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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長洱] 天才基本法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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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9 01:32:15 |只看該作者
第60章 鑑定

  蔚藍色湖風吹過,天上彷彿下起星屑顏色的雨。

  林朝夕靠在老林胸前。

  說出那句話後,她就像站在夢與現實交織的邊境線上。

  腳下扭曲的空間分界線,周圍是如宇宙般深沉的空間。她既感到極端宏大的壯闊,又有難以言說的渺小酸楚。

  因為在那刻,還是如醍醐灌頂般,她驟然窺見自己離開時那瞬間。

  那有一個確定時間和明確情境,她坐在公園長凳上,吃著光明冰磚,搖晃著腿,和老林揮手。

  然後,她會把這個老林留給和這個小林朝夕。

  也在同樣的時刻,她終於明白,一切的關鍵都在於,主動告訴父親真相。

  和張叔平甚至和數學本身都沒有關係,不在於那些特定時刻,而在於人生的時時刻刻,成為有勇氣的人,不再猶豫徬徨。

  林朝夕抹了抹眼淚。

  湖風褪色,星屑隱去,空間變得完全明亮。

  老林劇烈的心跳聲從她耳邊進入血管,心臟泵出血液,周身逐漸溫暖。

  她還在這裡,幸好,現在還不用離開。

  林朝夕腳跟落地,讓自己站定,恢復正常。

  但老林的手還按在她發頂,掌心顫抖,無法抑製。

  林朝夕有些不好意思,視線向下移開,看向周圍。

  陸誌浩震驚的面孔出現在她視野裡,還有花捲、安貝貝、陳成成……

  全部他們10個孩子,擁有近乎完全相同的神情,將整個樓道擠得滿滿噹噹。

  林朝夕頓時覺得,勇氣這玩意還真困難。

  「你們怎麼來了?」她輕聲問道。

  「啊,我們來找張副校長!不是你的錯,要罰就罰我們所有人!」

  陸誌浩喊道,樓道內所有孩子紛紛點頭,顯得義憤填膺。

  「對,還有我們。」

  「又不是你一個人的錯。」

  此時,走廊盡頭傳來一聲低咳,打斷這些自陳罪狀的孩子。

  小朋友們循聲看去,發現他們點名要找的人就站在那裡,並且神色不善,頓時就慫成一團。

  被孩子們一攪和,林朝夕更平靜了些,林朝夕微微笑著,總會好起來的。

  這麼想的同時,她抬頭看向老林。

  也是那刻,她終於看到老林得知真相後的表情,血瞬間冷下來。

  老林驀地收回按在她發頂的手,臉上說不上有什麼情緒,但原本緊繃壓抑的面部肌肉鬆垮下來,眼神中有濃濃失落和酸楚。

  林朝夕不明所以,疑惑地看著他,卻只聽老林用極端壓抑的沙啞嗓音緩緩開口。

  「我知道你需要父親,但我不可能是你的爸爸。」

  是「不可能」,而不是「可能不是」,老林言之鑿鑿,說完轉身要走。

  林朝夕頓時慌亂,她下意識開始拚命在重現她離開那刻的場景,她的表情到底是什麼樣的?

  是輕鬆圓滿,還是遺憾失落?

  尚未發生的事情任何人都無法預知,那個畫面被完全從她腦海抹去。

  可不管怎樣她都很確定,草莓世界裡,她從小和老林一起長大,記憶清晰,毫無疑問。

  「你錯了。」她很堅定地對老林說。

  「朝夕!」院長媽媽一把拉住她,「你從哪裡知道的?」

  「你為什麼不問我從哪裡知道的?」林朝夕卻問老林。

  老林幾欲離開的身影頓住,林朝夕能很明顯聽到他深吸氣後強行鎮定下來的聲音。

  「可能是因為年紀大了,會突然沒勇氣。」老林回頭看她,停了下來:「抱歉,我剛才的反應不像個大人。」

  林朝夕:「你那麼確定不可能,是因為我的年齡和你女兒不符合嗎,那你為什麼要去福利院看我的檔案?」

  老林:「誰告訴你我有個女兒?」

  「我就是知道。」林朝夕說,「你可能會覺得我在說謊,或者要我說理由,我都沒有,但你信我好不好。」

  老林皺緊眉頭,面色微白。他花了一秒鐘時間走到他面前,拉起她的手,拉住就不鬆手。

  後來林朝夕才知道,這大概是他理性人生中唯一超越理性的時刻。

  老林:「不需要理由。」

  「你說什麼?」

  「有事實,就可以不需要理由。」

  ——

  轎車內,氣氛沉悶。

  從郊外到市區會經過一大片湖區,窗外大湖茫茫,林朝夕坐在後排正中。

  「謝謝您,我們大概還有一刻鐘到。」

  「左轉,上通安路。」

  副駕駛上,黨院長一直在打電話,她嚴肅的指路聲間或響起,讓車廂內更加緊張。

  車速平穩,大概還有兩個紅綠燈,他們就會駛上城區主幹道。

  剛才說完那句話後,老林就再沒開過口,只是握著她的手下樓。

  堵在樓道口的孩子們呆若木雞讓,他們很快被黨院長逮住。

  林朝夕從沒見過黨院長那麼失態,她先對老林破口大罵,又訓斥她整天腦子裡不知道在想什麼東西,知道親生父母是誰還瞞得死死的。她真是生氣極了,先定認為是老林拋棄她,又心疼她,甚至帶著一種養大的女兒要離開的絕望感。

  林朝夕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停下來安慰院長媽媽。

  但一邊要求說清楚,一邊什麼都不肯說。

  老林卻堅持帶她去做鑑定,有著孤擲一注的狠決。

  一時間,孩子的提問聲、大人的叱責聲,還有她慌亂無助的聲音,讓整個樓道內一片混亂。

  最後……

  林朝夕看向正在開車的中年男人……

  最後,是解然天才般地說了句「張副校長有車可以帶你們走」,完全擺平了整個兵荒馬亂的情況。

  桑塔納轎車,前排駕駛室。

  張叔平踩了腳油門,讓車輛駛上跨湖大橋,前幾分鐘他還和他們針鋒相對,後幾分鐘就要幫他們父女相認。

  他抬頭看了眼後視鏡,臉色鐵青,很不愉快。

  後視鏡下,一路平安的吊墜輕輕晃動。

  車內是持續低沉的引擎聲,輪胎碾過石子,轉彎的抓地聲,這些聲音格外清晰。

  林朝夕向身旁看去。

  老林就坐在窗邊,他雙目正視前方,下顎緊繃,除了還拉著她手之外,像陷入極端緊張的思索,每分每秒都在試圖從迷霧中辨析真相。

  林朝夕不知真相究竟是什麼。

  因為如果老林的人生是一本書,曾經,她只讀過老林願意讓她讀的部分,而另外很多重要章節則被老林緊緊封藏,書頁緊緊粘連,最鋒利的拆信刀都無法裁開。

  為什麼老林那麼肯定他不可能是她的爸爸?

  為什麼又在下一刻孤注一擲,要帶她確認事實?

  「你最好趁現在機會給我說清楚。」副駕駛裡,黨院長掛斷電話,回頭說道。

  林朝夕搖搖頭。

  她明白老林為什麼不說話,也知道自己什麼都不需要說。

  事實面前,無需理由。

  ——

  安寧大學司法鑑定中心在學校老校區內,門面不大,卻總有人來去匆匆。

  黨院長和中心有長期「合作關係」,他們到後,直接上到二樓。

  在一間小辦公室裡,工作人員拿出一份《DNA親權委託鑑定申請表》放在桌上。

  「個人鑑定是吧,非司法委託?」

  風把吹起鑑定所藍色窗簾吹得嘩嘩作響,老林神情緊繃,他站在老式實木辦公桌前彎腰寫字,什麼話都沒說。

  黨員長看他們一眼,說:「先個人吧,能快點。」

  「那五個工作日,加急。」

  林朝夕坐在後面的椅子上,並不知道這些區別。

  老林依舊握著她的手,姿勢非常扭曲,她看著老林一筆一劃填寫申請表格,在姓名那欄寫上他和她的姓名。

  輪到稱謂時,他有很明顯停頓。

  林朝夕抿了抿唇,老林深深地看她一眼,最後轉過頭,在上面那欄寫了「父親」,在下面那欄,寫上了「女兒」兩個字。

  工作人員拿著鑑定表格,帶他們去採血室。

  一位抱著嬰兒的母親排在他們前面。

  針丨頭紮入嬰兒手臂,孩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林朝夕看著暗紅色血液被一點點抽出,母親隨即淚流滿面,她不由得下意識去看老林。

  老林從頭到尾神情凜然,但在那刻,一直握著她的手又緊了緊,似同安撫。

  針管抽出,棉花按上嬰兒手臂,母親抱著孩子站起,林朝夕和她擦肩而過,深深吸了口氣,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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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9 08:56:47 |只看該作者
第61章 概率

  鑑定中心門口有顆參天銀杏,樹冠繁茂,展開時如傘般亭亭,據說有五百多歲。

  走下樓梯時,林朝夕一直在看那顆銀杏。草莓世界裡,老林小時候很喜歡帶她來安寧大學玩。

  春天時,他們會在銀杏樹邊的大片草地上放風箏,秋天時,他們會花一整天時間看安寧大學的園丁打銀杏果。大概因為他們父女兩從早晚都在看,園丁總會在最後送他們一大袋銀杏果。

  銀杏果放到鐵鍋裡炒一炒,剝開時還有一點臭,入口卻完全清甜。老林每天都會給她炒上幾顆,當上學路上的零食。

  她那時真覺得那是再正常不過的生活,可放到現在來看,卻是令人嚮往的日子。

  林朝夕用手按著棉花止血,老林早就把棉花扔了。

  黨院長挽著挎包走在前面,踏下最後一級台階,回頭深深看了他們一眼,就在她要開口前,老林打斷她。

  「給我幾分鐘,我要打個電話。」老林說。

  他從綠洲基地出來後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林朝夕還站在旁邊,下意識縮手想迴避,老林卻緊緊拉著她。

  他拉著她走出鑑定中心,橫穿小路,快走幾步,在香樟樹下站定。樹陰遮下一片陰影,又有小塊光斑點綴其中。

  老林拿出手機,點亮老式諾基亞的屏幕。

  也不知道是樹陰下風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他雖仍保持一種冷漠克製,可青筋突起的手背還是出賣了他。

  林朝夕想了想問:「你要不要抽根菸?」

  這是他們離開基地後,她對老林說的第一句話。

  老林低頭看她一眼,自嘲似地笑了笑,隨後飛速按下一串數字,沒避開她,林朝夕很輕鬆看到顯示屏上的號碼。

  021開頭,這是通長途,但等她想看全數字,最後兩位卻因為反光而看不清晰。

  老林舉起電話等待,林朝夕聽不到電話裡的聲音,但能清晰感知電話接通瞬間,她知道那頭有人「喂」了一聲,老林還是沉默。

  過了一會兒,大概在對方就要掛電話前,他說了兩個字:「是我。」

  風吹動銀杏葉片,千萬片齊齊搧動。

  老林用很平鋪直敘地語氣說:「現在,有個女孩拉著我的手,說她是我的女兒,我們剛從鑑定所出來,我想問問您,我們之間出現親緣關係的概率是多少?」

  電話那頭的人不知說了什麼,但也有可能直接掛斷電話,幾秒種後,老林冷笑了下,收起手機。

  甚至不用幾分鐘,整通電話連帶等候時間不過30秒。

  老林把手機扔回口袋,雖然是冷笑,但他臉上終於出現人類正常的情緒反應,幾塊漏下的光斑落在他嘴角和眉心,很明亮,因此也顯得其他部分更加晦暗。

  他一個人吹了會兒風,才低頭看她。

  「概率是多少?」林朝夕仰頭問。

  老林下意識想摸口袋拿煙,但最後還是忍住,他蹲了下來,換了個姿勢看她。

  林朝夕看著比自己還矮的父親,低頭問:「是誰啊,你當年幹嘛把我扔到福利院?」

  這個問題像是封印解除的咒語,老林緩緩笑了起來,說:「你知道的明明比我多,為什麼還問我?」

  林朝夕一時語塞。她清清嗓子,自己那套解釋終於可以派上用場。

  「我跟你說啊,事情……」

  「情」字最後一個音還未吐完,老林伸開手臂,用寬大手掌按住她後腦勺,將她緊緊按在肩頭。

  老林半蹲仍站著,她仍站著。

  銀杏明亮的綠色覆蓋在她視網膜上,又彷彿在瞬間化成軟塌塌的夏風,被密匝的血管支撐住,有非常堅強的骨架。

  林朝夕的手輕輕搭在老林背上,她能感到老林禁扣她身體的手臂中蘊含的千鈞力量,老林卻又彷彿卸下一直以來的所有重擔,她能感到,卻說不出任何話來。

  黨愛萍站在台階上,一直看著他們。

  她看到小女孩好奇探究的目光,看到他們短暫的對話,目睹男人掛斷電話後緩緩摟住孩子的動作。

  她最後長長嘆了口氣,她一直在想,為什麼人們總一定要給孩子個家,其實不光是孩子,成人也同樣需要。

  太孤單了。

  ——

  回程路上,黨愛萍拒絕再回一趟綠洲基地,她直接讓夏令營頭頭把車開到紅星福利院門口。

  眼前是熟悉而逼仄的小巷,她打開車門,一直沉默坐在後座的男人也同時開門。

  林朝夕想跟下來,卻被男人反手關上的車門擋下。車門哢噠一聲落鎖,小女孩扒著車窗,指著駕駛室的司機,敲了敲窗,表情非常驚恐。

  隔著車窗,看著小女孩精彩豐富的表情,黨愛萍覺得既溫暖又酸澀,她養大的孩子大概真的要走了,銀杏樹下的擁抱讓她這個感覺非常清晰。

  她將視線移向身邊的男人,她給林朝夕非纏著喊爸爸的這位青年取了個綽號,叫「暫定林父」。

  她問了句「怎麼回事」,暫定林父帶她走了幾步,到一個僻靜轉角。這麼些年福利院生涯,她見過太多人情冷暖和迫不得已,但暫定林父的回答仍是她從未聽過的一種藉口。

  「我不知道。」男人指尖夾著煙,在垃圾桶邊點了點,這麼說。

  「什麼叫你不知道?」黨愛萍皺眉,用經驗補全故事,「你不知道她的存在,所以孩子是她媽媽未婚先孕以後遺棄的?」

  男人眉眼低垂,吸了口煙,搖了搖頭。

  「搖頭又是什麼意思,是指你沒孩子,一切都是朝夕的妄想?但你如果沒孩子,為什麼要去福利院看她的檔案?」黨愛萍火氣又有點上來。

  「我去福利院純粹是因為不知道這個丫頭從哪冒出來的,她成天纏著我,所以我去調查看看她哪來的。」

  「調查背後的動機是什麼。」

  「當時沒有,可能是太閒了。」

  「你沒正面回答。」黨愛萍犀利地道,「你是不是有過孩子,然後孩子丟了,如果一個從沒有性生活的男人,絕不會沒事去調查福利院的孩子。」

  「我有過孩子,但我以為孩子已經死了,所以不存在遺棄和調查。」暫定林父很平靜說完,補充了句,「您非常犀利。」

  「我見多了。」

  「是,我明白。」

  黨愛萍看著這個男人,知道他在說實話。

  她每個月都要接待一些家長,他們中很多人不遠萬裏而來,抱著萬分之一希望,來福利院尋找他們走失的孩子。

  她不清楚這位「暫定林父」到底是用怎樣的心情去看林朝夕的檔案,或許比那些人還難一些。

  「你做人怎麼這麼糊塗。」黨愛萍回頭了眼轎車,林朝夕和張叔平都維持僵硬姿勢,「還不如林朝夕。」

  暫定林父也看了那一眼,他又抖了抖煙,露出手上的抽血針口:「我是不如她。」

  黨愛萍說:「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們DNA不匹配,你準備怎麼辦?」

  「您這麼問,是想我說我還願意領養她?」暫定林父按滅菸頭,反問。

  「是她鐵了心跟你走,之前還跟我說什麼用晉杯冠軍打賭,如果她拿了第一名就想要自由選擇家庭的權力,也是因為你吧?」黨愛萍說,「不知道她腦子裡整天在想什麼,哪知道這些你都不知道的事。」

  「孩子有秘密。」老林說,「大人也好不了多少。」

  他把菸頭按滅,往停車場走去,說:「等五天吧,您別問她了,我來問就行。」

  ——

  老林和黨院長談話很短,林朝夕一直在張望。

  黨院長肯定會問老林究竟怎麼把她弄丟的,這是她非常想知道的往事,但之前那麼那麼多年,連她做女兒的都不清楚父親的過往,那麼黨院長三言兩語肯定問不出什麼。

  而到最後,院長媽媽肯定又要把矛頭對準她,她愛藏事,古古怪怪,腦子裡不知道在想什麼……

  但其實,這才是林朝夕最怕的事情,她怕被他們逼問。

  然而呢,她想像中三堂會審的情況並沒有發生,回程路上,老林提都沒提這些。

  張叔平把他們在教學樓前放下。

  停車時,從頭到尾一個字都沒說的張副校長拉上手剎,終於開口:「按照規定,這是封閉式夏令營,家長不能和孩子呆在一起。」

  從頭到尾圍觀了一場父女認親的戲碼,張叔平在乎的居然還是夏令營規定?

  饒是老林也愣,更別說林朝夕了。

  張副校長看了眼後視鏡:「不然呢,問你們到底是不是親生父女,讓你們一人給我講一個小時心路歷程,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DNA鑑定結果五天以後才出來。」老林說。

  林朝夕:「所以這五天裡我們還不是父女。」

  張叔平很不屑地「呵」了一聲,再沒說什麼,讓他們滾下車,自己把開走了。

  也就離開了四個小時不到,綠洲基地也沒什麼變化。

  解然的講課聲從7樓傳出,林朝夕環顧四週一圈,找不出感嘆詞,只能抬頭看老林,有些欲言又止。

  這是認親後他們第一次的獨處時間,老林一定有很多話想和她說。林朝夕抬頭看老林,做好和父親促膝長談的準備。

  老林卻摸了摸她的腦袋,說了四個字:「去上課吧。」

  他說完轉身就走,毫不拖泥帶水。

  「爸,你要去幹嗎?」林朝夕急了。

  「去上班啊。」老林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馬上到飯點,食堂忙。」

  林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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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9 08:57:00 |只看該作者
第62章 不對

  五天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

  林朝夕默念了一遍課本裡會用的過渡句,向教學樓走去。

  她倒不覺得這五天難熬,她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老林那通電話分散開。

  為什麼老林要打那通電話,電話那邊是誰,為什麼打完以後老林就緊緊摟著她?

  無數疑問向她襲來,而最關鍵的問題是,究竟在芝士世界裡,哪一念選擇出現問題,造成她和老林分開?

  想到這嗎,林朝夕有個大膽猜測,電話那頭會不會就是她的母親?

  她從沒見過她的媽媽,孩提時,她大概也有問過老林「媽媽在哪」一類的問題。

  那時老林拉著她的手,很認真告訴她,媽媽放棄了撫養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和情非得已的原因,希望她不要恨媽媽。

  其實哪有恨意,從未感受過母愛,談不上失去,也就更談不上恨了。

  林朝夕慢慢爬樓梯,這個世界裡她和老林分開的原因,很有可能是打開老林過往的鑰匙。

  她知道這點,卻一邊又覺得,是不是真的要去看呢?

  她爸爸總不會是中國隊長,一直隱姓埋名生活,總有一天托尼斯塔克要找他去拯救世界……

  想到這裡,林朝夕忽然停下,趕忙調頭往回走。

  但已經來不及了。

  大批下課後的學生從樓梯上衝下,趕食堂的趕食堂、往圖書館的往圖書館,她還沒走下一層半,就被陸誌浩花捲他們團團圍住。

  花捲給其他人使了個眼色,勾著她的脖子把拖下樓。

  一到空地上,孩子們憋不住的提問聲終於響起。

  「林老師是你爸爸?」

  「你是福利院的孤兒嗎?」

  「你怎麼知道的?」

  「你們去驗DNA嗎,結果怎麼樣?」

  林朝夕視線裡全是興奮的面容和不斷開合的小嘴巴。

  她看來看去,發現連陸誌浩都滿臉通紅,問了句「到底怎麼樣?」。

  所有人裡,只有裴之還夾著書,站在幾步遠的地方看他們。

  她很絕望地看著裴之,求助道:「你們怎麼這麼八卦,看看人家裴之同學。」

  裴之笑了笑,看著她,很高興地說:「別看我,其實我也很想知道。」

  林朝夕:……

  ——

  「那要是林老師真的是你爸爸,你會搬去和他一起住嘛?」食堂裡,安貝貝扒了兩口飯,又問。

  林朝夕「嗷」了一聲,把臉埋進飯盆,要有勇氣可真不容易。

  這幫孩子的注意力完全被她和老林的關係吸引,一路上問個不停,就算吃飯,也只消停了兩分鐘,又開始講。

  林朝夕現在很期盼現在老林能出現,在背後涼涼地說一句「不然呢?」

  可是沒有。

  老林不見人影,說要來回來食堂上班,但就他們走進食堂的這段時間,根本沒看到老林。

  林朝夕甚至有那麼一刻懷疑老林可能被嚇跑了……

  安貝貝坐在他對面,又要開口說什麼。

  林朝夕吮了吮筷子尖,趕忙打斷。

  「他們跟你們說了嗎,中期考那件事?」她找了個話題,希望能分散他們的精力。

  「說了啊!」花捲很元氣的回答

  「那你們覺得呢?」林朝夕問。

  「覺得什麼?」安貝貝問,「大家一起組隊多好啊!」

  「就是如果我們考不過章亮他們的話……」

  林朝夕說到這裡,看了眼安貝貝,「等等,安貝貝你什麼時候也不喜歡章亮了?」

  「陳成成是我哥們,我怎麼可能和他好!」安貝貝指了指坐在角落的陳成成小朋友,很義氣。

  安貝貝:「而且,我們成績本來就不行啊,反正中期考也要走的,古語有雲,『死有重於鴻毛……』」

  小話癆安貝貝同學開始閒扯,林朝夕不由得打斷他:「是『輕於……』」

  「反正差不多!」

  「但是,你們本來也不用陪我……」

  「哎呀我跟你這磨嘰的!」六組另一個姑娘拍了拍桌,說,「你要一個人扛事兒,那把我們當什麼了!」

  小姑娘義憤填膺,林朝夕被吼了一嗓子,愣了半晌,最後只能看著陸誌浩問:「你老鄉嗎,東北的?」

  「對啊!」

  陸誌浩:「你哪裡的?」

  小朋友就是忘性大,轉瞬就開始聊起各自家鄉,好像根本沒把她擔憂的事情放在心上,林朝夕低頭吃了兩口飯。

  裴之在她身邊舀了勺湯,邊喝邊說:「正好你也來了,我們做個計畫。」

  「啊?」林朝夕看著身邊的小男孩。

  「平均分要超過章亮他們組,我們每個人大致要達到怎樣的成績,做這麼一個計畫。」

  整條長桌上所有人都齊刷刷看向裴之,餐具落下的聲音丁零噹啷。

  裴之不明所以地微微歪頭,看著他們。

  「超……超過章亮?」

  裴之說:「超過章亮,我們才可以留下來繼續學習……」

  「不是不是,我們12個人的平均分怎麼可能超過章亮他們組?」

  「對啊。」

  「他們都是我們班上成績最好的了!我們很難超過他們吧?」

  疑問聲此起彼伏。

  林朝夕這才明白裴之為什麼要說那句話,她看向其他孩子:「那你們是怎麼打算的?」

  「當然是跟你一起走啊!」

  「你們認真的嗎?」看著大家很義氣的面孔,林朝夕心情複雜。

  她一方面覺得這樣也不錯,孩子們不用背負什麼熱血的目標,不用追求成績,純粹為興趣學數學,一起來一起走這很好。

  可另一方面,說內心深處不遺憾,也是假的。

  她是多麼希望大家能一起努力,最後靠成績贏過章亮他們,獲得最完美的勝利。

  但事實上,這種熱血和勝利恐怕只存在小說或者熱血漫畫裡,現實嘛……

  「是啊,開心點就好嘛。」

  林朝夕重新拿起筷子,笑了笑,就在她要下筷時,在最角落的位置,有很輕的聲音響起。

  「我想考85分。」

  陳成成說。

  林朝夕緩緩看向他。

  「我想試試看,我能不能考85分。」小少年重複了一遍,很堅定。

  「我要95以上!」陸誌浩說。

  林朝夕轉過頭,去看她的同桌。

  陸誌浩低下頭,用力吃了一大口飯:「我想贏的!」

  飯桌上陷入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沉默。

  他們兩個都沒有說為什麼想贏,其實也不用說理由,誰都知道為什麼。

  過了一會兒,才又有聲音響起:「那老陸要95,我考80」

  花捲小心翼翼地說。

  「80會不會有點少,章亮他們平均分起碼要90。」坐在花捲身邊的姚小甜小妹妹,低聲說道。

  「那我要85?」花捲問。

  「你都要考85了,那我要90了!」安貝貝一拍筷子喊。

  「什麼叫「我都」!安貝貝我告訴你,我運氣可好了!」

  花捲說。

  像被什麼激勵了,孩子們突然開始一個個報目標。

  林朝夕欲言又止,又有點想笑,怎麼變得這麼快啊。

  她還是在看陳成成,一直以來像海藻一樣濕漉漉的小朋友低頭吃了兩口飯,像感受到她的目光,忽然把頭抬了起來,衝她用力點點頭。

  加油啊。

  林朝夕也點了點頭。

  她想,其實孩子果然比成人更有勇氣,因為他們渴望什麼東西時的情感更加純粹。

  想要什麼就是哭著鬧著滿地打滾都一定要得到的,這就是孩子。

  「還是算一下吧!」六組的小組長舉手打斷討論,「誰還能記得第一組每次的平均分啊?」

  「84.5/83/89/79/82.5。」裴之直接報了出來。

  全桌靜默。

  六組小組長嚥了口口水,只能問:「那麼,我們每個人這五天的平均分呢?」

  裴之:「林朝夕95,陸誌浩72.5、花捲62……」

  裴之還要再說,花捲打斷他:「你別別別說了,直接把我們每個人要考多少分告訴我們吧!」

  「這個算起來不僅要考慮到平均成績,還有……」

  裴之說到這裡時,一張紙條從旁邊遞了過來。

  上面用鉛筆寫著他們12個人的名字,旁邊是兩欄成績。紙條上那是成人字體,瀟灑俊逸。

  林朝夕緩緩抬頭。

  「挺好,既然你們都有意願,那就按這個來吧。」

  老林到來於毫無預兆的瞬間,他涼涼的聲音在他們身旁響起,林朝夕驚得差點站起來。

  他已經換上食堂的白色製服,穿黑色塑膠鞋,戴了副紅色塑料手套,推車一人高的托盤經過他們,大概之前他完美隱藏在推車之後,所以他們誰也沒發現。

  「師父你去哪了?」陸誌浩問。

  「突然有個女孩叫我爸,我當然要一個人去靜靜。」老林隨口說道。

  林朝夕用頭撞了撞桌沿,剛長出來的一點點心思溫暖親情蕩然無存。

  「林老師,是你之前扔了林朝夕嗎?」

  「你把她找回來了?」

  孩子們一見老林,剛忘掉的問題又全部想起來。

  老林跟沒事人似的,在孩子們目光注視下,他把手套摘了下來,拍了拍坐在最邊上的陸誌浩小朋友的肩,衝他搓了搓手指。

  「師父?」陸誌浩不明所以,「你真的是林朝夕的爸爸嗎?」

  「課本。」老林說。

  陸誌浩趕緊翻出夏令營給他們的白皮書,遞了出去。

  老林翻到後面的題庫,根本沒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很順溜地說:「p.317,1-5題。p.318全部。應用題部分不用說了,今天都做完吧……」

  「都做完嗎?」孩子們震驚了,「這也太多了!之前我們不用做這麼多題的啊。」

  「看你們問題這麼多,還是題做少了。」老林笑著放下書。

  老林先前遞來的紙條已經被依次傳下去,孩子們又嚷起來:「我要考這個分數嗎,我之前都沒上過90。」

  「還好吧,多做點題問題不大。」

  「要做很多題嗎?」孩子們問。

  「不然呢,光靠念力能成績飛速提升?」

  「對,靠我們的努力才能。」安貝貝喊。

  「不對。」老林笑,「當然是靠我。」

  林朝夕覺得,她爸爸還是她爸爸,真是半點沒變……

  就在她想說什麼的時候,忽然聽見老林慢悠悠地開口。

  「說不定要當人家爸爸了,讓我女兒被趕走算怎麼回事。」老林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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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9 08:57:18 |只看該作者
第63章 五天

  林朝夕不清楚老林的篤定從何而來,但很可能只是為了讓她寬心。

  張副校長把自主學習的權力交還他們,他們不用再去閱覽室看書。

  「就算最簡單的題目,也分析清楚,未知量是什麼?已知數據是什麼?未知量通過什麼條件與已知數據聯繫?」

  和曾經他們習慣的做題方式不同,老林讓他們進行習題訓練的要求不太一樣,不求正確率、速度,而要求思路。

  在解題前寫出求解思路,在追求速度的訓練中,這就是一個慢下來的過程。

  很多題目對林朝夕來說太基礎,但既然老林要求每個人都做,她也沒把自己排除在外。

  從數論到幾何,從求解到證明……

  寫完最後一個答後,她抬起頭,窗外路燈已然亮起。

  已經晚上了啊?她這麼想時,周圍聲音才如開閘潮水,鬧哄哄湧來。

  一盆綠豆粥放了下來,正好壓在那張目標成績上。

  老林給他們打來晚飯,他沒說話,只是默默把粥分舀開來,盛在一個個小碗裡。

  其他孩子都沉浸在自己世界中,還在埋頭做題,只有裴之也放下筆。

  林朝夕湊過去看了看他的習題集,發現書已經被翻到差不多最後。她向裴之示意,想看他的習題集,裴之點頭同意,往後坐了坐。

  她靠過去,把書從頭到尾翻了一遍,發現裴之根本沒按老林挑的選擇性在做,他把所有習題從頭到尾做了一遍。

  雖然筆跡還很幼稚,但解題過程一絲不苟。

  就算看一眼就知道答案的題目,他也按老林說的,詳細寫出全部過程。

  小男生的呼吸落在她發頂,林朝夕翻完最後一頁。

  「全部都做了?」她悄聲問

  「是啊,反正沒事做。」

  反正沒事做……

  老林放下最後一碗粥,眯著眼睛看他們。

  林朝夕趕忙站起來,想幫老林把盛完的粥分給其他孩子們。

  「我要去拿饅頭。」老林特地說。

  林朝夕想跟上。

  「你坐著。」老林對她說,然後他點了點裴之,說:「你跟著。」

  兩人走了一圈回來。

  老林手裡多了盆饅頭,裴之開始收拾桌上的書本。

  林朝夕:「怎麼了?」

  「師父讓我和姚小甜換個位置。」

  「為什麼?」

  「他這麼閒,可以教教其他人啊。」老林這麼說。姚小甜的座位正好在長桌對面的另一頭,和她隔著十萬八千裏。

  老林拿個饅頭塞到裴之手裡,讓他坐那兒吃去。

  林朝夕看著老林,覺得很不可思議。

  「看什麼看,小學生不能早戀。」老林說。

  ——

  換座位只是緊張學習生活中的小插曲。

  更多的時候他們一直在做題,老林下狠手佈置的題量相當大,每個人必須全身心應對。

  「林老師,這個排列組合題,他們長得都一樣!」安貝貝喊。

  「怎麼一樣了?」

  「我看他們都像面條,一串串的。」

  「這樣啊……」老林打了個響指,把排列組合部分的訓練題捏和在一起,問,「你看現在像什麼?」

  「什麼?」

  「當然是一碗麵條啊。」老林笑。

  「老師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變了!」

  被老林的冷笑話一刺激,孩子們哀嚎聲迭起,可喊完後,他們又埋頭計算,彷彿剛才抱怨題目太多的人不是他們。

  其實就算是小學生也知道,想在短時間內提高成績,除了大量刷題外,沒有任何捷徑。

  而對數學來說,大量練習,反覆鞏固,是熟練運用工具的最好方法。

  ——

  倒數第4日。

  「安貝貝,78。」

  「陳成成,83。」

  「姚小甜,75」

  「陸誌浩,82」

  ……

  課堂上,解然每報出一個成績,班級內都會響起驚嘆聲。

  除當事人外,其他學生都對他們突飛猛進的成績感到非常訝異,尤其是對一直被章亮他們欺負陳成成。

  第5/6兩次測驗,陳成成的分數都超過了第一小組平均成績,比章亮找來填充他位置的學生分數還要高,這意味著章亮把成績好的組員踢出去,換了一個成績差的。

  「這個題你不會做嗎,為什麼會算錯,知道拖了我們多少平均分嗎?」

  下課時,章亮同學的指責聲格外響亮。

  「陳成成你真厲害!你是怎麼學的?」

  同時響起的,還有陸誌浩小朋友真心實意的誇獎。

  章亮怒目圓睜,瞪著陸誌浩,而他那夥的小跟班們也按在桌上,像隨時要來吵架。

  林朝夕的五指從桌上敲過,看了眼窗外的解然小老師,衝他們笑了笑。

  解然回頭看著他們,章亮憋得難受,只能砰地坐回位置,重重錘了一記課桌。

  從頭到尾,陳成成一直沒說話,只是在看自己試卷上的錯題。

  從那天說想考85分之後,他非常很安靜,默默向目標努力,這種沉默理所當然也感染了其他人。

  ——

  食堂一隅,陽光從玻璃窗透下,吊扇轉得飛快,動筆的沙沙聲填充整個角落。

  除五點半去閱覽室考試外,他們一直呆在這裡。食堂並不是適宜學習的絕佳環境,因此總有帶孩子的家長會在他們身邊駐足。

  「你們在這裡能看進去書嗎?」家長們總會問這個問題。

  林朝夕已經找到最佳應答方案,所以被小夥伴們派在最外面應付各種人。

  她頭也不抬,遞出一張紙條。

  問問題的家長接過一看,發現上面是幾行大字,把她想問和接下來要問的問題統統回答一遍。

  ——【看不進也得看】

  ——【讀書不好只能在食堂學習】

  ——【為什麼要學數學?】

  ——【因為數學真他媽有意思啊】

  家長看到這幾個回答,有時恍恍惚惚拿著紙條就走。

  「阿姨,還我還我,這我剛寫的,還是新的!」林朝夕總會這麼追著喊。

  其實呆久了你會發現,在哪讀書都一樣,只要沉浸其中,環境根本影響不了什麼。

  ——

  倒數第3日。

  越臨近中期考,每天宣佈成績時候,孩子們就越緊張。

  平均成績會計入總平均分,就算是0.5分的差距都可能決定去留,大家都非常在乎這個。

  「裴之,99。」

  「林朝夕,97。」

  「陸誌浩,80。」

  「花捲75.5。」

  ……

  一輪成績報完,林朝夕上去將12份試卷領回,分發下去。

  教室裡當然還夾雜著其他學生的驚嘆聲和老師的表揚聲,湖風颯爽。

  但拿到試卷的那刻,他們這邊就安靜下來,各自看著自己的答題結果,其餘的聲音已經聽不太到了。

  因為成績突飛猛進,不少人特地來問他們的學習方法。

  ——其實也沒什麼方法,我們學習比較認真而已。

  被問到時,林朝夕是這麼真誠回答,然後被當裝逼犯,暴打一頓。

  當然也有其他學生想加入他們,但解然說,他們是因為違反規定,所以被迫組成了臨時小組。想加入完全沒問題,但要和他們一起算平均分。

  「……平均分要到全班第一,才能留下來,不然就會被淘汰哦。」

  解然沒提章亮,只是換了個說辭,但誰都知道,平均分全班第一也就是要超過章亮那組。

  考慮到他們這組可是實打實的差生聯盟,雖然進步大,分數仍和頂尖學生有很大差距,很多學生聽到這,就不再問。

  ——

  雖然老林為他們製定了目標,但其實也沒真耳提面命天天要求他們反思自己還差多少。

  可他們每個人心目中都還是憋著股勁兒,總在算自己現在的成績和章亮他們的差距。

  「都是我拖了大家後腿,要是我能考上85……」

  倒數第2日。

  陸誌浩算了一遍平均分,癟著嘴,很嚴肅地說。

  鬧哄哄的教室裡,章亮那夥人向他們投來自不量力的嘲笑。自從得知他們必須考第一才能不被淘汰後,章亮小同學的態度已經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就你們也想超我們」,他臉上寫滿這行字。

  離中期考還有兩天,12小組的平均分是80.5,對於差生聯盟來說,從七十多的均分到現在,已經有整整十分的進步。

  但很可惜,第一小組的均分是85,比他們高一截。而80到85這5分的提升,遠比70到80要困難許多,中午吃飯時,他們照例在食堂總結考試心得。

  「這個題目,我的思路是對的,但最後做的時候,漏加了這個點。」安貝貝非常懊喪,舀了一大勺芹菜看也沒看就嚼進去,「不然就能考到90了。」

  「還不是我這兒粗心了。」花捲撓著頭,一手握著試卷,一手拿著勺子,「這個進位我都能錯!」

  「這道題我不會。」姚小甜看著坐在一旁的老林說,「老師,我是不是要再多做點同類型的題目?」

  孩子們一個個反思,認真得像業績不達標的營業員對老闆的態度。

  老林掃了他們一眼,喝了口湯,然後說:「不,主要因為她沒能考滿分。」

  林朝夕被老林敲了敲後腦勺,捂著頭認錯:「是我大意了,居然只考了92。」

  她說完,整條長桌上其他十一人都在放下餐具瞪她,包括裴之。

  「很欠打對不對?」老林笑。

  小陸同誌很難得用力點點頭。

  「那你們這麼自我反思,也一樣欠打。」老林說,「為什麼不看到進步,而執拗於失誤?自己不開心,還給別人造成很大心理壓力。」

  「因……因為……」

  「因為我們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錯題都是不應該,要認真反思。」裴之說。

  「對的題目就不需要反思了嗎?」老林問,「為什麼會做出來,究竟哪個思路最巧妙,成功的經驗也非常重要。」

  裴之點頭:「您說得對。」

  老林湯勺一轉,指著姚小甜說:「著重表揚下姚小甜同學,主動要求多做點題,那今天下午每個人都再做點兒?」

  一聽又有題目做,孩子們山呼萬歲,沒有一個不高興的。

  極其變態。

  林朝夕笑著塞了一大口胡蘿蔔進嘴裡,哢擦哢擦嚼了起來。

  要說老林究竟有什麼能力讓孩子們短時間內有長足進步。

  其實一是心態,二是態度,排第三位的,才是能力。

  ——

  考試前一天。

  他們和第一小組的差距又縮小了兩分,就算這樣,差生聯盟要反超第一好像仍不現實。

  但再沒有人為錯題而捶胸頓足、懊喪不已,甚至連討人厭的章亮小分隊都消失不見。

  每個人都埋頭做自己的事情。基礎不紮實的做基礎題,要沖高分的刷難題,連裴之都按老林要求的,在用多種方法嘗試對所有公式定理進行證明。

  抓緊時間卻不代表他們很緊張。

  午飯時,老林拿出一道很有趣的題目,給大家玩。

  那道題大致是說——

  有只熊從P點出發,向正南走一英裏後改變方嚮往整棟走一英裏,最後左轉,往整備走一英裏,此時正好到出發點P,求問熊的顏色。

  「什麼顏色?熊能有幾種顏色?」

  「黑、白、棕?」

  「別忘了還有大熊貓?」

  「但好像只有北極比較特殊,因為北極熊是白色的?」

  「而且普通地方,怎麼可能用這種走發回到原地,所以這麼陰險的題目,一定是在問P點在不在北極?」

  「還是算算?」

  「算算就算算。」

  孩子們的討論聲此起彼伏,不一會兒又拿出筆畫了起來。

  最後大家群策群力,發現老林根本在晃點他們。

  P有兩種情況,可能在北極,同時也可能是南極附近的一個點。

  「南極有熊嗎,林老師你誆我們!」

  「讓你們瞭解人心險惡啊。」老林笑。

  就這樣,輕鬆的午飯時間過去,下午時孩子們又重新過了一遍知識點。

  最後一天學習就這樣平淡結束了。

  晚上十點,老林準時趕他們回去睡覺。

  「林師傅,我採訪下你?」

  林朝夕留下來,和老林又要事相商,她假裝舉起話筒,問老林。

  那時,老林剛把所有衣服扔到屋外洗衣池要洗,郊外星光燦爛。

  「採訪我什麼,採訪我為什麼這麼能忍,不問你從哪裡知道自己是我女兒?」

  水龍頭嘩啦啦衝擊著水池,林朝夕張開嘴,心情和滿池水一樣。

  那天從鑑定所回來後,老林一次也沒問過她父女關係的事情,她以為老林早忘了或者就是憋著不說,哪想到老林會哪壺不開提哪壺,讓她一點準備也沒有。

  清了清嗓子,林朝夕說:「那你想知道嗎,你想知道的話,我可以說啊。」

  老林:「說你做了個夢,夢中知道自己有個爸爸。夢裡出現你的生日還有親和數的梗,所以你特地找到專諸巷284號確認事實,發現裡面走出的人果然如你夢中那樣,更加確定夢境的真實性……」

  院子裡有很輕的蟲鳴,一隻蚊子正趴在她胳膊上吸血,但林朝夕只能呆滯望著老林,什麼動作也做不出來。

  她一瞬間懷疑,老林像×教授那樣腦了她,不然怎麼會把她編的故事原樣複述出來。

  老林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林朝夕才恢復了些。

  她捂著心口說:「爸爸你這樣的話,我明天會考不好的。」

  「你有沒有想過。」老林關上水龍頭,很平靜地開口。

  「想過什麼?」

  「不管明天鑑定結果如何,只要到了明天,我永遠都聽不到真的故事。」

  真的故事,當然是指她究竟怎麼知道他們有血緣關係的實情。

  所以要選擇這個時間點嗎?

  夜色下,老林的面容充滿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那瞬間林朝夕非常想向老林和盤托出一切,但更理智的部分硬生生拽住她。

  她最終還是會離開這裡,她會把老林交還給小林朝夕。

  她不能給世界後續造成麻煩,她很清楚知道這點。

  頭頂星空閃耀,父親的目光帶著慈愛和坦然。

  林朝夕搖了搖頭,說:「我真的就是做了個夢,夢到自己掉進兔子洞,兔子洞裡有一整幅撲克牌,紅桃皇後告訴,你有個爸爸……」

  「這樣啊,聽著怎麼有點耳熟?」老林用濕漉漉的手彈了記她的腦門,說,「早點回去休息吧。」

  老林這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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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9 08:57:42 |只看該作者
第64章 努力

  晨起時天氣炎熱,太陽終於釋放出威力,炙烤整個世界。

  林朝夕跪坐在床上,收拾了一會兒書包,但考試本身也不需要帶什麼。所以最後,她在書包裡塞上三袋小浣熊乾脆面,就心滿意足下樓了。

  裴之坐在他本人的專屬座位上。那麼十多天來,他永遠坐在靠門那張沙發的左側,永遠比他們所有人起得要早,令人很懷疑他的睡眠時間。

  林朝夕掃了眼客廳,發現孩子們都差不多到齊。

  他們大部分圍在樂高台前,研究一台黃色的樂高拖拉機。

  塑料積木由下至上,相互疊加,變成很完整精緻的模型。陽光溫暖明亮,幼年安納金坐在拖拉機駕駛室的位置,看樣子改行得還不錯。

  她盯著拖拉機,越看越眼熟,好像裴之有那麼一段時間沉迷拖拉機模型,無法自拔……想到這裡,她不由得向沙發上的小男生看去。

  你搭的?

  裴之豎起食指,悄悄對她比了個「噓」,

  樂高拖拉機當然沒有緩解壓力的特殊魔法,它只是個很普通的玩具而已。可就算裴之都因為睡不著,要早早爬起來搭樂高解壓,那麼其他孩子的情況肯定不會更好。

  ——

  「受副熱帶高壓影響,我市最高氣溫仍將達到37℃左右,白天為晴天,請各單位注意防暑降溫……」

  小學、初中、高中組……

  所有等待夏令營中期考開始的學生都已站在考場外等待。不知哪裡的氣象播報聲隱約傳來,合著蟬鳴以及背誦數學公式的聲音,讓整個考前氛圍異常緊繃。

  「這次卷子肯定很難,我覺得我一定會走。」

  「我的錯題本落在宿舍了,有道題目我一直沒弄懂,我想回去拿。」

  「你們閉嘴,煩不煩!」

  大孩子裡爆發一聲怒吼,場間頓時死寂。

  陸誌浩汗如雨下,不停在鬆T恤領口,被嚇得打了個嗝,臉色更蒼白。

  很多小孩子噤若寒蟬,試圖離那些暴躁的高中生遠一點。

  只有裴之像沒事人一樣,緩緩展開隨便帶的練習冊,遞了過去。

  「扇扇吧。」他的聲音隨之響起,打破了沉悶氛圍。

  太陽格外刺眼,林朝夕也反應過來,抽了張餐巾紙遞給陸誌浩,又分發給身邊其他人,像派傳單一樣,見人就往手裡塞。

  「你們不緊張嗎?」陸誌浩把臉擦了一遍,問。

  林朝夕和裴之對視一眼,就在他們開口前,花捲趕緊打斷他們。

  「別問了,他們肯定說反正也是滿分,為什麼要緊張!」

  「我……我還是緊張的!」林朝夕趕忙舉手。

  「為什麼啊?」花捲訝異。

  「萬一考不到滿分怎麼辦?」

  她話音未落,很自然被小夥伴們圍毆。

  ——

  打鬧聲由下至上,飄到高一點的樓層時經不太清晰。

  有人站在辦公室窗邊。

  「我兒子高考前我都沒這種雞皮疙瘩起來的感覺。」

  高中組老師俯瞰底下像焦躁蟻群的學生們,這麼說道。

  「因為你兒子保送了百草大學。」另一位老師嘲諷他。

  「不要這麼說嘛。」

  他笑著回頭,張副校長正好拿著試卷袋,走進辦公室。

  全體老師頓時噤聲,紛紛回到座位,裝作考前嚴陣以待的樣子。

  張叔平坐下,,簡要敘述了考試流程,將試卷袋一一發下。

  「維護考試公正是第一要務。」

  「希望各位老師嚴肅考場紀律。」

  「嚴禁作弊行為。」

  最後是這麼三句話,說完,樓下傳來孩子們鬧哄哄的打鬧聲。他很清晰聽見林朝夕的聲音,小女孩在笑著哀嚎求饒。

  「這幫孩子啊……」

  「就一點點也不緊張!」

  老師們拿過自己班級的試卷袋,很有些氣憤。

  「散會吧。」他說。

  窗外灼熱驕陽,樓下的笑鬧聲逐漸散去,辦公室裡的老師也走得差不多了。

  「有什麼事嗎?」張叔平抬頭。

  解然站在桌邊,按著試卷袋,離他很近,辦公室裡只有他們兩個人。

  解然問:「您還堅持嗎,如果我們班那12個孩子的平均分拿不了第一,就要被淘汰?」

  「當然。」

  「那中期考以後,我想辭職。」

  「可以。」張叔平說。

  ——

  「但要超過章亮他們組的平均分,我們一次都沒超過。」

  進考場前,不知道是陸誌浩或者是安貝貝,總之他們中一個,又把話題又帶到考不過第一組就要淘汰上。

  林朝夕正好撕開一袋乾脆面,差點噴出來:「怎麼又聊章亮,能不能換個話題,講講我為什麼又拿到了一張XX!」

  「都說讓我拆了!」花捲搶過卡片,扼腕嘆息,恨不得把乾脆面重新拆一遍…

  林朝夕瞪著他不鬆手,耳朵卻緊跟孩子們的討論。

  「你們這麼想留下來,張叔平比我們林老師有魅力嗎?」聽了一會兒,她很不服氣地問。

  「不是不是,好像就是因為……」安貝貝頓了頓。

  「因為什麼?」

  「很丟人?」

  「對啊,就這麼被淘汰太沒面子!」陸誌浩說。

  「那就努力考試啊!」林朝夕。

  花捲掏了一大塊乾脆面,嘎吱嘎吱邊嚼邊說:「不如這樣,要是最後我們成績還是不如章亮,走之前把他打一頓?」

  心裡還裝著好多段雞湯,卻被這幫小破孩堵得什麼都說不出,林朝夕簡直懷疑他們的緊張都是裝出來的。

  話題很快進行到討論怎麼半夜去張叔平房間嚇人,孩子們臉上寫滿幸福,明明前一刻還在緊張害怕,後一刻卻恨不得故意考得差一點,這樣就能幹壞事了。

  他們聊得興起,以至於當林朝夕把鉛筆、直尺橡皮放在課桌上,才發覺她不知不覺就坐進考場裡,而大家好像還沒有互相加個油什麼的?總之和想像的開考流程不一樣。

  熟悉的教室,熟悉的湖風,電風扇在頭頂嘩啦啦轉起,一切焦慮煩躁被隔絕在外。

  小高組45人被分坐在兩個考場,她所在的考場裡沒有同組成員,而章亮和她卻恰好坐在同一個考場對角線位置。

  她在看章亮時,章亮也在看她。

  陰鷙小少年坐在後門陰影中,沒有挑釁,雖然強行裝出一副你們輸定了的冷酷模樣,但他抿緊的嘴角還是出賣了他。

  連章亮都在緊張。

  林朝夕發現這點,她指指講台上的試卷,又指指自己,比了個100分的手勢,隨後沖章亮笑了笑,回過了頭。

  很奇怪,在那一時刻,林朝夕既不覺得章亮可恨,又好像不再討厭張叔平,彷彿沒有任何情緒。

  監考老師在講台上分試卷,一疊考,一疊答題紙,還有一張鵝黃色草稿紙。

  穿堂而過的湖風將試卷吹得一張張翻起,有兩張飄到地上,教室裡發出一陣低吸氣似地驚呼,老師趕忙壓好桌上那些,低頭去撿。

  也就這麼一來一回的工夫,時鐘走到9點缺5分,鈴聲響起,該髮捲了。

  周圍很安靜,像空寂的宇宙,又或者是冬天鋪滿積雪的森林。一張又一張試卷傳下,雪片般飛到每張課桌上。

  她低頭試了試鉛筆,筆頭沒有斷裂,橡皮也在,沒什麼問題,然後她才將試卷攤開。

  10道題,6道選擇4道填空,晉杯賽標準試卷。

  張叔平這次不再搞什麼奇怪的考試流程或者獵奇題型,那是再正常不過的奧數題,林朝夕一道道題目看下去,有些吃驚。

  難度分佈均勻,考點明確,能很好區分出能力水平不同的學生,簡單題一眼差不多能知道答案,而最難的那道題,她一時間也沒有把握。

  這是份非常紮實的考卷,林朝夕心裡暗暗評價。

  考試鈴響,二十個孩子齊齊舉起鉛筆,班級裡很快響起沙沙動筆聲,彷彿春蠶啃食桑葉。

  林朝夕也同時拿起筆,不去看最後那道試題,而是從頭開始。

  數學本身,還是數學。

  彷彿冬日林中清澈的小溪,小溪中有靈活的魚兒在遊動,她像機敏地獵手,伺機將魚叉出。

  D/A/C/B……

  前面9道題目毫無障礙,而到第十題時,她的筆停下。

  9個賽跑團隊,每個團隊有3名賽跑運動員,每一團隊以數字1-9編號,並以9種顏色區分。但在終點線上,他們所處位置和圖形結構發生如下變化……

  求問終點時運動員組成的圖形結構。

  這道題粗看是邏輯推理問題,但又涉及序列,所以肯定不會那麼簡單。

  這是決勝題。

  她非常清楚這點。

  看了一會兒,她依稀在大學準備智力競賽題庫時看到過答案,但現在完全回憶不起來,說沒有幾秒鐘懊惱也是假的。

  但這時候回憶答案毫無用處,之前能依靠成人的經驗優勢,可面對這道實打實考驗能力及智力的試題,任何前期優勢都不復存在,她和所有學生都在同一起跑線上,除了竭盡全力解答,沒有任何捷徑。

  林朝夕將注意力完全放在題目中,再次拿起筆。回憶老林曾多次強調的思路問題,她一步步在紙寫出想法,然後開始嘗試。

  一種探索不行再換另一種,整張稿紙寫滿,她開始在試卷後打草稿。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完全沉浸其中,甚至連老師提醒考試結束還有15分鐘的聲音也沒有聽見。

  但碰壁、碰壁、還是碰壁,像橫亙山穀的,她槓去最後一個解題方向,發現似乎除了暴力破解外,她找不到任何正確思路。

  還有10分鐘考試就將結束。但走這條路,10分鐘內她可能只嘗試很小的方案,她需要一點耐心,以及運氣。

  ——這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在任何人身上,沒什麼大不了。

  林朝夕深深吸了口氣,沒由來想起這句話,開始動筆。

  ——

  走出考場時,林朝夕還有種不確定的恍惚感覺。

  灼熱暑氣撲面而來,驕陽燦爛,樹葉縫隙間儘是鑽石般刺眼的陽光。

  四周是學生這樣那樣的聲音,他們在說什麼林朝夕並不能聽很清晰,但覺得那很像愉快或者不快的樂曲,說不清調性,但總之非常清澈。

  她看了看手掌緣黑糊糊的鉛筆印,還沒從最後一道試題中走出來,跨下台階時,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裴之正把鴨舌帽戴上,邊看著她。

  林朝夕趕忙問:「最後一題的答案?」

  「只有唯一正確解。」裴之說。

  林朝夕想了想,懸著的心突然放下,他們兩人相視一笑,點了點頭。

  不光是她,每位走出考場的學生都有類似的恍惚感。好多天來的高壓學習生活,拚盡全力不想被淘汰的心情,在考完這一刻突然煙消雲散。

  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明明在他們未開人生中還會有那麼多考試,但這次又彷彿很不一樣。

  好像從沒這麼努力過,也從沒這麼不想輸過。

  不知不覺,他們12個人相互拍肩打招呼,重新聚到一起。

  老林雙手插袋,站在遠處樹林外,他靠著一顆有風鈴般花朵的樹,密匝而厚實的白色鮮花一串串綴下,讓人看不起他的神情。

  當然也有可能是太陽光實在耀眼,視線裡是但林朝夕知道,那就是她的父親。

  她跳起來,衝他揮揮手。老林卻沒有舉起手,只是遠遠看著她。像無所事事,也像在等待什麼。

  大概是在等她結束後,一起去鑑定所拿報告。

  林朝夕朝老林走了兩步,身後有人叫住她。

  「回教室了。」陸誌浩喊道。

  ——

  考試完馬上出成績,是夏令營慣例。越重要的考試出成績越快,也是慣例中的一條。

  45位學生集體回到教室,大概半小時後,一半人要離開。

  他們在這裡也不過呆了十天,但大概這十天的經歷太刻骨銘心,以至於連課桌上寫的「張叔平大壞蛋」,都散發著令人戀戀不捨的氣息。

  窗外還是那片大湖,也就十天,湖上的野鴨都沒長肥。

  孩子一開始在低聲交流答案,但說著說著,又覺得馬上就出成績,聊這個沒意思。

  林朝夕拿出最後一包乾脆面,扔給花捲。

  花捲按住袋口:「你還缺哪張卡?」

  「高俅啊。」

  「靠,這張我還沒拆到過,根本不存在的卡。」

  「我……我們學校一張高俅賣300!」

  一聽集卡,安貝貝很激動地湊過來說。那個年代的300塊可不是筆小數目,足以顯示不存在的高俅卡有多麼難得。

  「卷哥你行不行,不行不要浪費我最後一包小浣熊。」林朝夕趴在桌上要搶。

  花捲趕忙把乾脆面拿到桌板下,不讓她碰:「我試試看、試試看。」

  「要真能抽到高俅,我們說不定真的能考第一了……」陸誌浩在旁邊嘀咕。

  「是嗎?」

  「快抽快抽。

  孩子們頓時雙眼發亮,就差對她那包小涴熊拜拜,不論哪個時空,迷丨信活動都吃香。

  花捲高高舉起幹脆面,雙手捏住袋口,就在即將拆開時,一隻手突然冒出來,從下面,把乾脆面直接抽走。

  刺啦一聲,裴之直接撕開包裝袋口。

  解然走進教室時,整個小高組教室爆發出海嘯般的歡呼聲。

  「哇!真的是高俅!」

  「300塊300塊!」

  「給我看看、給我看看!」

  幾乎男生都圍在後門邊,那裡人頭攢動,數不清的小手伸來伸去,像在搶什麼東西。

  解然在講台上站了半天,都沒人理他,他低頭看了眼試卷和那張薄薄的成績單,有些懷疑人生。

  終於他清清嗓子,問:「什麼寶貝?」

  一開始是靜止,所有孩子都像中了定身魔法,隨後有人緩緩回頭看到他,不知道誰看了一聲「解老師!」

  嘩啦一下,像碎掉的鳥巢,孩子們終於反應過來,他們齊齊飛回自己座位。

  十多天前,夏令營第一次考試報成績時,他們還會七嘴八舌問這問那,而這次大家坐回座位後,再沒人說一句話。

  教室寂靜無聲,湖畔的野鴨傳來,格外孤寂嘹喨。

  「成績出來了。」解然說。

  45張小臉崩得緊緊的,解然一時間也有點緊張,他很想說什麼,卻發現什麼緩解氣氛的話都不合適。

  「那我直接報成績了。」他說。

  台下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解然低頭,拿著成績單,半舉起。剛填完的成績單,帶著油墨未乾的濕漉漉感,風一吹,紙頁輕輕翻折了下。

  解然穩了穩氣息,念道:「第一小組4人。章亮,90分;王風,80;陸明,80;徐釗,90,中期考平均分85。」

  教室裡還是靜的,這組成績已經很高,但原本每次成績出來後的短暫慶祝也停止,孩子們屏息凝視,在等待下一組人的成績。

  解然看向角落裡那群男孩女孩,低頭,念道:「安貝貝,80;花捲,70;陳成成90;陸誌浩,90……」

  隨著一個又一個成績被念出,教室裡越來越靜,林朝夕迅速計算平均分,如坐過山車般,心情忽高忽低。

  解然報得很慢。

  在10名成績後,他們總分840,平均分84,離第一組均分還差1分。

  如果最後兩名是90,那麼他們將與第一組同分,除非……

  除非她和裴之同時滿分。

  不光是他們,全班其他人都在等待。

  就在這時,解然卻停了下來。

  年輕的大學生終於不在是從前滿肚子壞水的樣子,彷彿從很多天起的某一個時刻開始,在他身上的某個部分就發生變化。

  或許連解然自己都不知道,但認真的眼神從來騙不了人。

  解然放下手上的紙,說:「這麼多天來,雖然我是你們的老師,但我其實也只是個大學生,我也處於人生迷茫而不知所措的時期。數學到底是什麼,為什麼要學它,我忽然不太明白了……」

  他像在喃喃自語,又像說給他們聽:「但教了你們這麼多天,我好像又看到那些曾經熟悉後來淡忘但實際上、非常非常美妙的東西。我也說不清那是什麼,但非要總結一下,我認為那是在學習數學過程中,你們所展露出的天賦、努力、以及決心……」

  「說起來可能有些肉麻,但我希望,為天賦和毅力,為智慧的偶然閃光和艱苦卓絕的努力,為你們自己鼓鼓掌吧……」

  一開始,孩子們不瞭解他在說什麼,還感到茫然,但漸漸的,大概是回憶起自己每天的學習,回憶起和困難搏鬥的日日夜夜,回憶起解題瞬間的狂喜感覺。

  全班的掌聲漸次響起,越來越響亮,如同暴雨傾盆,沾在身上卻要沸騰。

  在一片掌聲中,林朝夕聽到解然說:「林朝夕,100分;裴之,100分。第2組平均分,86.7分。」

  聽到成績的時候,大概是湖邊還帶著暑熱,林朝夕覺得很不真實。

  但有人在推她,有人在拍她,還有人在衝她吹口哨,這種鬧哄哄的感覺讓她和世界像隔著一層薄膜,。

  她低頭看著桌上的高俅卡,卡上覆膜帶著反光,所以人臉和大半片衣服看不清晰。

  她摸了摸卡片,大概是金錢的刺激,她才有了點真實感覺。

  她做對了?

  她做對了!

  他們贏了?

  他們贏了!

  再抬頭,隔膜消失,周圍聲音完全灌入。

  孩子們完全興奮,甚至有人拍桌慶賀,啪啦啪啦,聲音隆隆作響。就算不是他們小組的成員,也彷彿被這種興奮感染,衝他們揮了揮拳。

  講台上,解然神情很欣慰,卻又帶著一些惋惜。

  教室逐漸安靜。

  章亮原本一直低頭,拳頭握得緊緊的,在抬頭看到解然表情的那瞬間,他突然像抓住什麼希望,高舉手喊:「老師,他們前10次考試的平均分是多少?」

  「78分。」解然平靜地道

  「那我們呢?」

  「83.5。」

  那天,張叔平站在講台上說過的那句話,再次迴蕩開——平時分佔30%,7月15日考試成績佔70%,最後按總成績算小組平均分,進行淘汰。

  章亮拍桌而起,用手指著他們說,故意喊得很響,裝作非常理直氣壯的樣子:「你們總分只有84.1,我們有84.55,就你們輸了,我們才第一!」

  章亮喊完,他們一夥人已經開始高聲慶祝。

  他們喊了兩聲,整個教室都很安靜,孩子們都用一種質疑地眼神看著他們,他們尷尬地停下。

  林朝夕算了下,章亮的計算確實沒有問題,他們是在總分中少了零點五分。

  「那又怎麼樣?」她非常平靜地問。

  驕傲如孔雀的小男生眼神遊移,很明顯縮了縮。

  「總分就是我們更高。」章亮說。

  「那又怎麼樣!」這是花捲。

  「還不是因為你最後換了成績好的人進組?」這是六組的小女生。

  「我們到最後就是比你們高啊!」這是安貝貝。

  「我們以後會比你們更好!」

  「我們會比你們更好!」

  孩子們你一言我一語,臉很紅但目光明亮,透著決不不服輸的勁兒。

  是啊,他們已經努力了,結果也是好的,是可以問心無愧地衝喜歡或者不喜歡他們的人大喊!

  章亮還要再說什麼。

  這時,陳成成的聲音響起了。

  「我們就算被淘汰,也會繼續學下去。」他說。

  這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句話,一直以來像海藻似的小男孩昂起了頭,對曾經總是欺負他的人說。

  周圍還是鬧哄哄的,但現在的吵鬧和剛才相比,卻顯得非常真實。

  努力過後就有好結果,大概是小說或者熱血漫畫裡才有玩意兒,真實世界總是不好不壞,卻不一定會帶給你最想要的結局。

  這就結束了嗎?

  林朝夕很不確定。

  腦海中閃回過無數片段,她非常清醒,她最清楚的就是張叔平說的那句話,因為他們總會放棄,早晚而已。

  但他們沒找藉口、更沒有放棄,他們已經贏了,只是那該死的,0.5分都不到的差距……

  林朝夕握緊拳頭,是要離開了嗎,差生反超最優等生,這樣的離開已經足夠光榮,但就這樣了嗎?

  所有人都已經竭盡全力。

  但她真的已經竭盡全力了嗎?

  林朝夕抬頭看著天花板,看著比天花板更高更高的地方。

  最後,她按住課桌,站了起來!

  解然怔愣,全班學生都用不理解的目光看著她。

  林朝夕她毫不猶豫衝出教室,左轉上樓梯,開始狂奔。

  風颳過她耳畔,她覺得渾身上下血液都在燃燒。

  最難的就是這樣的時刻,所有預兆都在告訴你,已經可以了,離開吧放棄吧,無謂的堅持毫無意義,甚至連你自己不知道究竟還在堅持什麼。

  但她還在爬樓,眼前漫無目的的樓梯都沒有盡頭,但這不對,她仍覺得遺憾,她仍為所有人遺憾。

  這不是她想要的,她還不想放棄。

  站在那扇熟悉的赭紅色木門前,林朝夕呼吸困難,但她還是舉起沉重手臂,用力敲了三下。

  「請進。」

  推開門,刺目陽光驟然鋪開,中年校長坐在落地窗前,只能看清他的輪廓,深沉幽暗,巍巍峨峨。

  「有什麼事嗎?」張叔平問。

  林朝夕喘著粗氣,她知道張叔平叱責過她,甚至骨子裡看不起這種死纏爛打似的努力。

  但她還是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她離張叔平足夠近,但又非常遠,她看著他,盯著他深沉而不知喜樂的眼睛。

  也是那一刻她才知道,這不是巨龍,這是那坐山。

  但就算是山,人在沒有死之前,仍舊可以去搬。就算死了,也有子子孫孫可以去努力。

  人對人如是,人對數學也如是。

  人類世界的一切努力,本來就是在不斷不斷搬開那座山。

  林朝夕說:「我們中期考成績比章亮他們組高。」

  「我知道。」

  「但總成績差了不到0.5分。」

  「我也知道。」

  「但你還是錯的。」

  「我錯在哪裡?」

  「我們足夠努力也足夠優秀,你用成績來衡量的,只是很小一部分的我們,還有你無法丈量的很多很多的東西,決定我們有資格留下來!」

  張叔平看著她,目光中有探尋,也有意味深長的注視。林朝夕不知道那是不是嘲諷。

  「所以,就算你那麼討厭我,你還是上樓來求我?」

  「不是求你,但是如果我們就這麼走,難道不像你說的那樣,還是放棄了?不管怎麼樣,為了證明我不會放棄,我要再試一次。」

  「我知道了。」張叔平看著他,站了起來,他把剛才在辦公桌上整理的東西全部塞進包裡,「所以,你贏了。」

  ——

  下樓時,林朝夕仍舊頭腦混亂。

  跨下倒數幾級台階,他看到老林同誌黝黑的面容。

  父親手上拿著一塊光明冰磚,雪糕看上去軟塌塌的,但還是透著潔白鮮美的甜味。

  林朝夕三級並做一級,跨下最後的台階,沖上去,緊緊摟著老林。

  「等等等,雪糕滴下來了。」老林掙紮。

  林朝夕拉著他,強迫他和她視線平齊,她強行咬了一口冰磚,然後說:「師父……」

  「叫爸爸。」

  林朝夕已經足夠渾渾噩噩,聽到這句話時,她又有好幾秒的怔愣,耳朵裡像塞了濕漉漉的棉花,聲音失去形狀。

  「你偷偷去鑑定所了?」

  「沒去啊,不過這個世界上還有樣東西,叫電話。」

  老林面容黝黑,除了眼角有些紅外,幾乎看不出任何情緒。

  「你為什麼一點也不激動?」林朝夕追問。

  雪白的冰淇淋流淌在她手上。她努力試圖從父親臉上分辨出情緒,但她發現,那應該是高興,一種如夢初醒的不真實感覺。

  「以後就有拖油瓶了,為什麼要激動?」

  林朝夕目瞪口呆,覺得什麼如夢初醒什麼高興一定是她的幻覺,但下一刻,老林就用力按著她的後腦勺,將她緊緊摟在懷裡。

  直到冰淇淋化成奶油,一點點滴下,滴在她手上,將他整片肩頭變成白色,她才聽到老林低聲道:「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呢?

  「我會好好照顧你。」

  老林沒有回答,只是這樣說。

  依舊是夏日灼熱的風,熾熱乾燥,帶著要融化一切的決心,令人皮膚溫熱,血液滾燙。

  蟬鳴填充著夏日正午的空間。

  林朝夕把手環繞在父親肩頭,和他的額頭蹭了蹭。

  不用對不起啊老林。

  我已經承蒙你多年的關愛照料,以後應該由我來照顧你。

  而這個世界,你的女兒,她才真需要你。

  她是我,她也不是我。

  她或許還是個孩子,而我,大概已經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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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5-29 08:57:54 |只看該作者
第65章 未來

  離開前一天,林朝夕住進了老林家。

  夏令營結束時,老林就想讓她回家,但院長媽媽堅持要走完正規流程。

  反正他們撕了半天,最後參加晉杯考那天,她還是從福利院出發的。

  代表安寧市出賽的25位學生在體育中心集合,一起坐大巴去省裡參加考試,帶隊的是張副校長,指導教師則是老林。

  是的沒錯,在她沖上樓之後,張副校長的態度發生了一些變化,主要體現在教育方針和選用老師上。

  張叔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慢慢地,老林莫名其妙開始教整個班級的學生。

  而最後決定由他一起帶隊,主要是因為——他單口相聲說的比較好。

  這是張副校長說的。

  她、裴之、徐小明、陳成成還有章亮一起坐上那輛大把,他們是小高組正式參賽隊員,陸誌浩也在,他是替補。

  老林說,陳成成最後能脫穎而出,和他的韌勁有很大關係。而章亮能入選,連章亮自己都很意外。

  不過按照老林同誌的賽前動員的說法,我們是寬大的組織,要給予極丨端分子一定的爭取寬大處理的機會。

  所以張副校長說的沒錯,老林單口相聲是講得真不錯啦。

  8月15號的正式比賽,他們14號就到了省會永川,前一天是開幕式,15號當天是比賽日,16號宣佈成績。

  酒店離永川大學很近,是個老式五星級。

  大堂裡噴得香香的,站滿登記入住的參賽學生。

  酒店工作的叔叔阿姨對他們態度很好,有外國友人問起時,大堂經理還向對方介紹他們是來參加數學競賽的學生,那些豎起的大拇指和讚歎聲讓他們的虛榮心得到極大滿足。

  數學大概就是這樣的玩意兒。

  雖然很多人討厭,可一定不會討厭數學學得好的人,敬而遠之嘛,敬還是排最前的。

  開幕儀式在永川大學舉行。

  十幾支參賽代表隊,按去年總成績排的坐序,他們在倒數第二。

  這裡要再簡要說明晉杯團體賽製度,團體賽按小中、小高、初中、高中劃分不同組別,將決出不同組別的團體冠軍。

  而每個參賽隊四組隊員分數相加,會得到團體總分,團體總分最高為總冠軍,會有個超級金光閃閃的獎盃。

  正因為他他們安寧市去年團體總分不理想,所以現在只能坐在禮堂最後。

  有時候張副校長也說的沒有錯,到外面沒那麼多人慣著你。

  但很奇怪,正坐在倒數,無論張副校長還是老林,都沒有半點羞愧。

  「同學們高興點,我們給倒數第一的朋友們留點面子。」

  老林同誌給大家鼓勁,差點被倒數第一的天目市領隊和全體學生毆打。

  考試前想什麼都多餘。

  別的隊伍有賽前動員或者晚上做套題熱身一類的活動,他們就由老林帶隊,一起去吃了頓燒烤。

  章亮最不情願:「我媽媽說了,小孩吃燒烤會變笨。」

  「你不吃也沒多聰明!」他們舉著羊肉串,異口同聲對章亮喊。

  「這種團隊訓練才能增加友誼」老林喝了口可樂,沖反對燒烤的張副校長笑。

  那時燒烤店外暮色四合,路燈微黃,是最美好的夢境中才會有的景象。

  8月15日考試當天,太陽火辣。據說氣溫達到永川有氣象記錄以來最高溫度。

  考試過程嘛,總體來說有驚無險。

  「驚」是在考試到一半,教學樓竟然停電了!

  「無險」的意思是,雖然所有風扇停轉,他們每個人被高溫「烤」得汗流浹背,但索性沒人中暑。

  主辦方給他們緊急配發了扇子和清涼油,不過拿到東西時,考試時間只剩下五分鐘。

  林朝夕正在檢查試卷,今年題目比往年更難,她對其中兩道題沒太大把握,可見競賽題有多變態。

  她邊做邊吐槽,總覺得高中組難得要突破天際了。

  事實也差不多啦。

  考完出考場,他們拿著印有「全民奧數、利國利民」標語的扇子亂扇,坐在樹蔭下等高中組。

  十點四十高中組考試結束,隔著教室窗戶,裡面的少年少女們經過智力碾壓,全都生無可戀。

  「不知道我們高中的時候,考試會不會也這麼難。」後補隊員陸誌浩感慨。

  章亮冷哼:「我高中要上國家集訓隊,不會參加這個。」

  聽到這話,林朝夕和裴之互相看了對方一眼。

  「你們什麼意思!」章亮衝他們喊。

  「沒什麼啦,你不要想太多。」林朝夕寬慰。

  「別想太多。」裴之也說。

  章亮一開始還沒聽明白,但老林「噗」地笑出聲,章亮才反應過來,差點氣吐血。

  總之,晉杯賽就在這種吵吵鬧鬧的氛圍裡到了第三天。

  他們安寧市代表隊絕對不是最團結的隊伍,但一定能在最不團結隊伍中名列前茅。

  頒獎典禮同時宣佈成績,整個會場裡雅雀無聲。

  他們還是坐在倒數第二,離主舞台很遠。

  更大的會場,更多的學生,宣佈成績時的緊張感覺也呈指數級別增長。

  一組組成績不斷揭開,冠軍、亞軍、季軍。

  林朝夕一開始還能握著老林的手,到後來就慫得閉上眼、堵住耳。

  直到最後頒獎嘉賓宣佈:「獲得本次晉杯賽小學高年級組團體第一名的是——安寧市代表隊!」

  她才用力攢緊拳頭,向天揮去。

  「嗷嗷嗷!」陸誌浩大喊出聲。

  全場掌聲雷動,在一片激動的劈裡啪啦聲中,卻夾雜著章亮和陸誌浩對噴的聲音。

  章亮:「你又沒參賽,有你什麼事。」

  陸誌浩:「要你管!」

  章亮:「肥豬!」

  陸誌浩:「傻子!」

  老林坐在最外面,也不管他們,就慢悠悠等他們吵完。

  「安寧市小學高年級組,請上台領獎!」主持人開始催促。

  聽到這話,老林才慢悠悠站起來,拖長調子說:「這裡這裡,座位太後了,您稍等會兒啊。」

  看著父親難得西裝西裝革履的背影,林朝夕突然覺得他就是故意的,為坐了兩次後排報復主辦方。

  最終,他們獲得了晉江杯全省小學高組團體總分全省第一名。

  但有點可惜的是,因為他們市的高中組發揮不算理想,所以在團體總分上,他們還是輸給永川市。

  看著永川市代表隊合力抬起象徵冠軍的獎盃,說不遺憾肯定很假。

  ——

  夕陽西下,林朝夕推開房門。

  專諸巷284號,這是她從小就熟悉的房間。

  小書桌,木書櫥,窗口擺了盆弔蘭,床上是粉色蕾絲蚊帳,老林為了接她回家已經盡力佈置了。

  雖然房間不大,牆壁也微有黴點,不過整個氛圍都是她熟悉的,這才是家的感覺啊!

  老林在外面做飯,她在房間裡巡查了一圈,暫時沒看到她要找的東西。

  雖然房間收拾得很乾淨,但總體來說,人的習慣不會變……

  林朝夕走到書櫥邊,熟門熟路地打開櫥門,嘩啦一下,書櫥最底層滾出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雜誌啦、糖果盒啦、只有盒子的鞋盒啦等等……

  草莓世界裡,老林就最喜歡把雜物塞在書櫥底下,果然在芝士也沒有變。

  她蹲下來,在垃圾堆裡檢視半天,終於找到她要找的東西——那是個圓形的藍色馬口鐵盒。

  鐵盒上印著丹麥藍罐曲奇幾個字,邊緣有點輕微脫漆,她花了點功夫才把盒子打開。

  和預想中一樣,盒子裡除了殘留的餅乾屑,什麼都沒有。

  林朝夕非常高興,在草莓世界,老林就曾給過她這麼個鐵盒,讓她把有重要紀念意義的東西歸置到盒子裡。

  因為用習慣了,所以那個鐵盒陪伴她走過小學、初中以及高中……甚至到大學,她書櫥最底層仍舊擺著一個已經鏽跡斑斑的丹麥藍罐曲奇盒。

  就算在芝士世界裡她從小沒和老林在一起,但習慣真的不會變,所以果不其然,她還是找了這個鐵盒。

  林朝夕把鐵盒倒過來平拍拍,在坐手邊地上放好。

  而她右手邊是一疊彩色紙張,還帶著香味。

  夏令營結業前,她請全班同學都寫了一份同學錄,包括家庭住址、電話、未來想從事的職業還有將來夢想中的大學。

  陸誌浩——

  夢想:醫生

  未來大學:三味大學。

  花捲——

  夢想:演員

  未來大學:既然大家都要讀三味那我也讀三味大學算了裴之——

  夢想:學數學

  未來大學:三味大學

  夕陽下,小朋友們的字體特別幼稚。

  林朝夕很不要臉地把他們的家庭電話和住址都背了一遍。

  雖然十年後的情況誰也說不準,但總的來說有備無患,到時候上門堵人也方便。

  她折起紙,將它們放進鐵盒,而這一動作,讓地上原本被遮住的的相片露了出來。

  相片是在晉杯賽頒獎舞台上拍的。

  當時章亮為了卡位,非要擠在中間,他們在頒獎台上推推搡搡,最後哢擦一聲,閃光燈亮起,合影照上每個人都變得歪歪扭扭,張副校長臉都氣黑了。

  手指輕輕點了點脖子裡的金牌,林朝夕將照片也放入鐵盒。

  窗外橘色夕陽正好落在盒子裡,金燦燦的。

  看著被染成金色的的相片和同學錄,林朝夕合上了蓋子。

  如果芝士世界會影響草莓世界,那麼這些東西就會出現在未來。

  但不知道在未來的你們,會是什麼樣呢?

  想到這裡,她聽到老林在院子裡大喊。

  「吃飯了!」

  「好嘞!」林朝夕站起身,把鐵盒放回書櫥,關上櫥門,拉開了房門。

  夕陽下,他的父親繫著圍裙,正端著一碗鯽魚湯,在小院的石桌上放下。

  傍晚陽光暖融,碎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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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回來

  021-576323xx

  陽光下,林朝夕捧著實習筆記,一不小心,又把這串電話寫了出來。

  講台上,熱衷做媒的政治特級教師兼教務主任王老師在給學生們提中考重點,說到一帶一路的時候,她拔高音量:「『一帶一路』同學們,今年的重中之重!」

  粉筆篤篤篤敲了三下黑板,林朝夕趕緊用手蹭了蹭本子,但是很慘,圓珠筆印更大了。

  果然,回來以後,她還時不時會有點精神恍惚。

  是的,她從芝士世界離開已經超過12個小時,又變成那個22歲的光榮女大學生。

  雖然她有時心裡還會吊著那邊的事情,不過大部分時間,她都非常清醒。

  她知道自己回到了草莓世界,正在永川市二中實習;她知道自己拒絕了相親對象,現在正在等講台前的那位特級教師下課;她也知道自己即將向對方匯報相親失敗和不準備再繼續實習的消息。

  而她更知道,她寫在實習筆記封面左上角的這串電話,是親子鑑定那天,老林撥出的那段。

  她記得前面所有數字,卻沒看清最後兩位。

  當時,整個穿越過程非常之快,她瞬間就確定自己回到了草莓世界。

  因為她還站在熟悉的院門前,因為天還是黑的。

  夜深人靜,門板上還是她剛寫完的E=MC^2(平方),周圍景物和她離開完全一樣,甚至連她手機上收到的那條微信,都還挺熱乎。

  小劉——【我爸爸認識六院的腦科主任,明天一起吃飯,我介紹你認識。】

  手機時間是晚上21:32分,而微信顯示的收信時間是21:32分。

  雖然在她在芝士世界過了兩個多月那麼久的時間,但在現實中,不過彈指一瞬,甚至沒過去一分鐘。

  林朝夕握著手機,路燈斜射下束光,她毫不猶豫地輸入——

  【非常感謝您願意幫忙,但因為我不想和您發展戀愛關係,所以接受幫助會非常不好意思,再次感謝。】21:33分。

  她放下手機,推開門,穿過庭院,回到家中。

  鯽魚豆腐湯的香氣還沒散完,老林房門半掩。

  她推門進去,走到父親床邊,藉著門外客廳的光,她端詳了一會兒老林的熟睡的面容。

  除了臉上皺紋變多以外,老林還是那個老林,在哪都不會變。

  腦海中理所當然回憶起那些他以為淡忘,實則再經歷一遍後,變得非常清晰的幼年細節。

  她在老林床前站了會兒,有些感慨,又很明白她該幹什麼。她吸了吸鼻子,轉身離開。

  回房間後,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書櫥。

  生鏽的丹麥藍罐曲奇盒安靜地躺在底層,她把盒子拿出來,撬開蓋子。

  裡面有她的身份證、成績報告單、三好生獎狀、大學錄取通知書、小學、初中、高中大學軍訓照……卻沒她要找的東西。

  沒有他們登上晉杯領獎台時那張歪歪扭扭的照片,也同樣沒有那疊帶著香味的彩色同學錄。

  果然這樣吧,林朝夕合上蓋子,把東西放回去。

  她覺得挺好,不用囿於過去,才可以重新開始。

  而在睡覺前,她做的最後一件事是打開電腦,查找所有時空有關的資料。

  她試圖給剛才那場不那麼科學的旅行找一個科學解釋。

  她最想知道的是,為什麼她會清楚知道空間旅行的起始點和終點,明白平行世界來源和定義。

  她翻了半天,看到一種解釋是這樣的——為了讓邏輯合理,所以世界本身就會把運轉規則告訴外來者,將外來者編入世界運行的統一場中。

  但也有可能是寫世界腳本的那位想偷懶吧,畢竟像傳功似的醍醐灌頂可比花半天功夫弄明白簡單太多了。

  因為搜索無果,睡覺前,林朝夕這麼想。

  睡覺沒讓她二度穿越。

  早上起床後,林朝夕和老林在早餐攤共進一副大餅油條做早餐。

  周圍是烘烤芝麻的香氣,她抿了口豆漿,鄭重向老林宣佈她準備重新學數學的消息。

  老林是怎麼說來著?

  「公眾號說得沒錯,果然只有愛情才能督促人成長」?

  林朝夕拿過他手機一看,收藏夾裡果然放了無數情感向長文。

  「你少看點咪蒙!」她憤怒地告誡老林。

  7:00整時,早飯結束,她坐公交車上班實習。

  她是覺得,在現代大家都追求快穿的年代裡,她慢騰騰穿一個平行空間,真沒什麼了不起。

  而且除了在車上又用手機搜了遍陸誌浩和花捲的名字外,她也真沒什麼金手指好開了。

  但搜索結果並不理想。

  陸誌浩名字太大眾,而花捲的百度詞條都被花捲的一百零八種做法佔滿,她真的沒法確定她的朋友們現在的蹤跡。

  「三味大學陸誌浩」的搜索再次失敗,林朝夕又在搜索欄裡敲下「花捲」兩字,百無聊賴地看了遍百度百科。

  窗外陽光暖融融的,林朝夕邊下移頁面邊想,陸誌浩可能不像他小時候寫的那樣,最後讀上三味大學;而花捲,或許也沒成為他想成為的演員。

  她心情複雜,一邊覺得這也很正常,一邊又有些遺憾。

  公交車停靠永川二中正好七點半。

  大概受複雜心情的影響,她在辦公室坐下,很平靜地翻了遍老教師們的課表,選了這節政治課來旁聽。

  王主任還在黑板前強調「一帶一路」意義的三種問法,這時,一張紙條從旁邊聽課座位遞來。

  林朝夕把紙條疊在電話號碼上,翻展開來。

  陳蓓——下午翹班,回學校看拍電視劇?

  遞紙條的人是陳蓓,她大學室友,現在和她一起在二中實習。

  但林朝夕想了想下午的安排,沖陳蓓搖頭。

  陳蓓見狀搶過紙條,寫完字扔了回來——紀江的劇,小紀本人要來!

  陳蓓在「小紀」兩個字上畫圈,著重提醒。

  林朝夕當然知道紀江是誰,當紅小生,娛樂圈流量之一嘛。但不管怎麼說,和他們學術圈有距離的……

  然而就在她提起筆,準備在紙條上寫字時,她腦海中突然閃過紀江的臉。

  捲髮,瞳孔顏色很淺,有點像混血但好像又不是,關健,紀江很剽悍,就算她不是紀江粉絲,也大概知道他個性是真得性格懟天懟地的那種。

  林朝夕頓時悚然,顧不得正在講台上講課的王主任,用實習筆記擋了下,開始搜索紀江。

  按下搜索鍵剎那,幾十張張照片傾瀉而下,不同角度、不同妝容、不同背景的紀江,她翻來覆去看了一遍,越看越像花捲同學……

  她不由得找到紀江個人簡歷,拉到最後,然後看到一行字。

  ——紀江,曾就讀於安寧市實驗小學。

  鬼使神差地,林朝夕想起「花捲」百度百科裡的一段典故。

  據說,諸葛亮經過瀘水渡江時,用黑牛白羊捏塑出49顆人頭「祭江」,後經工藝簡化,有的成了包子有的則變成花捲。

  紀江,祭江???

  哪有人這麼改藝名的!

  林朝夕握著手機,一種不可思議感襲來,她只覺得陽光都燦爛不少,空氣裡是初中生們朝氣蓬勃地氣息。

  為她實現夢想的朋友,她忍不住揚起嘴角,無聲地笑了。

  陳蓓目睹她搜索的全過程,現在正用「你這個花癡的」眼神看她。

  林朝夕手機塞回口袋,在紙上寫道——我對可愛的男孩子不是很感冒~陳蓓——那你笑得這麼花癡是為什麼?

  林朝夕——覺得他很可愛啊。

  陳蓓——你這個虛偽的女人,幹嘛不去啦,下午又沒課了。

  林朝夕——我要學習,想考研

  如果不是找到花捲,林朝夕大概也不會這麼幹脆拒絕。

  但一想到花捲和裴之,想到他們原來很努力在踐行兒時夢想,從未動搖,林朝夕很明確拒絕了陳蓓。

  她最後一次遞出紙條,開始收拾東西。

  陳蓓把紙條展開,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眼花了。

  幸好下課鈴響了起來,講台前的女士放下粉筆,說:「這節課就到這裡。」

  初中生們齊齊站起,鞠躬說:「老師再見。」

  林朝夕趕緊收拾東西溜了,出門前,她看到江蓓名為「臥槽你搞什麼鬼」的眼神。

  ——

  王主任拿著課本,從教室前門大步流星離開。

  林朝夕從後門離開,小跑幾步追上她:「王主任!」

  主任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可真把人叫住,林朝夕又有點短暫的,不知從何說起的悵惘感覺。

  明明昨天這個時候,她在電話裡還不好意思明確拒絕主任給她介紹的相親對象,現在面對面,她居然敢說了,有點不可思議。

  初中聲追跑打鬧的聲音遠遠飄來,很輕,像剛從機器上拿下來的棉花糖,無憂無慮,甜絲絲的。

  「小林啊,有什麼事嗎?」王主任慈愛地看著她,「和小劉成了?」

  想起昨天晚上那條措辭略顯強硬的回覆,林朝夕訕笑了下,搖了搖頭。

  「怎麼回事?」王主任把她拉到辦公室轉角,「人家小劉明明說了,要幫你爸爸介紹醫生的,又沒嫌棄你!」

  「因為我不想和他發展男女朋友關係,如果這樣的話,利用他幫我爸看病感覺不太好,而且我覺得,我爸知道這件事也不會高興。」

  主任目光猶疑,端詳著她。

  「你不是沒男朋友嘛,還是有喜歡的人了?」

  林朝夕倒是很坦然地點點頭:「沒有男朋友,但我確實有喜歡的人了。」

  主任皺眉,勸她:「朝夕啊,我就知道,不過王老師過來人,真的勸你一句,女孩子,別想著一開始就要愛情,還要看看面包。愛情是可以培養的,面包才是最難得的,你就和小劉先處處看,萬一呢?」

  林朝夕再次搖頭。

  有些人追求愛情,有些人追求面包,這都是個人自由,但這些,都暫時不是現在的她想追求的東西。

  她下意識想向主任解釋來龍去脈和心路歷程,但忽然又覺得並沒有這個必要。

  「主任,我還想繼續讀書,明天不來實習了,謝謝您這一週來的照顧。」

  她沖王主任鞠了個躬,說完,很乾脆地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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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朋友

  她選擇現在走,而不是下完班再走,一是學習時間緊張;二是今天下午在永川大學城的1號報告廳有場針對大一新生的數學學習講座。

  主講人是位跨考數學系研究生的大牛,林朝夕覺得她該去聽聽。在這場講座後的晚上6點,是關於P/NP問題的科普講座,所以她長在1號報告廳就可以了。

  整座永川大學城是開放式結構,大學與大學、學院與學院之間沒有明顯圍牆作界限。有時你跨過一條綠化帶,不知不覺就走到隔壁學校,看美術系的小姐姐畫一會兒素描再走回來,用不了三分鐘。

  沐浴在陽光下,她走進大學城統一餐廳,這裡為附近十幾所高校提供餐飲服務,食物應有盡有。

  離講座開始還有段時間,她買了卷餅和牛奶,找了一個有陽光的角落,攤開筆記本。

  一定是在芝士世界的食堂學習對她影響太大,她莫名其妙對這類似的地方有親切感。

  說要重新學數學,但離開理科的世界那麼久,哲學系還沒高等數學課程,一切只會比想像中更難。她很清楚這點,所以花了好幾年時間瞻前顧後畏首畏尾,畢竟人真的很容易被現實打敗。

  而這次她,不她想被那麼快打敗。所以該怎麼開始,看什麼,學什麼,都要有個明確並且可調整的計畫。

  她在筆記本上寫上第一條——蒐集材料。

  包括0基礎該怎麼學、上什麼課程、看什麼書、做什麼習題等等,並在最後標上了大致的蒐集材料完成時間。

  事實上,在她向老林宣佈完要重新開始後,有短暫的等待時間,她在等老林很興高采烈告訴她接下來該怎麼做。

  但老林除了心滿意足地感慨愛情使人成長外,就很隨意地打開微信看公眾號長文,還抽空咬了口大餅。

  那時,她看著老林悠閒閒的模樣,有一瞬間不知所措。但她沒有再像以前一樣去問「爸爸你為什麼不教我」,老林當然是最好的老師,但她已經這麼大了,如果想做什麼事情還需要老林寫12345,那就不對了。

  老林大概也這麼想的……但這不代表,她不能求教啊。

  林朝夕掏出手機,撥通老林的電話。

  老林在一家財務諮詢公司工作,業務能力驚人,雖然確診,但無論是公司老總還是老林本認,其實都不願意他這麼快離職。

  這是老林的選擇,所以林朝夕也沒在工作這件事上做乾涉,她也沒有資格乾涉。

  老林很快接起電話,背景音同樣是餐廳的聲音。

  林朝夕:「林老師,我有件事想請教您。」

  老林:「您這客氣了不是?」

  林朝夕咬了口卷餅,邊嚼邊說:「我在做0基礎大學數學的學習計畫,第一步是蒐集材料,接下來,我應該怎麼辨別這些材料中,該聽哪些不該聽哪些呢?」

  「好問題。」老林呼嚕嚕吸了口湯,說,「去蕪存菁,是最困難的事情,不過對你來說簡單啊!」

  「怎麼簡單了?」

  「你有個好爸爸啊!」

  林朝夕直接笑出聲:「那我先看看,有大致計畫再來問你。」

  「應當是這樣的。」老林也笑。

  過了一會兒,老林問:「你的目標是什麼?」

  「目標?」

  「所有計畫,當然是為了目標製定。」

  「還是考上三味大學數學系的研究生吧。」

  她說完,老林沉默了一會兒。

  「會很難。」電話裡,老林放下湯勺,「你要只是想重新開始做個光榮的數學愛好者,不用單挑這種SS級別的任務……」

  「你昨天晚上和早上吃餅的時候不是這麼說的!」林朝夕說。

  「我知道,我知道,這不是阿爾茲海默了嘛。」老林趕忙打岔。

  林朝夕放下卷餅,又拿起桌上的筆,知道其實不完全是阿爾茲海默。

  老林是既希望她能尋找自己喜歡的事情,又不希望他的個人觀點左右她的人生,所以想了半天,還要確認下。說來他們天秤男就是這麼糾結。

  「我已經想好了。」林朝夕說。

  老林沉吟片刻:「那如果你非要單挑這個超凡任務,報個數學考研班還是不錯的選擇,你往這方面查查資料。」

  「欸?」林朝夕有些意外,他以為老林是自學的忠實支持者。

  「學習氛圍嘛。」老林說,「而且林老師白天要上班賺錢養家餬口,晚上才有時間給你開金手指。」

  「明白了……」林朝夕前腳說完,就聽到最後半句話,「你又偷我賬號看起丨點文!」

  「不要這麼小氣。」

  老林邊說,邊和什麼人打招呼,大概有同事想和他共進午餐。

  「那林老師您先用餐吧。」林朝夕說。

  「嗯。」老林說著卻補充道:「考研班的課隨便聽聽就行,要覺得不好就不去上,沒什麼。」

  「明白了。」

  「貴點沒事,爸爸有錢爸爸給錢。」

  林朝夕笑了,昨天還說家裡錢都是自己的,老林真是口是心非。

  她忍不住說:「爸爸有錢,那萬一將來學數學太苦吃不起飯,咱家房子收租的錢能給我一點嗎?」

  「???」

  在老林回答前,林朝夕笑著掛斷電話。

  她加快速度啃了兩口卷餅,在隨身筆記本上記下要點,然後開始搜索附近的考研班。1點半開始的講座,附近最遠的學校都離得非常近,她大概還有一個半小時去報個班。

  離飯點越來越近,越來越多學生湧入食堂,林朝夕已經找到了一家評價極好的考研機構,準備過去看看。

  要站起來的時候她才發現,她餐桌前圍了好多學生。

  所有人都背對著她,不約而同抬頭,在看掛在她斜對角的電視機。電視裡播放著大學城電視台自製的新聞節目,看上去還很像那麼一回事。

  「各位同學們,我現在就在三味大學門口!按照《一球成名》劇組計畫,他們會在下午一點開始三味大學足球場進行拍攝,剛才裝運器材已經駛入大門,演員可能很快就到,讓我們拭目以待!」

  校園記者激動極了,用一種播報國家元丨首到華訪問的調調在播報劇組進場。林朝夕離開前遠遠看了眼電視,鏡頭就這麼對著馬路,陽光刺眼。她覺得陳蓓一定被騙了,這哪是秘密消息,這簡直是公開處刑。

  林朝夕內心同情了一把花捲,哦不是,現在是紀江小朋友,然後出餐廳右轉,去找考研班了。

  ——

  就在林朝夕同情花捲的時候,花捲也覺得自己應該被同情。

  但原因並不是被圍觀,而是沒人圍觀。

  是的,他現在就站在三味大學數學研究所的某間辦公室裡。

  辦公室裡一共有三張桌子,其中兩張桌子前坐著兩位老師,他們正在做著他反正也看不懂的數學相關的工作。

  而最靠門的桌子空著,桌子和旁邊的書櫥都收拾得很乾淨,纖塵不染,書櫥裡的所有書籍從大到小按規律排列,連垃圾桶裡都沒垃圾,很符合他某位做事認真到極點朋友的癖好。

  是的,他花捲,現在叫紀江,拋下萬千粉絲,飯都沒吃來探望朋友,卻被朋友以等下要去代課為名晾在這裡了。

  能幹出這種事的人當然不是人,他叫裴之,裴之不是人。

  辦公室裡只有寫字的沙沙聲,兩位老師看上去認真極了,這讓他大氣不敢出,怕影響對方工作。

  他渾身難受,打開微博小號看了一會兒,打開劇本背了一會兒,實在受不了了,只能拿出手機,給另一位朋友發了條微信。

  花捲:「老陸同誌,你什麼時候來啊!」

  陸誌浩:「我要先去考研班報個名,等下就來,你再等等。」

  花捲看著回覆,考研班報名,居然排在他前面???

  交友不慎,絕對的交友不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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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擦肩

  林朝夕站在培訓機構門口,整棟樓正在做外牆整修,從上到下搭滿腳手架。

  她仔細核對手機地址和機構門面,勉強在腳手架縫隙裡看到「正和考研」幾個字,確認無誤才推門。

  冷氣撲面而來,空氣裡有中午盒飯的味道,前台只有一位接待。

  林朝夕走過去,表示自己是來報數學考研班的前台小姐看她一眼,從文件架上抽出張登記表:「同學你那先填下個人信息吧。」

  還挺正規。

  林朝夕更放心一些,就站在前台直接寫。

  姓名:林朝夕

  學校:三味大學。

  年級:大四

  專業:哲學

  寫到專業的時候,前台妹子忽然問:「你學哲學的啊?」

  林朝夕:「對。」

  「哲學不用考數學吧,你準備跨考什麼?」

  「額……數學?」

  說到這裡,妹子瞪大眼睛看著她,很不可思議:「這也跨得太遠了,你要跨考個計算機也就算了……跨考還要學數學,哪個學校?」

  「啊?」

  「我問你準備考哪個學校?」

  「暫時還沒想好。」

  妹子的手指點在表格的欄目上:「那這裡,目標學校,你要填的呀。」

  「可以空著嗎?」

  「那我們要知道你的需求和基本情況,才能給你安排適合的課程和老師啊!」

  林朝夕笑了笑:「我就是不瞭解,才會來這裡諮詢啊。」

  「哦哦,那我給你找個諮詢老師吧!」

  ……

  「同學,根據你的情況,我覺得你可以報這個VIP班,15人小班教學,保過班,還有視頻回放,回家可以看。」

  諮詢辦公室裡,林朝夕邊聽招生老師口若懸河滔滔不絕,邊在本子上寫寫畫畫,記下每個班的優點。

  過了一會兒,她問:「您能告訴我,各大院線有哪些數學方面的王牌專業嗎?」

  「這個學校和專業相對比較多了。」

  「在永川市範圍內。」林朝夕說。

  「這個啊,那我從最東邊的院校開始講起吧……」

  果然是王牌機構的諮詢老師,對院校內容也如數家珍。

  林朝夕繼續邊聽邊記,其實老林說的完全沒錯,不僅是氛圍,由專業人士提綱挈領,她就更有方向。

  她又很認真聽了老師講了半天,在筆記本上輕輕一點,說:「我明白了,那我先報數學一的班基礎班吧。」

  她指著招生簡章上,最便宜班型說。

  業務嫻熟的招生老師沒輕易放棄:「但你想考的是基礎數學,一般都是自主命題,考數學分析、解析幾何和高等代數,這個班太基礎了。」

  「我基礎比較差,。」

  「基礎差就要上VIP班嘛。」

  「您不是說,如果想上更好的班級,直接升班就可以嗎?」

  「是這樣的……」

  招生老師語塞,但也也沒多做糾纏了。她去前台拿了POS機收錢,然後把個人信息表推了給她:「你這裡的目標院校沒有填,我們是一定要填的,同學你知道自己的目標,才好努力!」

  他們坐在小的諮詢辦公室裡,很安靜。因為安靜,林朝夕非常坦然。

  她接過表格,並沒有猶豫,直接在空格中填上了「三味大學」四個字。

  她把表格推回。

  招生老師很隨意的看了一眼,然後頓住:「要考三味,你這次肯定考不上的!」

  老師都有點語無倫次,林朝夕知道她是好心,沒有生氣。

  「一年考不上,那就再考一年。」

  「三味整個(601)數學所有方向加起來每年就招50個人,減掉保研名額還剩多少你想想,全國最頂尖的數學生擠破頭都想進。」老師繼續勸說,大概意思是,無論你考幾年,都不可能。

  「我也會成為頂尖的數學生。」林朝夕笑了笑,「我都在這兒報名了,你們要有教學自信啊!」

  她說完,在招生老師震驚無語的目光中,推開辦公室的門,離開了。

  ——

  花捲坐在辦公室裡,周圍書卷香太濃,他昏昏欲睡。玩了會兒手機,他趴在辦公桌上,半夢半醒間,有人進門,他打了個激靈,終於看到他的朋友。

  白T恤牛仔褲,手上拿著一疊紙,褲子和手上都沾著粉筆灰,一看就剛從課堂回來。逆著光,那張臉去演戲完全沒問題,但考慮到那個腦子,如果去演戲才叫暴殄天物。

  「裴哥,餓。」花捲作垂死狀舉手,打了個招呼。

  裴之沒搭話,先把東西放下,花捲發現那是疊作業卷子。

  「裴之回來了啊。」裴之座位前面一位老師回頭,打了個招呼。

  「周老師……」

  裴之很溫和謙恭地喊道,周老師臉上露出很明顯受用的意思,點點頭:「小裴辛苦了啊。」

  「機械15的作業我放這裡,還是放您桌上?」稍稍停頓後,裴之忽然開口。

  「放你那!」老週一秒變臉,捧著胸口補了句,「老師哮喘還沒好,不能太勞累。」

  裴之視線看向他桌上的各式簿本:「周老師,我今天還有講座,可能看不完。」

  「急什麼,下節課週五呢,慢慢來慢慢來。」

  花捲覺得,數學系教授在他心目中的形象碎了一地,這有點無恥了啊。

  但接下來,那位老師不等裴之開口,裝作突然知道辦公室裡還有人在,很熱情走過來對裴之說:「小裴朋友來了啊,老師這張飯卡你拿去,不用客氣!機械15的作業辛苦了啊啊!」

  「靠,你們系老師怎麼回事,又不給錢,代課還兼改作業!」花捲戴好墨鏡口罩,做賊似地和裴之走在校園裡,義憤填膺。

  「老師都有自己的研究,有時候做著做著就不想去上課,而且他們去教本科生確實有點大材小用。」裴之說。

  「但你都明顯表示不願意批了!」

  「沒有。」

  「那你剛才不是……」

  「做個樣子。」裴之把飯卡給他:「教工食堂包間,人少一點。」

  意思是這樣就沒人圍觀你。

  花捲接過飯卡,發現裴之是在為他騙飯卡,很感動:「裴哥,你對我真好啊!」

  「不是你。」

  「您口是心非了,明明還為了我跟老師耍心眼。」

  「哦,因為周老師急起來挺可愛的。」

  挺可愛的、挺可愛的……

  花捲崩潰,拿出手機給陸誌浩又發了條短信:「老陸,你快點來啊,我和裴哥聊不下去了。」

  「等等,我快到地方了。」

  「什麼地方?」

  「報名的地方。」

  「……」

  ——

  林朝夕走出考研培訓機構,沒兩步,今天第二次感慨人生真有趣。

  大概半分鐘前,他和一位步履匆匆的男生擦肩而過,而十秒鐘前,那位男生回頭吼了句:「陸誌浩,你他媽能不能快點!」

  林朝夕猛地抬頭,有人正衝她迎面走來。

  那是位高大的男生,身材微胖,因此更顯魁梧。他戴著黑框眼鏡,背了個書包,正在發信息。

  聽到朋友催促,他趕忙把手機收回口袋,小跑起來,邊走邊喊抱歉。

  擦肩而過時,林朝夕和陸誌浩對視一眼。

  陸誌浩很快移開視線,喊他走在前面人:「老王等等我!」

  陸誌浩目光中完全沒有吃驚,光那個眼神她就清楚,這是紅星小學的陸誌浩,和她的人生毫無交集。

  但和小時候也長得太像了吧,怎麼完全沒變,林朝夕燦爛地笑了起來,覺得更有趣了。

  跟隨陸誌浩的身影,她下意識轉頭,隨即聽到有人狂喊「小心!」

  聲音縹緲,像從頂上傳來,她莫名其妙抬頭,只見腳手架外,一根鋼管從天而降,直衝陸誌浩砸去。

  鐵管破空,尖叫聲起,陸誌浩因在追同學根本沒聽見。

  林朝夕瞬間反應過來,她猛地轉身,衝向陸誌浩,一把將人拽住,用盡全身力氣拉住他向後,一陣天旋地轉,她重重摔在地上。

  ——

  三味大學,教工食堂。

  圓桌上的菜已經上齊,花捲開始搓筷子,肚子狂叫。

  「老陸怎麼還沒來,13:12就跟我說到機構了啊。」

  裴之很難得蹙眉:「打電話給他。」

  「這才過了二十分鐘啊,萬一老陸在路上呢?」

  「不會。」

  「為什麼?」

  「機構很近。」

  「你怎麼知道他在機構報名不會被什麼事情拖住?」

  「我介紹的。」

  「當我沒說!」

  花捲拿起手機,開始打電話。

  電話響了兩輪,才被接起。

  「老陸同誌你怎麼還沒來,架子也太大了吧?」花捲喊道。

  電話那頭,陸誌浩哭喪著說:「我剛被一根鋼管砸到腳,現在在去醫院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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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恰好

  急救車上,林朝夕坐在一邊。

  成人版的陸誌浩同學躺在急救車的擔架上,他掛斷電話,滿臉歉疚地仰頭看她。剛要說話,手機鈴聲又響了。

  他們上車後的交流就是這麼簡單。

  因為陸誌浩電話太多,所以至今為止,他們還沒說上一句話。

  車行速度很快,鳴笛聲很拉風,大學城的街景嘩啦啦後退,有種風馳電掣的緊張感。陸誌浩講述事情經過的低語聲間或傳來,林朝夕也不知道她和陸誌浩的重逢為什麼會這麼慘烈。

  就在剛才,那根名為命運的鋼管砸下前,她猛地向後拽倒陸誌浩,他們兩個重重摔倒在地。

  鋼管砸落,堪堪擦過陸誌浩的頭和軀幹,但還是狠狠砸中他的腿,但如果不是腿,估計就要命了。

  而為了救老陸同誌,她一時用力過猛,巨響過後,頭暈眼花了好一陣,耳邊充斥著路人想幫忙的叫喊聲。

  在頭暈眼黑的那點時間裡,她唯一的想法是,上次見老林是摔,這次見陸誌浩還是摔,她每次穿越後是不是都得見點血,像小說裡的獻祭,唯有血光才能開啟世界副本的劇情線什麼的……

  在人行道上仰面朝天胡思亂想緩了會兒,她才掙紮著想爬起。

  那之後,手肘和腿上的痛感才傳來。

  她低頭一看,因為她今天穿著牛仔短褲和T恤,地上有又挺多掉下來的建築碎屑,所以這次擦傷還挺嚴重,傷口裡欠著很多建築材料的碎屑,看上去血肉模糊,非常淒慘。

  陸誌浩更不用說,疼得平躺在地,抱著腿咬緊牙關,臉色慘敗如紙。

  好心路人早早就撥過120,所以急救車來得很快。

  培訓機構的負責人知道是施工鋼管砸傷學生,也不敢推諉,拿著卡就陪他們上急救車到醫院。

  所以現在,急救車裡就是他們三個。

  陸誌浩比較慘,他躺在擔架上,至今臉色蒼白,黃豆大的汗滴佈滿額頭,骨折肯定跑不了,希望不用做手術就好。

  她則在車廂裡坐了一會兒,擦傷疼過勁兒了,就只有層火辣辣的感覺,反而漸漸放鬆下來。

  她仔細端詳陸誌浩。

  視線從他英氣十足的眉毛移到圓圓的臉龐,讓陸誌浩現在和曾經的樣子在腦海中逐漸重疊。

  車廂內明明也還是很吵鬧,但林朝夕卻覺得一切都很寧靜,時間和空間的隔閡好像都做不了數,她的朋友仍舊是她的朋友。

  雖然他不認識她了。

  一路上,她就這麼安靜坐著,獨自感慨萬千。

  陪他們一起去醫院的機構負責人姓王,估計是受不了這種莫名其妙的安靜,忍不住找了個話題:「同學啊,你什麼學校的啊。」

  「我嗎?」林朝夕指著自己問。

  「對。」

  「三味。」

  「學校這麼好,那真是高材生了!」

  「就……就還好?」

  「還肯捨己救人!」王老師說,「英雄救美多,美女救英雄少見啊。」

  王老師開始尬聊,林朝夕忍不住笑了。

  這時,陸誌浩同學終於打完電話,很不巧聽到最後一句話。

  男生躺在擔架上,黑色的帶著點濕漉漉意味的可憐眼神看向她,痛苦地張了張嘴。

  第一句話是:「對不起。」

  「沒關係。」

  「謝謝你。」

  「不客氣。」

  「真的謝謝你。」

  「真的不客氣。」

  林朝夕對答如流,陸誌浩嘴唇翕動,語塞了。

  林朝夕不由得笑了起來,陸誌浩還真是和小時候一樣,忠厚老實得過分,連和女孩子說話都不會。

  「但你對不起我什麼呀?」她問。

  陸誌浩皺眉思考,最後手肘搭在額頭上,閉上眼睛,為想不出台詞的自己而絕望。

  ——

  花捲和裴之走進醫院急診室,看到的就是這麼個場景。

  診療床邊坐著個看著很健康的姑娘,穿著最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短褲,齊耳的柔軟短髮,眼睛很大,笑起來有單側酒窩,既甜又真誠。

  老陸躺在診療床上上石膏,嗷嗷叫著,表情痛苦。

  而女孩胳膊和腿上有大片擦傷,自己卻像個沒事人,有一搭沒一搭在和正在上石膏的老陸同誌說話,盡力分散他的注意力。

  聽到腳步聲,女孩笑著扭過頭來,但看到他們瞬間,她的面容在陽光下凝固住。

  花捲甚至看到她嘴唇顫抖了下,好像想說什麼,最終什麼都沒有說。

  「你女朋友也來了啊?」花捲摘下墨鏡,覺得奇怪,嘀咕了一聲,「上次見好像不是這個」。

  「不是不是,我們不認識。」陸誌浩趕忙揮手否認,「她……剛……鋼管掉下來,拉了我一把,救了我!」

  「林朝夕。」

  女孩很大方地舉手,和他們打招呼,自我介紹道。

  「我是那個紀江,這傢夥的朋友。」花捲馬上客氣起來,覺得剛才的玩笑不妥,「抱歉抱歉啊。」

  「沒關係啦。」

  女孩說完,微笑著抬頭看裴之,目光柔和溫暖。

  裴之愣了愣,隨後同樣點頭致意,謙和地道:「你好。」

  空氣裡有短暫的沉默,還有消毒藥水冷冰冰的味道,很符合陌生人見面的氣氛。

  陸誌浩反應遲鈍,問:「你……你們怎麼來了?」

  「知道你被鋼管砸了我們能不來嗎?」花捲說,「裴哥親自說要來,我能不跟嗎,曠工也要跟啊?」

  「沒事吧?」裴之也站在病床邊,眼底的關切做不了假。

  「就被砸到腳了,骨……折……運氣還挺好的。」陸誌浩說。

  「你早來跟我吃飯嗎,吃完飯再去報名就不會被砸了。」花捲邊抱怨,邊抽了一記陸誌浩的手。

  「痛痛痛。」陸誌浩哀嚎起來。

  ——

  林朝夕坐在椅子上,曬著太陽,看他們打打鬧鬧,努力劇烈跳動的心臟緩和下來。

  剛才他們進門的時候,她就被震得說不出話。原來陸誌浩電話裡打招呼說去不了的朋友,竟是裴之和花捲。

  談話間,她不由自主地在看他們。

  花捲頂著滿頭捲髮,皮膚牛奶一樣白,雖然目光中透著天不怕地不怕的桀驁,但他也明顯長大了。

  知道說話不妥就很快道歉,並且沒有大明星的架子,很像個隨和的普通人,也因隨和而更顯疏離。

  而裴之呢,裴之也當然和小時候很像,可又在某些方面完全不同。

  他更加成熟穩重,無論做什麼都透著一股子從容不迫,讓周圍一切都處於恰到好處的範圍內。

  就像在和陸誌浩交談時,他也會在很恰當的時間和她說兩句話,讓她不至於因為受到冷落而尷尬。

  正因為不是朋友,所以才會這樣恰到好處。

  林朝夕很清楚這點。

  雖然已經做過心裡建設,但看著他們站在離她一臂遠的距離,卻用對待陌生人的禮貌態度對她,說不失落肯定是假的。

  但她又同樣很清楚,其實原先他們就錯過了,也從來都不是朋友。只是她運氣好,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所以才和他們那麼一段珍貴的友誼。

  就算現在只有她一個人知道,但在某種意義,她才是賺了的那個人。

  醫院裡人來人往,林朝夕很快想通了,也就沒那麼難受。

  裴之和花捲同陸誌浩聊著聊著就停了下來,林朝夕知道大概是因為她在。

  再留著感覺也奇怪,所以她站起來,準備找藉口離開。

  就在這時,在給陸誌浩上石膏的醫生忽然看向門口,問:「你找誰?」

  門口探出張怯生生的小臉。

  那是個皮膚很白的女孩,很害羞,在看到她的瞬間,女孩瞪大眼睛,非常非常意外。

  林朝夕的表情也沒比女孩好多少,她以為看到裴之花捲已經夠震撼,但再見沈美,那種名為命運的奇妙感真讓她有段時間徹底懵逼。

  是的,門口站著的就是曾經好心借給她看智力競賽題的小白花同學,她為小白花同學擋刀,主動去找裴之問問題,才有了那麼多的後悔和現在的奮起。

  而現在,她和小白花同學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兒,才聽對方弱弱地問:「學……學姐?」

  「小白花?」林朝夕順口說道,然後立即改口,「沈美啊,你怎麼來了?」

  沈美看著她,又看著病床上的陸誌浩,心疼得眼眶一瞬間紅了。

  看著沈美的樣子,又想起陸誌浩在急救車上輕聲寬慰什麼人的電話,林朝夕再度有種被雷劈中的震撼感。

  沈美的男朋友是陸誌浩?

  陸誌浩的女朋友是沈美?

  他們是情侶?

  那麼沈美肯定跟陸誌浩一起見過裴之,她那麼膽怯,難怪被調笑暗戀裴之要急哭,林朝夕一瞬間什麼都明白了。

  她滿腦子都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之類亂七八糟的句子,又像欣慰的老母親一樣,忍不住地衝沈美笑,招呼道:「你來坐、你來坐,我去清創室看看,應該輪到我了。」

  她背上包就要走,笑得嘴都合不攏。哎哎哎,我們小陸同誌也有女朋友了。

  快到門口的時候,花捲突然問:「你一個人去嗎,你朋友呢?」

  林朝夕頓在門口,回頭。

  陸誌浩一個男孩身邊圍著三個人,她就孤零零一個,看上去是有點冷清。

  「啊,本來培訓機構的老師說要陪我讓我等他,不過估計他那邊繳費的地方人太多了,我一個人去也沒問題。」林朝夕比了個OK的手勢。

  「學姐,我……我陪你?」聞言,沈美還沒坐下,就趕緊站起來。

  「不用不用,你陪你們家老陸。」林朝夕打了個趣,正要走,身後傳來很清冽的男聲。

  「我陪你去。」

  林朝夕心跳又漏了一拍,裴之同學也真的太恰到好處了。

  「走吧。」裴之走了兩步,站在她身邊,微低頭,只說了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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