昨天事故打了厚厚石膏,但還身殘誌堅,堅持工作……

  除了陸誌浩,還能是誰。

  林朝夕掏零食的手停頓下來,因為陸誌浩正在打電話,而老林的手機響了。

  她和老林對視一眼,老林莫名其妙地接通電話,只見遠處對輪椅很不習慣的男生艱難地「喂」了一聲,衝他們這裡揮手,手停在半空中,愣住了。

  「這是相親對象小劉還是你見義勇為的對象?」老林同誌是人精中的人精,一個眼神就什麼都明白了。

  「後者。」

  「怕不是個傻子吧?」老林撇撇嘴。

  林朝夕:爸爸你果然只喜歡裴之!

  陸誌浩對輪椅非常不熟練,花了好一段時間,才各種避開人,把輪椅轉到他們面前。他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老林,想開口喊「叔叔」,又覺得應該先和她打招呼,所以,呆滯了。

  老林輕輕「哼」了一聲,沒有要說話的意思。林朝夕沒辦法,只能尷尬揮手:「又見面了。」

  「你……你怎麼來了?」

  「反正不是來追你。」老林沒好氣地說。

  林朝夕戳了戳她爸,知道老林其實是因為她救陸誌浩所以渾身擦傷嚴重而不爽,只能夾在中間打圓場。

  「我陪我爸來找馬主任,還是你通知我們週日來的……」

  「哦哦哦,是這樣的,真的非常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陸誌浩拿起放在輪椅側邊袋的文件夾,又覺得自己忘了什麼,趕忙鄭重地對她說,「昨天真的特別特別謝謝你,本來昨天想請你吃飯但是後來你走了,反正等你有空了,我和小美一定請你吃飯!」

  「就知道請吃飯嗎……」老林小聲嘀咕。

  「好啊。」林朝夕大聲笑答,趕緊把她爸的話遮過去,她看著陸誌浩身上的白大褂,問,「你在這裡實習嗎,找我們來是為什麼?」

  「啊,不是實習就是見習,順便幫老闆打工。」陸誌浩指了指神經內科的病房,小聲地說,「和老闆的一個研究有關。」

  林朝夕笑了笑,一方面是覺得真得好巧,另一方面是在感慨,馬主任是每天門庭若市的大專家,陸誌浩能在對方手底下做學生,看起來在成為科學家的夢想裡,他選擇了自己想從事的一門學科。

  真好啊。

  等陸誌浩帶他們進診室的時候,也已經中午了。

  教授面前面前擺著一份盒飯,他簡單扒了兩口,示意他們坐下。

  馬主任:「前天沒時間找你們詳細瞭解,看林先生的片子有點問題,您曾經出過車禍是嗎?」

  林朝夕正把老林的病例袋放到桌上,手一頓,陸誌浩坐在輪椅裡做筆記,沒什麼反應。

  老林笑了笑,沒想到馬主任找他來聊這個:「也不能說是車禍,就是被車撞過,摔得不巧,開始還以為沒事,爬起來就走了,但過了幾個小時就昏迷了。」

  馬主任:「大概昏迷了多久?」

  老林:「不太記得了,得有幾個月吧?」

  老林說得輕描淡寫,但卻一直在看她。林朝夕知道自己的臉色恐怕已經慘白。

  她強撐著沖老林笑了笑,讓老頭這時候就別擔心自己。

  馬主任:「能知道當時您在哪家醫院治療的嗎?」

  老林沒立即回答:「聽您的意思,我這病還和車禍有關係?」

  馬主任說:「是這樣的,阿爾茨海默症的致病因素有很多,目前的研究認為,遺傳和基因突變是導致發病的重要因素,還有諸如某些軀體性疾病甚至包括重金屬,都被認為是可能導致阿爾茲海默的危險因素。而除此之外的致病因素,還有就是創傷性腦損傷。」

  老林沉默了一段時間,林朝夕將手搭在父親肩頭,卻止不住顫抖。

  噩夢般的記憶再度浮現,她從不知道,當年事故的後遺症會如此漫長,竟有可能導致了今天老林漫長而痛苦的疾病。

  而對她來說呢?

  她曾無數次想過,如果老林沒有那段昏迷時間,她的人生會不會就此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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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9 22:24:02 |只看該作者
第74章 信封

  這大概是很難熬的時刻,誰都會想,如果沒發生過就好了。

  但這個誰都會裡,卻不包括老林。

  「哦,那是挺不巧。」老林說。

  聽到這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算是見慣病患的馬主任,都有些驚訝:「您能這麼想,很不容易。」

  「世界那麼大,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在任何人身上,沒什麼大不了。」

  在這間診室裡,林朝夕第二次聽到老林說了這句話。

  「謬讚了謬讚了。」老林還是微微在笑,只表現出對科學研究的興趣,「所以什麼腦損傷,和阿爾茲海默之間的關係到底是什麼?」

  「我簡單介紹一下吧。」馬主任雙手交疊,很認真地看著老林,「因為最新的國外研究發現,一次腦震盪,就有可能會導致大腦內BACE1酶和β澱粉樣蛋白水平升高。這兩者中,前者在後者合成中扮演重要角色,而後者是老年癡呆病理性產物老年斑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個人的研究方向也是這個。」

  「哦,是這樣啊,醫學也挺有趣。」 老林極其樂天地說,「那挺好啊,我願意配合研究。」

  「非常感謝您,我是很想對您做長期病例的跟蹤。」馬主任卻搖搖頭,「但今天找您來並不止是為了這件事。」

  林朝夕皺了皺眉,表示不理解。

  馬主任說:「剛才為您介紹阿爾茨海默的病因,是因為我長期合作的藥研所,最近有一種針對BACE1的抑製劑的新藥,在招募一期臨床的被試,他們希望能找到幾位確認曾受過創傷性腦損傷的阿爾茲海默患者,來接受新藥的藥物試驗,不知道您是否願意。」

  林朝夕猛地抬頭,看向馬主任,說不出話來。

  「那有什麼不願意的?」老林卻沒有任何停滯,「這是好事。」

  「療效還不明確,其實是把您當小白鼠。」馬主任很坦誠。

  「不是小白鼠,這是為科學獻身。」老林笑著說。

  「太感謝您了。」馬主任起身,和老林握了握手,「如果您願意的話,我學生會帶您去填寫一些個人資料,如果通過篩選,會通知您參加試驗。」

  「沒問題啊。」

  老林依舊樂呵呵的。

  無論是知道自己老年癡呆可能和車禍事故有關也好,還是天上掉下新藥治療的機會也罷,他都保持一視同仁的平靜態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陸誌浩轉著輪椅在前方帶路,林朝夕和老林跟在後面。

  醫院走廊漫長,牆壁白而透亮。

  相似的場景,類似的科室,她以為曾經淡忘的記憶又以很輕很慢的姿態浮現出來。

  那是某個冬天,在高中文理分班前一些。

  早上出門時,她和老林分別,老林還活蹦亂跳的,但放學的時候,班主任帶著警察來找他,說是她父親在路上突然暈倒。

  她趕到醫院時,老林身上已經插了很多管子。

  醫生說老林遭受了頭部撞擊,根據他身上的淤青判斷,可能是遇上了一次小型車禍。病人當時感覺沒有任何問題,拍拍屁股站起來就走,但數小時後他情況惡化,陷入昏迷,這種情況也不算罕見。

  老林昏迷後,交警沒法做筆錄,所以查了半天也查不到車禍發生地點和時間,更遑論肇事者。並且也存在老林自己摔傷的可能性,所以這件事只能由他們自己負擔治療費用。

  所以對她來說,父親昏迷不僅是精神負擔,還有很重的經濟壓力。

  那段時間,家裡沒有收入來源,鄰居借了錢,醫保也承擔了很大一部分,但每個月醫院催繳費用的時候,她都非常頭疼。現在也不記得那段時間怎麼過來的了,反正就是小白菜式的經歷。

  親戚、學校、顧客、老闆、老師、同學……青春期的時候,人總覺得全世界都在和自己作對,所以反抗一切。

  但她的青春期,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經歷漫長的治療期,每天痛苦無望的等待和祈盼,等老林清醒過來,看到她面黃肌瘦的樣子,第一句話是:怎麼減肥成功了?

  她本來還想抱著老林哭,演一場腦海裡想過很多遍的父女情深,可看著老林笑盈盈的目光,所有傷感情緒在瞬間煙消雲散。

  而最最主要的是,接下來老林就告訴她,爸爸真的有錢,爸爸有幾套房,還有幾本被藏在鞋子裡的存摺,但她完全不知道這些,每天苦哈哈都不知道在幹什麼。

  老林不僅沒安慰她,還撫摸著她的狗頭說,挺好的,雙眼皮和酒窩都瘦出來了……

  但這大概就是老林的人格魅力所在吧。

  讓你覺得,人生只是一個充滿新奇經歷的旅程而已。

  好事,壞事,和諸多不好不壞的事相互夾雜,成為我們每天日常。

  一切都有可能發生,所以沒什麼大不了的。

  望著父親依舊隨意平和的面容。

  她從未想到,原來當年她以為已經過去的事情,其實一直影響著他們,並延續到了現在。

  陸誌浩帶他們到休息區最安靜的地方,開始登記了老林的詳細資料,比之前的更為詳盡。

  在那之後,他開始給老林做一些她也不瞭解的簡單測試。

  他年幼時總顯得大大咧咧的朋友,此刻正在認真詢問他父親一些問題。

  他神情專注,一絲不苟。就算昨天摔斷腿,今天坐著輪椅也要來,遇到這種個性的學生,估計馬主任也不容易。

  林朝夕看著他胸前永川大學附屬醫學院的藍色標誌,也終於知道陸誌浩放棄了三味大學後,去了哪裡。

  「這麼多題?」陸誌浩又拿出一疊紙,老林掃了一眼,很嫌棄地說,「我老年癡呆你們給我做智力測試,這不是嘲諷麼?」

  「叔叔,這項測試能檢查您認知功能的受損程度,雖然用時會有點長,但……」

  「知道了。」

  老林打斷他,他對認真的孩子態度一貫很好。

  林朝夕看著他們低聲交流,把書包放在椅子上,去給他們買水。

  回來的時候,她經過休息區外的壁掛電視,花捲明媚的笑臉在電視機中一閃而逝。

  休息區的塑料椅子裡坐著很多阿姨和奶奶輩的女性,看到花捲哦不是國民紀江小哥哥的笑顏時,師奶們統統滿臉慈愛。

  林朝夕也隨意地坐了下來。電視音量調得不高不低,她擰開水,喝了一口。

  那是一個國家形象的廣告片,配合即將召開的國際教育會議拍的,全國上下大小螢幕都在放。

  花捲在宣傳片裡是一位普通家庭的孩子,和全國千千萬萬個普通孩子沒什麼兩樣,他戴著紅領巾上小學,考上重點初中,又努力學習,上了重點高中,在高考前填誌願的時候,他卻感到茫然。

  母親想讓他學金融,因為據說搞金融掙錢多;父親希望他能做醫生,這樣家人老了以後就不怕生病;老師覺得他的成績能上名牌大學的王牌計算機專業。

  所有人的意見彙總在一起,讓一個十八歲的孩子無從選擇。

  週末,父母為了讓他能輕鬆填誌願,開車帶他回了老家。

  他的老家在海邊,有沙灘和礁石,還有蔚藍的海。

  爺爺架船帶他出海捕魚,千帆競渡,百舸爭流,這讓他想起小時候的一些情景,那大概是他最無憂無慮的一段時光。

  爺爺教他認識海洋裡的魚,認識沙灘上的貝殼,他們還在船上生吃剛捕撈起來的蝦,他從小就對那些多樣性的生物充滿興趣很自然的,在廣告最後,他將誌願改成了海洋生物學,學了一門,父母都認為不太會有出息的專業。

  廣告又從頭到尾播了一遍,林朝夕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陸誌浩推著輪椅,來到他身邊,林朝夕把水交給他。小陸同學沒扭捏,直接開了礦泉水瓶,喝了一大口。

  「叔叔把我趕走了,說想一個人做題。」陸誌浩說。

  「當然,他智商太高怕嚇到你,說不定正在造假。」林朝夕笑著說。

  「啊?」陸誌浩不太理解,又喝了一口水,說,「叔叔還問我,怎麼跟裴之認識的。」

  林朝夕愣了愣,隨即無奈地笑了起來:「他怎麼突然問這個?」

  「我也不知道……」

  「那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她轉頭,看著老陸同誌。

  「我們一起參加了一個小學奧數夏令營,特別殘酷。」

  「是嗎?」

  「是的,大家每天都學得很痛苦。但裴之不一樣,他是真的天才,無論做什麼題永遠都是滿分。夏令營過程中走了很多人,在一次領導來視察的時候,他當著領導的面用很短時間答完整份試卷,然後直接退賽。從那天開始,我發誓要和他做一輩子的朋友。」

  陸誌浩語音平靜。

  林朝夕微微低頭,螢幕亮晶晶的光落在她身上,她並不意外這個故事,這是她沒有經歷過的正式版本,理應如此。

  過了一會兒,她才說:「他確實一直很厲害。」

  「你們之前是怎麼認識的?」陸誌浩試探著問。

  「我和他從小就是同學了。」林朝夕笑,「同校不同班,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這種。」

  「這樣啊……」

  陸誌浩拖長調子,他想了想,拿出一樣東西,放在她面前。

  林朝夕低頭,發現還是那枚她熟悉的信封。白底紅字,鼓鼓囊囊,裡面至少塞了好幾張稿紙。老林大概偷偷把答案夾在病例袋裡帶出來了。

  「叔叔說,讓我把這個給你。」

  陸誌浩目光堅定,雖然他大概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卻希望她能夠接過。

  林朝夕按住信封,這次,她沒有任何猶豫。

  她俯下身,在陸誌浩的錯愕神情中,摘下他胸前的圓珠筆,即刻站起,向休息室外走去。

  廣告中最後的歌聲傳來,很輕,不知誰在唱著關於夢和未來的曲子。

  風很輕微,從耳畔刮過,兩旁座椅後退,她步速很快,邊走邊點開和裴之的聊天記錄,著那一大串醫囑,她回覆了三個字——謝謝你。

  她收回手機,按下圓珠筆,筆頭彈出,門口就在眼前。

  她握住信封,在推門的瞬間,在信封上寫下了一行公式。

  E=MC^2(平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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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9 22:24:20 |只看該作者
第75章 奶茶

  哐!

  劇烈的撞擊感傳來,林朝夕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她理應昏過去一會兒,因為實在太丟人了,她滿腦子都是,完蛋啊,只是想試試能不能再回去一趟,居然會被門撞倒,會不會被當做傻子啊?

  被搶了筆的陸誌浩快追上來了吧,算了還是假裝暈過去吧……

  她閉著眼睛,順應身體本能反應,攤開手腳,想假裝暈死,但事與願違,她的意識並未熄滅。

  她身畔粗糙而堅硬的地面,她耳邊刮過的風聲、人聲、還有汽車碾壓柏油路面的聲音,這一切,她都能非常清晰感受到。

  她甚至能聽到周圍屬於年輕女孩的焦急喊聲,還有人在推她,她頭頂好疼,這麼疼,真的是撞到了門嗎?

  等等!

  腦海中彷彿出現虛擬的進度條,林朝夕將之拖動,聲音回放,汽車鳴笛聲出現,輪胎碾壓過柏油馬路。

  汽車的聲音?

  醫院休息室裡,為什麼會有汽車的聲音?

  林朝夕努力想睜開眼,但撞擊後的餘波還是令她疼得渾身肌肉緊縮,連睜眼這個小動作她都無法完成,但所幸,她能逐漸聽到周圍的人在說什麼。

  有人像在對她說:「林朝夕你沒事吧?」

  「快點起來啊,要來不及了,鄭天明在等呢!」

  「我們不能輸給安瀟瀟!」

  鄭天明是誰啊?

  安瀟瀟,這個名字也有點耳熟。

  最關鍵是……

  林朝夕手撐地面,用盡全身力氣坐起,因為頭疼,她連帶渾身骨骼都彷彿疼得錯位。最關鍵的是,果然每次時空穿梭都要用鮮血獻祭嗎?

  但這次的獻祭好像有點太迅速,世界腳本編寫者這次收利息有點急?

  林朝夕扶住膝蓋,捂著額頭,思維還有點混亂。她坐在馬路牙子上,隔著薄薄的校服布料,人行道地面滾燙灼熱。

  灼熱感很讓人清醒,她勉強睜開眼。世界一開始非常模糊,像被磨砂質感的糖紙整個覆蓋起來。但逐漸的,隨著路上汽車鳴笛聲漸響,如同圖像緩慢加載般,原本霧濛濛的世界逐漸現出原形。

  街道、樓宇、脫漆的店牌、往來電瓶車的色澤,還有她面前少女的臉,所有一切變得鮮明透亮。

  甜滋滋的,讓人很想親一口。

  林朝夕很自然地伸手拉過一直焦急呼喚她的姑娘,在對方臉頰上親了一大口。

  真實少女肌膚的白嫩Q彈感傳來,這不是在醫院,她回來了。

  她很確定!

  「啊啊啊,你這個變態。」少女一蹦三丈高,用衣袖擦著臉上被她親過的地方。

  林朝夕笑著向對方伸出手:「小萌,扶我一把嘛。」

  和上次一般無二的信息注入法,如醍醐灌頂般,她迅速確定了這位少女的身份——

  包小萌,初三學生,在安寧市中學念初三,她們是同班同學,現在是午間休息中,她們一起出校門買奶茶,因為鄭天明……

  額,什麼鬼!

  讀到「鄭天明」後的內容,林朝夕非常不可思議,她瞬間想倒下閉眼重啟大腦,告訴自己她還在醫院裡,陸誌浩馬上要追上來給她檢查腦子,她沒有回到初三,沒有在瘋狂追求一個叫鄭天明的殺馬特……

  可事實上,包小萌還在催她:「快點起來,安瀟瀟他們已經買好了,要讓他們搶先,如果天明和安瀟瀟約會,你怎麼辦?」

  「那就約會啊!」林朝夕脫口而出,「他們男才女貌天生一對非常相配!」

  「別開玩笑了,你到時候哭死!」

  雖然很想說我哭個屁,但腦海中閃過的哭泣畫面,讓林朝夕不忍促視。她好像還真的因為鄭天明和別的說話,而傷心落淚過?

  而且,就像包小萌透露的那樣,她現在不僅單純在追求那位鄭馬特同學,她還和別人在競爭。

  像最古早台言的劇情,鄭天明狂霸酷炫拽,以戲耍女生為樂,經常讓喜歡自己的女生們幹這幹那,有時買零食,有時抄作業……

  然而女生們卻都以為他服務為榮。

  就在她撞到的十分鐘前,她從食堂出來時撞上了鄭天明,鄭馬特同學調戲了她兩句,說自己口渴。

  暫定名為中(二)林朝夕的她就主動要給他買奶茶,可鄭馬特得寸進尺,一邊摸著她的頭髮說她可愛,一邊還說自己兄弟也口渴……

  中林朝夕就單純地拍著胸脯,說她都包了!

  中林朝夕覺得,這次鄭天明找她去買奶茶還誇她可愛,一定是對他有意思,四捨五入就等於談戀愛了。

  劇情走到這裡已經非常讓人絕望,但是更絕望的事情還在後面。

  她和鄭馬特在食堂外前的對話被安瀟瀟聽到,安蕭瀟是她同班同學,也喜歡鄭馬特,橫插一槓,說她也可以去給他們買奶茶。

  面對兩個慇勤的女生,鄭馬特的好兄弟就在一旁起鬨。

  鄭馬特假裝無奈,一邊作出一副很拿她們沒辦法的樣子,一邊又設置了一個無聊的比賽規則——誰能先把奶茶買來,他週末就考慮和誰一起去動物園~動物園有什麼好逛?!

  林朝夕簡直想揪著中二版的自己問你不好好學習,天天到底在想什麼?

  並且,托包小萌喊了好多遍的福,她也終於記起安瀟瀟是誰,那是在裴之面前擠兌她的百草大學學生會成員。

  如果不是同名同姓,那就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林朝夕亂用著成語,身體被包小萌拽得東倒西歪:「林朝夕你還能站起來嗎,我看到安瀟瀟已經買好了!」

  「能能能,你放心。」林朝夕一邊笑著安撫小萌同學,一邊拎著手邊的奶茶打包袋,準備爬起來。但就在她拎起袋子的時候,褐色的奶茶滴落下來……

  「摔壞了嗎?」包小萌指著她手裡的打包袋,很焦慮地喊道。

  「沒事啦,我看看。」她翻開袋子,發現有兩杯奶茶很明顯摔漏了,回天乏術,但還有兩杯完好。

  她於是把完好的兩杯拿出來,遞了一杯到包小萌手上,單手拆開吸管,為包小萌插好吸管,最後示意女生喝掉。

  而她自己也這麼如法炮製。並隨手把破掉的兩杯扔進垃圾桶,邊向前走,邊吸了口奶茶,抹茶口味,加雙份椰果和布丁,有點難喝啊……

  「林朝夕你怎麼了?」包小萌握著奶茶呆立原地,在她身後喊。

  「我也不知道怎麼了。」林朝夕咬著吸管,向後揮手,「所以讓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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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9 22:24:38 |只看該作者
第76章 重口

  入口是甜到發膩的奶茶,椰果富有嚼勁,布丁又偏偏柔軟,在口腔裡形成奇怪口感,彷彿象徵這個世界的屬性——重口。

  林朝夕花了三分鐘時間走到校門口,在這段時間內,她瞭解完腦內信息,做出如上總結。

  該如何理解她現在所處的這個世界呢?

  在她離開芝士世界後,小林朝夕和短時間空降的她所帶來的意識融合,造就了一個新的有些不同的,新的她。

  命名為中林朝夕的她,仍舊還算聰明,但有因為小林朝夕和夏令營那段時間的她,都好像有勇氣過了頭,所以中林朝夕是位非常有主見的姑娘。

  再加上突然認親,並離開福利院,進入一段新生活,她有很多不適應,因此跟老林之間的關係並不很融洽。

  而老林嘛,芝士世界的老林是位新手父親,現在正在紅星福利院做數學老師,他內心對女兒的寵愛和珍視遠遠大於管教的興趣,基本上是看她怎麼高興都好,這一切,也就早就了現在這麼個她。

  喜歡鄭馬特的她。

  因晉杯賽冠軍而免試入仲明班,卻因沉迷偶像劇,成績一落千丈,初二被踢出仲明班,現在初三(13)班就讀的她。

  林朝夕倒吸了口冷氣,但卻好她像只能罵自己?

  至此,雖然她還是不能確切說出什麼是平行世界,但有了一些不同理解。

  如果說,每個人的一生,都是顆不斷成長的樹木。

  那麼伴隨長大,每個人所擁有的時間和空間都在不斷成長。

  那些時間和空間如樹木一般,生長出繁密的枝丫,有些枝丫不斷延伸舒展,有些則不再向上,逐漸湮滅。

  如果說現實世界是主幹,那所有的平行空間,則是那些會不斷延伸、你也不知會長成什麼樣子的分支。

  就好比你想吃蛋糕,在草莓和芝士口中選擇了後者。

  但在屬於芝士蛋糕的那片區域裡,櫃員又向你介紹了「重芝士蛋糕」和「輕芝士乳酪」等等不同品種,當你點了重芝士,世界就變成了這樣。

  所以現在,她其實仍順著芝士世界的分支前行,只是往加多料口味偏重的那個方向走去了。

  跨進校門的剎那,林朝夕停下腳步,仔細端詳現在的她。

  那是一面學校為讓學生整理儀容鏡子而豎起的鏡子,鏡中的她穿著校服短裙,打著藏青色格紋領結,白襯衣上前襟繡著「安寧市實驗中學」幾個字。

  她皮膚已經白皙很多,但因為臉上肉多,眼睛還不像以後那麼大,老林果然秉持養孩子和養豬一個標準的信念,把她養得白白胖胖。

  在讀取世界信息的珍貴三分鐘時間後,林朝夕又同樣長的時間,整理了劉海和領結,直到包小萌捧著奶茶追上來,她才繼續往前走。

  「林朝夕你怎麼了?」包小萌拉著她,很焦急。

  「我……大概是依靠超自然力量,突然度過了中二期。」林朝夕低聲答道。

  「啊?」

  「我的意思是,午休時間要結束了,下午語文課要抽查的背誦,我還沒看。」林朝夕揉了揉包小萌的腦袋,笑道。

  ——

  安寧市實驗初中每個年級共有13個班,從1到13,依次越來越差。

  1班2班統稱仲明班,號稱名牌大學直通車的班級,而13班就是每個老師最鄙視的垃圾班。

  林朝夕記得,在現實世界的她,她從初一3班讀到了初三3班。

  而換到重芝士世界,她突然空降全校最差的13班,很有落差感。

  現在午休鈴前,班裡都沒什麼人,大部分學生都像她一樣去校外吃喝玩樂了。

  如果換在她當初念的3班,這是大家拚命做作業的時間。

  而如果是仲明班,那……

  那她也沒讀過仲明班,就不知道了。

  林朝夕坐在自己靠走廊的座位上,把奶茶放在左上角,開始習慣性地翻課本和作業。

  課本空空如也,不用上交的練習冊空空如也,但藏在桌肚裡的明星貼畫本做得非常精美。

  她覺得她成了面對差生非常頭疼的家教,檢查了遍作業,很想拎包走人。

  但她要教的人是她自己,這種感覺就非常扭曲了。

  林朝夕沒辦法,只能先從雜物中抓了根黑色發圈,紮了個馬尾辮,然後把桌面連帶桌肚裡亂七八糟的東西清了一遍,最後扔掉垃圾,開始理書。

  中林朝夕同學還真是亂來,大部分課本都很新,什麼書都往桌肚一扔就不管了,不過這也和開學沒兩天都關。

  林朝夕沒辦法,把重要的課本和一學期都不會翻一次的書分開,按序排列好,將空白練習冊寫上姓名,放在桌面另一側。

  等做完這一切,課桌恢復清爽,她搜腸刮肚,開始回憶下午語文課要抽查背誦的篇目,但中林朝夕根本沒認真聽課,所以她腦子裡空空如也,什麼都想不起來。

  她於是看了圈教室,有一波女生們聚在一起聊新劇,另一波男生則在翻雜誌。

  她的同桌也沒回來,所以她只能轉頭去問包小萌。

  「小萌啊,下午到底要背什麼?」

  包小萌一直在後座保持目瞪口呆的石化狀態。

  現在聽到她的問題,石化狀態解除,直接碎成齏粉。

  「林朝夕,你真的沒事嘛?」包小萌握著她的手,很緊張地問道。

  林朝夕也不能表現得太奇怪,只能稍微模擬中二版的她的狀態,很瀟灑地說:「安啦!我就不想再被劉師太罰抄課文了!」

  「是吧,我也覺得《出師表》抄十遍太長了。」

  「……???」

  林朝夕怔愣地回過頭,趕緊翻出《初中生語文必備篇目》,《出師表》上果然被很隨意打了個五角星,不注意看根本發現不了。

  這也太隨意了!

  她很無奈地開始讀了起來,雖然這篇她曾經背得很熟,但離開初中太久,有些段落前後銜接不好,當務之急要先過下午那關。

  她於是一邊機械性地背誦,一遍思緒又開始亂飄。

  午休鈴已經打響,教室才開始緩緩有人,她的同桌還沒回來,估計又在網吧打遊戲打瘋了……

  她同桌的桌面也還是很亂,扔著廢紙團和空雪碧瓶,桌面被塗畫得亂七八糟,看不出原來顏色。

  這讓林朝夕不由得懷念起陸誌浩同學,小陸同學不管怎麼說,還是很愛乾淨的。

  她開始隨意翻閱中二版的她記憶裡關於陸誌浩的部分。

  小陸同學在仲明班讀書,但1班和13班隔太遠,從初一開始,他們的關係就越來越疏遠。

  不過小陸同學是個很固執的人,他每週三、五晚,都堅持去福利院找老林學數學,可因為中林朝夕同誌晚上雷打不動要看電視劇,所以他們大概已經有……

  好幾個月沒真正說上一句話了。

  而花捲呢?

  花捲家裡關係鐵,他本身成績也不差,所以他同樣讀上了仲明班,也同樣在堅持找老林學數學。

  唯獨不同的是,中林朝夕和花捲的關係更好一點,他們上上週還說過話。

  大致內容是,花捲告訴他,鄭馬特是傻逼。

  噝……

  談話結果可想而知了。

  為了表示尊重,林朝夕也想了想她曾經的死對頭章亮。

  章亮也在仲明班,現在還是全校成績排名第一的槓把子,為人非常囂張跋扈,已經不會拿正眼瞧她了。

  直至此時,林朝夕終於察覺到一些問題。

  她的回憶順序,和那些人在她近期記憶中的佔比有很大關係,她和陸誌浩關係日漸疏遠,所以需要通過「同桌」才想起他。

  而她也是想完了所有朋友後,才察覺到有一個人,她還沒有回憶過。

  裴之……

  林朝夕皺了皺眉,裴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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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溫水

  在中林朝夕的記憶裡,裴之很久沒出現過,因為從他離開,距今已有三年了。

  當然,這個離開並沒有任何悲劇的含義,裴之是純粹的走了。

  他走得很急,前一天,他們還一起高高興興吃小零食,後一天裴之就說要走。

  他們幾個小夥伴站在公園池塘邊,裴之臉上很平靜,好像是說外公身體不好,所以他必須出國陪伴。

  後來小夥伴們依依惜別結束,老林出現,帶著他們在公園裡散步,裴之才講了要離開的真實原因。

  母親和家人覺得他拿了奧賽金牌,在數學方面學習太深入,恐怕他重蹈父親的覆轍,所以想了個辦法,讓他轉學出國,去陪外公修養。

  雖然家人的觀點挺可笑也挺愚昧,但因為外公從小疼愛他,身體欠佳也是事實,所以他沒法說不去。

  老林從頭到尾默默聽完。

  他倒也沒說什麼寬慰的話,只是把裴之帶回家,給裴之列了一大壘書單,他很清晰寫了每本書的英文名,還有著者和版本號,讓裴之自己想辦法,抽空學習。

  最後,裴之就帶著那張紙離開她家。

  暖黃色的路燈下,他們說了再見。

  裴之的故事就此暫停。

  林朝夕轉了圈筆,在路燈下畫了個迷茫的小女孩。

  這大概就是她空降芝士世界後改變的劇情線之一。

  草莓世界的裴之一直在安寧市讀書,從沒離開這麼久去陪伴外公。

  在芝士世界,他晉杯賽奪冠,使家人提前採取行動,阻止他在天才領域繼續遨遊。

  但如果是裴之的話,他們摩羯座,恐怕沒這麼容易放棄。

  林朝夕把出師表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不再去想她曾經的朋友們。

  她合上書,開始默寫。

  在背書這件事中,沒什麼比默寫一遍更能查漏補缺的了。

  寫到「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的段落時,她那位沉迷魔獸世界的同桌終於回來。

  男生是典型網癮少年,乾瘦,眼底掛著大黑眼圈,一回來就趴在桌上補眠。

  林朝夕被他無意識一推,不由得擠到窗邊,她是很想反抗下,但看著網癮少年乾瘦的胳膊,她覺得她這樣的胖妹還是不要欺負人了。

  低頭,又寫了兩段,班級裡的人都三三兩兩來得差不多。

  包小萌趴在桌上呼呼睡去,她看著作業本上默完的整篇《出師表》,翻開課本開始自行對照批改。

  安瀟瀟也回來了,她坐在教室最後,看上去興高采烈的。

  鐺鐺鐺。

  忽然,腦袋邊的玻璃被敲響,林朝夕嚇了一跳,抬頭,鄭馬特同學的俊臉出現在窗口。

  正午燦爛的陽光下,少年的頭髮呈深褐色,皮膚是健康的小麥黃。他右耳打著一串耳孔,但學校不讓佩戴耳飾,所以他在耳洞裡塞上一根根牙籤,很有種,詭異的,鄉土感。

  更詭異的是,他還有鼻環,鼻環孔裡也同樣被豎著根牙籤。

  他拉開窗戶,低頭說話,林朝夕趕忙退後,生怕被他鼻子上的牙籤戳到。

  「他是不是欺負你,我幫你揍他?」鄭馬特的視線從她桌角的奶茶杯收回,指著她同桌網癮少年說道。

  林朝夕:「不用啦,我自己會揍。」

  「那是怎麼了?」鄭馬特又湊得近了點,笑,「我剛在食堂等你好久啊,沒喝到朝夕的奶茶,超級口渴的。」

  林朝夕「因為我也突然想喝奶茶了啊。」

  「朝夕想喝嗎,那要不要我叫我小弟幫你去買?」

  還是這個套路,林朝夕又避開他臉上的牙籤。

  花捲好像說的沒錯?

  林朝夕看著鄭馬特的臉,總覺得這個孩子的油膩撩妹只有小學生水平,大概是是臉好看加成太多,所以中林朝夕才喜歡。

  她們顏控真是一言難盡。

  她為中二版自己的眼光允悲,也同樣很悲傷地看著鄭馬特同學:「回座位休息吧,等下檢查午休的要來了。」

  她說完,拉上教室窗戶,拉上保險栓,把窗鎖住了。

  鄭馬特同學愣在玻璃窗外,估計是有「你這個女人居然敢這麼對我」的內心戲,林朝夕沒管他,繼續背誦糾錯。

  好像還有英文也有課文啊,怎麼會落下這麼多……

  就這麼莫名其妙,非常忙碌的,她度過了穿越來的第一個中午。

  下午兩點,伴隨令人懷念的上課鈴聲響起,他們班主任劉師太走進教室。

  她還來不及伸個懶腰休息一會兒,黑色高跟鞋就敲上地磚,一疊作業本啪地放下,教室裡大部分人還是沒醒。

  林朝夕回頭推了推包小萌,想把人叫醒。

  但……

  「睡什麼睡,不知道幾點了嗎?」巴掌一拍講台,劉師太吼道。

  「上課還回頭講話!」

  這是在罵她。

  包小萌迷茫地睜開眼睛,她們對視一眼,只聽劉師太又補了一刀。

  「這麼喜歡講話嗎林朝夕,正好起來背《出師表》,讓其他同學清醒清醒。」

  包小萌用很同情地目光看著她,林朝夕閉上眼,無奈地站起來。

  「從頭到尾背誦嗎?」

  「背書不從頭到尾背你想怎麼樣?」

  「好吧。」

  她本來想說,聽我背幾分鐘你課堂時間會不會不夠,但既然老師這麼說,她就自行開始。

  「《出師表》,諸葛亮。」 她站得很直,聲音響亮流暢。

  「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

  窗外是綠色操場,下午體育課的學生們正在跑圈。

  蟬鳴乍響,午後暖風熏人,教室裡瀰漫著一股年輕人待久以後的複雜氣息,這種氣息有個別名,可能叫青春。

  從劉老師點完她名開始,學生們都差不多醒了,少男少女們一開始都是看好戲臉,但逐漸的,大部分人都震驚了。

  「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

  林朝夕掃了眼教室,在想之前的她到底讀書有多差啊,《出師表》而已啊。

  講台上,劉師太板著的臉舒緩起來,她嚴肅金邊鏡框下的眼睛很滿意地眯起,卻並沒有叫停的意思,林朝夕只能繼續背。

  「……今當遠離,臨表涕零,不知所言。」她唸完最後一段,默默停了下來。

  班級裡靜得落針可聞。

  劉師太停頓了幾秒鐘,才說:「背得不錯!請坐。」

  林朝夕點點頭,本來還覺得困,站著背了會兒書就好多了。

  「明明很聰明,就是不用功!」

  在她屁股和板凳接觸前,劉師太又訓她。

  「還有你們,我看一個一個腦子都不錯,早點把玩遊戲看閒書的心思用在學習上,我看我們班都能超過1班2班。」

  「老師,這還是不行的吧?」教室最後,鄭馬特同學拖長調子喊道。

  「沒半點誌氣!」劉老師面孔一板,「趕緊把你鼻子裡耳朵裡的東西拔出來,我心臟病要犯了。」

  「我們是說,不玩遊戲怎麼行,對吧雷哥!」

  「對~」

  右手邊,他同桌突然坐直答道,林朝夕又被嚇了一跳。

  全班同學轉頭哄笑,聲音轟隆隆的,她也不由得笑了起來,13班的氣氛好像很好。

  「既然你們都對仲明班沒什麼想法,那我就隨便說一下。」劉師太清了清嗓子,「下個月1號年級統考,仲明班重新分班。」

  「哇!」學生們驚呼。

  劉師太俯瞰教室,很滿意學生們這個反應。

  「可是和我們有什麼關係呢?」鄭馬特喊道。

  「對啊老師,我們才不想離開你!」

  少男少女們又哈哈大笑,隨意調笑兩句,對分班考的事情,只是左耳朵進又耳朵出。

  劉師太的眼神中很明顯閃過一絲失望。

  但像是對這些孩子已經完全沒有辦法,她只能喊大家翻書到第4頁,開始講今天的課程。

  像按下什麼開始按鈕。

  她的前桌攤開桌肚裡的小說,她的同桌和後桌的男生討論魔獸掉落的裝備,包小萌從後面扔了張紙條過來,約她去飾品店看新貨。

  林朝夕這回笑不出來了。

  劉師太的話點醒了她。

  安寧實驗初中每學年一次分班考,中·林朝夕在初二學年統考中掉出仲明班,因填補空位,被分到13班。

  而曾經草莓世界的她,也從沒有考上過仲明班。

  因為她們3班氣氛也很好,她沉浸在同樣輕鬆閒適的氛圍裡,每天和班裡女生一起看小說追電視劇,做完作業就算。

  像是被溫水煮著的青蛙,成績過得去,也就沒什麼非要達到什麼排名的野望,如此過了三年。

  但如果她想重回仲明班,那麼這次年級統考,是她唯一的機會了。

  林朝夕捏起包小萌的紙條,再沒有傳回。

  她攤開一本全新的作業本,在第一行寫上「仲明班」三個字,將之標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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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清醒

  放學時,林朝夕和包小萌一起走。

  夕陽西下,學校四周被小攤小販圍堵,香噴噴的烤肉和炸串味縈繞半空。

  小攤前人頭攢動,林朝夕看了一圈周圍的學生,沒看到陸誌浩和花捲,想來,他們仲明班大概不會這麼準時放學。

  他們站在四岔路口,包小萌同學果然又拉著她去飾品店。

  「我不去了,你也早點回家吧。」林朝夕說。

  「為什麼呀?」

  「還有兩個星期就分班考了。」

  「啊?」包小萌愣在人行道燈柱前,笑著說,「走嘛。」

  「小萌,其實我變了,我現在是要考一班的女人。」

  「別開玩笑了,你今天怎麼了嘛?」可愛的少女用很奇怪地看著她。

  林朝夕捏了捏她白嫩的小臉:「我認真的。」

  路上車流如梭,周圍喧囂熱鬧,包小萌卻突然不太高興:「我每天陪你做這做那的,你就陪我去一次都不行嗎?」少女很委屈地說。

  「最近真的不行,你也好好回去做作業吧,還有一年就中考了。」

  林朝夕說完,走上斑馬線,背對著人行道上的女孩,揮了揮手。

  她知道這樣顯得很冷酷,可在好不容易重新得來的短暫的青春裡,她再沒那麼多可供揮霍的時光。

  ——

  還是專諸巷284號的門牌,林朝夕站在家裡的門前,從書包裡摸出鑰匙,輕輕將門打開。

  當時她從芝士世界離開,老林只是清空了小院裡的垃圾,院子裡還顯得空落落。

  可現在,綠油油的葡萄架,牆角的繡球花,牆角的大水缸裡還養著小金魚,這裡的一切,都和她記憶裡應有的模樣重合。

  她深深呼吸了口院子裡的口氣,泥土和花木清香拂面,老林在福利院上班,大概要一個小時以後才會到家。

  她可以先去自己的房間,收拾收拾……

  順著靠左的青磚路,她走到小屋前,擰動把手,推開房門……

  小屋內幾乎沒有留白的牆壁,五顏六色的明星海報,亂七八糟的動漫貼圖,鋪天蓋地的燦爛色澤如海浪般衝來,給人非常強烈的心理壓力。

  她不由得想起後來網絡上某知名漫畫家的房間,總之就差不多是那麼誇張了頂著重金屬組合的死亡凝視,她走進房間,關上門,扔下書包。

  雖然還是她熟悉的家具組合,但房間實在複雜,亂得她一時不知從哪裡下手。

  她索性在書桌前坐下來,準備列個簡單的清理計畫。

  先扔雜物,後整理,大概是這個順序,不過未免老林覺得她改變太大,她還是準備循序漸進,每天收拾一點,今天先從每天都要呆著做作業的書桌開始。

  這麼想著,她準備找支筆記錄下來,於是習慣性地在桌上摸了半天,卻什麼都沒找到。

  怎麼連個筆筒都沒有?

  她邊思索,邊下意識抬頭想看窗沿。

  突然,窗上出現一張咧嘴的笑臉,她被嚇了一大跳。

  定睛一看,她才發現那是蝙蝠俠裡的小醜海報,小醜不僅張著血盆大口,還反轉過來面朝巷子。

  林朝夕吸了口冷氣,中二版的她還真是重口味,老林肯定被鄰居投訴不知多少次了。

  她趕緊小醜海報撕掉,準備換一張路飛的海報貼。

  想法很簡單,但找膠帶紙的過程,卻讓想法實現變得異常坎坷。

  中二版的她隨手亂放東西,以至於她這麼過來,腦子裡完全沒有膠帶位置的記憶,所以只能翻箱倒櫃。

  抽屜、櫃子,大部分儲物空間塞滿了小女孩亮閃閃的飾品,還是偏暗黑蘿莉系的那種。

  她蹲下身,無奈地撥開那些飾品,想看看有沒有膠帶。

  這時,一個藍色鐵盒露出來。

  還是熟悉的「丹麥藍罐曲奇」字樣,邊角稍微有脫漆,露出銀白金屬底色。

  曾經,她在裡面放上過最珍視的東西,有些不捨地關上盒蓋……

  可現在,芝士世界的她,好像很久很久都沒碰過這個盒子。

  一瞬間,很多塵封的記憶突然湧現,夕陽光束下,空氣裡有灰塵浮動。

  那是非常漫長的一個過程。

  如同人在成長,時空是延續並不斷成長和更新著的。

  因為草莓世界的她突然降臨,將芝士世界推向全新的分支。

  小林朝夕的桀驁,她的自我掙紮和最終獲得的勇氣,這些經歷塑造出一個全新的她。

  很有幹勁,很熱血,總力求做到最好。

  但草莓世界的她只停留了兩個月就消失,芝士世界全新的她並沒有獲得那麼強的個人能力,而這,與她當時所處的冠軍高位完全不匹配。

  該如何形容這個不太完善的「中·林朝夕」呢,她想起曾經在教育學院上過的人格心理學課程。

  人格中「實際自我」與「理想自我」並不匹配,實際能力不足而理想太美好,兩者差異不斷引起她的消極情緒。

  如果「中·林朝夕」心平氣和地學習,也完全不至於像現在這樣。

  但那個她總是認為自己應該非常非常厲害,可每次考試又都不盡人意,有時甚至連一張數學考卷的附加題都無法作對。

  那是非常痛苦的過程,她時常打開鐵盒,看著那張冠軍獎狀,認為自己理應達到那樣的成績,可現實卻總令人失望。

  她不斷還手,不斷失敗,在一次次鬥爭中意誌不斷消磨。

  為了讓自己看上去還是那麼聰明,她終於給自己找了個「不努力」的理由,她沉迷看劇和新動漫,以此來麻痺自己。

  但夜深人靜翻開抽屜看到這個鐵盒時,她又很清楚她不該這麼做。

  可沒有辦法,娛樂太令人愉快,太有放鬆效果,比每天不自量力的還手要輕鬆太多。

  手搭在冰涼的鐵盒上,林朝夕品味自己那段心路歷程,突然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也還是把問題想得太簡單了。

  只是不斷告訴自己「你要用勇氣」「你能行」是虛假成功學的套路。

  突然醒悟過來,想考三味大學數學系的她,真的能扛得住一次次失敗嗎?

  為達到目標所做的每一天堅持都那麼那麼難,懈怠卻是突然而至的事情。

  唯有知識的點滴積累,能力的逐漸提升,每一天腳踏實地的努力,才是唯一可靠的東西。

  她沒有任何時刻比現在更清醒,也沒有任何時刻比現在更感謝那道可以打開時間和空間的門。

  她希望自己停留在這的時間能足夠地多,多到足以彌補那些她曾輕易在指縫中溜走的時光,多到足以讓這裡的她和那裡的她,都有能力追求更好的未來。

  林朝夕這麼想,關上抽屜,沒有再打開那個塵封的鐵盒。

  ——

  老林回來時,她已經把書桌理完,開始做作業。

  天已經黑了大半,老林同誌敲門進來時,先「謔」了一聲。

  老林笑盈盈的面容出現在暮色小院的背景中,家家戶戶炒菜的油煙味隨之湧入,。

  他的面容因光線而顯暗,但又因年輕而盈盈發光。

  林朝夕一瞬間推開椅子站起,卻又怕自己表現得太明顯,她強忍著衝出去的衝動,硬生生改了個動作,很酷地按著書桌。

  如果還有想要彌補的時光,那她還想再多陪陪老林,也想讓老林多陪陪她。

  老林用濕漉漉的手擦著褲子,隨口說:「回來啦?」

  林朝夕心中一顫,總覺得老林意有所指,但也可能是她做賊心虛。

  果然,在她準備接口時,老林說:「那個什麼《薰衣草之戀》不是還沒演完嗎,怎麼不看了?」

  「懶得看了。」

  「出什麼事了?!」老林語氣特別誇張,可身體卻很閒散地往院子裡走。

  他慢悠悠在石桌前坐下,桌上放著他剛買來做晚飯的四季豆。

  林朝夕不由得跟過去,在老林面前一屁股坐下。

  老林卻翻開塑料袋開始擇菜,頭也不抬。

  無論世界怎麼變,老林一如既往的有個性。

  「爸爸,你不關心我,為什麼不問我究竟出了什麼事?」她稍微模仿著中·林朝夕討零花錢的語氣,對老林開口。

  「關心你什麼,自從知道你喜歡上鄭天明同學,我們父女已經勢不兩立很久了,我要自己攢錢買艾薇兒的新專輯。」

  林朝夕:「……」

  「還不如陸誌浩呢。」老林很不屑地小聲嘀咕,非常怨念。

  「我不喜歡他了,我想考仲明班。」林朝夕說。

  老林突然放下手上的東西,在院裡吊燈的微光下,他的面容嚴肅到極點:「難道真為了陸誌浩,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

  你這麼激動是為什麼嘛……

  林朝夕差點被老林的突然變臉嚇到,一聽這話,知道老林又是在逗她。

  扮演一個中二少女實在太困難了,但口號都喊到現在,總得喊完。

  「我突然從中二期覺醒了!」她用力喊道。

  連漫畫裡像征性的空氣凝滯狀態都沒有,老林聽到這話,手隨即動了起來。

  哢擦、哢擦,翠綠四季豆一截截斷開,她在等老林有所回應,老林上下左右端詳著她,最後搖頭:「我覺得好像還沒有,是不是裴之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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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微笑

  林朝夕看著老林,對自己在爸爸心目中的形象,感到絕望。

  為了挽尊,她強行說:「裴之怎麼可能回來,小少爺肯定在腐國紮根,不回來了。」

  老林笑了:「沒有FLAG,你也要強行立FLAG?」

  林朝夕:???

  「爸爸,我不是這種人。」

  「那到底是什麼突然脫離中二期?」

  「因為《薰衣草》女主死了,我以為不會死的啊,最後給男主生孩子然後死掉是怎麼回事?」林朝夕很真情實感地吐槽。

  「什麼!以熏死了?」老林一拍桌面,超級震驚。

  「是啊!」

  「到底怎麼回事,你快給我講講。」

  老林拍了拍對面座位。

  林朝夕沒有百度百科查劇情,只能憑記憶複述,還瞎編了一些。

  老林聽得一驚一乍,最後和她一起罵編劇導演,比她還生氣。

  「電視劇是不能看了,這也太危險了,動不動就死主角。」老林說。

  「對吧!」

  「BE拯救失足少女。」

  林朝夕用力點頭,然後覺得不對,猛地瞪著老林。

  ——

  老林大概把她的墮落歸結為裴之離開。

  雖然這是個美妙的誤會,但比起告訴老林:你女兒被另一個空間的女兒附體,還是早戀情節更好。

  第二天早上,林朝夕起得很早。

  這並不是生物鐘,而是在她房間裡,不知有什麼地方正不斷傳出「嘀嘀嘀」的聲音。

  她半夢半醒,循聲找了半天,才發現出聲的是塊放在床頭櫃裡的手錶。

  手錶略顯陳舊和幼稚,錶帶上是暗金色變形金剛圖案,小學奧數夏令時,裴之怕她睡過頭,把自己的手錶給他。

  不知怎麼搞的,到最後她還是保留下了這塊電子錶。

  明明已經移情別戀,卻還特地把小男神的手錶放床頭櫃,真是口是心非的女人啊。

  林朝夕邊吐槽自己,邊翻身起床。

  一般來說,中二版的她定這麼早鬧鐘,是為了起床看晨間動畫片。

  但一個成熟的她,肯定不屑於看這些,主要從小到大看過太多遍,台詞都能背下來。

  老林出門拿牛奶,她在廚房看火,等饅頭蒸好。

  想到分班考還要算政丨治課成績,她索性把電視調到新聞頻道,坐在小餐桌前看實事新聞。

  女主播在播報第X次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的決議,禮堂莊嚴隆重。

  老林出門拿牛奶,回來,看到的就是這幕。

  他砰地把牛奶瓶放桌上,急得不行:「湘北和陵南比賽呢,快快快!」

  「70:66,湘北贏了。」

  林朝夕目不轉睛聽新聞播報,順便回憶當年的重要考點。

  「打完了?」老林一臉絕望。

  「還沒,還要打四集。」林朝夕數了數日子,對老林說,「禮拜五給你看電視,正好能看到他們贏。」

  老林:「我喜歡的是陵南。」

  林朝夕:「……」

  知道陵南輸球,老林心情超不爽。

  他們就電視機的歸屬權進行一番爭奪,最後老林掏出撲克,他們玩了一局二十一點。

  老林純粹想看她哭,一點不留情,她輸得慘不忍睹,只能癟著嘴,陪老林看了半天《灌籃高手》。

  不僅如此,老林還翹著二郎腿,邊整理桌上的撲克,邊入戲很深地模仿櫻木花道的語氣說:「想和本天才鬥,真是不自量力。

  林朝夕:???

  「二十一點這種東西,除了裴之,你爸爸還真沒怕過誰。」

  林朝夕:「……」

  她從椅子上站起來,把撲克牌塞進書包沒收,直接拎包走人。

  ——

  門外是熟悉又陌生的小巷,晨光溫柔。

  裴之離開後,老林確實這樣絮叨裴之,中林朝夕覺得老林是在刺激她。但她現在想想,失去這樣的學生,老林又何嘗不是失落呢。

  從小巷走出,來到街上,鼎沸人聲撲面而來。

  街道喧鬧,店牌林立。

  蒸包子和湯麵的熱氣瀰漫在整條長街上,道旁是香樟和小葉黃楊,她和鄰居家加的奶奶擦肩而過,彎下腰,同奶奶牽著的泰迪打招呼。

  「『對不起』,今天感覺怎麼樣?」

  小泰迪「汪汪汪」叫了幾聲,搖著尾巴過來蹭蹭她,林朝夕知道這是「朕心情很好」的意思,她輕撫狗頭,繼續向前。

  重新在朝陽照射下上初中,這種感覺非常奇妙。

  再過十幾米的街口是家餛飩店,過餛飩店右轉,再走一段距離就是公交站。

  75路公交車停下,上面呼啦啦走下許多學生。林朝夕看到和她同班的安瀟瀟,但她們勢不兩立,所以絕對不打招呼。

  學生們背著書包,蜂擁進校園,校服短裙下是白皙的小腿,髮絲飛揚,小頭飾亮閃閃。

  經過學校鐵門時,有人能很順利進入,有人卻被攔下來,接受儀容儀表檢查。

  在值日檢查的人裡,林朝夕看到了章亮。

  三年沒見,章亮脫去了幼時驕傲小孔雀形象,變成了驕傲的大孔雀。

  他已經長得很高了,穿安寧實驗初中的西裝校服,打領帶,白襯衣紐扣系好,胸前是一條同樣閃亮紅綬帶,整個人油光水滑,有點像那種很驕傲的黑色貴賓犬。

  其實標兵值日,表演性質遠遠大於實用價值,主要是可以讓孩子們和家長的虛榮心得到極大滿足。

  林朝夕從他身邊經過,目不斜視。

  章亮高昂著頭,用下巴瞥了她一眼。

  「這不是林朝夕嗎?」

  不太熟悉的聲音從耳旁響起,林朝夕停下腳步,叫她的並不是章亮,而是章亮旁邊站著的另一男生。

  男生身材微胖,胸前同樣戴著紅綬帶,他因為發育變聲期變成公鴨嗓,眼神裡有那麼點不懷好意的味道。

  林朝夕看了半天,才認出那是章亮小跟班陸明。

  怎麼都初中了,還跟章亮混,一點出息沒有。

  她歪頭看著陸明,一副「您有何貴幹」的樣子。

  「過來接受檢查,別擋路。」陸明說。

  林朝夕往邊上靠了靠,雙手插袋:「檢查什麼?」

  ——

  陸明愣了愣,沒想到林朝夕還是這麼囂張。他看著眼前的女學生,總覺得她今天好像有什麼不同,可又說不上來。

  他從她高高紮起的馬尾辮向下看去,襯衣潔白筆挺,深藍色領結系得標準,藏青色格紋校服短裙也沒問題,小腿白皙,下面穿著統一的黑色皮鞋,完全沒有可挑剔的地方。

  陸明有點尷尬,女生仍淡淡笑著,皮膚在朝陽下白得刺眼,他絞盡腦汁挑刺,絕對不能輸。

  「校徽戴了嗎?」

  林朝夕從袖子裡伸出一截瑩潤手指,指了指自己前胸,校徽好端端別在那裡。

  「你裙子是不是短了?」

  女生「噗」地笑出來,她笑得露出一邊臉頰的酒窩:「同學,你是不是日漫看多了,我們學校不檢查這個,我也沒這個愛好。」

  「誰知道你們垃圾班什麼愛好!」

  聞言,女生撇撇嘴,像在小聲嘀咕什麼「這麼多年了台詞都一點變化沒有」之類的話。

  「你什麼態度!」

  女生還是笑,搖頭要走。

  「你!」陸明拿起手邊值日表,「信不信我扣你們班分?」

  「陸明。」這時,章亮叫住他,「她已經廢了,不用理。」

  如果換做之前初一、初二,林朝夕早炸起來和章亮對噴,但今天,她像沒聽到這句話,只是仰頭嘀嘀咕咕,「老天爺啊,球球你,重新分班我也不想和他們在一個班」。

  「你做什麼夢,你現在是個垃圾,不可能考回來。」章亮說。

  「章亮同學這麼不信邪啊,那你等我。」女生回頭說了這麼一句話,說完背著書包走人,雲淡風輕得過分。

  陸明簡直氣炸,他唰唰地翻著值日冊:「我要給她扣分,扣死她。」

  「沒必要。」

  「為什麼?」陸明很不爽,「她不會真想重考仲明班吧?」

  「考上又怎麼樣,今年數學聯賽她已經沒資格參加,怎麼都追不上我們了。」

  「欸!」陸明有點意外,「上個禮拜不是說週五全年級統考嗎?」

  「不考了,馬老師說就在我們兩個班裡選。」

  ——

  「為什麼今天又不考了」

  和陸明同樣意外的,還有初三(13)班班主任李姝。

  晨會時她收到消息,學校原定週五班會組織的初中數學聯賽年級選拔考取消,讓各班自行組織班會就行。

  「因為沒什麼意義。」1班主任兼數學年級組長馬萍萍說。

  「但這都通知下去,不少學生還認真準備了,怎麼說取消就取消。」李姝說。

  「李老師,我們年級數學組研究了下,試卷太難了,不是仲明班的孩子,真考不出,埋頭做那麼久卷子,打擊孩子自信心,沒什麼意義。」

  李姝瞪著眼,馬萍萍說是為孩子考慮,其實還不是想把數學聯賽的名額留在他們仲明班。

  「但我們班有學生小學就拿過奧數金牌,這次不給這些孩子機會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

  李姝還想爭取一下,但很快就收到赤裸裸的嘲諷。

  「李老師還是先把你們班語文工作搞好,我們數學組的事情,有數學老師研究決定就好。」

  走出會議室,李姝還是覺得莫名其妙,她想著是不是要去找年級組長聊聊這件事。但年紀組長也是仲明班的任課老師,估計也同意了的……

  「李老師。」

  忽然,身後有人叫住她。

  她回頭一看,是校長辦公室的老師。

  「校長請您去一趟。」

  「怎麼了?」李姝覺得奇怪。

  「有轉學生來了。」校長秘書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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