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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暖风细细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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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 暖風細細吹】血淚飄飄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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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23 07:01:37 |只看該作者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9-23 07:29 編輯

第二十章 逼上太行(下)

      夢茵被帶進一個不大的院落。 范仁正與村民兵隊長說事,見到夢茵,知道如無大事,她不會來找自己,忙將她拉到一邊問明緣由。 聽罷心想,當初你弟子們加入八路,你要不給搶回去,哪會有今天的事? 這女人看起來高傲無比,現在也竟能拉下臉來找我。 心中暗暗埋怨夢茵,嘴上卻沒有說什麼。

      夢茵意識到范仁在想什麼,含笑道:「確實當初我不把他們搶回去,就沒有今日的事。 但這一碼歸一碼,現在事已至此,我所做的就是儘自己全力救他們出來。 聽滕若智老伯講,他們現被押在縣大獄,非有內線不可救。 我想許錦彩是你部下,許五聲是她堂弟,且有聯繫。 」

      范仁聽到這裡,心中大驚,因為只有他自己和許錦彩方知許五聲的真實身份,急問:「你何以知曉? 」

      夢茵見范仁吃驚的表情,已猜透幾分,忙解釋道:「我只知道許五聲是許錦彩的堂弟。 許錦彩被尤禿子推去做慰安婦是許五聲給她報的信。 別的我一概不知。 我這次來,一則是想請縣大隊八路軍幫忙;二是想托錦彩幫忙認識許五聲。 錦彩是你的部下,當然理應先征得你的同意。 」

      范仁放下心來,「救群眾于危難,是我們抗日政府職責所在。 我很清楚你們武術班的份量,我們會盡全力營救。 你儘管放心。 」

      夢茵遲疑了一下,問:「你有何初步想法,能否相告? 我現在可是心急如火燎。 」

     「你不是我們縣大隊的成員,所以不能告訴你。 再說,我們需要開會討論。 我們共產黨領導的隊伍實行民主集中制。 你可千萬別認為在這縣大隊是我一個人說了算。 」范仁緩緩道。

     「如是這樣,那你剛才說讓我放心,我怎放心得下!? 」夢茵心一下緊張起來。

     「我的意思是我們的縣大隊不是你的武術班。 我們的組織管理方式完全不同。 一時半時給你也說不清楚。 這樣吧,你先回去,如有什麼進展,我再與你聯繫。 」范仁不想再說下去。

     「我不能回去。 我要和你們一起去救這些孩子。 」夢茵語氣堅定。

     「那除非你加入我們縣大隊。 」范仁脫口而出。

     「加入就加入。 只要救出我的弟子們,一切好說。 」

      范仁平和的臉嚴肅起來,盯著夢茵問:「你說的當真? 」

      夢茵點頭肯定,「是,我的條件是要把我的弟子們救出來。 」

      范仁眉頭急促地皺了幾下,心中不快,「如果我們救不出來,難道你打退堂鼓不成? 有條件的革命,不是真革命。 我可經歷了有那麼多人開小差,當逃兵。 」范仁說著,越來越有氣,指著自己的太陽穴,「思想,思想,這人的世界觀一旦形成,咋就這麼難改呀! 」

     「我早就想加入你們縣大隊,是自願的。 」夢茵忙道。

      范仁想了想,示意夢茵跟自己走進屋子,待夢茵坐定,范仁認真道:「我相信你是真心抗日的。 從現在起我就把你當做我們縣大隊的一員來看待。 你武藝高強,又是女性,可單獨完成除奸任務。 還有,據我們瞭解,你兒子思秋是被一個叫野口正一的日本兵打死的。 這個野口正一是一名特等狙擊手,槍法奇准,在戰鬥中,他用狙擊步槍專打我們的指揮員和機槍射手。 最可恨的是,他平時駐守在城西村西北的炮樓裡,閑來無事,就拿徐家莊和盤龍寨的百姓當活靶子。 不管是家仇還是國恨,你都應該將他除掉,為思秋和被他黑槍打死的人報仇雪恨。 你就把這個當做你的第一個任務吧。 」

      夢茵站起來,「這家仇國恨我一定報。 除了這個野口正一,麻子六和存子勸也是我的目標。 我會努力完成任務。 」

     「先消滅這個野口正一。 麻子六,存子勸,還有尤禿子都是鋤奸名單上的人,可以擇機將他們除掉。 牛石頭也是一個危險人物,已經和存子勸之流沆瀣一氣。 現在的情勢很複雜。 你有什麼事可以和滕若智同志商量。 」 范仁望著夢茵那雙疑惑的眼睛,接著說:「滕若智已經是我們縣大隊的同志。 他就是你的直接領導,也是你的上線。 」

      夢茵此時心情有點兒複雜,但也覺得自己已經是一名戰士,「是,服從命令。 」

      范仁微笑著說:「考慮到你還有思春在家。 我們也需要人潛伏在敵佔區。 你先回去,與滕若智同志取得聯繫。 請你記住,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對了,你上次寫的刺殺大綱及要領,經上級討論決定,已經印發給了前線各個連隊,大家普遍反映不錯,刺殺技術有質的進步。 這是你對抗日的一大貢獻。

     「 貢獻還真提不起來。 不過我確實感到欣慰。 」 夢茵謙虛道。

     「我讓錦彩領你去伙食班吃飯。 你不能在此地久留。 」范仁看到夢茵欲言又止的樣子,忙說:「救你弟子的事,你可儘管放心。 有什麼進展,我會儘快通知你。 」

      夢茵與錦彩相見,手拉手互問長短。 說著話二人來到伙食班。 飯菜端上來,夢茵坐下,看了一眼小米乾飯,那米飯中卻摻著數不清的白花花的死蟲子。 吃了一口,硌牙。

      許錦彩坐在對面,含笑看著夢茵,細聲道:「在這裡,小米乾飯是最好的飯了。 幹部們都捨不得吃。 平時最多也是做小米粥。 在連隊吃飯就得搶著吃,否則就吃不飽。 小米不容易保存,最容易生蟲子。 閉上眼睛吃,別細嚼。 」

      夢茵早就餓了,不管不顧吃了起來。

      許錦彩燦然笑著,「我早就知道,你遲早會加入我們縣大隊抗日。 什麼樣的人,走什麼樣的路。 」

      夢茵頷首表示贊同。
許錦彩接著說:「你也看到了,我們根據地百姓很窮,我們八路軍現在的生活也很艱苦,但是,我們明白,我們今日受苦是為了將來的幸福。 也許將來的美好生活我們這一代人趕不上,但為了後來人,我們就是犧牲自己這一代,也心甘情願。 」

      夢影咽下一口飯,笑道:「你進步神速啊。 都是范仁教的吧? 」 看到許錦彩手裡拿著一支鋼筆,便問:「怎麼? 你在學識字? 」

      許錦彩注視著手中的鋼筆,「是,這支筆是范仁給的。 我喜歡的不得了,平時就像小孩拿著玩具一樣,一有時間就拿著擺弄。 」

      夢茵冷不丁又問:「對了,許五聲怎麼樣? 你與他近來有聯繫嗎? 」

      許錦彩答非所問:「我剛才說的話是我的心裡話。 確實,范仁教了我許多。 過去他在咱村講的那些我不懂。 現在,我才真正理解了范仁講的話的含義。 比如,革命是什麼? 革命的目標? 如何革命? 我現在慢慢的有了切實的體會,也有了革命的感覺。 」

      夢茵知道問了不該問的問題,便只顧吃飯。 心裡覺得許錦彩像變了個人,雖然比以前消瘦了許多,但精神面貌卻煥然一新,身上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幹勁兒。

      吃完飯,夢茵又與許錦彩說了一會兒話,便動身回城西村。 許錦彩一直送到村外。這是夢茵第一次來到這深山,過去只在書本上看過,現在親臨其境,看著這層層的高山峻嶺,嘩嘩流淌的清水,遍山的野草野菜,自己來找范仁求援的目的達到,又加入了抗日的縣大隊,心裡感慨,默默道:「高山峻嶺一線天,野菜花果伴溫泉。 天然石屋任我選,太行可屯兵百萬。 」

      回到城西村,夢茵找到滕若智,遞給他范仁寫的一封信。 滕若智看完,臉上立刻樂開了花,「太好了! 你終於加入我們抗日隊伍了。 」

     「本早就該參加抗日,是我思想落伍。 」

     「抗日 不分早晚。 我也是不久前才又聯繫上了范仁,他看我年紀大了,讓我留在城西村做些情報的工作。 今後咱們一起幹,看他尤禿子和牛石頭能倡狂幾時!? 」滕若智道。

     「這一次范仁給的任務是除掉炮樓裡的日本兵野口正一。 」夢茵悄聲說。

     「范仁在信中也提了這麼一句。 可是情況有變,聽你老洪叔說,炮樓裡的鬼子進行了換防,野口正一現住在縣城。 完成這個任務恐怕有困難。 」 滕若智不緊不慢道。

     「那我就去縣城,這第一個任務無論如何也得完成。 況且,他是殺害思秋的直接兇手,做為母親,我理應復仇。 」

     「別急,機會得慢慢等。 首先,你要保護好自己。 況且你還有思春。 」滕若智勸道。

     「也是,阿成他們還在日本人手裡,解救他們才應該是第一要務。 不知范仁他們...... 」夢茵說到這裡說不下去了。

      滕若智忙道:「這你儘管放心。 范仁的縣大隊和八路軍肯定有辦法。 我想不出三日,必有好消息。 」

      果然第三天,阿成跑了回來。 原來,兩名八路軍戰士,化裝成老百姓,故意被許五聲捉住,與阿成他們押在一起。 許五聲又悄悄將兩支手槍送進縣大獄。 在押往保定途中,八路軍趙連長突襲車隊,據阿成講,槍聲突然響起,看押他們的鬼子被他們之中不認識的兩個人用手槍打死了。 那兩個人說自己是八路軍,招呼大家快跑。 大家跳下車,跟著那二人向北跑去。 可惜馬存續兄弟膽小,跳下車跑了一段兒,見子彈橫飛,趴在地上不敢站起來,結果又被鬼子抓回去了。 其他人都跑出來了。 後來見到了范仁和趙連長。 范仁說願意參加八路軍或縣大隊的留下,不願意可回家。

     「我已經報名參加八路軍,特地先回來給父母說一聲,也給師母報個信。 」阿成最後說。

      一痕遺憾的表情在夢茵的臉上顯現,她為馬存續兄弟惋惜。 顯然,她認為這次營救行動不是百分之百的成功。 她抬眼望著阿成,問:「你做得對,只是你為何不參加縣大隊呢?
      
      阿成躊躇了一下,坦然道:「我不喜歡范仁。 我更喜歡趙連長。 我要求在趙連長手下當兵。 」

    「嗯,也好,其他人呢? 」夢茵又問。

    「他們都參加了縣大隊。 」

    「我也去參加八路軍。 」 勇超迫不急待道。

      保志欲言又止,轉頭深深地看了一眼思春。

      夢茵看出了保志的心思。 知道保志對日本人早已恨之入骨,沒有參軍,是因為割捨不下思春。 保志是獨子。 自己也只有思春這一個孩子。 她暗下決心,要讓思春和保志儘快成婚,思春有了依靠,自己隨時為抗日獻出生命,也再無牽掛。

      很快,兩家就商議好了。 新房就不蓋了,保志和思春在老宅辦喜事,時間定在五月初五。 還有不到一個月,保志忙著佈置新房,思春忙著做新衣。 大喜的日子越來越近,兩家也越來越忙。 夢茵覺得日子過得飛快,因為有好多活需要做,恨不能一天當兩天用。 思春也有好多事要做,但她卻覺得日子過得很慢,她急切地盼望著那一天的到來。 還有五天,她心裡數著。 可就在這一天,意外的事發生了,尤禿子帶著日本人來抓保志,沒有抓住保志,便把師老洪帶走了。 尤禿子說是給鬼子當民夫,主要的活是照看馬匹。 三天內肯定能回來。

      夢茵急忙來找滕若智,滕若智皺著眉頭想了想,猜道:「從種種跡象看,鬼子要進攻解放區。 他們抓民夫,是需要人幫他們運送給養。 」

     「范仁他們知道嗎? 要不,我跑一趟。 」 夢茵急問。

     「不必,范仁他們有其它的消息來源。 再者,我們只能提供我們親眼看到的,和親耳聽到並經過核實的消息。 他們會綜合各方面的情報加以分析並作出準確判斷。 如果需要和范仁他們聯繫,我自有辦法,你儘管放心。 」 滕若智見夢茵點頭,但沒有說話,便又接著說:「我聽說包括你老洪叔,咱們村被抓去共五人。 我想,過幾天他們也就回來了。 」

     「我所擔心的是他的安全。 這一次與以前不同,以前也就是在縣城或者炮樓幹點兒雜事,當天去當天回,從未在外邊過夜。 」夢茵目光沉沉。

     「你老洪叔也不是第一次給日本人當民夫,他知道如何保護自己。 萬一到時趕不上,大不了保志的大婚推遲幾天。 」滕若智顯得胸有成竹,其實他心裡知道,目前還沒有辦法來解救這些被鬼子抓去的普通百姓。 他所說的也只是安慰夢茵。

      夢茵悻悻回到家裡,心裡惴惴不安,表面上和平常一樣,她不想破壞思春婚前的祥和氣氛。 其實,思春心裡也焦急萬分,生怕再出意外。 還有兩天,她數著,但師老洪這未來的公公還沒音信,她心裡做好了推遲大婚的心理準備。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一個天大的意外已經發生,她更沒有想到,這場災禍徹底打碎了她和保志結婚的夢想。

      這天傍晚,滕若智急急來到夢茵家,看起來愁容滿面,見到夢茵,「出事啦。 」 湊近夢茵,顫聲道:「你老洪叔被鬼子殺死了。 」

      如晴天霹靂,夢茵不敢相信是真的,驚問:「你確定? 你聽誰說的? 」

      滕若智遲疑了一下,「消息絕對可靠。 事情發生在50裡地開外的城黃莊附近。 鬼子遇見了八路軍的雷區,就逼迫抓來的民夫去趟雷,你老洪叔不從,被鬼子小隊長赤西用刀劈死。 咱村一起被抓去的其他四人和其他村的民夫一起被迫趟雷,他們或被地雷當場炸死,或被地雷炸傷再被鬼子打死,他們不留活口,更不留傷患。 」

      夢茵知道滕若智與縣大隊的內線有聯繫,這個消息肯定是縣大隊的內線轉告的。 她眼淚早已奪眶而出。 思春也聽個正著,她蜷縮在炕的一角,抱著自己的被子默默流淚。 又聽滕若智說:「事情已經這樣了,還是儘快把這個消息告訴保志吧。 」

      夢茵抹了一把眼淚,歎了一口氣,「我還真不知道怎麼和保志說這件事。 滕老伯,你就和我一起去吧。 」

      保志聽罷,圓睜雙目,牙齒咬得咯咯響,半晌,沒有說一句話。

      滕若智看到這般情景,忙說:「現在要緊的是趕緊把屍體弄回來。 先把喪事辦了。 」

      保志的眼圈發紅,眼淚在眼睛裡打轉。 他點頭表示同意。

      滕若智忙招集了五輛大車,拉著五口棺材,與保志和其他難屬一起連夜向城黃莊奔去。 夢茵則陪著老洪嬸兒,強壓心頭悲憤,想著法兒為老洪嬸兒排解悲傷的情緒。 她知道老洪嬸兒對老洪叔的感情極深,生怕老洪嬸兒想不開。

      第二天半夜,拉著師老洪的靈車回來了。 四面八方的親戚早已得到消息,也都趕來了。 老洪嬸兒出來轉了一圈,和每一位親戚都見了面。 最後來到棺材前,默默看著師老洪那殘缺的身體,片刻,她向後退了幾步,目光轉向正在門口與人說話的保志,喊了一聲,「保志,你的心娘懂。 為你爹報仇! 」 話畢,用盡全身力氣撞向棺材的一角,即刻氣絕身亡。 大家都呆住了,驚得半天喘不過氣來。 夢茵第一個趕過來,坐在地上把老洪嬸兒抱在懷裡,用手按住老洪嬸兒的頸動脈,確認已經無力回天,她止不住哭出聲來。 她知道,老洪嬸兒是不想拖累保志,選擇與老洪叔同時埋在一起。 同時她也意識到,范仁積極抗日的主張是對的。 自己的委曲求全反而不能保全。

      師老洪和老洪嬸兒以及另四位遇害的村民同一天下葬。 那天,烏雲蔽日,森森的小雨,如同天在落淚,全村沉浸在無比的悲痛中。 當晚,保志身背那口單刀來到夢茵家。 夢茵忙將他讓進屋裡,夢茵知道,保志今晚要說出他要參加八路軍的決定。 果然,保志剛進屋,堅定說道:「師母,我要去當八路軍,為爹娘報仇! 」轉頭看了思春一眼,「不趕走鬼子,不成家。 」

      夢茵試著問:「我覺得參加范仁的縣大隊更適合你。 參加縣大隊吧,同樣是打鬼子。 」

     保志搖頭,他覺得夢茵的想法不對,也是他第一次違抗夢茵的意願,他冷冷道:「不,我今晚就去找八路,去找趙連長。 我來就是給你說一聲。 我已經豁出去了。 師母多保重。 」說罷,轉身就走。

      夢茵知道保志心意已決,不可能改變主意,呆呆站著,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感覺。

      思春慌忙跟到門外,希望保志能對自己說幾句話。 保志見思春跟出來,扭頭說了一句,「春兒,照顧好師母。 」 腳下卻走得飛快,一會兒消失在漆黑的夜裡。

      思春靠在門框上,望著漆黑的夜,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保志已經有好幾年不喊自己的名字了。 這裡的夫妻通常不互稱名字,今日保志直呼自己的名字,這背後的含義,思春自然明白。

      保志並沒有立即去山裡找八路軍,而是趁夜色潛入了縣城的日軍軍營。 刀光一閃,一名哨兵人頭落地。 另一名鬼子聽到動靜,剛一回頭,還沒弄清怎麼回事便被一刀劈死。 保志原想殺一個鬼子,一是報仇,二是提頭作為投名狀去見趙連長。 此刻心想,殺鬼子原來如此容易,何不多殺幾個? 便拔腿悄悄撲向一個點著燈的屋子,一腳踢開房門,見裡面有五個鬼子,不由分說,左右開弓,眨眼間這些鬼子也回了老家。 外面有日軍的喊叫聲,肯定是鬼子發現了門口的死鬼子。 保志見桌子上有一把武士刀,一把抓過,飛身沖出門外,越過圍牆,向北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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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27 07:34:02 |只看該作者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9-27 08:10 編輯

第二十一章 天泣地哀

      偵緝 隊的駐地緊鄰日本軍營。 日本軍營不遠處,有一個小飯館,日本人和漢奸偽軍經常光顧這個飯館。 這天,尤禿子來找存子勸,遠遠看見小飯館外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定睛細看,是姬夢茵。 心中覺得好生奇怪,便悄悄繞到飯館另一側看了個仔細,只見夢茵坐著,手裡拿著一把扇子,前面放了一堆新鮮韭菜,眼睛卻盯著日軍軍營的大門,還不時留意飯館進出的客人。 尤禿子偷看了好一陣子,便悄悄溜進偵緝隊,見到存子勸,慌道:「老弟,姬夢茵尋仇來了。 」

      存子勸坐著一動不動,恍疑道:「你慌什麼! 你知道什麼? 慢慢說來。 」

      尤禿子便將他看到的情形說了一遍。 存子勸拿來一杆三八大蓋步槍,推彈上膛,和尤禿子一起來到臨街的一處隱蔽處。 存子勸將槍架好,冷笑一聲,「哈哈,這位置真不錯,看她看得清楚,這真是狙擊的好地方。 」 存子勸開始瞄準,右手扣在扳機上,一會兒瞄準夢茵的頭,一會兒又向下瞄準夢茵的上身,小聲嘟囔著,「瘦了,也是三十出頭的人了。 」他扣在扳機上的右手手指卻紋絲未動。

     尤禿子此時心裡複雜,心怦怦跳著,心想,這天下第一美女今日就要上西天了,自己去城西村也就不用時時提防她了。 好一會兒,卻聽不見槍響,禁不住問:「老弟,咋不開槍? 這可是你消滅仇敵的絕好時機呀! 」

      存子勸沒有說話,好像什麼也沒有聽見似的,仍專注地瞄著不遠處的夢茵。

      尤禿子明白了,存子勸沒有殺姬夢茵的意思,便以一種嘲笑的口吻說道:「哎呀! 這真是好漢難過美人關啊。 」 見存子勸還沒有動靜,便又道:「你說,她這次是不是沖我們來的? 你不殺她,她有機會肯定要殺我們。 你沒聽說這最毒婦人心嗎? 」

      存子勸繼續瞄著夢茵,又過了好一陣子,歎了一口氣,像是自言自語道:「這世界上女人雖多,可就一個姬夢茵哪! 」 話畢,存子勸將槍拿起來,退出子彈。

     「你向來是一個殺伐果斷的恨心之人,真沒想到你也有優柔寡斷的時候。 今天我也算開眼了。 」

      存子勸瞥了尤禿子一眼,「對她的孩子下手我不會手軟。 可對她,我卻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手。 」

     「你下不了手,可以讓皇軍下手呀。 」 尤禿子見存子勸不作聲,又接著說:「她對皇軍起碼有三大罪過。 其一,她刀砍日本皇軍島野三郎;其二,她的弟子們都投了八路和范仁的縣大隊,她難辭其究;其三,前幾日在日軍軍營七名日本皇軍被殺,人們傳說是八路所為。 就我所知,這事應該是她最得意的弟子,准女婿師保志幹的。 牛石頭告訴我,師保志就在那天晚上去山裡投了八路。 姬夢茵也有八路的嫌疑。 今日我來也是想告訴你這件事。 」

      存子勸面無表情,有氣無力地說了聲,「算了,快晌午了,一會兒我叫人給她送個饅頭,讓她滾蛋了事。 」

      夢茵今日是沖野口正一來的,滕若智描述過野口正一的長相,也聽說野口正一經常光顧這個小飯館。 她想先認識一下,如有機會就下手,以報家仇國恨。 已過晌午,還沒有見到她想認識的人,心想,這般做法就如大海撈針,有點兒得不償失。 正想離開,卻見到一名偽軍直沖自己走過來,將一個饅頭遞過來,尖聲道:「午飯到了,奉程隊長之命,以一個饅頭相送。 」

      夢茵心中大驚,滿臉泛起玫瑰紅,說了一聲「這不是人吃的東西,你帶回去喂狗吧。 」 忙收起韭菜,匆匆離去。

      存子勸和尤禿子一起吃午飯。 尤禿子雖然不是偵緝隊的正式成員,但事實上已成了存子勸的左膀右臂。 尤禿子拿起一個饅頭,咬了一口,「這也不知是用哪輩子陳舊糧食做的,有一股黴味。 」

     「你就湊合著吃吧,能吃上飯就不錯了。 」

     「老弟,我覺得你應開小灶,這樣才有尊卑之分。 你堂堂的偵緝隊長,與手下當兵的吃一樣的飯,怎能顯露出你的威風和地位? 」

     「現在情況要比想像的複雜。 我們的運輸線經常遭到八路的破壞,皇軍的糧食供應不上,軍部命所屬各部就地籌糧。 你知道咱縣是窮縣,窮棒子們哪有餘糧。 更糟的是在以范仁為首的縣大隊的鼓動下,老百姓反日情緒高漲,他們就是有糧食,寧肯喂豬,斷不會交給皇軍。 」存子勸沉聲道。

     「確如你所說,如果讓我再在城西村征糧,我恐怕一粒都收不上來。 想想前年,我可是征了好幾大車,皇軍還表揚了我。 可現在,唉。 」尤禿子說著,長長歎了一口氣。

     「這都怨范仁,他可是咱縣的第一個共產黨。 有八路給他撐腰,靠他那三寸不爛之舌,把老百姓都爭取過去了。 眼見八路勢力越來越大,連你的城西村甚至不保,那可是你的根基。 」

     「我明白,咱與范仁之流勢不兩立。 擒賊先擒王。 今後咱們盯住滕范仁,找機會把他滅了。 」

     「那是自然。 其實皇軍這邊也有問題。 我發現,咱日本皇軍戰術研究的非常好,可他們沒有戰略思維。 他們更善於打下天下,不善於統治天下。 你看滿洲國,還得靠支那人來統治。 他們這種人目光短淺,善於速戰速決,不善於持久戰。 有時候我還真替日本皇軍著急。 」

     「你說的太對了。 象赤西強迫民夫去趟地雷就是目光短淺的絕好例子。 你看,這結果是保志投了八路,行前還殺了七個皇軍,你說你把百姓逼到牆角,他們不和你拼命才怪哩。 」尤禿子道。

     「你就甭提這個赤西了。 這小子是一個極端種族主義分子。 除了他們大和民族,他視其他民族如豬狗。 別說民夫,就連皇協軍,他也是說殺就殺。 從臺灣來的拓真翻譯官也常受他欺負。 我見了他,比見了安倍大隊長還害怕。 」 存子勸說到這裡,抬頭看見星野拓真拎著一個酒瓶走了進來。

     「哎呀,說曹操曹操到。 你吃飯沒? 」存子勸含笑將一把椅子扯過來放在星野拓真身後。

      尤禿子忙站起來,畢恭畢敬點頭微笑。

      星野拓真打開用油紙包著的豬肉,攤開放在桌子上,打開酒瓶把酒倒進存子勸遞過來的杯子中,「尤保長請坐,不必客氣,咱又不是不認識。 」

     「太君先請,太君先請。 」尤禿子伸手示意。

     「星野君看起來不開心,莫非有什麼遭難的事? 」 存子勸看著星野拓真那張沮喪的臉,柔聲問。

     「今天心裡不痛快,就想喝點兒小酒。 來,咱一起吃。 」 星野拓真道。

      尤禿子想討好翻譯官,「太君有什麼難事,儘管說來,我尤禿子就是上刀山也在所不辭。 」

     「你別‘太君,太君’的叫了,就叫我星野吧。 你是程君的兄弟,也就是我的兄弟。 」星野拓真喝了一口酒,眼睛盯著豬肉仿佛自言自語。

      存子勸盯著星野拓真,「我猜,赤西小隊長又欺負你了。 」

      星野拓真歎了一口氣,「比欺負我還糟糕。 安倍大隊長要把他晉升為中隊長。 」

      存子勸驚道:「這種人連小隊長都做不好,怎麼還提拔他當中隊長! 他會害了皇軍。 」

     「他也會害了咱,他可沒少說你壞話。 他一直薦言用一個地道的日本人當偵緝隊長。 」星野拓真隨口道。

      尤禿子深深吸了一口氣,聲細如蚊,「 剛才,我對程隊長說了,因為赤西殺死了保志的爹,保志報仇殺死了七個皇軍 並投了八路。 」

      星野拓真放下酒杯,「這倒是新情況。 大隊長只知道赤西強迫民工趟地雷的事,由此事引起的後果還不清楚。 走,咱去找大隊長,給他講一講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希望他能改變主意,讓他知道赤西不是可用之人。 」

      存子勸點頭同意,拍了拍胸脯,「你所想也是兄弟我所想。 我一定和你共進退。 」

      安倍蒼介在屋子裡來回渡步,一會兒又看看地圖,見星野拓真等人進來,忿忿地說:「這個盤龍寨實在是可惡,成了八路的前沿堡壘。 幾次討伐,連個人影都沒看到,我們還損失了一個中隊長。 」

      存子勸趨前小心翼翼道:「太君息怒,盤龍寨土八路翻不了天。 我們現在有更重要的情報向你彙報。 前些日子在日本兵營七名皇軍被殺,現已查明是城西村師保志所為,他做案後進山投了八路。 他殺皇軍的原因是為他爹報仇。 」

      星野拓真見安倍蒼介毫無反應,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忙加重語氣道:「隊長閣下,師保志的父親是被赤西隊長親手殺死的,起因是赤西強迫隨去的民夫去趟地雷。 」

      安倍蒼介眼睛一橫,反問:「難道這不對嗎? 用支那人的命換皇軍的命,赤西君做得對! 我想知道的是,赤西君殺了所有的民夫,那麼又是誰走漏了消息? 」 安倍蒼介目光轉向存子勸,「你是偵緝隊長,你給我查,從皇協軍查起。 」

      存子勸應聲道:「嗨! 我一定一查到底。 」

      星野拓真沒想到安倍蒼介竟如此說話,心中極為失望,但還是鼓起勇氣,顫聲道:「太君,要征服一個民族靠武力,要統治一個民族應該靠仁政。 我們當下還是以收服民心為上。 」

      安倍蒼介顯出不耐煩之意,輕蔑地冷笑了一聲,「你的狗屁不通,我們現在不是正在征服他們嗎? 他們殺我們一個,我們就殺他們十個,百個。 我們需要的是他們腳下的土地,不是活著的人! 支那人是劣等民族,被淘汰也是理所當然。 」

      星野拓真聞言,面露驚駭神色,他緩一緩神,低聲說:「屠殺無辜百姓總是不好。 」

      安倍蒼介臉陰沉了下來,雙眼閃現出幽幽寒光。

      存子勸忙道:「太君息怒,星野君意思是我們應以滿洲國為榜樣,對抗日分子一定要殺光,絕不留情;對付百姓,讓他們來幫皇軍做事。 你看現在滿洲國多好,抗日聯軍被全部消滅,治安那是大大滴棒。 」 存子勸說著,做手勢暗示星野拓真別再說話。

      安倍蒼介將三人又打量了一遍,訓斥道:「你們要多想一想如何對付八路,如何弄到糧食。 還有,我們如何擺平盤龍寨。 」

      存子勸和星野拓真對視一眼,前跨一步,「在下無時不在琢磨如何對付八路。 要對付盤龍寨,聲東擊西戰術可用。 皇軍先進軍東部,深入到縱深後再回軍堵住盤龍寨八路北逃之路。 南北夾擊,事可成。 」

      安倍蒼介點頭,喝令尤禿子即刻離開,又招來赤西等人,圍著地圖密謀起來。

      夢茵這幾天總是愁眉不展,為除掉野口正一苦思良策不得。 與滕若智反復商量也無定論。 思春看在眼裡,知道夢茵參加了縣大隊,之所以留在城西村,多半是因自己的緣故。 心想,自己還真成了母親抗日的累贅。 想起這些,心裡也是悶悶不樂。

      這天,牛采會像往常一樣來到夢茵家。 她今日穿得花枝招展,一見到思春,便遞過兩塊糖,「 給,拿著。 我家裡還有,多著呢。 」

      思春推辭,「我不要,那是你爹從日本人那裡掙的吧? 」

     「是又怎樣? 我給你說啊,你不吃可是白不吃。 我爹就說,別呈英雄好漢,這年頭,有奶就是娘。 」

      夢茵聽見,肅容問:「采會,你覺得你爹的話對嗎? 」 見牛采會默不作聲,接著說:「你還真需要用心好好想一想,你的師兄們在做什麼,而你爹又在做什麼,他們走的可是兩條截然不同的路。 我真希望你走你師兄們的路,與你爹劃清界限。 」

     「爹說窮著脖子沒強筋。 我覺得這話不無道理。 」牛采會小聲嘟囔著。

     「那民族氣節還要不要? 民族大義還要不要? 」 見牛采會紅著臉不說話,夢茵降低聲調接著說:「在你們師兄弟姐妹裡,我可是最擔心你了,擔心你走錯了路。 這樣吧,你還搬來我家住吧,離你爹遠一點兒,免得他把你教壞了。 」

      牛采會搖頭。

      思春見狀,生怕她們爭吵起來,想把牛采會打發走, 「采會姐,我要去給豬割草,咱改日再玩兒。 」

     「我也沒事,我和你一起去做個伴兒,省得自己一個人在家悶得慌。 」牛采會道。

      思春和牛采會邊走邊聊。 牛采會將一塊糖放進嘴裡,「我活這麼大,以前還真沒吃過這麼甜的糖。 你娘說的什麼民族大義,民族氣節,又不能當飯吃。 」

      思春覺得牛采會的話刺耳,但她是一個不愛爭辯的人,便軟軟地說:「采會姐,我覺得作為一個人不能只為自己的一張嘴活著,人應該有精神層面的東西。 」

      牛采會冷笑一聲,「你不為嘴活著,你現在去為豬割草,把豬養大了,還不是把豬殺了吃肉。 我早就想明白了,這世界上所有的人,不管他做什麼,不管他地位有多高,歸根結底就是為了一張嘴。 」

      思春知道牛采會是一個認死理的人,她不想爭辯,便默不作聲,腳下的步伐卻走得越來越快。

      牛采會見思春沒有反駁,以為自己占了上風,更是得意洋洋,緊跑兩步湊近思春,「你跟保志有啥跟頭。 保志現今參加了八路,你何不趁機與他來個一刀兩斷,免得受一輩子苦。 就憑你這模樣,找個日本皇軍,即享福,又威風。 」

      思春停住腳步,轉身面對牛采會,她真想一巴掌扇過去,這是她平生第一次有想打人的感覺。 牛采會面對思春那惱怒的目光,覺得渾身發毛,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如此嚴曆的目光。

      牛采會忙不迭道:「姐是為你好,你別再這麼看著我。 姐確實是為你好呀! 」

      思春不再理牛采會,轉身向北走去。 牛采會跟在後面,不停念叨,「你不愛聽姐的話,咱說點兒別的。 你可不要不理姐呀。 在全村裡,我可就你這麼一個知己。 別人他娘的有眼無珠,還真不把我當根蔥。 」

      思春是一個心腸軟的人,不一會兒便又和牛采會和好如初。 二人說著話,不知不覺來到盤龍寨村南。 土崖下有豬愛吃的青草,思春剛要挖草,突然看到從炮樓方向沖過來一群鬼子,其間夾雜著許多皇協軍。 四下觀望,只有一條向北跑的路,思春拉著牛采會向盤龍寨村裡跑去,又隨村裡的男女老幼一起向村北山上跑。 剛到半山腰,前面的人又跑了回來,有人喊:「北面山上也有鬼子! 」 抬頭望去,北面山頂上出現了一面太陽旗,接著是一陣急促的槍聲,有人中彈倒了下來,順著陡峭的山坡滾下來,在思春身邊滑過。 思春和牛采會又跑回村中,聽見村南也有槍聲,二人來到一個院落,進到屋子,思春捧了一把草灰往牛采會臉上抹,牛采會卻不配合,還說了一句「 看把你嚇得,皇軍有那麼可怕嗎? 」

      思春對牛采會的言行暗暗吃驚,但來不及多想,她將灰在自己臉上胡亂抹了幾把,整個臉變成灰黑色,又將頭髮散開,大半個臉被頭髮遮了起來。 有鬼子進來,牛采會雖說不怕鬼子,但見到端著刺刀的鬼子兵,心裡沒底,身子不禁顫抖起來。 鬼子猛然看見牛采會在屋子一角站著,狂笑一聲,正要上前,卻被思春一棍子打昏。 思春拉著牛采會沖出屋子,正好撞見剛進來的幾個日本兵,思春左右開弓,揮拳打到一個,又踹倒兩個,拉了一把牛采會,牛采會卻站著未動,她自己只好一躍跳過院牆,獨自向另一院子跑去,後面鬼子兵緊追不捨,思春左沖右突,甩掉了鬼子兵, 來到村子的西南角,向村外望去,到處是鬼子,知道跑不出去,見有一石碾子,碾盤下是石頭砌成的支柱,她便縮身藏了進去。 聽著村裡的槍聲,哭喊聲,叫駡聲,眼見有人當街倒在血泊中,她又想起了牛采會,她擔心,她焦慮,她內疚,方才只顧自己,沒有把牛采會帶出來,如果牛采會有個三長兩短,自己心裡將會難受一輩子。 她正想著,槍聲突然停了,不一會兒,見鬼子押著人們朝這邊走來,人們越來越近,突然她看到了牛采會,只見牛采會衣衫不整,臉上顯得驚恐萬狀,畢竟她也是第一次見到日本人殺人。 思春心想,不能丟下牛采會。 在牛采會經過的當口,她便從碾盤底下鑽了出來,上前拉了一下牛采會的手。 牛采會回頭見是思春,臉上卻無表情,冷冷說了句,「你今兒可把我給害了。 我真怕日本皇軍把我當八路給斃了。 」

      思春聽了沒有做聲,心想,她說得也對,要不是自己,她也不會來這裡,也就不會被日本人捉住。被抓住的人都是老弱婦孺,青壯年都是被即刻打死。 人們被押往一個大院兒,思春和牛采會混在人群中,一踏進這個院子,赫然發現腳下是厚厚的柴草,房上站著日本兵,三面是高高的圍牆,大家明白今日是死定了。 許采會嚇得哭出聲來,其他人也跟著落淚。 思春拉住牛采會的手,安慰道:「別哭,別難過,死是一瞬間的事,真的死了,也就沒有痛苦了。 」 說到這裡,她習慣性的用手捋了一下頭髮,露出大半個俊俏的臉龐。

      牛采會哭道:「都怪你,和你做朋友可是倒了八輩子黴。 人都說你心地善良,在這當口,你卻一滴眼淚都沒有,你才真是鐵石心腸。 」

      安倍蒼介站在大門口,看著這些老弱婦孺哭哭啼啼,唯獨見一少女鎮靜自若,不但沒有落淚,似乎還在安慰旁人,便命翻譯官星野拓真把那少女喚到前面來,這少女正是思春。思春直挺挺站著,對身邊的鬼子怒目而視,心裡想,秋兒,今日姐去陪你,只是要苦了咱那可憐的娘了。

      安倍蒼介上前一步,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少女除了髒兮兮的臉外,還真有點兒像當年那個姬夢茵。 兇狠的目光變得柔和了三分,問:「糧食藏在什麼地方? 八路又去了哪裡? 只要你說出來,皇軍就放了你。 」

      星野拓真將此話剛翻譯完,思春昂然回答:「不知道! 」

      安倍蒼介舉手一個嘴巴扇過來,思春眼疾手快,抬起左手,手掌向外一把攥住安倍蒼介打過來的右手,猛力右轉外翻,安倍蒼介被迫轉身,思春右手猛推一把,安倍蒼介踉蹌幾步,差點兒栽倒在地上。 他直起腰,大怒,抽出軍刀,喝令端著刺刀過來的兩個日本兵退下,他要親自劈了思春。

      盤龍寨眾鄉親看得真切,齊聲喊:「她不是這個村的人。 」

      尤禿子也認了出來,忙上前喊:「太君,她是愛護村的人,她叫霍思春,是城西村的。 」

      站在一旁的星野拓真對正在猶豫不決的安倍蒼介道:「她不是這個村的人,自然不知道糧食藏在哪裡。 這姑娘說的是實話。 」

      存子勸早就認出了思春,此時也湊上來悄聲道:「她是姬夢茵之女,武功的曆害。 」

     「我也不是這村的,我是皇軍愛護村的。 」 話音未落,只見一女子三步並作兩步跑了過來,雙腿跪下,不住向安倍蒼介磕頭,此女正是牛采會。

      尤禿子忙說:「對,對,她叫牛采會,也是俺城西村的。 城西村的地一直種到盤龍寨村南,她們可能是被一起裹挾進來了。 」

      牛采會抬頭滿面眼淚,喃喃說道:「我爹是牛石頭,是皇軍的朋友,朋友大大滴。 」

      存子勸點頭,「太君,她說得是實情,她爹牛石頭確為我們送過不少情報。 」 見安倍蒼介將軍刀插回刀鞘,懇求道:「太君可將此二人交由我們偵緝隊。 」

      安倍蒼介點頭。

      存子勸吩咐呂黑子,「看住她們,別讓她們亂動。 」

      安倍蒼介又讓鬼子兵拉出一個老者,逼問糧食藏在什麼地方? 老者一言不發。 安倍蒼介讓翻譯官數三下數,老人仍不答,安倍蒼介一刀就將老者劈死,殷紅的鮮血流了一地。 眾人紛紛別過頭去。

      安倍蒼介又命鬼子兵拉出一個抱著孩子的中年婦女。 安倍蒼介一把搶過孩子,高高舉起,瞪著眼狠問:「糧食藏在哪裡? 」。 中年婦女不說,沖過來想奪回孩子,被日本兵攔住。 安倍蒼介命翻譯官數數到三,翻譯官紅著臉不數,只是反復詢問糧食藏在什麼地方。 安倍蒼介奮力將孩子摔死在地上。 中年婦女掙脫開日本兵跑過來抱起孩子,安倍蒼介一刀將中年婦女的頭砍了下來。 眾人此時已哭聲一片。

      安倍蒼介又讓日本兵抓過來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右手握著帶血的刀,沖著小姑娘瞪著眼吼叫。

      存子勸走到翻譯官星野拓真跟前,悄聲說:「殺的可都是好人,咱可不能無動於衷。 」

      星野拓真半蹲下身,撫摸了一下小姑娘的頭,「小孩,別害怕。 剛才太君說,只要你說出糧食藏在什麼地方,皇軍可以保證你們全家安全。 而且,皇軍還有大大的獎勵。 」
小姑娘搖頭,並沒有說話。

      眼見安倍蒼介要殺害這個小姑娘,星野拓真把小姑娘擋在身後,面向安倍蒼介高聲喊道:「安倍君,他們都是好人。 你不要再殺了,要殺你就殺了我吧! 」

      安倍蒼介眉頭緊鎖,眼露凶光,「你的,良心大大地壞了。 」 說著,高高舉起了那帶血的軍刀,

      但那刀卻停在空中,並沒有落下來。 安倍蒼介猶豫了,他那雙陰森的眼珠在不停的轉動,星野拓真可是全大隊唯一的翻譯官,與支那人的聯繫,與皇協軍的聯絡,可是全靠他。

     在這千鈞一髮時刻,只見存子勸疾步上前,對安倍蒼介用日語急道:「太君,我的翻譯的幹活,我現在能說流利的日本話。 」

      刹那間,安倍蒼介軍刀落下,星野拓真人頭落地,站著的身軀仰面倒下,從脖頸兩根動脈噴灑出的鮮血,在空中劃出兩束暗紅色的弧線,落在地上有丈余遠。

      安倍蒼介余怒未消,看了一眼在一旁站著的思春,又望瞭望院子中的男女老幼,沖存子勸命令道:「你的,把適齡的女人挑出來,充軍做慰安婦。 」 又轉向身邊的中隊長赤西,「其餘的死了死了! 」

      存子勸忙命呂黑子和尤禿子在人群中挑選有姿色的婦女。 連拉帶拽把她們強行驅趕到街上。 思春和牛采會也在其中。 沒走多遠,聽得方才那個院落裡槍聲大作,火光沖天。 這些年輕婦女即刻坐在地上大哭,不少人哭暈過去。

      存子勸見狀,命令呂黑子,「大個子女人你們兩個人拽一個,小個子一個人拽一個,把她們先拖到村東頭那家。 皇軍說了,今晚就住在盤龍寨。 」

      來到村東頭這家的院子,存子勸命令對這些人一一甄別,對不從者,格殺勿論。

      臨近傍晚,一個日本兵找到存子勸,說赤西中隊長點名要那個思春。 存子勸眼珠子在眼眶中急速地轉著,很快,他滿口答應,說安排好後會派人去請赤西中隊長。

      存子勸來到思春面前,裝出一副關心的模樣,「 咱們兄妹一場,我怎麼會不救你呢? 有我在,誰也別想打你的主意。 」見思春怒目而視,歎一口氣,「其實,好多事都是誤會。 你可別聽閒言碎語。 你就再相信我一次,我絕不會害你。 」

      牛采會急插話,「子勸哥,你救思春,可也要救我呀。 我爹可沒少幫你的忙。 就看在我爹給皇軍做事的份上,也不能讓我和這些人在一起。 」

     「那當然,當然。 」 存子勸又接著說:「你們也看到了,四周已佈滿崗哨,連個蒼蠅都飛不出去。 皇軍已決定在此住下,今晚無論如何是出不去。 你們放心,我會安排你們安全度過今晚,明日找機會把你們送回家。 」

      思春聽了無動於衷。 牛采會喜上眉梢,連聲道謝。

      這時呂黑子前來報告:「隊長,有兩人甯死不從。 」

      存子勸沉下臉,怒道:「你們也真廢物,把這二人脫去衣服綁在門板上,今晚就讓他們伺候皇軍。 」

      呂黑子答應一聲,正要離去,又被存子勸叫住,「你拿把鉗子,把她們的門牙都拔了,免得他們傷了皇軍。 」

      思春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是怒火中燒。 今日她目睹了日本鬼子的暴行,漢奸走狗的無恥行徑,她的性格變了。 此刻,她後悔方才有機會殺死那幾個日本兵,卻沒有下死手。 她下定決心,如果能活著出去,一定去參加八路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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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4 08:03:46 |只看該作者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10-4 08:24 編輯

第二十二章 丟卒保車

      傍晚,許五聲奉命帶本小隊住在村子最北面的三戶人家,共有十余間房。 他巡視了一遍,每踏進一戶人家,他的心緒便禁不住激蕩起來,好一會兒才慢慢平靜下去。 他知道,這些房子的主人十有八九都不在人世了。 他看著炕上的被褥,看著灶間的鍋碗瓢盆兒,看著小孩兒玩過的玩具,心情格外悲憤。 自從自己秘密加入范仁的縣大隊以來,按照范仁的指示積極發展同路人,但迄今為止只爭取到兩個人。 今日的慘案如同一塊試金石。 看看自己的部下,一班長和二班長似有同情心;三班長是麻子六的遠房親戚,面無表情,什麼樣的態度看不出來,且剛來不久,平時少言寡語;其他人多對今日的慘案無動於衷,這些人都是土匪出身,要爭取他們投奔八路抗日,難哪!

      許五升正在沉思,麻子六派人來通知,命令為赤西中隊長準備一間屋子。 他納悶,存子勸的偵緝隊住在村東,日本兵住在村中間和村南,皇協軍大部住在村西。 村北部是最危險的地方,如果八路軍夜間偷襲,自己住的這三個院落首當其衝。 這是安倍蒼介一貫的佈置。 以前進攻解放區,他都是讓皇協軍在前,日本人在後。 上一次進攻解放區,赤西所在中隊和皇協軍分開兩路進攻,沒有皇協軍在前面開路,進入雷區後赤西就強迫隨去的民工去趟地雷。 那麼今日,他為何離開他的部隊,要在自己的住地要一間房呢? 想來想去無解,但是他已經警覺起來。

      存子勸來到思春面前,煞有介事地說:「春兒,今晚我要和采會同住。 我愛慕她已很久,今晚就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 」

      牛采會聽了大驚,嚷道:「你在說什麼呀? 即便如你所說,你也得要先徵求我的意見呀! 」

     「我知道你不會有意見。 」 存子勸又轉頭看著思春道:「我為你另找了一個住處,那地方比這裡還安全,是許五聲,也就是許錦彩的堂弟,負責的住處。 一會兒我讓尤禿子把你送過去。 聽說你救過尤禿子的命,你不相信我,總得相信他吧。 」

      思春拉著牛采會走到一旁,小聲說:「存子勸說的話你也聽到了,不管你怎麼想,我覺得這人不地道,如有選擇,你可要三思。 」

      此時牛采會心裡正美滋滋的,感覺思春的話刺耳,沒好氣的說:「你快走吧。 我的事我自己能做主。 」

      思春無語,便跟著尤禿子朝許五聲的駐地走去。 她心裡高興,前年交糧食見過許五聲,知道他是個好人。

      思春離開不久,存子勸便叫來呂黑子,小聲嘀咕一陣,呂黑子便朝赤西中隊走去。

      許五聲內心忐忑不安,不時朝大門口方向張望,猛然看見尤禿子領著思春進來,徑直進了為赤西準備的那間屋子。 此時,他已明白,存子勸今日要借日本人的手除掉自己。 他急尋脫身之策。

      片刻後,他急忙喚來自己的心腹,如此這般叮囑一番。 自己則卸下一個槍刺,待尤禿子離去後拿著它來到思春的屋子,與思春打了一聲招呼,把那支槍刺在思春眼前晃了一下,隨手放在一個不顯眼的地方。 二話沒說,便轉身離開了屋子。 他知道,如果思春此時逃了,赤西不饒。 如果思春與赤西相遇,二人必有一戰,赤西不曉得思春的底細,且肯定不是思春的對手,赤西被殺,安倍蒼介肯定不饒。 他寧願是後者,也算為盤龍寨死去的人報仇。

      思春見許五聲急急進來,招呼一聲又急急離去,正不知所措,聽得北邊有槍聲響起,又聽見許五聲吆喝著在街上集合隊伍。 院落裡傳出匆匆的腳步聲朝街上奔去。 只聽得許五聲喊:「三班留在這個院落,看護好赤西太君的房間,只許人進,不許人出。 一,二班跟我去迎敵。 」接著是一陣慌亂的腳步聲。 不一會兒,又聽外面有人喊:「班長,前面傳來消息,說土八路跑了,許隊長帶人去追了。 」

      思春在屋子裡如坐針氈,看看自己所處環境,這間屋子面積足有平常的兩間屋子那麼大,中間有一堵半截牆隔開,里間屋有百姓家常見的火炕。 炕上鋪著日軍的軍毯。 炕的上方的牆壁上嵌著一個不大的窗戶。 外間屋有一木頭做的喂牛槽。 顯然,這是人牛共用的一間屋子。 從門縫向外望去,外面已是漆黑一片。 看看這屋子裡的燈,是蹲在半截牆上正燃燒著的臘燭,還有幾根臘燭橫七豎八散落在一旁。 她拿起許五聲留下的那柄槍刺,摸了摸還算鋒利,順手將它放在毯子下面。 她回想許五聲的表情,意識到自己已經處在危險之中。 她不想坐以待斃,她打開門,看看能不能跑出去,卻看見一個挎軍刀的日本人迎面而來,差點兒撞個滿懷。 她趕緊回身熄滅了臘燭,自己熟悉屋子內的環境,黑暗中對自己更有利。 這個日本人正是赤西。 方才呂黑子拿手電筒筒引他來到這個院落,他便打發呂黑子回去了。 他自持夜間服用夜視藥物米號劑,黑夜從不用照明用具。 赤西看到眼前人影,喊了一聲「花姑娘」,便撲過來。 思春躲過,退至炕邊,等赤西再撲過來時,一柄刺刀紮進了他的左胸,他張著嘴巴,瞪著眼,手扶著那把刀倒了下去。

      這是思春第一次殺人,心中不免驚慌,她沒有拔出那柄槍刺,不顧一切打開門向街上跑去。 院子中一個綽號叫「石旦」的哨兵追出去,舉槍瞄準正在飛奔的思春,正要扣動板機,三班長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算了,一個姑娘家,跑了就跑了。 」 回頭見赤西的房間沒有動靜,三班長進去查看,大驚,赤西已被殺了。 忙帶人再去追,自然無果。

      全班都圍著三班長,知道大禍臨頭,有人建議三班長趕緊跑路,三班長拒絕了,他想自己背後有麻子六,日本人不看僧面看佛面,而且兇手與全班兄弟無關,最多打二十軍棍,不會為此而丟命。

      安倍蒼介聽聞赤西被殺,帶一個鬼子小隊,不由分說將三班所有人都捆了起來。 麻子六和存子勸急急趕來,此時,存子勸充任翻譯官,他原打算是讓思春幹掉赤西中隊長,此人是阻礙自己升遷的絆腳石,然後,再由安倍蒼介處理掉許五聲,此人是許大叉留下的一個詭計多端,精明能幹的對頭。 不想許五聲脫了套,現在套住的卻是三班長,他知道三班長對日本還算忠心,並不想讓他死,在瞭解完情況後如實向安倍蒼介彙報:「報告太君,三班長所言屬實,赤西中隊長確為思春所殺。 三班對皇軍也忠心耿耿。 」

     「赤西體壯如牛,力大無窮,怎會被一個小女子所殺!? 肯定是這些人不安分吃醋,殺死了赤西,放走了那女子。 赤西身上的刀足以說明問題。 這些人都應該死了死了。 你們是讓我動手,還是你們自己動手? 」安倍倉介怒道。

     「太君有所不知,那女子是思春,練武十餘年,平時三五個人對付不得。 她狗急跳牆,完全有可能一人殺死赤西君。 我作為大隊長,擔保三班長及其部下絕沒有問題。 」 麻子六滿頭大汗,顫抖著道。

     「巴嘎! 你們再說赤西君是被那小女子所殺,就是對我大皇軍的侮辱! 我給你們一個小時的時間去審問,如你們找不出兇手,這十余人通通死了死了。 」 安倍蒼介說完,便氣衝衝獨自離去。 留下的鬼子小隊長看了一下時間,沖麻子六和存子勸重重道:「一個小時! 」

     「許五聲在哪兒? 」存子勸問。

     「去追土八路了。 」三班長答。

     「這個院落本是許五聲負責,在這個房子裡發生的事,許五聲難辭其究。 」存子勸琢麽著把許五聲扯進來。

     「他不在現場,最多按個領導不力的罪名。 有日本人在這看著,連找個替死鬼的機會都沒有。 」麻子六長歎一聲。

      存子勸想了想,湊近麻子六悄聲道:「大哥,三班這一劫是逃不過了。 我們還得按安倍大隊長的旨意行事。 我來做這個黑臉,你不能在場,否則會在弟兄中失去威望。 你把這事交給我快走吧。 」

      麻子六略一思索,來到三班面前,十一個人被綁著在地上跪著,見麻子六走到跟前,齊喊冤枉。 麻子六說道:「弟兄們,我知道你們是冤枉的。 我現在就去找安倍大隊長,給他講明道理,讓他明白,我們皇協軍是有尊嚴地,他們不能把你們怎麼樣! 這裡我先交給存子勸負責。 」說完,在三班長面前蹲下,悄聲說:「存子勸要審你們,你可死咬一人,免得都跟著死。 」說完站起身晃悠著離去。

      存子勸來到三班近前,沖三班長暗暗示意,慢悠悠道:「三班長,你可知道是誰殺了赤西君? 」

     「是那個女的。 」

     「 那個女的不算,還有誰? 」存子勸又問。

     「沒有別人。 而且那女的也是你們偵緝隊的人領來的。 」

     「案發時是誰站崗? 」

     「是石旦。 」三班長意識到這是脫身的機會,但他不想自己的兄弟枉死,接著說:「不是他,他沒有做。 」

      存子勸剛才已經把石旦那支槍的槍刺卸下藏了起來,準備將石旦推出去枉死以使三班長等人脫身。 但聽得三班長提起偵緝隊的人與思春有關,又聽三班長否認石旦涉案。 心裡腦怒,心想,即然給你命你不要,我何必再操心,他便改變了住意。 高聲道:「安倍大隊長說得對,一個弱女子怎會殺死赤西呢? 肯定是你們,或者你們之中的一兩個人醋意大發,趁赤西君不備動手殺了他。 好漢做事好漢當。 誰做的案,自己坦白,免得其他人一同枉死。 時間不多了,你們自己好好想想吧。 」然後,轉身對日軍小隊長說:「他們就交給你了。 」

      日軍小隊長吼叫一聲。 存子勸喊:「還有十分鐘。 」

      被綁著的人,有的哭出了聲,有的褲子浸出了尿液,有的渾身發抖,上下牙床相碰的撞擊聲,在夜晚聽得清清楚楚。 只有石旦在絮絮叨叨,「我現在才真正知道什麼叫冤死。 我拋家舍業,為你們賣命,卻落得這樣的下場。 小日本兒也真是有眼無珠。 我X你日本祖宗! 」他又提高嗓門喊:「怕什麼? 二十年後,咱又是一條英雄好漢。 咱還在同一個班。 」 接著,他便哼起了《竇娥冤》,「莫不是八字兒該載著一世憂? 誰似我無盡頭! 須知道人心不似水長流。 我從三歲母親身亡後,到七歲與父分離久。 嫁的個同住人,他可又拔著短籌;撇的俺婆婦每天都把空房守,端的個有誰問,有誰瞅? 」

      三班長看起來泰然自若,他內心在不斷思索著,是生是死要在這幾分鐘內做出決斷。 要想活命,出來指認石旦是兇手,看其他的人嚇成這樣,為保命肯定會附和自己的說法。 但枉死自己弟兄石旦,自己會難過一輩子。 自己是一班之長,榮辱自然首當其衝,理應負起責任。 枉死自己一個如能挽救全班,值!

      鬼子小隊長又吼叫了一聲。 存子勸喊:「還有五分鐘。 」

      十一個日本兵提著槍站成一排,他們似乎等不及了,紛紛端起槍,做出預備刺殺的姿勢,那明晃晃的刺刀在黑黑的夜晚顯得更加陰森可怕。

     「是我,是我殺死了赤西! 與其他人都無關! 」 是三班長在喊,那帶有絕望的聲音在夜晚是那麼淒涼。 他喊著,掙扎著站了起來。

      存子勸並不吃驚,上前問:「你是怎麼殺死赤西的? 」

     「黑暗中,我叫了他一聲,他回頭我就趁勢給了他一刀。 」三班長從容道。

     「你為什麼殺他? 」

     「他經常欺負弟兄們。 我早就狠毒了他。 」

     「這個理由不錯,還有別的原因嗎? 」

     「今日是他親自指揮殺了那麼多百姓,他該死。 」

     「夠了,你的行兇動機足夠了。 」存子勸說完,轉向日軍小隊長用日語道:「這個人承認是他殺死了赤西君。 他說他趁赤西君不備,用一把槍刺刺進了赤西君的左胸。 他說了他行兇的原因,一是赤西君得罪了他,他們有仇;二是看到赤西君與女人快活,他心有不甘。 太君,他說的與事實完全符合。 也正如安倍大隊長所料。 」

     「殺呀,你們要殺快點兒動手呀! 」三班長大聲喊著,大聲喊叫或許能減緩對死亡的恐懼。

     「他在喊什麼? 」 日軍小隊長轉過頭,問存子勸。

     「他在罵你們。 」存子勸以流利日語應道。

      日軍小隊長手一揮,旁邊一個日本兵一個突刺,槍上的40釐米長刺刀紮進了三班長的胸膛,穿透了他那單薄的身軀。

      三班長死了,日軍小隊長回去覆命。

      存子勸解開其他人的綁繩,面露悲傷表情,沉聲道:「弟兄們,三班長好樣的。 不管是不是他殺死了赤西,他是為了你們而死。 我們大家一定要記住他。 我和大哥也一定要厚葬他。 」說完帶著呂黑子也匆匆離去。

      石旦抱起三班長,嚎啕大哭。 其他人圍在一起也哭了起來。 十個人的哭聲彙聚在一起,傳得很遠。 許五聲帶著一班和二班回來了,聽了石旦的敘述,他也流出了眼淚,說了一句「是我對不起他。 」 看著眾人為三班長擦洗身子,換衣服,他心裡泛起一股內疚的感覺。 看來,三班長是一個有情有義的溫厚之人。 雖然與麻子六沾親帶故,但他們並不是一路貨色。 平時不聲不響,關鍵時刻能夠挺身而出,這樣的人才應該是團結的物件。 還是自己看人不准,可惜了。 不過,這個帳應該記在存子勸頭上,今天的事在在證明,存子勸才是自己的頭號敵人,除掉他也是當前的一個主要任務。 只要自己有機會,鐵定下手。 只是這傢伙一直提防著自己,連單獨見面的機會都不給。 現在,他就要取代星野拓真的位置,當日本皇軍的翻譯官,這將使他的能量得到更大的發揮,麻子六恐怕也得唯他是從。 想到這裡,他長長歎了一口氣。

     存子勸匆匆找到麻子六,把他是如何想拯救三班長,但三班長非要擔責的過程添油加醋述說了一遍,最後,又把三班長讚揚一番,「三班長顧全大局,仁義厚重,不愧是你的親戚。 」

    「這卒壓根兒你就沒有丟出去,怎麼能保得了車? 」 麻子六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這孩子也太老實。 本想好好栽培他一番,唉! 可這日本人王八蛋欺人太甚,再這樣下去,老子不幹了! 」麻子六臉上露出痛惜的神情。

     「大哥,安倍大隊長的推測不無道理。 你想啊,那個兇器就是咱用的步槍上的30式刺刀。 即便是思春所為,那麼也應該有人給她遞刀。 總之,咱皇協軍確實脫不了干係。 」

     「那你的意思是三班並不冤枉嘍? 」麻子六聲調怪異。

     「三班冤枉,三班長更冤。 我們原本能夠查明真相,但日本皇軍不給我們足夠時間,就給一個小時,過後就全部槍斃。 這確實是日本皇軍的不是。 」

     「你一會兒說冤,一會兒又說不冤。 你說詳細一點兒。 」

     「我更懷疑許五聲。 我聽說,他和一班開始住在那個院子裡,後來據說是去追擊八路,臨時讓三班看守赤西所在的院落。 所以,他也有機會把刀遞給思春。 」存子勸見麻子六沒有任何反應,又接著說:「我知道你可能以為我是報私仇。 這麼說吧,除二班外,許五聲以下,都是懷疑物件。 」

     「嗯,這麼說有道理。 那就趕緊抓那個叫思春的。 抓住了她,問題不就結了」

     「去抓她那是自然。 咱現在先說許五聲,就算不是他,三班出這樣的事,他作為直接上司,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做為你的兄弟,我建議起碼要免去他的職務。 」存子勸說得十分肯定。

      麻子六看著存子勸,想了想,點頭答應,「行,把他降級使用,就讓他去當三班的班長。 把呂黑子調過來去當小隊長。 」

     「那可不行,呂黑子是偵緝隊的棟樑,絕不能離開偵緝隊。 我看馬同剛有能力,不如提拔他去當三小隊長。 」 存子勸語氣堅決。

      麻子六知道存子勸已今非昔比,整個縣城將會是他的天下,日本人那裡還得靠他聯絡,便點頭同意。

      日軍搗毀盤龍寨的第二天下午回到了縣城。 安倍蒼介把存子勸叫來,讓他說說這一次行動的得與失。

      存子勸不假思索,用地道的日語說道:「先說我們的收穫,一是我們搗毀了盤龍寨這個反日堡壘;二是我們從肉體上消滅了盤龍寨的共產黨,民兵,婦聯和兒童團。 至於我們損失了什麼,我們唯一的損失就是失去了赤西君。 除了收穫和損失,我還有一大遺憾,就是這次沒有消滅范仁的縣大隊。 平時范仁的縣大隊就在盤龍寨,但不知為什麼這一次我們沒有把他們包圍在裡面。 」

     「你說完了? 」 安倍蒼介問,帶有一種懷疑的口氣。

      存子勸的眼珠子在眼眶裡又轉了兩圈,「還有一大遺憾,是沒有找到糧食。 」

     「你如何看星野拓真這件事? 」 安倍蒼介又問。

     「對畏縮不前,幫敵人說話的星野拓真執行戰場紀律,理所當然! 」 存子勸朗聲道。

     「很好,很好,你對皇軍的忠心大大滴。 我現在就任命你為皇軍的翻譯官。 你的皇軍軍服已準備好了。 」 說著,安倍蒼介示意手下將衣服拿過來,親手遞給存子勸。

      存子勸接過,敬禮,又朝成為一個日本人進了一大步,心裡高興,「為皇軍效勞,是子勸本分。 子勸感到光榮。 」見安倍蒼介也笑容滿面,鼓起勇氣問:「太君,偵緝隊隊長一職,有何吩咐? 」

     「這個,我還沒想。 你有沒有合適的人? 」

     「尤禿子,他對皇軍絕對忠誠。 工作能力也不錯,你還曾經表揚過他。 我覺得他可是第一人選。 」

     「那就是他啦。 」安倍點頭。

      尤禿子坐在存子勸曾經住過的屋子裡。 存子勸早就說過,他有可能當這個偵緝隊隊長。 那時候聽子勸說這事,覺得如天方夜譚,現在這不可思議的事卻變成了現實。 他感慨萬分,對存子勸又敬又怕。 他敬佩存子勸的手段,敬佩存子勸那靈光的腦袋;他害怕存子勸拋棄自己,害怕存子勸那顆比鋼鐵還硬的狠心。 看看星野拓真和赤西的下場,心裡不寒而慄。 雖說與存子勸已相識數年,反而在心理上覺得越來越陌生了。 整整一個晚上,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存子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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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10-10 06:34 編輯

第二十三章 新仇舊恨

      盤龍寨的槍聲和大火震驚了附近的村莊。 城西村的百姓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議論紛紛。 夢茵站在房頂上望著盤龍寨方向,心急如焚。 太陽就要落山了,還不見思春的蹤影,她便來找滕若智。 現在滕若智是許五聲的聯絡員,日軍要在土房子村以北展開行動的情報就是經他傳到縣大隊的,沒有想到日軍的襲擊目標實際是盤龍寨。 當盤龍寨方向槍聲響起,滕若智心裡就開始驚慌不安,他明白了,許五聲沒有了解到日軍行動的最核心部分。 夢茵見滕若智魂不守舍,也不會有什麼好主意,說了一句,「我去找她」 就往外走。 走到街上,滕若智也趕了上來,說:「我跟你一起去。 」

      天已經黑了下來。 二人繞過了炮樓,離盤龍寨已經很近了。 夢茵突然停下腳步,拽了一把滕若智,二人隱藏在路旁的樹叢後面。 一個黑影由遠而近慌慌張張跑過來,是思春! 那熟悉的身影,夢茵再熟悉不過了,她小聲喊著「春兒」起身迎上去。 思春見到夢茵,差點兒哭出聲,心裡卻踏實了許多。

     「采會呢? 」 夢茵問。

     「她和存子勸在一起。 」 思春接著簡要說了一下今日的遭遇。

      聞聽思春說殺了一個鬼子,夢茵知道思春不能回城西村了,她停下腳步,「春兒,你在城西村呆不下去了。 你去參加縣大隊吧。 」

     「不,我去找保志。 要抗日就去當八路。 」

     「女孩子怎能去當兵打仗。 花木蘭那可是傳說啊! 」夢茵道。

     「八路軍有女兵,後勤機關和醫療衛生就有不少女兵。 只是不管你是參加八路還是縣大隊,我覺得還是先找到范仁,他比咱知道的多,讓他給思春找個合適的差事,對他來說還真不是難事。 」 滕若智插話道。

     「老伯說得對。 春兒,事不宜遲,現在就去。 」夢茵道。

     「夢茵,你也不能在城西村呆了,你娘倆就一起去范仁的縣大隊吧。 」

     「任務還沒完成,我現在不能走。 」夢茵說。

     「這任務也不是非完不可。 我看,范仁讓你幹掉野口正一,是因為他想讓你為思秋報仇,更重要的是他想堅定你的抗日決心。 你現在已經參加了縣大隊,並且野口正一調回了城裡,所以這件事即便不做,范仁會理解。 你們娘倆就作伴兒一起去吧。 」滕若智勸說道。

     「娘,你就跟我一起去吧。 鬼子抓不到我,肯定饒不了你呀! 」思春懇求道。

     「保志夜入日本軍營斬殺了七個鬼子。 我連這一個鬼子都幹不掉,哪還有臉去見我的弟子們。 我主意已定,在殺死野口正一之前,哪也不去。 」夢茵態度堅定,她要儘早為思秋報仇。

      夢茵和滕若智把思春連夜送到下一個堡壘戶。 最終,范仁把她送進在冀西地區八路軍創辦的衛生學校。

      回縣城的第二天,尤禿子帶人來抓思春。 存子勸帶著牛采會和十來個日本兵也來了,他的目的主要是看他的岳父母牛石頭夫婦,帶的日本兵是為他裝門面。 尤禿子在夢茵家搜了半天,既沒有搜到人,也沒有搜到什麼像樣的東西。 存子勸命尤禿子回去覆命,自己則來到牛石頭家。

      牛石頭夫婦早就得到消息,看著牛采會帶回的一大堆東西,有吃的,有喝的,有穿的,有用的,心裡樂開了花。 本來牛石頭夫婦如同冤家,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鬧,互視為仇敵。 自從生活有了保障,家境慢慢富了起來,他們之間的爭吵也逐漸少了,他們倆的想法也越來越接近。 受他們的影響,牛采會對二姐被強迫當慰安婦也不再介意了,現在嫁給存子勸,心裡一百個願意。 牛石頭那個高興勁兒就更不用說了,閨女嫁給日軍翻譯官存子勸,那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一家人殺雞宰羊,忙得不亦樂乎。

      存子勸一進門,牛石頭忙迎出來,笑嘻嘻把他請上首座。 酒過三巡,牛石頭問存子勸何時舉辦婚禮正式迎娶牛采會。

     「已經辦過了,今日我是來回門。 」 存子勸隨口道。

      牛石頭夫婦聽了目瞪口呆,不知說什麼好。

      只聽牛采會說:「我們已經結婚了,就是沒辦酒席。 再說了,辦酒席咱村也沒幾個人參加。 」

     「那也得有個過場不是? 要不誰知道你嫁給了一個皇軍翻譯官呀! 」 牛石頭夫婦異口同聲說。

     「我在城裡和弟兄們辦一桌就行了。 我給你們說啊,我和采會結婚那可是得到安倍大隊長支援的。 采會跟著我,那就等著享清福吧。 最近有一個訪日團,我要讓她參加,去日本開開眼。 你們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 存子勸喝了酒,話多了起來。

      牛石頭不斷點頭稱是,「托皇軍的福。 」

      夢茵此時飄無定所,她已全身心投入到抗日當中。 她悄悄去了幾次縣城,遍尋野口正一不得。 這天,她正與滕若智商議,大猛和鐵旦急急跑了進來。

     「嬸子,見到野口正一啦。 」

     「他在哪兒? 」夢茵問。

     「他正在日軍軍營門口站崗。 」 原來大猛和鐵旦知道夢茵正在找野口正一,要為思秋報仇,他們也開始尋找野口正一,他們是思秋遇難時的見證人。

     「正當中午,日軍疏于防範,我現在就去。 」 夢茵說一聲,起身就走。

     「慢,我先去通知咱的內線,讓他掩護你。 」滕若智道。

     「算了,來不及了。 我回家一趟,即刻就去。 」 夢茵生怕丟失這一次難得的機會。

      滕若智哪能放心,稍作準備,也進了縣城,他朝日軍軍營走去,遠遠看到門口躺著一個日本兵。 知道夢茵已得手,便折返回到城西村,督促夢茵撤離。

      存子勸和牛采會還在蜜月中,聽說野口正一在門口被殺,便想一看究竟。 牛采會是愛看熱鬧的人,這樣的場合自然不會被落下。 存子勸掀開蓋著的毯子,看到野口正一胸口上有一個血窟窿。

      牛采會也看了個一清二楚,「我知道是誰做的,這傷口分明是師母家的三棱刀所致。 」 她大聲喊著,生怕旁邊的安倍蒼介聽不見。

      安倍蒼介的注意力被吸引過來,他看了看牛采會,目光又轉向存子勸,「她在說什麼? 」

     「她說從傷口看,姬夢茵是兇手。 」 存子勸答。

     「快告訴太君,那三棱刀只有師母家有,過去思秋常拿著玩耍。 」牛采會又說。

      不等存子勸翻譯完,安倍蒼介大怒,他親自帶一個小隊來到夢茵家裡。 門都鎖著,存子勸命人砸開,鬼子搜了半天,只搜到了一些五穀雜糧,還有一些油鹽醬醋,最值錢的東西就是那十八般冷兵器。 一把大刀引起了安倍蒼介的興趣,他拿起這把大刀,詳細端詳了一番,「這個沒見過,這是什麼武器? 」

     「 這是陌刀,是古代戰場對付騎兵的利器。 據說在全國就剩這麼一把了。 」存子勸趕忙回答道。

     「那可就是奇珍無比了。 」 安倍蒼介把大刀遞給一個日本兵,「把它帶回軍營。 」

      安倍蒼介目光轉向存子勸,「你的太太對皇軍大大地忠心。 就讓她的父親,你的岳父,當這個村的保長。 」 安倍蒼介又轉向尤禿子,「一旦發現姬夢茵母女,死了死了的有。 」

     「嗨! 」存子勸和尤禿子齊答。

      夢茵輾轉來到了縣大隊駐地。 滕范仁滿面笑容迎上來,一把握住夢茵的雙手,「太好了! 你果然除掉了野口正一這個禍害。 我要為你請功。 」

      兩片紅暈在雙頰泛起,夢茵顯得不好意思起來,「若能補過,我也就知足了。 盤龍寨慘案更堅定了我抗日的決心,也喚醒了廣大群眾。 我現在也是無牽無掛,抗日的事業,就是我的事業。 有什麼任務儘管吩咐。 」

      范仁雙目望著夢茵微笑著,心裡想,她終於間接承認她過去做錯了,他心裡高興,緩緩道:「嗯,我們縣大隊的主要任務是除漢奸,打遊擊,支援八路軍後勤,建立地方政權。 我們要做到這些,最重要的就是要做群眾的工作。 群眾是我們的基礎,提供糧食,提供兵源,收集敵人的情報都要依靠群眾。 你有文化,有思想,現階段你先幫許錦彩做一些發動群眾的工作。 你可能也聽說了,許錦彩是咱縣婦救會主任。 」

     「好,我和錦彩最合得來。 」 夢茵聽說與許錦彩一起工作,心裡也很高興。

     「還有,我知道你的武功不錯。 你還應該學會使用槍械。 等我們有了多餘的武器,我教你怎麼使用。 」范仁道。

      正在這時,王舉山進來,見到夢茵,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他看起來滿臉肅穆,向范仁報告:「來自盤龍寨的隊員們群情激奮,非要現在去報仇,他們商議去打炮樓。 我讓他們冷靜一些,告訴他們打炮樓時機不成熟,可他們就是不聽,你去給他們做工作吧。 」

      夢茵見范仁遲遲不回答,便問:「咱縣大隊有打炮樓的實力嗎? 」

     「人在激憤時,什麼事都敢想敢幹。 」王舉山道。

      范仁想了想,道:「鬼子在盤龍寨的暴行激起了同志們的憤怒。 戰士們的抗日激情也不能一味壓制。 咱縣大隊不少隊員來自盤龍寨,他們的心情我們應當理解。 關於打炮樓的事,可以先派幾個人去炮樓附近偵查一下,看有沒有機會。 不一定強攻,智取也行啊。 」

      王舉山聽了,遲疑了一下,「那好吧。 先瞭解一下情況,現在不打,對將來打炮樓或許有益。 」

      王舉山轉身離去。 范仁和夢茵又說了好一陣子話,才一起去找許錦彩。

      第二天傍晚時分,王舉山還沒回來。 范仁正焦急間,同去的兩個隊員回來了,他們說,王舉山領著他們先從西邊觀察炮樓,後來王舉山一人潛入到城西村再從東南方向接近炮樓觀察,他們二人留在原地待命。 後來城西村方向傳來槍聲。 他們感覺到王舉山凶多吉少,忙回來報告。 范仁聽了,狠狠打了自己一拳,後悔沒有囑咐王舉山,此舉目的一半是為了安撫隊員的情緒,沒想到王舉山做事都是如此認真。 他忙派人去城西村找騰若智瞭解情況。 很快消息傳來,王舉山副大隊長被打死了。 原來,王舉山在經過城西村時被牛石頭看見,他的行動也被牛石頭看了個一清二楚。 牛石頭忙報告給尤禿子,尤禿子帶著偵緝隊從後面開槍把王舉山打死了。

      范仁大怒,連夜召集縣大隊骨幹開會。 在會上,范仁簡單敘述了事情的經過,最後,他說:「同志們,城西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我們現在要做兩件事,一是消滅漢奸牛石頭,為王舉山同志報仇;二是建立党的組織,使城西村成為我們的天下。 以前,除奸的任務都是由王舉山同志去完成,這一次,我親自去,兩件事一起做。 」

      這時趙連通訊員鬼七推門進來報告:「報告滕書記,奉趙連長之命轉告,我連明日開拔北上。 特通告一聲。 」

      范仁臉色沉下來,舉起手揮動了兩下,「去吧,去吧。 」

      鬼七忙解釋道:「本來趙連長想來與你親自告別,只是有急事耽擱住,才差我來給你說一聲。 」

      范仁態度緩和下來,「知道了。 轉告你們趙連長,後會有期。 」

      開完會,范仁開始思考如何去完成這一任務,他想,這是第一次深入到敵佔區鋤奸,要通過敵人的封鎖線,人數不宜過多。 又想到還要控制牛石頭老婆,便決定讓夢茵參加這一次行動。

      尤禿子得到情報,急忙通報存子勸,他現在無論什麼事情都要首先報告給存子勸。 他難掩激動的心情,右手握拳,往自己的左手掌一擊,「兄弟,滅掉滕范仁的機會來了! 嘿嘿嘿! 」

      存子勸站起來,「你得到什麼情報快說,別賣關子。 」

     「可靠情報,范仁最近要帶人來城西村除掉牛石頭,當晚還要開小會建立黨組織。 到時我們來一個甕中捉鼈,范仁插翅難逃。 」 尤禿子認真道。

     「他竟然有這麼大的膽子,說明城西村肯定有他的同黨。 我去安排,到時一網打盡! 」

     「那我去通知牛石頭,讓他來城裡先躲兩天。 」 尤禿子道。

     「笨蛋! 你把魚餌藏起來,還能釣到魚嗎? 你給我記住,這件事要絕對保密,不能走露半點風聲。 我要布下天羅地網,活捉滕范仁。 」 存子勸鎮聲道。

     一個半晴不陰的夜晚,天空中飄著片片烏黑的雲彩,月亮一會兒隱在雲彩裡,一會兒又從雲彩裡露出來。 地裡的玉米長得已有一人多高,呼呼的西北風刮得玉米葉子嘩啦啦作響。 范仁一行五人經徐家莊匆匆穿過這塊玉米地,停下隱在玉米地的邊緣。 前面就是那道寬約丈余的河溝,河溝東沿是一人多高的土崖,一條小路沿河從南到北通向那個炮樓,炮樓上有鬼子的觀察哨,夜晚一有風吹草動,就有槍聲響起。 要進入城西村,就必須通過這道封鎖線。

     范仁仔細觀察著,他非常擔心對岸有埋伏,這樣的事以前發生過。 好久,他拿不定主意。 夢茵過來小聲請求道:「給我一顆手榴彈。 前邊不遠就是我家。 我路熟,我先過去。 如沒有動靜,你們再過。 」

      范仁看著夢茵,半晌,微微點了一下頭,遞給她一顆手榴彈。

      夢茵過去了,沒有動靜。 范仁和其他三個隊員也一呼而過。 他們進入城西村,很快來到牛石頭家,將牛石頭逮個正著。 夢茵拉著牛石頭的老婆讓她冷靜不要出聲。 院子裡傳來牛石頭一聲低沉的「哎呀」聲。 夢茵知道,范仁處決了牛石頭。 按原計劃,范仁將與滕若智等人會合,開一個短暫的會議,然後再與夢茵一同迅速撤離。

      看著心神不定的牛石頭老婆,夢茵輕聲問:「大嫂,有牛二丫頭的音信嗎? 」

     「沒,沒有。 」

     夢茵正要說明為什麼要處死牛石頭,猛然聽見房上有動靜。 她立刻警覺起來,走到門前,拉開半扇門,不遠處,看到牛石頭躺在院子裡。 牛石頭老婆看到躺在院子裡的牛石頭,便不顧一切沖過去,想看看牛石頭是否還活著。 這時從房上射下一束手電筒筒的光照在牛石頭老婆身上。 借著手電筒筒光,夢茵看到成群結隊的敵人在門口閃過,朝范仁離去的方向追過去,院子的周圍也有一排排發著寒光的刺刀。 夢茵大驚,知道跑不出去了。 她下意識打開手榴彈的蓋子,急急觀察身處的環境,赫然發現,門後有一把鐵鎬。 她大喜過望,拿起鐵鎬,退至裡屋,沖著後牆狠狠掄過去。 這房子本身就是土坯做成的,沒幾下,後牆就被打通了。 夢茵縮身鑽了出去,她想給范仁報個信,就把那棵手榴彈扔到了房頂上。 隨著手榴彈的爆炸聲,她來不及多想,發瘋似地朝自己家的方向跑去。 人在情急中,首先想去的地方就是自己最熟悉的地方。 此時,村裡槍聲已經響成一片。

      她跑到一個三岔路口,看見范仁和滕若智從北邊跑過來,范仁邊跑邊向後射擊。 三人會合一處向西邊撤退,快到夢茵家門口時,遠遠看到迎面有一群鬼子兵。 黑暗中,滕若智摘下范仁的帽子戴在自己頭上,把一條白毛巾纏在自己的胳膊上,說了一句,「我把他們引開。 」 先向西,然後再折返向南沿著一個胡同跑去。 前面的鬼子和後面的追兵吆喝著「別讓滕范人跑了! 」 伴隨著陣陣槍聲追過去。 范仁和夢茵趕忙向西撤離,快到那條封鎖線時,黑暗中只聽得有人喊,「他們在這兒! 」 接著是一梭子子彈打了過來。 二人又趕緊跑了回來,此時他們聽到四周都是敵人的喊叫聲,他們已經被團團包圍了。 敵人越來越近,不得已,夢茵拉著范仁進了自己的家門,來到自己住過的屋子,火炕有一冬天取暖用的灶口,從灶口爬進去再進到一側夾層牆中。 這一藏身之處是夢茵和思春以前為了防備日本鬼子做的。 裡面早已放了不少的糧食和值錢的家當,兩個人只好擠在一起,免免強強能站起身。 夢茵覺得自己肩頭上慢慢濕了,那是范仁眼中流出的眼淚。 她明白,一起來的三個隊員已經犧牲了,城西村的抗日積極分子和滕若智肯定也是凶多吉少。

      夾層牆很薄,外面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

     「他們就進了這個院子,給我進去搜! 」 接著是咚咚的腳步聲,然後是翻箱倒櫃的聲音。
  
      范仁和夢茵一動不動,生怕弄出動靜來,相互間都能感受到對方那顆「砰砰」狂跳的心。 又聽到外面有鬼子進來,「活的不要,死啦死啦的有! 」 聽起來像安倍蒼介的聲音。 安倍蒼介在此,作為翻譯官的存子勸肯定也來了。 存子勸熟悉這家中的一切,任何改動,恐怕很難逃過他的眼睛。 想到這些,夢茵那顆本就懸著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大腦中現出一個念頭,今日恐怕是躲不過了。 她閉上眼睛,聽天由命。

      外面有人報告:「沒有找到。 」

     「讓我去看一看。 」 是存子勸的聲音。 不一會兒,聽到存子勸那熟悉的腳步聲。

      存子勸慢悠悠走進屋子,兩隻眼珠滴溜溜轉著,四面打量了一番,又從一端走到另一端,細細看了看那堵牆,伸手敲了幾下,低頭看了一下火炕的灶口,他記得這個灶口以前要小不少,而這間屋子比以前窄了一尺有餘。 他明白了,滕范仁肯定藏在這個夾層牆裡,這個火炕的灶口就是入口。 他心裡一陣激動,滕范仁,我看你今日往哪裡跑! 他疾步向外走,要向安倍蒼介報告自己的發現。 他走到門口,剛要開口,卻又停住了,他舉起的右手順勢摸了一下自己的日本軍帽,又自然地垂了下來。 他突然想到,十有八九姬夢茵也在裡面,這可是她的家啊。 他猶豫了,姬夢茵如果死了,覺得自己的人生會缺少什麼似的,而我存子勸紅火的日子又給誰看呢? 再者,除掉了滕范仁,還會來一個李范仁,張范仁。 他即刻改變了主意。

     「報告太君,滕范仁的沒有。 」

     「難道他們插翅膀飛走了!? 」 安倍蒼介轉向尤禿子,「你的部下不是說親眼見他們來到這個院子了嗎? 」

     「是的,是呂黑子親眼所見。 沒找見的原因或是因天黑之故,或是翻牆跑了。 」 尤禿子顫聲道。

     「跑也不可能跑出我們的包圍圈。 命令各部,繼續各就各位,嚴密封鎖。 明天天亮,再給我仔細地搜! 」 安倍蒼介命令道。

     「 嗨! 」

      一切又安靜了下來,這裡不是久留之地,范仁和夢茵正想從夾層中鑽出來,又聽見腳步聲。 「是存子勸,他又回來了。 」 夢茵小聲說。

      存子勸進來,此刻,他的心情極其複雜。 平時對姬夢茵恨之入骨,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可是每當有機會弄死她時,也不知是一種什麼力量使自己狠不下心,下不去手。 這一次,自己還得為她保駕護航,想起來又著實窩囊。 他不情願地朝那堵牆敲了兩下,仿佛自言自語地說:「東西南北中,南面一角空。 生死一閃念,路絕北西東。 」 說完又假裝咳嗽兩聲,頭也不回地走了。

      外面沒有了動靜,范仁和夢茵從藏身處出來。

     「存子勸這首小詩的意思是咱應向東南角突圍。 把四句的第一個字連起來便是:東南生路。 」 范仁悄聲說。

     「存子勸的話絕不能信,我們應反著思考。 我覺得咱們應向東北方向突圍。 」夢茵道。

     「很明顯,他已經發現了我們的藏身處。 他如果要害我們,早就報告給安倍蒼介了。 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 范仁道。

     「存子勸極其狡詐,他或許是想讓我們死得更難看些。 」

     「雖說你和存子勸一起生活了兩年多,但我覺得我比你更瞭解他。 咱們趕快趁天黑突圍出去。 我在前面開路,你在後面緊跟著。 」 說完,端著那把趙連長送給他的手槍,出門朝東南方向摸索著隱蔽前進。 夢茵還有話想說也只能憋在心裡,只好跟了上去。 最後,還算順利,天亮前他們來到了自己的根據地。

      這次行動雖然除掉了漢奸牛石頭,但是滕若智和三個隊員以及四個城西村的抗日積極分子都犧牲了。 想想真是得不償失,范仁大病一場。 養病期間,他在他的小本子上寫下:夜黑風高半陰天,英雄灑血為我眠。 我敬壯士一碗酒,揮淚報仇殲敵頑。 很久很久以後,他又回想這一晚的經歷,他又寫道:平生初次擁異性,生死環境無感生。 事過境遷再回首,方感甜美味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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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血染北天門

      在群山環抱的一個山坳裡,有一個叫天門莊的村莊,天門莊這個名字源于它北面隆起的一條長約一裡的土崖。 這個土崖高約30余丈,中間有一寬約八尺的豁口,一條小溪從這個豁口流過,經村中央向村南流去。 沿小溪有一條石頭鋪成的路,它是村子的主要街道。 站在街上向北望去,穿過豁口遠處是藍藍的天,那個豁口兩邊直上直下,活象通向天的大門,人們就管這個村子叫天門莊,那個土崖在村子的北邊,人們就叫它北天門。這個村子有水,有地,在這一帶還算是比較富裕的村莊。 自從八路軍開進太行山建立根據地以來,這個村貢獻了不少糧食。 做為民教委員的姬夢茵和婦救會主任許錦彩也經常來這個村做抗日的工作。

      1940年春夏之交的一天,姬夢茵隨縣大隊又來到了這個村子,一同來的還有八路軍趙連長帶領的加強連。 不用說,一聽說縣大隊在此,已是一排排長的保志和二班班長的勇超忙來看望夢茵,縣大隊的其他的弟子也湊了過來。 好久不見,大家互問長短。   

      夢茵沒有看見阿成,便問:「阿成呢? 」

      看到保志和勇超的表情,她明白了,心情沉重下來,沉聲問:「發生了什麼事? 」

      保志緩緩說了阿成犧牲的經過:「上一次鬼子掃蕩期間,我們分頭行動。 他帶他的一個班在路上碰到了一個化妝成我八路軍戰士的特務,那個特務說是我團警衛排的戰士,與敵人遭遇經戰鬥後失散了,要求和阿成他們一起行動。 阿成信以為真,就收留了他。 他們隱藏在一個山洞裡,那個特務看到附近正在行軍的鬼子,就跑出去喊:‘八路在這兒! ’ 阿成追上去打死了這個特務,但全班也都被鬼子打死了。 」

      大家聽了,沉默了好一會兒。 還是勇超打破沉默問:「聽說牛采會嫁給了存子勸,現在死心塌地為日本人賣命。 」

     「是,也怪我,沒能把她教育好。 她原先不是這樣子的。 」夢茵低聲歉然道。

     「這怎麼會怪師母您呢? 狼窩裡不會出狗崽兒。 你看她爹是什麼樣的人,她當漢奸完全在意料之中。 」勇超道。

     「生成的骨頭長就的肉,她那漢奸德性就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 後天教育改變不了其本性。 」保志也附和道。

     「她現在與我們又有殺父之仇,她可是恨死我了。 唉,不提她了。 」 夢茵緩一口氣,看著保志和勇超又說:「跟你們打聽一個人,你連的通信員鬼七怎麼樣? 」

     「他現在是連部文書,鬼頭滑腦的。 哎,今天一天還沒見到他。 師母為何打聽他? 」 勇超道。

     「去年,在我們除掉漢奸牛石頭那天晚上,我們損失了八個人。 我覺得是有人提前洩露了我們的計畫。 我聽說事前開會快結束時,鬼七在場。 」夢茵道。

     「事後沒有調查嗎? 」保志問。

     「什麼也沒有查出來。 范仁說可能是炮樓的敵人在我們穿越封鎖線時發現了我們。 他說如果敵人有準備,會讓牛石頭撤離,不會讓我們輕易除掉他。 況且,牛石頭又是存子勸的岳父。 」夢茵說。

      保志想了一下,道:「他的名字叫胡鐵鋼,鬼七是他的綽號。 入伍前是福興樓的店小二,許多人都認識他。 因為他識字,看起來又很機靈,先是讓他當通訊員,後來又在連部當文書。 他經常幫一些戰士寫信,人緣還算可以。 但我總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不對勁兒。 這兩年我們作戰很被動,經常是被鬼子攆著跑,這已經引起了上級有關部門的注意。 前天我看到上級鋤奸部的人來我們連,現在看來很可能就是沖他來的。 」

     「要是被除奸部的人盯上,離死就不遠了。 」勇超道。

     「懷疑終歸是懷疑,可我沒有證據。 」夢茵道。

     「非常時期,除奸幹部可以在沒有證據情況下採取行動。 他要真是特務,肯定逃不過這一劫。 」保志說到這裡,伸手插進內衣口袋似乎在摸什麼。

      勇超看在眼裡,一臉詭笑,「又開始想了吧。 思春的情況,你還不快給師母說說。 」

     「保志,你見到春兒了? 」夢茵急問。

      保志點頭,同時朝旁邊走了兩步,「是,幾個月前,我腰部負傷,在軍分區戰地總醫院見到了春兒。 在醫院的個把月,一直是春兒照顧我,是我最美好的一段兒時光。 」

      夢茵看到保志的表情,心裡踏實下來,微笑著道:「你參軍不久,她也就去參加了八路軍,她還說要去找你。 」

     「嗯,她都給我說了。 我當時只顧報仇,情感上還真傷害了她。 」保志說著,臉上發燙。

     「當時情有可原,你也沒有做錯。 只要你們重歸於好就行。 你們覺得幸福,做娘的自然高興。 」夢茵笑道。

     「師母,不,娘,春兒又長高了。 穿上軍裝特別像八路軍的高級幹部。 那氣質,那素養還真是難用言語來形容。 她工作出色,幹部戰士都喜歡她。 後來聽說那個衛生學校把她要了回去當教官,讓她培養出更多的優秀醫務人才。 」保志道。

     「命運也真捉弄人,去年你們差兩天就結婚了。 你們有什麼打算? 」

     「如果趕走了鬼子,那時我們還活著,就結連理。 只是我也清楚,每時每刻都有掉腦袋的危險,現在也只能是互相鼓勵,但願能隨人願。 」保志道。

     「姬夢茵同志,你過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 范仁站在不遠處,沖著這邊微笑著。

      夢茵快步跑過來,「有什麼吩咐? 大隊長。 」

      范仁悄聲道:「咱們縣大隊和趙一勝加強連以及另一部分部隊要合併成立一個獨立團。 咱們縣大隊的女同志原則上仍留在地方工作。 至於你,我希望你加入獨立團。 我覺得你在獨立團能發揮更大作用。 」

      夢茵稍稍遲疑了一下,「就我個人意願,我更樂意在地方工作。 不過,我服從組織安排。 」

     「好,那就這麼定了。 到時,你在團部先當個鋤奸幹部,我相信你完全勝任。 」 范仁笑道。

     「我沒有這方面的訓練,恐怕我不能勝任。 」

     「你都參加過鋤奸實戰! 你放心,我直接領導你的工作。 」

     「那你是獨立團的政委。 團長會是誰? 」

      范仁聽了,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也不知上級領導是怎麼想的,竟將趙一勝連升兩級,從一個小連長一下提到團長,現在與我平起平坐。 唉,不說了。 等另一部分與咱會合後,休整兩天,咱們獨立團就可以執行任務了。 」

      夢茵聽了,不知道說什麼好。 便藉故離開了。

      天黑了下來,家家掌起了燈。 臨時的團部安排在一幢地主的房子裡。 范仁和趙一勝相對而坐。 二人無話,范仁拿出他的小本本似在琢磨什麼,趙一勝則拿出一張廢棄的報紙,裁割成四寸見方的小紙條,取其一放在桌上,從煙袋裡捏出一撮煙葉放在那個紙條上,麻利地卷成一個圓錐形狀的煙捲,叼在嘴上點著抽了起來。 一支煙抽完,趙一勝首先打破了沉默,「張主任他們早該到了,現在還沒音信,不會有什麼事吧? 」

     「他們路途遠,路上耽擱也是在情理之中。 」 范仁頭也沒抬,仍然注視著他的小本本。

      趙一勝看著進進出出的幾個兵,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通訊員,「小李,怎麼好久不見鬼七? 」

     「在來這個村子的路上,他說肚子疼,去找廁所。 後來就再也沒有見到他。 」 通訊員回答道。

      趙一勝站起來,「不好,這小子可能是特務。 」

     「啊! 你們文書鬼七是特務! 」范仁合上他的小本兒,裝進口袋,猛地站起來。

     「前天鋤奸部偵察科來人瞭解他的情況,這小子在這節骨眼兒上跑了,不管他是不是特務,都該槍斃。 」趙連長又轉身對通信員說:「你去告訴一排長,讓他派人前出十裡偵查。 」

     「是! 」 通訊員領命而去。

     「這不是好兆頭。 」 趙一勝轉頭又對范仁說:「我去村裡轉轉,順便查一下崗哨。 」

      范仁沒有吭聲,緩緩坐下,又掏出他的小本本,在上邊寫了起來。

      趙一勝走在街道上,一切是那麼的安靜,掉一根針都能聽得見。 他想,張主任他們怎麼還沒到呢? 莫非這與鬼七逃跑有關? 他想著,雙腿禁不住沿路向東走去,那是張主任他們應該來的方向。 不知不覺走出了二裡地,一切還是那麼的寂靜,他心裡焦急起來,回到村裡派二排長帶人沿路向東搜尋。 他回到那間房子裡,見范仁還沒睡,道:「范仁同志,咱得考慮一下撤退的事情。 」

      范仁抬起頭,板著臉問:「為何撤退? 」

      趙一勝在范仁對面坐下,「如果鬼七透露了我們的計畫,鬼子有可能把張主任他們攔在了什麼地方。 不然,他們絕不會到現在還沒影兒。 」

     「這只是你的猜測,再說了,如果鬼子和張主任他們打起來,我們應該前去幫忙,而不是撤退。 」范仁道。

     「鬼子如果知道我們的計畫,絕不會放著我們不管,他們肯定會設法消滅我們。 咱們住的這個村子不容易防守,咱們應該向北撤十裡,攻和守對我們都有利。 」趙一勝解釋道。

     「那張主任他們就不管啦? 如果張主任他們來了,知道我們被嚇得往北跑了十裡地,還不把我們笑話死。 」范仁輕蔑地道。

      趙一勝咽了一口唾沫,「做為軍事指揮員,我有責任,也有權力把部隊撤離到攻守都有利的地方。 」他把軍事兩個字說得很重。

      范仁聽了,心中火起,怒道:「要走你們走,我們不走。 」

      趙一勝一拍桌子,「你這是什麼話? 我能把你們留下嗎? 」

      二人吵了起來,驚動了附近的戰士,不想睡覺的戰士紛紛來到院裡,站在外邊聽裡面的爭吵聲。 保志和幾個排長推門進來,二人知道影響不好,也都把聲調壓了下來。 但在眾人面前誰也不想讓步,誰也說服不了誰。 保志心想,如果指導員在就好了,可惜犧牲了。 現在獨立團還沒成立,將來的團長和政委就吵架,將來還怎麼共事? 他心裡更傾向于連長兼指導員趙一勝的想法,但在這當口,作為下級沒有資格主動去闡明自己的觀點,他和幾個排長也只能默默地聽著。

      這時,有人來報告,說敵人各個據點都有動靜,縣城的鬼子也傾巢出動,說話間可能離這裡已經不遠了。 趙一勝不再說話,只是一支接一支地抽煙。 范仁仍喋喋不休地嘮叨,「我們八路軍既然是人民的子弟兵,就應該時刻想著群眾。 人民群眾供我們吃,供我們喝,而我們見了敵人就嚇破了膽,一槍不放就跑,群眾怎麼看我們? 國民黨也說我們游而不擊,這樣下去,我們會失去民心的。 再說了,張主任他們遲到一天半天,原因也可能是多方面的,萬一他們來了找不見我們,我們還有臉回來嗎? 」

      時間一分一分地過去,是繼續等還是撤,二人意見仍沒有統一。

      派出偵查的戰士回來報告,在距這裡五裡地的地方發現日軍。 派出去向東搜索的戰士也回來報告,在距此三裡的地方發現皇協軍。

      趙一勝站起來,看看幾個排長和縣大隊付大隊長沈金虎都在,高聲命令:「一排長,立即佔領北天門,掩護所有的人撤退,你們務必在那裡堅守三個小時以上。 其餘全部立即集合北撤。 」

      滕范仁站起來,大聲命令道:「沈金虎! 命令縣大隊一,二小隊去村南阻擊日軍,三,四小隊去村東阻擊皇協軍。 第五小隊協助群眾撤離。 」

     「你...... 」趙一勝瞪著范仁,恨不得吃了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沈金虎看看趙一勝,又看看滕范仁,無所適從。

      滕范仁怒,「你難道沒聽見嗎? 還不快去! 」

      沈金虎去了。 趙一勝也甩手走了。

      保志登上北天門,向東望去,東方已現魚肚白,佛曉臨近。 鬼子經常趁夜運動到陣地前沿,佛曉後展開攻擊。 他趕忙把三個班佈置好,吩咐構築臨時工事。 他將全連唯一的一挺重機槍對準村南路口,那是鬼子進村的必經之地。 此時,街道上已擠滿了紛紛北撤的群眾,有大人,有小孩,有老人,不少人還牽著牛,拉著羊。 他也看到縣大隊的人,有的往村南去了,也有的往村東去了,心裡替他們著急。

     天亮了,保志清楚地看見村南和村東佈滿了敵人,很快,槍炮聲響起,敵人發起了衝鋒。 他看到縣大隊稍作抵抗,紛紛向北跑過來,後面敵人緊追不捨。 保志忙命重機槍開火,掩護撤退的縣大隊。

      待最後一個人從那個豁口通過北天門,日軍也追到了眼前。 安倍蒼介看到土崖上噴出的火舌,殺心頓起,命令日軍各中隊不間歇攻擊,半小時內消滅崖上的八路。 只見日軍一波接一波地向上衝殺過去。

     炮聲隆隆,槍聲大作,喊殺聲,嚎叫聲,此起彼伏,雙方殺紅了眼。 連續打退了日軍幾次進攻,山坡上已經佈滿了日軍的屍體。 保志的一排也已經傷亡過半。 來不及喘一口氣,日軍又發動了進攻。 緊要當口,重機槍的叫聲戛然而止,重機槍沒有子彈了。 保志喊大家扔手榴彈,一排手榴彈扔了下去,日軍死傷一片,活著的都趴在地上,向上放冷槍,等待下一波攻擊。

      保志向北望去,還能清清楚楚看見北撤的群眾。 他盤算著,至少要在這裡再堅守二個小時,後撤的群眾才能安全。 按目前的態勢,激戰二小時後全排生還的可能性很小。 他叫來二班長勇超,鄭重的說道:「這挺重機槍是咱們全連的寶貝,也是咱們全團的寶貝。 你和重機槍手大貴趕緊撤退,把它完好無損的交到趙連長手裡。 」

      勇超明白,保志是想讓自己活著回去,眼淚奪眶而出,喊道:「 排長,你撤! 我留在這裡堅守! 」

      保志雙目緊盯著勇超,「我唯一的牽掛就是思春,若你能見到她,代我轉告祝她幸福。 」 接著大聲喊道:「快走! 這是命令! 」

      保志望著勇超和大貴攜重機槍離去,他也注意到這座土崖的西北角有一片茂盛的樹林。 他加強了土崖西半部的防守力量,從西北角撤進樹林將是倖存戰士唯一的撤離路線。
戰鬥繼續,安倍蒼介見幾次衝鋒不得手,心中大怒,來到正在進攻的二中隊,狂扇二中隊長嘴巴,命令既刻組織進攻,又令麻子六加緊在東面進攻。 他看到前面的鬼子紛紛倒下,也注意到崖上的火力越來越稀疏。 他急令三中隊加入進攻, 戰鬥進入白熱化。 看到前面的鬼子已突入八路陣地,已開始拼起刺刀。 他心裡竊喜,進攻總算得手,剛松一口氣,又見突入的幾個鬼子被一口大刀砍翻,衝鋒的鬼子又被手榴彈砸了回來。 「八格呀路! 」他叫駡著,督促他的兩門炮加緊射擊,又命一中隊組織殘兵敗將投入戰鬥。

      保志清點人數,除自己外,有行動能力的輕傷患有三個人,有九個僅剩一口氣的重傷患。 這些重傷患都很清楚,在這樣的環境下不能跑路既意味著死亡,他們都給自己留下一顆手榴彈,準備與敵同歸於盡。 保志命令三個輕傷患留下彈藥即刻撤出戰鬥,從西北角樹林向北撤退。

     「排長,我們一起走吧! 」 三名戰士齊喊。

     「我和剩下的同志掩護你們。 你們見到連長,報告我們的戰鬥經過,為犧牲的同志報仇。 你們快走,這是命令! 」保志道。

      一名被炸斷雙腿的重傷患用盡力氣喊道:「排長,你也快走吧! 我們來掩護你。 」

     「我是排長,怎能丟下你們不管! 要死,我和弟兄們一起死! 」保志知道,他自己救不了這些重傷的戰士,過不了一兩個時辰,他們都會在這裡流盡最後一滴血。 他所能夠做的,就是在他們還有意識的時刻,知道有他們的排長還在陪伴著他們。

      保志將剩餘的手榴彈在幾個不同的位置全扔了出去,進攻的鬼子又都爬在了地上。 保志喘了一口氣,從內衣口袋裡掏出他心愛的一縷頭髮,那是他和思春分別時從思春頭上剪下來的。 他撫摸著這一縷頭髮,又將它放在自己的唇邊,與思春分開那天的情景仿佛又出現在眼前。

      那天,打心眼兒裡不願意離開思春,恨不得戰爭即刻結束,與思春一起退伍回村過生活。 他看到思春小心地把他刮掉的鬍子收集了起來,放進一個精美的小盒子裡。

     「春兒,你這是在幹嘛? 」

     「留個念想,我有空時就看它,在我的腦子裡就想像你的模樣,就像看到了你。 」

     「那你也給我留個念想。 」

     「嗯,行。 」 說著,思春剪下一縷頭髮,隨手幾下就做出半個蝴蝶結。

     「給,見發如見面。 」思春遞過來。

     「轟」,手榴彈的爆炸聲使保志回過神來。 一名重傷的戰士滾下坡,拉響了一顆手榴彈。 他看到那個被炸斷雙腿的傷患正艱難地爬向沖過來的敵人,只聽他喊了一聲,「排長,來世還做你的兵! 」 接著傳來「轟」的一聲。 保志將那縷頭髮裝進自己的內衣口袋,雙目圓睜,怒火填胸,抓起一杆長槍沖下去,與沖上來的日軍短兵相接,前邊的幾個鬼子瞬間被刺倒在地上。 保志據高臨下,左刺右突,身形飄忽不定。 日軍有武士道的尚武精神,拼刺刀時並不習慣開槍,為了防止走火傷到自己人,拼刺刀時還把子彈退出來。 但他們哪知保志的厲害,三個鬼子一起上都不是保志的對手。 但鬼子實在是太多,前面的倒下,後邊更多的鬼子嚎叫著又湧上來。 保志為了防備被敵人包圍,邊退便殺,「撲哧」一聲,已經變形的刺刀又紮進了一個鬼子的胸膛,用力一拔,刺刀斷了。 保志抽出身後的大刀,在敵群裡殺將起來。 砍斷的鬼子人頭,連帶著鋼盔咕嚕嚕滾下崖坡,一直滾到安倍蒼介的腳下。

      安倍蒼介緊皺眉頭,督促後面的鬼子向上沖。 一旁的存子勸看得清楚,知道那就是保志,用日語大聲喊著,「前邊的開槍! 他的武功大大的厲害。 」 只是他的喊叫聲淹沒在嘈雜的殺聲中。 存子勸似乎想起什麼,急急對麻子六說:「你快帶一隊人從旁邊繞道西北角,封鎖通往那片樹林的通路。 你立功的機會到了,快去! 」 麻子六領命而去。

      保志已退至崖頂,此時的鬼子已被殺的十分小心,不敢輕易出手,還與保志保持一定距離。 保志也防備敵人開槍,不時向前,向左或向右迅速移動,雙方相持不下。 保志又往後退幾步,鬼子就又向前走幾步。 「轟,轟」 東面不遠處幾聲爆炸聲使面前的敵人心驚。 保志知道這是那些重傷患拉響了最後一顆手榴彈。 此時陣地上只剩自己一個人了。 他趁勢向前沖兩步,趁前面的鬼子往後退的當口,連打幾個跟頭翻下後崖,站起身向那片近在只尺的樹林跑去。 正在這時,一串槍彈從側面飛過來,他感到左邊側胸被什麼東西狠狠撞擊了一下,一股溫熱的東西從喉嚨噴出來,渾身一下軟了下去,向前跑的慣性又踉蹌跑了兩步,眼前發黑,下意識伸手抓住前面的一棵樹,思春,爹,娘, 還有夢茵的影像在大腦中一閃而過,接著是無邊無際的天空,再也沒有力量支撐沉重的身體,不由自主的倒了下去,心臟停止了跳動,身體的所有器官喪失了功能,身體的一切都靜止下來,只有那暗紅色的鮮血靜靜地從身體內流向體外, 染紅了身下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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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19 05:27:41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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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特派員

      夢茵在撤退的路上聽說保志的一排擔任掩護任務,心中開始為保志擔心,聽著北天門陣陣密集的槍炮聲,她揪著的心也隨之狂跳起來,仿佛每發槍彈如同打在自己身上一般。 她顯得越來越焦慮,她一度想回去看看能不能幫一把保志。 她雙腿不由自主地向前走著,慢慢落在了隊伍的後面。

      范仁放慢腳步,不一會兒,與夢茵走在了一起。 他皺著眉,對夢茵說道:「這個趙一勝,鬼子來了,也不管老百姓。 我要不讓縣大隊在前面放幾槍,這麼多群眾落在敵人手裡,後果不堪設想。 你說是不是? 」

      夢茵正掛念著保志,也沒聽清范仁說什麼,見范仁問,便紅著臉微微點頭。

      范仁接著說:「你和許錦彩是我們縣婦女的先進代表。 我希望你們二人能挑起更重的擔子,負起更大的責任,組織上也將重點培養你們。 我將來要真正做到投筆從戎,地方上的工作,我就交給許錦彩,縣委書記由她來做就很合適。 」

      夢茵見范仁注視著自己,似乎在等自己回話,便又點了點頭。

      范仁接著又說:「上級領導早已經注意到漢奸的危害性。 這些漢奸就如同鬼子的眼睛,對我們的抗戰危害之大,語言都難以形容。 咱八路軍和新四軍為了加強鋤奸反特工作,要擴大鋤奸幹部培訓班。 我想推薦你去參加這個培訓班。 」

      夢茵心不在焉,只是恍惚地點點頭。

      前面的隊伍停了下來,似乎要在這裡休息。 夢茵回走到山口,向南張望,盼望著保志領著人出現在面前。 太陽快落山時,她看到三個傷患正吃力地向這邊走來,她忙迎上去打聽保志。 他們說,保志讓他們撤退,他自己和重傷患在一起。 夢茵聽了,心一下沉了下去,仿佛一塊巨石壓在了狂跳的心臟上,鬱悶地喘不過氣來,眼睛裡也慢慢地滲出了淚花。

      半夜有人來報告,說鬼子離開了天門村回縣城去了。 夢茵隨趙一勝等人去查看戰場。 一行人來到北天門,他們首先找到了保志。 夢茵見狀,眼淚狂奔而下,在眾多戰士面前,她強壓著沒有哭出聲。 她看到保志的衣服口袋被人翻過,月光下在旁邊看到了一縷頭髮,她認識這是思春的頭髮。 她小心地擦去頭髮上的泥土,又小心的裝進保志的衣服口袋裡。 天明後,她設法找來一套新軍衣,一天后,又找了一口棺材,把保志埋在北天門土崖下,等今後有機會再遷移入城西村師老洪的墓地。 夢茵在保志墳前立了一塊木牌,上面刻著:惡魔毀我擎天柱,我悲向天吞聲哭。 英雄人傑為國生,保志英名流千古。

      後來聽說,張主任所率的另一部分八路軍在來天門村途中,被鄰縣鬼子包圍,苦戰一天,僅少數人沖出重圍,大部都犧牲了。 也因此,獨立團的成立就暫且擱置下來。

      兩個月後,姬夢茵懷揣著范仁的介紹信,走了數百里來到八路軍在山西境內的總政治部報到。 相比之下,這裡顯得輕鬆平和,仿佛到了另一個世界。 幾經打聽,她來到寫有「鋤奸部」牌子的一間房子,她敲門,聽裡邊的人喊了一聲,「進來。 」

       她推門進去,看見一個坐在桌子後面的男子,只見對方抬頭,雙目死死盯著自己,便問:

     「請問,石康同志是在這兒辦公嗎? 」

     「我就是,你是...... 」

     「我叫姬夢茵,是來參加訓練班的。 這是滕范仁的介紹信。 」 說著夢茵雙手將信遞了過去。

     「哦,知道了。 」石康接過信隨手放在了一邊,「請坐,你是這次訓練班唯一的一位女同志,也是唯一的一名非黨員。 范仁在上報的材料中對你的評價非常高,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有關部門才破例同意錄用你。 」

     「我參加革命工作晚。 我的入黨申請交了也沒幾天。 我會努力的。 」 夢茵柔聲道。

     「你家是什麼成份? 我是說你出生于富的家庭,還是窮人家。 」 石康雙目盯著夢茵突然又問。

     「不算窮,也不算富,中不溜吧。 」

      石康不便再追問,拆開范仁的信,有好幾頁紙,他草草看了一會兒,喜形於色道:「范仁在這信裡可沒少誇你。 他說你水準高,還有對敵鬥爭經驗,是全縣婦女的模範。 他還說你很快就會入黨。 」

      夢茵聽得直起雞皮疙瘩,渾身不自在,腦門兒上滲出了汗,雙頰泛起紅暈, 「范仁過獎了。 」

     「你也不必太過謙虛。 范仁推薦的人肯定錯不了。 我們在學校鬧學潮時,范仁是我們的頭,我們一起幹了不少非常有意義的事。 」 石康接著又講起了他和范仁鬧革命的故事。

      夢茵認真地聽著,偶爾點頭表示贊同。 直到有人進來找石康談事情,夢茵才抽身離開。

      培訓班的第一堂課,石康給大家講了鋤奸反特的必要性,他說:「目前,漢奸,敵特,託派和親日派極其活躍,他們殘殺抗日干部群眾,打入我八路軍黨政軍隊伍,竊取情報,拉攏分裂我們革命隊伍,策反我軍幹部戰士投敵。 因此,肅清這些漢奸特務是保證我們抗日勝利的前提。 你們將是這場鋤奸運動的先鋒骨幹。 打鐵還需自身硬。 要圓滿完成這項艱巨任務,在坐的你們首先需要提高自己的政治覺悟和思想認識,學好政治部制定的鋤奸政策檔。 你們都是來自抗日第一線的積極分子,肯定對漢奸敵特的破壞有切膚之痛,對鋤奸反特的意義肯定有更深的體會和認識。 我就不再多說了。 你們有什麼問題嗎? 」 說完,石康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注視著大家。

     「報告,我有一個問題。 」 夢茵說著站了起來。

     「坐下說,坐下說。 」 石康微笑著。

     「剛才你提到了託派。 託派和漢奸能劃等號嗎? 」夢茵擔心自己沒說清楚,又補充道:「我是說,我們處理託派分子是否像對漢奸一樣對待。 」

     「嗯,你這個問題提的很好。 託派是什麼? 恐怕好多人不清楚。 你們在坐的肯定有好多人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 全體都有,不知道託派是什麼的請舉手。 」石康左顧右盼,沒有一個人舉手。

      石康詫異,「看來我還是低估了同志們的水準。 」然後,指著左邊第一個人說:「你給解釋一下什麼是託派? 」

     「託派就是漢奸。 」

     「就這些? 」

     「我就知道這些。 」

      石康笑了,又指著第二個問:「你接著說說什麼是託派? 」

     「託派就是叛徒。 」

     「你說的還真沾一點邊兒。 接著說。 」 石康抿著嘴,忍住笑。

     「沒啦。 」

      石康笑出了聲,「其他人,誰能給解釋解釋。 你們不是都知道嗎? 」

      後排一個人高聲道:「我知道,託派是托洛斯基派的簡稱。 」

     「有門兒。 接著往下說。 」 石康止住笑,期望那個人接著說下去。

     「托洛斯基是史達林的敵人。 別的我就不知道了。 」

     「你說的對。 托洛斯基是史達林的敵人。 他們二人都是蘇聯共產黨領導幹部。 他們之間的鬥爭與我們何干? 」 石康說到這裡,看著坐在第二排中間位置的夢茵,「夢茵同志,有人說你水準高,我今天可要考考你,你接著說,給大家解釋一下我們為什麼要反對託派? 」

     「哎喲,石部長,你可真把我考住了。 我也是不久前聽滕隊長說過幾句有關託派的事。 我也就知道那麼一小點點兒。 」夢茵輕聲道。

     「那就說說你知道的那一小點點兒。 」 石康說著,帶頭鼓起掌來。

      夢茵輕輕清了一下嗓子,一本正經地講起來,「當年,共產黨剛成立不久,史達林鼓勵共產黨和國民黨合作,這就有了國共的第一次合作。 但是托洛斯基是反對國共合作的。 也就是說,史達林和托洛斯基在國共合作的問題上是針鋒相對的。 後來,蔣介石為首的國民黨執行清党反共的路線,國共相互之間變成了敵人。 事實證明瞭托洛斯基是對的。 這使在蘇聯的一些中國留學生支援托洛斯基,他們回國後就成了中國的託派。 他們往往以極左的面目出現,與我黨中央唱對臺戲。 現在,為了抗日,我們要建立統一戰線,又要與國民黨合作,反對統一戰線的託派也就成了我們的敵人。 」

     「你知道的並不少嘛。 不過,我還需要補充一些。 託派分子對我們的危害是不可小覷的。 我們與託派的矛盾不是黨內的矛盾,更不是人民內部矛盾,是實實在在的敵我矛盾。 那些託派分子有的已經投靠了日本,也有的投靠了國民黨,他們破壞分裂我們的党,所以,把他們看做漢奸叛徒一點兒都不為過,對他們和對待漢奸叛徒一樣,要殘酷鬥爭,無情打擊! 」 說著,石康握著的拳頭在空中有力劃了一下。

      在以後的日子裡,夢茵在培訓班又學習了《關於軍隊鋤奸工作及組織條例》,《八路軍鋤奸人員守則》等一系列政策檔。 培訓半年為一期,結業時已經是1941年春。 在這半年時光裡,夢茵是近年來心情最愉快的半年,她體重增加了不少,外表看起來仿佛年輕了十歲。

     此時,獨立二團已經正式成立,政委是滕范仁,團長是趙一勝。 培訓班結束時,夢茵被任命為獨立二團政治特派員,肩負全團鋤奸反特工作。 臨行前,石康叮嚀夢茵,「記住,你到獨二團後,要審查每一個幹部,包括團長和政委。 如果發現有疑點的幹部,營以下幹部,你可以先斬後奏,團級幹部有問題,你需要上報批准。 在獨二團,雖然范仁是你的直接領導,在鋤奸反特方面,你可以直接向我彙報。 」

     「是,絕不辜負領導信任。 」 夢茵答應著,心裡卻有點兒吃驚,躊躇片刻,紅著臉輕聲說,「我一人怎能決定別人生死? 」

     「非常時期非常對待。 我可是指望你多揪出幾個叛徒特務,多出點兒成績。 」 石康說著,似乎又明白了什麼,接著說:「我知道,你一個女同志在男人群裡工作也不容易。 在你們團,並不是你一個人在鋤奸反特。 在各營要設保衛幹事,在各連要設保衛委員,連長和指導員也不能幹涉保衛委員的工作。 你要多依靠他們。 」

     「首長放心,我回去後,先把組織工作搞好,儘快交出成績。 」

     「再見,等你的好消息。 」 石康說完,與夢茵握手告別。

      在返回的路上,夢茵順路去看望思春。 她走進衛生學校,見一群女兵正圍在一起,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過來,「我們許多戰士因負傷失血,血容量減少使靜脈扁癟,進行靜脈注射時應細心把針頭刺入血管肌層,將針放平,針頭稍微挑起,使血管前後壁分離,再使針尖沿斜面滑入血管內, 你若感覺到無阻力,即使沒有看見回血,針頭已經紮入了血管。 這裡關鍵是你的感覺。 憑感覺,你必須辨別出針頭是否已經紮入了血管。 為了使傷患少受痛苦,今天,你們就先體驗一下這種感覺,你們先在我的胳膊上練。 」

      不是思春又會是誰? 她正在教新學員靜脈注射。 夢茵站在人群後面,微笑著看著思春。

     「小李,你先來。 」 思春挽起胳膊,遞給小李一支注射器。

     「別緊張,別慌,按我說的要領,進針。 」 思春鼓勵手在發抖的小李。

      一針紮下去,看起來沒有成功。

     「你的針剛刺穿了表皮就把針放平了,這不行。 再紮時調整好角度,紮深一些。 沒關係,再來。 」

     「我不敢,太難了。 」 小李聲音有些顫抖。

     「我們受點兒苦,傷患就會少受些罪。 不怕,我相信你肯定會做好的。 來,開始。 」 思春輕聲鼓勵著。

      又一針猛地紮下去,一絲痛苦的表情在思春臉上一閃而過,眾人的注意力都在思春的胳膊上,她們看到的思春仍然是泰然自若。 只聽她笑著說:「你這一針過頭了,把整個血管給紮透了。 」

     「霍老師,對不起。 」

     「看你說的。 好多人不敢扎針。 你敢紮,就是很大的優點。 我當時學的時候可是紮了十多針才學會。 再來,這一次你慢慢紮,我說,你做。 開始。 」 思春說著,挽起了另一隻胳膊。

     「進針,慢慢往深處紮,停,你現在已經紮到了血管,在稍稍往深處紮,對,下壓注射器,停,進針,對了。 」這時,一股鮮血流進了注射器。 「看,你成功了。 往前沿血管再進針,說說有什麼感覺? 」 思春含笑望著小李。

     「我感覺到了,針頭在血管裡好像來去自如。 」 小李興奮地說著,剛才害怕內疚的表情一掃而光。

      大家紛紛鼓起掌來。 思春抬頭望著大家,滿臉盡顯成就感。 這時她看到了夢茵,滿臉驚喜。

     「娘,你怎麼來了? 什麼時候到的? 」 思春說著,從人群裡走了出來,含笑站在夢茵面前。 眾人目光紛紛投向母女倆。

     「我剛到,順便看看你。 你先教你的,我隨便走走。 」 夢茵不想打擾思春教學。

     「你先去我宿舍歇著吧。 我宿舍就在後邊第二個屋,我一會兒就過來。 」思春又補充了一句,「我和別人合住,門沒有上鎖。 」

      夢茵找到思春的宿舍,推門進屋,一眼就認出了思春的床鋪。 床頭枕頭旁邊的牆上,貼著一張保志的素描頭像,這頭像畫的與真人同樣大小,栩栩如生。 床上靠牆一側,排列著一溜書籍和學習筆記。 她拿起一個筆記本,封面寫著「學習有感」,她翻開第一頁,上半頁寫的是自己的學習體會,下半頁畫的是仰頭大笑的保志,第二頁下半頁是正在說話的保志,第三頁下半頁是滿臉嚴肅的保志,第四頁下半頁是正在練功的保志。 她接著一頁頁翻下去,每一頁都有保志的身影。 床腳放著一團毛線和織了一半的毛衣,夢茵拿起來看了看,這是給保志織的,看得出,這是很久以前織的,也由此推斷出,思春已經知道保志犧牲了。 枕頭下面露出一個鮮豔的金屬邊沿,夢茵拿出來,是一個精美的小金屬盒,打開看,裡面是一個有刺繡的小布包,小心打開,裡面是一些寸長的頭髮,夢茵知道,這是保志的頭髮,她的眼淚禁不住流了出來。 聽到外面有腳步聲,她趕忙包好將小盒子放回原處。

     「娘! 」思春叫著,與轉過身的夢茵對視,「哇」思春哭著與夢茵相擁在一起。

      夢茵緊緊抱著思春,強壓著自己不哭出聲,她心裡也在流淚。 她知道,春兒也只能在自己面前痛快地哭,無所顧忌地宣洩自己的情感。

      思春哭了好一會兒,慢慢緩下來,掏出手絹,擦乾眼淚,「娘,我平常不是這樣子的。 」

     「我知道,你是一個堅強的孩子。 保志的事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

     「我們衛生學校畢業的同學遍佈各軍分區醫院,住過院的傷病員來自各部隊,北天門的戰鬥都聽說了。 他犧牲的過程我也都打聽到了。 」

     「你是怎麼過來的? 我知道你和保志青梅竹馬,但是你一定要邁過這個坎兒。 」

     「我在軍分區野戰醫院時,每天都看到那麼多年輕的兄弟死去,真真的感覺到人死如燈滅。 雖然我有心理準備,但猛然聽到他沒了,我當時感覺到就像天塌了一般,那時我看到整個空氣都是黃色的。 要不是我在八路軍這個大家庭裡,要不是我要為打擊日寇出力,我和他一起去了的心都有。 不過,娘你放心,我肯定會,也一定能邁過這個坎。 」

     「娘信。 來,讓娘看看你的胳膊。 」說著,夢茵拉起思春的胳膊。

     「沒事的。 就是幾個小小的針眼兒。 」 思春握住夢茵的手,不想讓夢茵看她那隱隱作疼且有些浮腫的手臂,免得為自己心疼。

      夢茵也不勉強,雙目注視著思春,肅容問:「你對你的學生說,你紮了十多針才學會靜脈注射,這是真的? 」

      思春笑了,「哪裡,我學習時一針成功。 我那樣說是在安慰她們,鼓勵她們。 」

     「我說呢,我的閨女怎會那麼笨呢? 」 夢茵也笑了,接著說:「春兒,我有個建議,你把保志的素描頭像取下來放到一個箱子裡,想看時再取出來。 」

      思春面色沉下來,沒有說話,以一種莫名的眼神望著夢茵。

      夢茵解釋道:「人不能只生活在過去。 把自己的日子過好是對故去親人的最好的報答。 我擔心你這樣時時刻刻把保志掛在心上會影響到你的生活和工作。 」

      思春雙頰泛起飛紅,搖了搖頭,「娘說錯了,每當我想起保志,我渾身就有力量;回想過去和保志一起的時光,會使我忘卻疲勞;想一想保志對我說過的話,我就能戰勝我遇到的一切困難。 保志這個名字絕對不是我的包袱,而是我的精神財富。 」

      夢茵聽了,心裡驚得半晌說不出話。

     「娘,你沒生氣吧? 」思春強裝笑臉問。

     「沒,沒有。 也許娘想錯了。 」

      思春扶夢茵坐在自己床上,自己站在夢茵面前,拉起夢茵的一隻手撫摸著,「娘,我還有一件事要和你說一說,我來到這所衛生學校才知道,這學校是一個叫白求恩的外國人辦的。 我來時還見過他一面。 前年在前線犧牲了。 我就想,一個外國人,大老遠來咱中國幫咱抗日。 咱們中國人還有什麼理由不站出來保衛自己的家園呢!? 」

      夢茵聽到這裡,臉「唰」的一下紅了,她知道思春是在說自己,這是有生以來思春第一次責怪自己,心裡還真難以接受,肅容道:「你不用往下說了,你想說什麼我明白。 我要說明的是,我歷來主張抗日。 當年,我把自己的弟子搶回來有兩個原因,一是我不贊成他們那種徵兵方法;二是我擔心他們在野戰部隊不能發揮他們的特長,你知道他們學的十多年武藝在槍炮面前要大打折扣。 但使我沒有想到的是最終他們還都參加了獨立二團,成了八路軍的正規部隊。 從這點講,我的行為是失敗的。 而且將是我歷史上的一個永久的污點。 」

      思春本來還想說,「你當年打昏那兩個八路軍戰士就下得了手? 」 但見夢茵臉色陰沉肅穆,便改口說:「不會的,是人就免不了犯錯。 我們党是允許人犯錯誤的,只要改了就是好同志。 」

      夢茵聽這話心裡很不舒服,這哪像閨女對娘講話的口氣。 轉念又想,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見並不是壞事。 作為受過教育的人,自己不能把孩子當作自己的私有財產看待。 把孩子養大是自己的義務,不能因為養育之恩讓孩子終生在自己面前唯唯諾諾。 不論是在家裡,還是在外面,春兒和自己是平等的。 感覺春兒的話刺耳是自己作為長輩的心態還沒有調整過來。 想到這裡,夢茵沉聲說:「說實話,我當時是有私心的。 我從心裡確實不想讓他們參加八路。 生活艱苦是次要的,咱八路的裝備實在是不行,連子彈都沒有。 那時我聽說戰士們的子彈袋子裡裝的都是高粱杆。 戰前也沒有嚴格的訓練,你今天參軍,明天就給你一顆手榴彈去參加戰鬥。 我是真捨不得我的這些弟子們。 現在,沒想到自己也參加了八路。 但不管怎麼說,娘做的不對。 更不該打昏那兩個八路軍戰士。 我曾想當面向那兩位戰士道歉,但聽說他們都犧牲了。 唉! 」 夢茵長歎一聲,眼淚開始在眼眶裡打轉兒。

     「娘,都是我不好,讓娘又傷心了。 從今以後,咱再也不提這件事了。 」 思春安慰著,眼睛裡也含滿了淚花。

      夢茵想緩和一下氣氛,輕輕舒了一口氣,「時勢做弄人。 我從前可是真沒有想到,咱們母女會穿上軍裝過上軍旅的日子。 那我就以此為背景,做一首五言詩。 」看著思春那期待的樣子,夢茵輕聲道:「身在軍旅中,有令必須從。 槍林摻彈雨,九死博一生。 」

      思春輕輕搖頭,「你這首詩沒有政治意義。 我會這麼說,身在八路軍,扛槍為人民。 今日灑熱血,幸福後來人。 」

      思春的評價使夢茵大感意外。 她意識到了與思春在思想上有了相當大的差距。 環境鍛練人,短短兩年,思春已經成為了一個真正的先進革命者。 她笑吟吟道:「沒錯,我的詩確實沒有政治含義,也正因為此,它適用于任何朝代。 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你肯定會說沒有政治含義的詩就沒有意義,是廢話。 我猜的對不對? 」

     「娘! 」 思春象小孩子撒嬌一樣,笑著長長叫了一聲。

      正在這時,有人敲門,思春打開門,幾個年輕的女學員端著飯菜走了進來,為首的小李說:「 霍老師,校長知道你們母女團圓,特讓伙房開了小灶,有你愛吃的烙餅。 首長也辛苦了,你們快趁熱吃吧。 」不等思春回話,幾個人放下飯菜,向夢茵敬了一個禮,匆匆離去。

      夢茵回過神來,第一次聽到有人稱呼自己「首長」,心裡五味雜陳。 看著香噴噴的飯菜,問:「你們校長怎知道我來看你? 」

     「嗨,肯定是這些小丫頭告訴的。 十有八九這些飯也是她們幫做的。 也就她們知道我愛吃烙餅。 」

     「看來你的人緣還不錯。 」

     「來,咱現在開飯。 」思春遞給夢茵一張烙餅,「趁熱吃,首長! 」思春拉著長聲把首長兩個字說得很重。

      夢茵接過烙餅,笑道:「 你這黃毛丫頭,離開娘才幾天,現在也敢拿老娘尋開心。 」

     「娘,見到你我心裡特高興,今晚我想和娘同床睡。 」思春微微笑著。

      這也正合夢茵心意,她與思春一起時光有限,也僅此一晚,她恨不得象思春小時候摟著她在一個被窩睡。

      吃完晚飯,思春把自己的床整理一番,把床上的書籍搬到旁邊賀老師的床上,「 娘,你肯定累了,早點兒休息,明日好趕路。 」

      晚上息了燈,她們母女躺在床上,身體緊緊挨在一起,相見激動的心情使她們沒有睡意,仿佛有說不完的話。

      夢茵聽思春談了她這兩年的經歷,她知道思春心地善良,聰明手巧,救死扶傷,説明傷患這工作最適合她了,心裡為她特別高興,「春兒,你進步真快啊,參加工作一年就入了党,還得到過這麼多次的表揚,娘今晚恐怕高興得睡不著了。 」

     「娘進步比我快呢。 參加工作沒幾天,不僅入了党,還一下成了團級幹部。 」

     「娘還沒入黨。 」夢茵說完,感覺到思春身體猛地顫動了一下。

     「啊! 你不是黨員呀? 那,那你怎麼當上的政治特派員? 就我所知,政治特派員可是共產黨的最優秀的積極分子。 」思春驚道。

     「嗨,這都是范仁鼓搗的。 他是縣委書記兼縣大隊隊長,鋤奸部部長石康是他的老熟人,也是老朋友。 現在正是用人之際,他要是推薦或提拔一個人是手到擒來的事。 」 夢茵隨口說道。

      思春沉默不語。

     「春兒,你可別把娘想歪了,娘可是清清白白,絕沒有跑官,更沒有進貢。 其實,娘更願意做那文教委員。 」夢茵解釋道。

     「其它任何職務還好理解,只是政治特派員怎會不是黨員? 」

     「你不相信娘的能力? 」

     「娘,我是擔心你,怕別人不服氣。 」

     「我並不擔心這個,軍隊的規則是下級服從上級,不服氣白不服氣。 我擔心的是范仁和趙一勝兩個人窩裡鬥。 在獨二團其實有兩派,一是以范仁為首的地方派;另一個是以趙一勝為首的外來派。 有外來敵人時他們一致對外,沒有外敵威脅時便內訌,為了各自的利益鬥得頭破血流,這內鬥起來還真可怕。 」

     「大敵當前,他們還有什麼個人利益值得內鬥?! 」

     「那可多了去了,小的如伙食住宿,大的如提拔幹部,任務分配。 其實關鍵是范仁和趙一勝互相看不起,范仁覺得自己理論高,而趙一勝覺得自己軍事素養好。 他們各自再有幾個拍馬屁的,就形成了兩個小團夥。 」

     「娘,這讓我更放心不下了,你可別摻合進去。 」

     「不會,娘會憑良心做事,只是恐怕要讓范仁失望了。 」一陣睡意襲來,夢茵迷迷糊糊接著說:「你還記得北宋宰相呂蒙正的《破窯賦》嗎? 」

     「我記得最清楚的有這麼幾句: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人生在世,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 天不得時,日月無光;地不得時,草木不生;水不得時,風浪不平;人不得時,利運不通。 蛟龍未遇,潛水于魚鱉之間;君子失時,拱手于小人之下。 不得志時,只能安于貧窮和本分,心中坦蕩,一定會有揚眉吐氣的一天。 」 思春說到這裡,聽到夢茵輕輕的鼾聲,知道她已經睡著了。 可是她自己快天明時才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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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10-24 06:40 編輯

第二十六章 心驚肉跳 (上)

      夢茵來到獨二團,范仁見到她顯得很高興,忙帶她來到團部,范仁高聲喊道:「同志們,這位就是上級派來我團工作的政治特派員姬夢茵同志。 大家歡迎! 」 屋子裡響起一陣劈裡啪啦的鼓掌聲。

      范仁引夢茵來到一張桌子旁,「這一位是團長趙一勝。 」

      夢茵敬禮,「你好。 」

      趙一勝瞟了夢茵一眼,坐著沒動,低頭卷起煙捲來,一臉不屑一顧的表情。

      接著,范仁將屋子裡每一個人逐一介紹給夢茵,「這位是參謀長王大年。 這位是副團長沈金虎。 這位是活地圖曹參謀...... 」

      夢茵明顯感覺到,來自縣大隊的人對自己由衷的熱情;而趙一勝和他帶過來的人對自己相當的冷淡。 她想,在團部這兩夥人界限如此分明,看來不是好兆頭。 趙一勝那幫人對自己冷淡,肯定是把自己看成是范仁一幫的人,來這裡做鋤奸反特工作也是沖他們來的。

      范仁把夢茵領到另一間屋子,慢調細語地介紹起了團部的情況「剛才團部的十來個人你也都見過了,軍事幹部除了你認識的沈金虎外,其他大部分都是原先趙連的人。 從縣大隊過來的在團部多數是當幹事打雜,做些後勤工作。 要按地域分的話,大部分是本地人,曹參謀也是本地人,因為他對這一帶的地理環境特別熟悉,外號叫活地圖,深得趙一勝倚重,獨二團成立時讓他在團部當了參謀。 還有...... 」

     「勇超和我的那些弟子們怎麼樣? 」 夢茵打斷了范仁的話,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自己弟子們的近況。

      一絲不悅的表情在范仁臉上閃現,但他看到夢茵那期待的神情,他吸了一口氣,和緩地說:「 嗯,不瞞你說,在你離開的這半年當中,師保進和王興泉犧牲了,師保成負重傷,現在後方醫院,估計出院後也是廢人了。 」

      夢茵聽著,眼淚流了出來,她站起來背過身去,雙肩微微聳動,范仁知道她在努力克制著自己不哭出聲。

      少傾,夢茵轉過身來,重新坐下,低聲道:「加上保志和阿成,我的弟子們已損失了一小半了,可這戰爭還看不到盡頭。 」

      這當口,范仁點著一支煙,此刻用力吸了一口,「打仗死人是很正常的事。 你在一線部隊待時間長了,慢慢就習慣了。 你的弟子們都是好樣的,他們犧牲的都很壯烈。 」

      見夢茵沉默不語,范仁又接著說:「你的弟子中師勇超表現也很出色,現在是一營一連連長。 只是這小子和趙一勝走得更近些。 」

     「你不怪罪他吧? 」夢茵輕聲問。

     「不會,他本來就是跟趙一勝一起過來的人。 」范仁說完,又打量了夢茵一番,「你看起來胖了,看來在培訓班過的不錯吧。 說說你都學了些什麼? 對你的工作有什麼打算? 」

     「我們學習了有關鋤奸反特的基本條例和鋤奸幹部守則。 鋤奸幹部要忠實于党,而不是某一個人。 不放過敵人,更不冤屈一個同志。 要為黨,為革命工作,不能搞山頭拉幫派,更不能假公濟私。 至於我將來的工作,我想聽聽您的意見。 」

      范仁皺眉想了想,「也好,各營設保衛幹事,各連設保衛委員。 這裡有一份名單,今後他們可就全由你來領導。 明日你們一起開個會,具體怎麼個做法? 你今晚好好想一想,明日開會時可以佈置下去。 這些人你都認識,明日我就不去了。 」

      夢茵接過名單,十二個人都是原先縣大隊的。 使她驚喜的是她的弟子師保亮和馬家樹也在其中。

      第二天下午,夢茵按時來到開會的地點,剛一進屋,大家一起圍了上來,熱情洋溢的問候使夢茵激動得熱淚盈眶。 氣氛一下子熱鬧起來,夢茵叫著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一一握手。

     「師母,昨晚我和保亮知道要在您領導下工作,我們激動的一夜沒有睡著。 」 馬家樹說。

     「我也沒有想到,原來你們這些鋤奸骨幹分子都是與我過去一起工作過的同志。 大家都坐下吧。 」 夢茵接著說:「漢奸叛徒特務還有託派分子給我們的抗日工作帶來的傷害我就不再多說了。 我們八路軍,新四軍開展鋤奸反特反託派的工作是勢在必行。 我今天主要是想聽聽你們對咱們團鋤奸反特工作的意見,有什麼想法,請大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們誰先說? 」

     「咱團現在最狠叛徒鬼七。 他不但推遲了我們獨立團的成立,還使我們蒙受了很大的損失。 他在趙團長手下工作過,知道咱八路軍的活動規律,現在幫著日軍安倍蒼介出謀劃策,攆著我們到處跑。 這個叛徒一日不除,咱們團就無安寧之日。 」 師保亮說。

     「師兄保志的犧牲,也與他有關。 」馬家樹補充道。

     「對! 先鋤鬼七。 」 其他人幾乎異口同聲表示贊同。

      夢茵示意大家安靜下來,她緩緩說:「鬼七是要除掉。 他和麻子六,存子勸和尤禿子一樣,都是十惡不赦的大漢奸,現在也都是我們明面上的敵人。 如果我們有機會,當然要以最嚴厲的手段懲治他們。 除了這些人盡皆知的明面上的漢奸,還有隱藏在我們隊伍中的漢奸和特務,這些暗藏的漢奸特務對我們威脅更大,我們的任務就是把這些隱藏的漢奸特務揪出來並消滅他們。 鬼七其實就是隱藏在我們隊伍中的特務,如果我們提前把他揪出來,我們就不會蒙受那麼大的損失。 」

     「要破獲內部隱藏的特務,有難度。 現在連有沒有特務也不知道。 」眾人道。

     「我知道是不容易,這也是為什麼需要咱們坐在這裡討論。 三個臭皮匠,合成一個諸葛亮。 大家有什麼想法? 說出來大家聽聽。 我先起個頭,比方說從上到下,讓大家互相監督。 如果每一個人都警覺起來,揪出特務的概率就要大得多。 」夢茵道。

     「我擔心這樣會影響戰友們之間的感情。 大家在一個戰壕裡作戰,本來就是生死兄弟情,公開互相監督和檢舉恐怕製造矛盾。 其實,在前線作戰部隊,戰士之間,或者是班排長與戰士之間都不敢互相得罪,如果做得太過了,戰鬥中就有挨黑槍的可能。 」馬家樹道。

     「那就設立檢舉箱,匿名揭發。 」有人提議。

     「咱們團三天兩頭跑路,你在什麼地方設置檢舉箱? 」有人認為不可行。

     「那還不如直接向首長報告。 」師保亮說。

      大家討論了一會子,沒有定論。 晚飯快要到了,夢茵總結道:「通過剛才的討論,有一點值得確定,那就是,只靠我們十幾個人做好鋤奸反特的工作是不夠的,鋤奸反特需要依靠我們隊伍的每一個人。 要做到這一點,我們首先就要進行鋤奸反特的教育,使所有幹部戰士都要從思想上警惕起來。 我們今天由於時間關係,沒有商量出具體的辦法。 散會後我們每個人抽時間深入戰士之間做做調查研究,爭取一下他們的意見。 咱們擇日再詳細討論,制定出詳細行動計畫。 今天就到這裡吧。 如果大家沒什麼要說的,散會。 」

      夢茵連夜找來花名冊,她想先瞭解一下最基本的情況。 她看著一長串的名子,看著看著難過起來,而且越看越難過,花名冊裡許多班排連級幹部都已經不在了。 她意識到最基層的三級幹部生存率太低,不少人剛當上排長沒幾天就陣亡了,最短的不過幾小時。 她更充分體會到了戰爭的殘酷性。 她堅持看完了花名冊,記下了現任的主要幹部。 她想找他們談話,發現許多幹部都躲著自己,特別是趙一勝,從沒有正眼瞧過自己,仿佛自己根本就不存在一樣。 一個多月過去了,她的工作還沒有頭緒,更談不上成績,她心裡暗暗著急。

      這天,她滿腹心事低頭從正在與人談話的趙一勝身邊經過,聽趙一勝說:「你少在我面前晃悠。 」

      夢茵站住,回頭疑惑地問:「團長,你是在說我嗎? 」

      趙一勝頭也懶的轉過來,眼睛望著別處,「不是你還有誰? 明知故問。 」

     「為何? 難道,難道我就這麼惹你厭煩嗎? 」夢茵眼淚充滿了眼眶。

     「去,去,去。 」趙一勝不耐煩地頻頻揮動著左手,恨不得夢茵快快消失。

      夢茵回到自己的屋子,拿出小鏡子細細看著自己的臉,想知道自己長得哪一點使趙一勝如此討厭。 看了好長時間,也沒看出自己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她感到委屈,瞅個時間,找到趙一勝,輕聲說:「團長,我想和你談一談。 」

      趙一勝正在看地圖,頭也不抬,「談什麼? 」

     「我來已經一個多月了,我想知道你對我有什麼意見。 」

      趙一勝站起身,轉身背對夢茵,答非所問,「北山坡小樹林裡正在懲罰逃兵。 處理逃兵本來應該就是你的職責,你去看看吧。 」 不等夢茵回答,接著高喊警衛員,「崔丙喜,帶特派員去北山坡。 」

      一個戰士答應一聲,走到夢茵面前,「特派員,請跟我來。 」說著朝門外走去。 夢茵也只好跟了出去。

      路上,夢茵問:「小崔,怎麼回事? 」

     「剛才,警衛排抓了一個逃兵,一會兒要砍頭。 」

     「以前逃兵是怎麼處理的? 」夢茵又問。

     「一律死罪。 」

     「既然如此,你可知道團長這次為啥讓我參加? 莫非他是讓我做監斬官不成? 」夢茵怒氣湧上心頭。

     「你是特派員,是管鋤奸反特工作的,我聽團長對警衛排長李千浩說今後處理逃兵的事讓你管。 」

      夢茵冷笑道:「真是笑話,逃兵和鋤奸反特有什麼關係? 風馬牛不相及。 」 話剛出口,她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了。

      崔丙喜道:「逃兵就是叛徒。 不革命就是反革命。 沒說的,一個字,殺! 」

     「這種非白即黑的二分法不對。 如果逃走加入國軍是叛徒;加入日軍是漢奸;如果回家當老百姓不能算叛徒,也不能算漢奸,如果沒有對我們造成損失,死罪有點兒過了。 」夢茵道。

     「非常時期用重典並不為過。 不然,部隊早就散攤兒了。 」 見夢茵沒有吭聲,崔丙喜接著說:「特派員,我跟你說啊,你千萬別問逃兵叫什麼名字,是哪兒的人,還有有關他家的情況。 不然,逃兵死後的魂兒會一直圍著你轉。 這次你去了就一言不發,站得遠遠地看著,有人請示你就點頭或搖頭,不得已說話也要小聲點兒,最好別讓死囚聽見。 」

      說話間二人來到了北山坡小樹林,夢茵停下腳步,「小崔,你的任務完成了,回去吧。 謝謝你啦。 」崔丙喜答應一聲走了。

      夢茵走進小樹林,遠遠看到一個八路軍戰士被五花大綁著跪在那裡。 警衛排長李千浩迎上來,「特派員,你來得正好。 團長說今天讓你處理這個逃兵。 」

      夢茵來到被綁著的逃兵面前,只見這個逃兵嚇得瑟瑟發抖,褲子已濕了一片,正低頭啜泣,眼淚鼻涕混在一起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瘦小單薄的身軀跪在地上顯得更加渺小。

      夢茵喝道:「抬起頭來。 」

      逃兵緩緩抬起頭,顯得是那麼吃力。 看起來不到十六歲。

      李千浩這時遞過來一把大刀,「特派員,動手吧。 」 那聲調聽起來還真有點兒說不出的陰陽怪氣。 夢茵詫異,「李千浩,你這是什麼意思? 」

      李千浩把大刀往地上一戳,「這裡你官最大,當然應該由你來行刑,這是老規矩。 」

      另一戰士喊:「特派員如果不敢下手,那就豁出來費一顆子彈,槍斃也成。 」

      眾人哄笑起來。

      夢茵怒,「你們嚴肅一點兒! 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我問你們,你們知道他為什麼當逃兵? 」

     「這還用問,不是怕苦,就是怕死唄! 」眾人道。

     「你們要殺他,那麼誰給你們的權利? 」夢茵問。

     「我們的紀律就是這麼定的,沖鋒退縮者,殺! 擅自離開隊伍逃跑者,殺! 」李千浩道。

     「制定紀律的依據是政策,我們八路軍的政策是不冤枉好人。 」說完,夢茵轉向逃兵,「你叫什麼? 」

     「我叫朱力攻。 」逃兵聲細如蚊。

     「多大? 我是說你的歲數。 」

     「虛歲十五。 」

      夢茵聽了,仔細打量了逃兵一番,他滿臉透著稚氣,喉結還沒有長出來,這原本就是一個大男孩兒,周歲還不到十四歲。 她半蹲下身,輕聲問:「你為什麼逃跑? 」

      朱力攻哽咽著說:「行軍路過我們村,我想回家看我娘。 」

     「那你為何不告假? 」

     「我怕連長不准。 以前告假,從來沒批准過。 」

     「你是哪個村的? 」

     「天門村。 」

      夢茵對天門村再熟悉不過了,這個村是遠近聞名的富裕村,支援了八路軍許多糧食,救治過不少傷患,也是抗日的模範村。 朱力攻還是個孩子,本就不該允其參軍,現在縱然他是逃兵,也不應將其殺之。 而且,天門村能人不少,也有許多識文斷字的人,如處置不當,會嚴重破壞八路軍的聲譽,對以後的抗日工作有百害而無一利。 想到這裡,她上前解開綁著朱力攻的繩子,「朱力攻,你回家吧。 」

      李千浩等人大驚,齊喊:「特派員,逃兵要殺頭,這是戰場紀律! 」

     「我知道。 」

     「你要是心軟不敢執行戰場紀律,是要犯錯誤地。 」李千浩一字一句道。

     「這件事我負全責。 你們都回去吧。 」夢茵轉向正不知所措的朱力攻,「別愣著了,這裡離天門村不遠,你可以回家了。 」

     「特派員,我不走了。 我原本就沒想當逃兵。 」朱力攻打起精神說。

     「你確定? 」夢茵問。

     「確定。 」朱力攻說的堅決。

      夢茵沉思片刻,「嗯,但你不能再回你原來的班了。 你就留在團警衛排吧。 」

      李千浩正要說什麼,夢茵搶先沉聲道:「李千浩,咱一起去找政委覆命。 」

      范仁聽了夢茵的報告,點頭笑道:「你的決定是對的。 今後處理逃兵的事你就全權負責吧。 我完全相信你是能做好的。 」又轉頭對李千浩說:「小李,我正想告訴你,你們警衛排除了作戰任務,現在還有一項更重要的任務,那就是配合特派員在我團展開除奸反特反託派的工作。 姬特派員就是你的直接領導。 她要說抓誰就抓誰,不管要抓的人官多大,也不管他有多大戰功。 你明白了嗎? 」

     「明白! 」李千浩又轉向夢茵,「請特派員指示。 」

      夢茵一本正經道:「嗯,你回去先安撫好朱力攻。 鋤奸反特的事,如有任務再通知你。 」

     「是! 」李千浩答應一聲轉身離去。

     「請坐吧。 我還正想找你呢。 我去軍區開會時碰到石部長,他問在咱團揪出了幾個特務和託派分子。 我真不知道如何回答,我總不能說我團沒有這些反動分子吧。 我只好說我們正在努力。 石部長可是對你寄予厚望啊! 」范仁示意夢茵坐下,緩緩說道。

      夢茵知道其他兄弟部隊揪出了不少叛徒特務,自己卻沒揪出一個,聽了范仁的話,心裡倍感壓力,弱弱地道:「 是這樣,通過近來大家的努力,我感覺到戰士們的警惕性提高了。 只是要揪出特務,我們還需要時間。 」

     「問題是沒有時間。 你要明白,你要儘快出成績才是。 」

     「這我知道。 但我總不能無中生有不是? 」夢茵笑盈盈道。

     「給,這兒就有現成的。 」范仁說著,遞過一張疊著的紙,「這是一封揭發一營長於大炮的信,說他是託派分子。 你可要好好查一查,這可是你出成績的機會。 」

      夢茵接過來,打開看了一眼,淡淡道:「嗯,是得好好查一查。 」

     「本來,這揭發的人應該直接把信交給你才是。 你知道為什麼要經我手轉交嗎? 」

     「你是政委,威信高。 」

     「對了,你現在就需要威信,而威信是在鬥爭中建立起來的。 在咱縣,我最信得過的就是你和許錦彩。 我也知道你們的能力,你們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

      夢茵先是嫣然一笑,然後冷冷道:「還好日子呢,能活著看到戰爭結束就很不錯了。 我可沒有其它的奢想。 」說完就轉身朝門外走去。

      在唐堯縣城,日軍軍營和偵緝隊住地後緊鄰一個小四合院兒。 這本來是一對老年夫妻的恓身之所,後來被存子勸看中,他強買不成,在一個漆黑的夜晚他命人將那對老年夫妻活埋在野地裡。 他又將這處住宅進行一番改造,加高了圍牆,造了兩個出入的門,一個門直通日軍軍營,另一個門直通偵緝隊。 要想進來,只能先通過日軍軍營或偵緝隊,他還命尤禿子派人夜晚巡邏,以保證他的安全。

      這會兒,牛采會正在炕上靠著被子坐著,她仰著頭看著屋頂在數著什麼。 她已有八個月的身孕,聽見外面有動靜,她知道存子勸回來了,想下炕,身子往前動了動,就又躺下了,到底沒有下得去。

      存子勸氣呼呼進來,一抬腿坐在炕上,把日本軍帽摘下扔在一旁,「他媽那個巴子,還想與我爭鋒。 哼! 」

      牛采會知道鬼七又讓存子勸生氣了,她又掙扎著坐起來,抿嘴淡淡道:「對鬼七這種人不值得生氣。 找機會收拾他就是。 你當初能幹掉星野,鬼七還不是小菜一碟...... 」

     「你在胡說什麼! 我可給你說啊,你以後可別再胡說八道。 」存子勸怒,看了一眼牛采會的大肚子,口氣又緩和下來,「唉,你可想知道姬夢茵在幹什麼? 」

     「殺父仇人,我一想起她就來氣。 」

     「她現在是八路獨二團的特派員,專門負責鋤奸反特。 」

     「啊! 這真是冤家路窄,現在又成了對頭。 不過,有皇軍在,他們那些土八路奈何不了我們。 」牛采會見存子勸沒吱聲,而是看著自己的肚子,喜孜孜道:「快要當爹了,你歡喜不? 」

     「後繼有人,自然歡喜。 」

     「那就起個名子唄。 」

      存子勸凝神想了片刻,拍手道:「若是男孩兒,就叫‘棄漢’;若是女孩兒,就叫‘向日’。 」

     「你起的名子聽起來不錯,但不像日本人的名子。 依我看,不如叫‘棄漢一郎’或‘向日惠子’。 」牛采會訕訕笑著。

     「那我的姓呢? 」

     「你的姓就甭要了。 五個字的名字不好聽。 」

     「咱們可是找對了。 我還真沒想到你他娘的比我還崇拜日本。 」子勸咧嘴笑出了聲。

      有人敲門,是送飯的來了,存子勸喊了一聲,「進來! 」

      尤禿子帶著伙夫進來,伙夫把飯放在桌上便匆匆離去。

      存子勸和牛采會坐定,端起飯碗吃起來。

     「有什麼消息就說吧。 」存子勸發話。

     「不急,我可不想打擾你吃飯,你吃飯要緊。 」尤禿子輕聲道。

     「讓你說你就說,過分的客氣會疏遠我們的關係。 是不是夜貓又來信兒了? 」

     「正是,夜貓說獨二團團部現駐紮在辛下莊。 離團部最近的主力一營住在五裡地開外的辛上莊,中間隔一坐山。 夜貓還繪製了草圖,他說這是包圍獨二團團部將其消滅的難得好時機。 」尤禿子說道。

     「他的上一封信是怎麼說的? 」

     「說是姬夢茵開始搞鋤奸反特反託派運動。 」

     「那就先讓他們自己幹自己吧! 」存子勸冷笑一聲。

     「你是說我們...... 」

     「按兵不動! 先讓他們自相殘殺。 」

     「明白! 」尤禿子道。

     「你應該說‘ 嗨! ’」

     「嗨! 」尤禿子立正,道。

     「還有,轉告夜貓,別他娘的學鬼七跑回來。 無論什麼情況,都必須在八路那邊給我待著。 」

     「我也有此意。 眼下只剩夜貓和天鼠了,而且天鼠還不大中用。 我們是否再派些人混進去? 」尤禿子問。

     「現在不比從前。 再說,我們也沒有合適的人。 」說著,存子勸放下飯筷,仰頭看著房梁,雙手合十,「夜貓啊夜貓,我們可就全指望你了。 」

      牛采會啞然失笑,嬌滴滴道:「 看你這拜菩薩的架勢,至於嗎?! 你那夜貓再厲害,也敵不過一個皇軍。 」

      存子勸白了牛采會一眼,轉頭問尤禿子,「許五聲身邊那個人有沒有消息? 」

     「有,說許五聲教會了幾個皇軍玩麻將,他們沉迷其中,每天都玩。 」

     「許五聲鬼計多端,我們可不能大意。 」

     「許五聲和八路縣委書記許錦彩是親戚,就憑這一點,你們就可名正言順地去辦他。 你們老爺兒們還等什麼?! 」牛采會忍不住道。

      存子勸狠狠瞪了牛采會一眼,「不懂就別瞎說! 」

      尤禿子忙解釋道:「弟妹,動許五聲這事可不簡單,那傢伙和麻子六關係及其密切,抓不住他的把柄就扳不倒他。 」

     「哦! 你的意思是打狗看主人。 」牛采會似乎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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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10-28 08:32 編輯

第二十七章 心驚肉跳(下)

      這天夢茵吃完中午飯,剛走到臨時團部門口,一襲困意湧了上來,使她雙眼睜著就感到吃力。 她知道硬撐下去會大大降低自己的工作效率,還不如小睡一會兒。 她來到與團部有一牆之隔的房東的屋子,經房東大娘同意躺在了房東的炕上。 她太困了,一躺下就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隔壁兩個男人的聲音驚醒了。 這堵牆隔音效果奇差,他們的對話聽得真真切切。

     「我們團現在是野戰軍,清一色的大男人,你說就這麼一個女的,晃來晃去擾亂軍心,宿營也不好安排。 你給石部長說說,把她調走換個男的來。 」這是趙一勝的聲音。

     「趙一勝,你說說,她怎麼擾亂軍心了? 你沒有充足的理由,石部長是不會答應的。 我也不會。 」一個渾厚的男中音,估摸著是趙一勝的老領導。

     「這理由嘛,還真難說。 就是,唉,讓我怎說好呢? 這麼跟你說吧,我不能看她的臉,我一看見心裡就發慌,特別是她那雙大眼腈,太撩人。 」趙一勝把最後三個字說的非常重。

     「太撩人? 這就是你要把人家調走的理由? 我可要告訴你,你可要正確處理與女同志的關係。 延河邊上的悲劇可不能再發生。 」

     「老首長你看這是扯哪去了。 延河邊上的事是強娶不成就殺人,這和咱談的是兩碼事,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

     「是不完全一樣。 延河邊上發生的事是娶不成則殺之,你這裡是不是娶不成就攆走? 你給我說實話,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

     「這,...... 」

      男中音接著說: 「你也老大不小了,在老家的話,子女早就一大堆了。 你要是喜歡人家,托人說說,成了最好,不成仍然是一起戰鬥的好同志。 」

     「我們不是一類人,我們的習慣,文化,外表相差太大。 縱然成了,那就成了人們常說的‘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我有自知之明。 再說,我也不想當武大郎。 」

     「看看你這出息。 你呀,作戰殺敵不怕死,可在女人面前卻畏懼不前,你這種人不在少數。 拿破崙說過,‘不勇敢者不得好妻。 ’你自個兒琢磨吧。 咱現在說說鋤奸反特的事吧。 獨一團搞得最厲害,團長,付政委,兩個營級幹部,五個連級幹部都被槍斃了。 別的部隊或多或少也揪出了一些。 只有你們團比較安靜,這個嘛,也未必是壞事。 」

      夢茵聽了,原來趙一勝那冰冷的態度還是自己的這張臉引起的,她的眼淚流了出來,這張臉給她帶來了無盡的災難。 從記事起,她記的有大人們象看一個寵物一樣盯著自己,時不時讚美幾句,小臉蛋也沒少被人輕撫過。 再大一點兒,在學校,人們稱自己是校花,露臉的事沒少幹,都是學校老師安排的,而且是義務的。 同時,也招來女同學們的羡慕嫉妒恨,兩年沒一個女同學搭理自己。 而有的男同學變著法兒往前湊,弄的自己煩不勝煩。 再後來,走在大街上,自己活象個怪物,引得路人頻頻行注目禮。 有一次在路上遇見幾個小流氓,正在走投無路之際,一個年輕小夥出手救了自己。 那事發生在上海。 從那以後,常常夢見那個小夥,他就如同烙在了自己的心坎上,再也沒有忘記。 也是有緣分,自己暑假去在北平的姥姥家,碰巧遇到了那個小夥,那個小夥就是霍楚飛,一個做保鏢生意的少東家。 他們墜入了愛河,後來結婚,又有了思春和思秋。 自己也愛上了武術,再也不怕遇到貪色之徒。 誰知最終還是這張臉,使楚飛受人算計丟了命。 現在參加了革命,自己也已33歲,這張臉還在給自己帶來麻煩。 想到這裡,她恨,恨自己這張臉,她用手扭住自己的右臉蛋,用力掐下去,恨不能把自己的臉蛋揪下來。 她默默地躺了好久,心情才慢慢平靜下來。

      夢茵命李千浩把一營長於大炮找來談話。 于大炮紅著臉顫悠悠地走進屋子,早已嚇得魂不守舍,結結巴巴道:「報,報告,一營,營長於大炮,奉命報導。 」

      夢茵見於大炮精神壓力如此之大,趕忙解釋,「于營長,你可別誤會,我找你來是想瞭解一些情況。 你請坐吧。 」說著,遞過去一個小凳子。 為了打消于大炮的顧慮,對荷槍實彈的李千浩說:「小李, 你回吧。 一會兒我讓于營長自己回去。 」

      夢茵坐在於大炮對面,含笑問:「 于大炮是你的小名吧? 你的大名怎麼稱呼? 」

     「于大炮就是我的大名,沒有別的名字。 」于大炮原以為會被槍斃,見夢茵態度誠懇,神態恢復了正常。

     「嗯,什麼時候學會得識字? 」

     「長征到陝北那年,是自學的。 」

     「喜歡看小說兒嗎? 」

     「喜歡,但沒看過。 」

     「你不是有一份刊物《我們的話》嗎? 」夢茵盯著于大炮的眼睛問。

      于大炮面不改色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撿到那份刊物時我並不識字,我有學識字的打算,就把它保存下來了。 後來我慢慢學會了識字,上面的文章我也看懂了,有人說那是託派的刊物,我就把它扔了。 」

     「說說你對抗戰的看法。 」

     「抗擊日本是關係到我們中華民族生死存亡的大事。 所有中國人都應該團結起來,共同對敵。 不同黨派,不同組織,都要捐棄前嫌,投入到這場對日鬥爭中來。 為此,我們党提出了抗日統一戰線。 開始我對和國民黨合作覺得彆扭,我們那麼多的同志被國民黨殺害,想起來就有莫名的恨。 後來我明白了,當前的主要任務是趕走小日本兒,我們需要動員所有的抗日力量...... 」

      夢茵打斷了于大炮的話,「行了,今天談話到此為止,你回吧。 」

     「我可以走了? 」

     「可以,再見。 」

     「是! 」于大炮敬禮,趕忙離開了這間屋子。

      夢茵在那張揭發于大炮的信上寫道:證據不足,不足為信。 整理好材料,站起來剛想出去找范仁覆命,只聽得「嘭」的一聲,隨著門被猛然推開的聲響,一個滿臉怒容的人出現在夢茵面前,這人正是趙一勝。

     「姬夢茵! 你不要以為你上了幾天培訓班,就不知天高地厚。 你要整一營長,老子不幹! 」

      夢茵聽了大怒,本來心裡就有火,此時火氣迸發,她猛地將手中的材料擲在地上,怒目圓睜,「趙一勝! 」三個字從口中吼出,聲如炸雷,聲音傳出好遠,足有半裡地。

      趙一勝先是被嚇了一跳,又見夢茵那憤怒犀利的目光向自己刺過來,內心裡已怯了三分。

      夢茵怒容滿面,厲聲道:「找一營長談話,是我職責所在,你憑什麼橫加干涉?! 我告訴你,也請你記住,獨二團是共產黨領導下的人民軍隊,不是你的私人衛隊! 你說! 我做錯了什麼?! 」

      趙一勝態度緩了下來,紅著臉沉聲說:「一營長怎麼會是託派? 打死我都不信! 」

     「他是不是託派,不是你趙一勝說了算,也不是我姬夢茵說了算。 事實證據說了算。 」夢茵語氣也緩了下來。

      趙一勝這時也覺得自己不占理,便蹲下把地上的材料撿起來遞給夢茵,「今日是我考慮不周,我向你賠個不是。 希望你別記在心上。 」見夢茵接過了材料,他便轉身沉下臉走了出去。

      夢茵找到范仁,把和于大炮的談話過程簡要說了一遍,最後說:「是不是託派要看其表現。 他雖然有過,也讀過那份託派刊物,但我們不應該揪住小辨子不放。 我瞭解過了,他表現相當不錯,沒有丁點兒託派的言行,這件事就算了。 至於撿舉人程連長,他說的也沒錯,沒有造謠誣餡。 但我還是建議讓他換個單位,比如說去二營長手下當連長。 」

      范仁聽了笑了起來,「你是怕于大炮報復程連長嗎? 你可別拿你們女人的小心眼兒來衡量于大炮,我瞭解他,他是一個寬宏大量的人。 再說,他並不知道程連長是揭發他的人,就算他知道,他也不會打擊報復。 我贊成你的結論,不過,你要把于大炮判成託派分子,也完全說得過去,畢竟他保存了那份託派刊物那麼長時間。 」

     「確實是在兩可之間,我甯右勿左,除非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否則不能定罪。 」

     「那樣的話,你什麼時候才能出成績。 你沒有成績,我也不好為你說話。 恐怕你的前途也就到此為止了。 」范仁說到這裡皺起了眉頭,見夢茵沉默不語,接著補充說:「我並不贊成獨一團那種刑訊逼供的做法,更反對為出成績隨便抓人充數。 我心裡是為你著急呀。 」

     「實話說我心裡也很著急,但我著急不是急著出成績有所交代,是為我們團的安危著急。 我最近把我團成立以來經厲過的所有戰鬥,特別是我團那幾次與敵人的意外遭遇,還有我團部被敵人合圍的情況做了一個初步的瞭解,以前我們團在一個地方連續待上三天,定會遭到敵人突襲。 我們開始認為是駐地老百姓走漏了消息,也有人認為是叛徒鬼七摸透了團長趙一勝的思維模式,其實不然,我認為我們團有特務,而且很可能就在團部。 」

      范仁聽了,心裡大吃一驚,急問:「你確定? 會是誰? 」

      夢茵眉稍急急跳動了幾下,一痕困窘的神色掠過臉頰,輕聲說:「問題是我還不能確定是誰。 而且還有一點我還沒弄明白,這次咱住在這裡已經超過三天,而且離縣城不遠,敵人並沒有動靜,這和以往的確不同。 事情如此複雜,弄得我現在是心急如焚。 」

      范仁站起來,走到門口,呆呆向遠方望著,仿佛自言自語,「如果許五聲是敵人偵緝隊隊長就好了。 」

     「可現實是鐵杆漢奸尤禿子是偵緝隊長。 但我覺得真正掌握這些特務的是存子勸。 」

      聽夢茵提起存子勸,范仁眼睛一亮,轉身走到夢茵面前,「有了,策反存子勸! 」范仁此時高興的象個如獲至寶的孩子。

      夢茵聽范仁如此說,心頭大震,急道:「不可能,存子勸是和麻子六齊肩的鐵杆大漢奸,要策反他如同與虎謀皮。 」

      范仁的笑臉霎時僵住,緩了緩道:「你忘了,他曾救過我們的性命。 你應該還記得,他那時如果真想出賣我們是多麼容易,可他沒有,這說明他和鬼子並不一條心,也說明他還有良心。 良心沒有泯滅的人,都應該是我們爭取的对象。 」

     「你忘了是他出賣了你當年組織的抗日先鋒隊,你的學習小組不都是毀在他手裡嗎? 」

     「那一次是誰出賣的並無定論。 但在鬼子眼皮底下救了我們卻是確定的事實。 子勸為救我們說的那首詩我至今還記的。 」范仁昂起頭說了起來,「東西南北中,南面一角空。 生死一閃念,路絕北西東。 把每句的第一個字連起來就是東南生路。 要不然咱怎會想到往東南方向突圍?! 」

      夢茵不想和范仁爭辨,想了想說:「 我對策反存子勸有保留,我覺得那是不可能的事。 再說,咱們現在是正規部隊,策反的工作都是地方上的事。 我的任務是在咱團內部做鋤奸反特反託派的工作。 」

     「即便是在部隊中抓特務也離不開地方政府和群眾的支援,咱們團大部分人來自當地,他們的背景和從軍前的情況還得靠地方政府提供。 我贊同策反工作應該由地方政府去做,你明日去見一見許錦彩,讓她在策反偽軍方面多用心,特別是對那些包括存子勸在內有一官半職的人,更要多下功夫。 」

      夢茵聽說去見許錦彩,心裡高興,一抹笑意閃過臉頰,「你說得對,我明日就去找許錦彩,我也讓她幫忙調查一下與鬼七一同入伍那批人的底細。 」

      見夢茵高興,范仁喜道:「還有一個好消息,你的入黨申請批准了,你已經是預備黨員。 通過考察期入黨宣誓後就是一名正式的共產黨員了。 我向你表示祝賀! 」

      夢茵聞之,含笑答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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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摟草打兔

      這天一大早,夢茵剛要出門去找許錦彩,打開門迎面碰見趙一勝。

     「特派員,我正要找你。 」趙一勝軟聲說。

     「團長,進來請坐。 」

      趙一勝坐定,先自我撿討道:「昨天的事怪我,自你來我團後,我對你態度不好,也都是我的錯。 我昨晚好好想了想,還真想明白了。 今天我正式向你道歉,也希望你原諒。 」

      聽了趙一勝的話,夢茵顯得不好意思起來,她沒有料到趙一勝會如此當面向自己認錯,紅著臉忙說:「團長別客氣。 事情都過去了,就不要再提了。 」

     「那就是說你接受我的道歉了? 」趙一勝站了起來。

     「接受。 況且我自己也有不對的地方。 」

      趙一勝掏出一把小巧精緻的手槍遞過來,「這是當年和國民黨作戰時繳獲的戰利品,你看怎樣? 」

      夢茵接過看了看,又掂了掂,「嗯,還真不錯,更象一件藝術品。 」

     「現在送給你,換下你那把笨重的王八盒子。 」 趙一勝微笑著。

      夢茵拿出自己的槍,左手輕輕撫摸著,「我這把王八盒子啊,還真捨不得換。 雖不及你這把小巧漂亮,但它打得遠,更實用,不換。 謝了。 」

     「你可別誤會,我可沒別的意思。 我只是覺得這樣的槍本應該由女同志使用。 」

      夢茵又拿起那把手槍,仔細看了看,「嗯,是德國造,難怪如此精緻。 」目光又轉向趙一勝,「團長,我看這把槍非常適合政委。 」說著,夢茵把槍遞過去。

      趙一勝皺起眉頭,伸手接過手槍,站起身,「算了,好心當成驢肝肺。 」轉身向外走。

     「團長! 」夢茵叫。

      趙一勝轉過頭,望著夢茵,期待著她說什麼。

     「謝謝你! 今日你還是第一次給了我一個正臉。 希望今後咱就象這樣談話。 」

      趙一勝臉紅了,「剛才我說了,以前是我的不是。 我還應該感謝你沒有追究一營長保存託派刊物的責任。 那個時候,基層幹部哪知道什麼託派! 」

     「這我知道。 況且,讀過託派刊物不等於就是託派,我更看重的是當下的表現。 一營長雖有過託派刊物,但他沒有託派的言行,且作戰勇敢,對我黨我軍政策有很好的理解,他不是託派,更不是叛徒。 」

      趙一勝說了一句,「是我以前小看你了。 」便向門外走去。

      夢茵走在崎嶇不平的山間小路上,參加抗日工作後,她的走路姿態發生了根本變化,一改過去不緊不慢的公府步,她展開雙肩,大步流星般急急向前走著,不一會兒,她越過光禿禿的石頭山,穿過散佈著灌木野草的丘嶺,來到一片開闊地。 路的兩邊有高底錯落的麥田,她看到麥穗已發黃,麥殼也都裂開,露出裡面那橢圓形的麥粒。 此時正值初夏,太陽升起才一樹尖高,就已經感覺到呼呼的熱浪。 地表的水氣也徐徐升起,向著天邊散去,仿佛被太陽吸去一般。 一陣熱風吹來,熟透的麥粒從麥殼中跳出來,「嘩啦啦」滾落在地上。 夢茵聽見,好不心疼! 她知道,麥子長熟後的收穫期很短,只有幾天時間,不及時收割會損失很多。 為了避免麥粒在收割時掉落,這裡的人們都是在濕氣大的夜晚收割,雙腿前後錯開,彎腰雙手握緊一縷麥子,臀部向後墜,用盡全身力氣將麥子連根拔起,站起身,抬起一隻腳,同時將麥子的根部朝那只腳摔去,麥子根部與抬起的腳相撞, 麥根帶起的土便被甩出去,然後將這縷麥子橫放在地上,待堆起的麥子到一定數量時,再把它們捆成水桶般粗的麥捆,背到打麥場上軋麥和脫粒。 這是這一帶農村中最累人的活,非壯勞力不可。 可眼下,村中的男人或是參軍,或是支前,村子中剩下的都是婦孺老人,她心裡發起愁來,心中默默,夏收時節麥穗黃,農田不見男兒郎。 婦孺老人翹首盼,何時男兒能回鄉? 她歎息,她感慨,根據地的百姓太苦了! 她眉頭緊皺,一種刻骨的恨湧上來,都是因為這場戰爭,這場戰爭不僅給中國人帶來難以形容的苦難,還將毀掉無數的中國人。

      快到晌午時,夢茵來到了唐堯縣縣委的臨時駐地,那個她曾來過的石頭村。 見到許錦彩,她三步並作兩步,兩雙手緊緊握在了一起,她們已經好久沒見面了,她們互相打量著。

     「錦彩,你瘦了。 」

     「你也瘦了,比以前變黑了。 」

      二人來到錦彩的屋子坐定,夢茵將路上看到的情況說了一遍,憂道:「糧食是我們最重要的戰略物資,說它比槍炮重要都不為過。 眼下咱根據地急需人力完成夏收,你作為地方頭號首長,可不能大意。 」

      錦彩聽完笑了,「你說的太對了。 縣委已經決定縣委所屬各部以及各區小隊都將以夏收為主要任務,説明儘快完成夏收。 同時,為了減輕百姓負擔,還要實行減租減息政策。 今晚我們將開動員大會。 要不你到時也說兩句? 」

      夢茵懸著的心落了下來,「瞧你說的,有你在,哪能輪到我說話! 我來可是向你求援的,我可不想聽到半個‘不’字。 」

     「茵嫂有啥事快說,別在我面前賣關子。 」

      夢茵遞給錦彩一張寫著一串名字的紙,「這是與鬼七一同參軍的那批人,當年混進隊伍的恐怕不只鬼七一人。 你派人調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一點兒蛛絲馬跡。 」

      許錦彩接過紙條,慼眉問:「怎麼,你們隊伍裡還有特務? 」

      夢茵點頭,「有是肯定的。 我現在的難題是不僅僅沒有嫌疑人,連他們的聯絡方式也一無所知。 但從外號叫鬼七的胡鐵鋼身上,我們可以推斷出隱藏的特務應該是來自麻子六和存子勸的土匪隊伍。 我想,許五聲曾是麻子六手下的小頭目,或許知道一二,我想和他談談。 」

      聽夢茵說要去見許五聲,許錦彩忙阻攔道:「不行,你去敵戰區太危險。 我們有聯絡員與他聯繫,你想知道什麼,儘管吩咐。 」

     「我已打定主意,一定要去面談。 你儘管放心,不會有意外。 你說說許五聲的情況。 」夢茵以不容爭辯的口氣道。

      許錦彩長歎了一聲,「唉,他現在處境非常不妙。 盤龍寨慘案後不久被貶為三班長,後來不久又被派駐在咱村西北那個炮樓裡,比坐監獄好不了多少。 他更接觸不到任何機密的東西,對我們來說已經沒有什麼價值了,我們和他的聯絡已經越來越少。 另外,你也知道,他和存子勸不對付,現在唐堯縣城可以說是存子勸的天下,他時時刻刻還得防備存子勸弄死他。 自從存子勸當了翻譯官後,他可是花了不少心思討好存子勸,他能活到現在,已實屬不易。 」

     「他沒想過反正過來? 」夢茵問。

     「怎麼沒有? 存子勸得勢不久,他說他想帶幾個人反正過來,我沒有同意,組織上也沒同意。 那時我們指望他在敵營能發揮更大作用。 後來我看他大勢已去,提議讓他過來在咱縣政府做點兒事,他又拒絕了,那時他知道他已經得了肺癆,不願意到解放區污染空氣而傳染更多的人。 唉,他這輩子就這樣了。 」說著話,許錦彩的眼睛濕潤了。

     「你的這位堂弟還真是好人,我更應該和他好好談談。 讓他晚上去我家見面。 我有好久沒回家了,那個家也不知成啥樣子了。 」夢茵若有所思。

     「即然你決心已下,我去安排。 到時你穿便衣潛進城西村就是。 在城西村,沒有人為你提供支援,你可要倍加小心,千萬別讓牛石頭老婆看見你。 」許錦彩叮囑道。

      一個晴朗的夜晚,夢茵一身便服打扮,隻身越過封鎖壕,跨過日軍封鎖線,悄悄潛入自己的家。 她掩好院門,走進北屋,摸索著將窗戶紙撕開幾個大洞,好讓月光照進屋裡。 她不敢點燈,坐在炕上靜靜等著許五聲的到來。 沒多久,聽得院門響,夢茵忙起身打開屋門迎上去,伸手迎接許五聲。 許五聲遲疑了一下,伸出手,手背剛剛碰觸夢茵的手就匆忙縮了回去,徑直走進裡屋,坐上炕頭,背靠在牆上大大喘了一口氣,一陣咳嗽的欲望急急湧上來,他趕忙抬起右臂用袖子掩住口,想把已經起動的咳嗽聲壓回去, 壓下去的聲音在喉嚨裡發出悶悶的聲音聽起來讓人更加難受。

     「我有病,是傳染病。 我不想傳染給好人。 」許五聲喃喃說著。

     「也真難為你了。 但你可千萬別那樣想。 」說著,夢茵借著月光打量了一下許五聲,他很瘦,身上的軍裝像是披在一根棍子上,松松誇誇地下垂著,臉上沒有肉,眼窩深深陷進去,眼睛裡泛著的光卻炯炯有神。 看著皮包骨的許五聲,夢茵關切地問:「看你瘦成這樣,你身體現在怎樣? 」

     「我幾年前得了肺癆,我感覺每況愈下。 唉,不說這個了。 聯絡員說今天在這裡要和一個重要人物見面,我估摸著應該是你。 」

     「何以見得? 」

     「很明顯,對八路軍來說我的最大價值是多少瞭解一些麻子六這幫土匪的底細。 聽說你是管鋤奸反特的特派員,見面地點是在你家,我猜就是你。 」

     「果不其然,你還真象錦彩說的那樣機靈。 我也就理解了你為什麼能在存子勸眼皮底下生存下來。 」

     「說起存子勸,這小子不只鬼精,而且心恨手辣,在縣城可以說是一手遮天。 只是近來,出了一個能與他爭鋒的鬼七。 」

      聽許五聲提起鬼七,夢茵忙道:「我們獨二團的幹部戰士可是恨透了鬼七,這傢伙對我們團危害極大。 咱不妨先從鬼七說起。 」

      許五聲輕輕咳嗽了幾聲,緩緩道:「你知道,鬼七參加八路前在福星樓當夥計。 現在看來,在他當夥計時,就已經是麻子六的人。 麻子六和存子勸投日後,就安排他加入八路,刺探情報,在八路內部搞破壞活動。 除他之外,肯定還有其他人。 」

     「你說的很對,我們已經確定在我們團部還有特務,可我們還不能確定這個人的身份。 我的想法和你一樣,這個人應該也是來自麻子六的土匪隊伍,也應該是和鬼七同一時期入伍。 你在麻子六的隊伍裡待了很久,如果我讓你見一見我們團部的人,你能不能把他認出來? 」夢茵滿懷期望地看著許五聲。

     「不能,絕無可能。 這些人是麻子六以前安插的眼線,在麻子六的土匪隊伍裡從沒露過面。 再說,如果我知道的話,他們早就把我幹掉了。 就我所知,在麻子六投敵前後,有好幾個人都消失了,我知道這幾個人做過聯絡人的工作,肯定是被麻子六和存子勸滅口了。 」

     「嗯,存子勸能幹出這種事。 只是除了麻子六和存子勸,難道再沒有別人能知道這些人嗎? 許大叉呢? 他可是做過麻子六的師爺。 」夢茵心有不甘,謹慎地問。

     「許伯知道的並不比我多,一是他待的時間短;二是他全心撲在麻子六土匪隊伍的改造上,對麻子六的線人並不關心。 也正因此,許伯才能安全下山。 」許五聲停頓了一下,接著又說:「就我所知,那些特務應該是由存子勸一手策劃安排,除了存子勸和麻子六,偵緝隊長尤禿子也應該知道。 呂黑子是存子勸的頭號心腹,或許也略知一二。 」

      夢茵心裡有點兒失望,慼眉又問:「還有一事我一直沒弄明白,他們是怎麼聯繫的? 你可知當年麻子六是如何與他的內線聯絡的? 」

     「通常是眼線派人送信,麻子六有時也派人聯絡。 麻子六的大本營就在野狼嶺,互相傳遞消息不是問題。 但你們獨立團沒有固定的駐地,三天兩頭轉移,再象以前那樣聯繫肯定不行。 很不好意思,我還真不知道現在這些特務如何與偵緝隊聯絡。 不過,如果我是存子勸,就選定一些最普通且最普遍的公共場合派人聯絡。 」許五聲說著,實在憋不住,又咳嗽起來。

     「你說的有道理。 這就能解釋敵人對我團偷襲往往遲滯那麼兩仨天。 由此斷定,他們沒有先進的設備,仍然在靠人力相互聯絡。 只是我們還沒有發現這個聯絡人的痕跡。 對了, 你剛才說鬼七與存子勸爭鋒,是怎麼回事,願聞其詳。 」

     「鬼七和存子勸是同一類人,狡猾狠毒。 逃回來後不久便得到了安倍倉介的賞識,當了偵緝隊的付隊長。 鬼七處事圓滑幹練,大有將尤禿子架空的趨勢。 這樣存子勸在偵緝隊的影響力就會大打折扣。 而且,鬼七日語學得也不賴,能與安倍倉介搭上話,他現在也是安倍倉介的左膀右臂,近來出了不少壞主意,往藏著百姓的地道裡放毒灌水的主意就是他出的。 他現在受日本人重用的程度不亞于存子勸。 」許五聲沉沉說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夢茵見許五聲又咳嗽起來,心疼地說:「五聲,你的病把你身體弄成這樣,我們現在非常擔心,錦彩說如果你願意,可以去縣政府做些事,換換環境,對你治病有益。 」

     「算了,我知道我這是絕症,留下的時日已曲指可數,我還不如在這邊做些更有意義的事。 我請你給組織帶個話,我已經培養了一個接我班的,我告訴你也無妨,他叫石旦,在我死之前,我會想法讓他取得存子勸的信任,混進偵緝隊,他的作用可就大多了。 我想,我的最後一口氣,也要呼出我的價值! 」許五聲說得鎮靜又誠懇。

     「五聲,從你的身上我看到了希望。 有你這樣的同志,不愁趕不走日本鬼子。 」夢茵被許五聲的話深深感動,情不自禁道。

     「謝謝,過獎了。 」許五聲答。

      夢茵連夜趕回獨二團,召集鋤奸幹部開會。 夢茵先總結了近期的工作進展,最後著重強調說:「通過我們大家前一段時間的努力,我們已基本確定:第一,這個隱藏在我們隊伍裡的特務來自麻子六的土匪隊伍,麻子六投日前做麻子六在縣城的眼線;第二,這個人是在 1937年後半年或者在1938年上半年混入我八路軍隊伍;第三,這個特務就在我們團部和其直屬部門。 第四,他們沒有通訊工具,仍然通過人力來完成情報交接。 同志們,大家要繼續努力,讓每一個幹部,每一個戰士都要警覺起來,我們已經離這個特務越來越近了,等地方上的調查結果報上來,揪出這個特務的日子就不遠了。 大家還有什麼問題? 」

     「你說的這些線索要不要公開? 」有人問。

     「當然要公開,要讓每一個人都知道。 我們的鋤奸反特工作是群眾運動,我們當然要依靠群眾。 你們回去後抓緊時間傳達,越快越好。 」

      散會後,夢茵列了一個名單,算上警衛排,有十余人是在那一段時間參加的八路軍,這其中有她非常熟悉的李千浩,曹參謀,崔丙喜,其他人她也都認識。 她閉上眼睛,細細琢磨著,認真思考著,想想這些人平時的表現,還真沒有出格的,這名單上的人似乎都是好人。 人說日久見人心,這沒有錯,可是自己等不起呀。 要讓這個特務儘早現形,看來得做點兒什麼誘騙特務出籠,好聽的說叫引蛇出洞,智慧擒敵,不好聽的說叫陰謀鬼計,可自己偏偏在這方面不在行,思索了好一陣子,也沒有想出一條可行之計。 想起陰謀鬼計,她便想到存子勸,對了,許五聲說鬼七現在受安倍倉介重用,而且幾乎與存子勸平起平坐,一山豈容二虎? 存子勸肯定想除掉鬼七,她太瞭解存子勸了。 一個借刀殺鬼七的計畫在她心裡形成了。

      第二天一早,夢茵正與范仁彙報工作,李千浩匆匆進來,「報告政委,特派員,在團部的特務找到了,是團長的警衛員崔丙喜。 」

      范仁和夢茵吃驚,同聲問:「怎麼回事? 」

     「昨晚我查崗回來,聽見他說夢話,‘隊長,讓我回來,我待不下去了。 ’我問他怎麼待不下去了,他說‘反特反的厲害。 ’然後他醒了,猛然見到我異常震驚。 我當即訊問,可這傢伙就是不承認。 」李千浩道。

      范仁轉向夢茵,「你還真說對了,果然團部出了個特務。 抓緊時間審訊,揪出他的同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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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一石二鳥

      夢茵隨李千浩來到關押崔丙喜的屋子,見崔丙喜被五花大綁在一個栓牛樁上,臉上有淤青,嘴角有血跡,兩道眉毛緊緊揪在一起,眼角下垂著眼淚,看上去即喪氣又委屈。
見夢茵進來,崔丙喜臉上閃現一絲喜感,不等問話,大叫:「特派員,冤枉啊! 」

      夢茵站定,又仔細觀察了一番,片刻後發問:「你的隊長是誰? 」

     「特派員,我沒說。 我不知道呀。 」崔丙喜抬頭,滿臉驚詫的表情。

     「你在夢中說,隊長,讓我回來吧。 」李千浩在一旁說。

     「我昨晚正睡的好好的,李排長半夜進來時把我弄醒了,然後就說我是特務,審了我半宿,非讓我承認說了夢話,是在團部潛伏的特務。 我好冤啊! 」崔丙喜哆哆嗦嗦道。

     「啪」,李千浩上前就一巴掌,「你這狗特務不老實,還會胡攪滿纏。 不恨恨揍你,我看你是不會招的。 」

     「李排長,還有誰聽到他的夢話? 」夢茵問。

      李千浩怔了一下,有氣無力道:「就我自己。 他說的夢話,千真萬確。 」

     「你們屋裡還有誰與你們同睡? 」夢茵又問。

     「還有李多收和朱力攻,當時李多收在站崗,朱力攻在睡覺。 」李千浩答,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口氣軟了許多。

      夢茵又上前走了一步,與崔丙喜面對面,盯著他的眼睛說:「崔丙喜,你應該知道我軍的政策,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你也知道我做為一名鋤奸幹部,有處理你的權力。 你還應該明白,不管你過去做過什麼,只要你實話實說,我既往不究。 我現在就給你一次機會,老實回答,你給敵人送出過多少情報? 」

      崔丙喜眼珠轉了幾圈,道:「 特派員,我不是特務。 我更沒有送出過情報。 」

      聽罷,夢茵「嗯」了一聲,轉身吩咐李千浩,「小李,別綁著他了。 派兩個戰士看住他,不要發生任何意外。 」說完就走了出去。

      夢茵出來找到朱力攻,問他昨晚的事。 朱力攻說他在半夜時被吵醒了,李排長說崔丙喜是特務。 二人吵起來,李排長還打了崔丙喜。

     「你和崔丙喜一起住過多長時間? 你聽到過他說夢話嗎? 」夢茵問。

     「這幾個月一直和他同屋住。 沒有聽到過。 不過,我睡覺比較實,倒頭就著。 」

     「那麼,還有誰和他一起住的時間較長? 」夢茵問。

     「除了李排長,就是李多收了,對了,還有曹參謀。 」朱力攻答。

      夢茵又找李多收和曹參謀談了話,得到的結論是崔丙喜沒有說夢話的毛病。 而且她也不支援把夢話做為是非判斷的依據。 現在,大家都知道崔丙喜是特務被抓起來了,僅僅是因為一句夢話,而且是只有李排長一人聽到了。 同樣也是他嚷嚷著崔丙喜是特務,而崔丙喜壓根兒就不承認。 二人中誰說的是實話,還真難以下結論。 酷刑是絕對不能用,方法雖簡單,但會屈打成招,冤枉了同志,放走了敵人。

      她反來複去想了半天,決定施實一個大膽計畫。 她主意已定,先找到范仁商議,范仁聽完,不無憂心說:「不行,你這麼做太危險,如果崔丙喜真是特務,半路上把你害了,咱可就虧大了。 」

     「這一點盡可放心,我們都不帶武器,赤手空拳他不是對手。 等到了許五聲的炮樓裡,他是不是特務,定會水落石出。 如果他是特務,當即迫使他說出他們的聯絡辦法;如果他不是,我再把他帶回來就是。 」夢茵信心满满。

     「崔丙喜可是警覺得很,這就是為什麼讓他當趙一勝的警衛員。 你可不能大意。 」

     「我知道,在進炮樓前他是不會相信任何人的。 等他進了炮樓,見到日本鬼子,不由得他不信。 」

     「在炮樓裡,許五聲能控制局面嗎? 」

     「能,我非常相信他。 在這之前我會和他見面詳談。 」

     「雖說你這計畫理論上可行,我可是總覺得有點兒懸。 」范仁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我已想了好多,這是一條最快的辦法。 危險總是有的,這本來就是你死我活的奪命遊戲,承擔一點兒風險也是自然的。 再說,我們沒有證據也不能長期關押他,不然我也不好向趙團長交代。 不入虎穴,嫣得虎子? 你就同意吧。 」

      范仁沉思片刻,點了點頭,「好,就依你。 為配合你的行動,我帶警衛排和師勇超連先運動到那一帶活動。 」

     「還有一件事要順便辦一下,就是借存子勸的手殺了鬼七,你知道咱幹部戰士都恨他。 」

      范仁驚問:「這可是大事,怎說是順便辦一下? 快說說你的錦囊妙計。 」

      夢茵緩緩道:「鬼七很受安倍倉介的賞識,在偵緝隊不僅站穩了腳根,而且有將尤禿子取而代之之勢,現在已經削弱了存子勸在偵緝隊的影響力。 更使存子勸不能容忍的是鬼七也學會了日語,和安倍倉介越走越近,事實上存子勸的天下已被分去一半。 基於我對存子勸的瞭解,他心裡對鬼七早已恨之入骨,他比我們都想除去鬼七,只要我們隨便為存子勸創造一個藉口,存子勸必將鬼七殺之。 」

     「你說詳細一點兒。 」

     「鬼七在咱團當過通訊員和文書,我模仿他的筆跡寫一封情報,直接或間接由許五聲轉給存子勸,事可成。 只是事後許五聲需要轉移,因為炮樓的鬼子會把發生的事傳出去的。 另外,存子勸最終會明白這封信是咱們提供的。 這是咱們這次行動付出的代價。 」

     「這件事牽涉到與地方上的合作,你先和錦彩商量商量,再找許五聲好好談談。 在咱團,我支援你這次行動。 你的計畫就不要再和任何人講了,包括趙一勝,你知道,咱團部有特務,知道的人越少,你就越安全。 」范仁叮囑道。

     「是,我在十天內行動,萬一我有什麼不測,將來把我和楚飛埋在一起。 」夢茵最後說。

      夢茵來到崔丙喜的屋子,整了整崔丙喜身上的土布軍裝,「崔丙喜,通過調查,你過關了。 不管你夢話中說了什麼,都說明不了什麼。 說夢話是一種睡眠障礙,說的任何話都沒有實際意義。 所以我宣佈,恢復你的自由,只是你的工作和李多收調換了一下,李多收已經做了趙團長的警衛員,你呢,留在警衛排。 」

      崔丙喜喜極而泣,「是! 特派員,我就知道你會主持公道的。 大恩不言謝,今後我更要用心完成我的任務,讓他們知道,我是一個響噹噹的革命戰士,不是特務。 」

      幾天後的一個傍晚,夢茵一襲農婦打扮,帶上穿便裝的崔丙喜向城西村進發。

     「特派員,現就咱倆,能不能告訴我今晚是什麼任務,我心裡好有準備。 」崔丙喜回頭問。

     「一點兒小事。 我城西村家裡有一些咱隊伍上用得著的東西,今晚咱走一趟,把它們背回來。 這可要辛苦你了。 」緊跟在後面的夢茵答道。

     「那會是什麼東西,值得咱這麼偷偷摸摸地去敵戰區。 」

     「是好吃的。 對了,在敵戰區,你可別叫我特派員,就叫我姐好了。 」

     「是,姐。 」

      天漸漸黑了下來,二人剛穿過盤龍寨,身後有風吹來,且風力越來越大,路旁的樹紛紛向東南方向彎了下去,整個天空霎時變得混濁無光。 伴隨著嗚嗚作響的風聲,不時出現一些大小不等的小旋風,它們沿逆時針飛速地旋轉著,卷起地上的沙石,撒向漫無際涯的天空,形成一墩墩暗黃色的沖天土柱,旋轉著在大地上亂跑著。 大風掃蕩起的沙塵,打在身上發出沙啦啦的碰撞聲,與怒號的風聲交匯在一起,伴奏出的聲音讓人聽了更加害怕。 夢茵眯起眼睛,長長的睫毛奮力抵擋著迎面撲來的不速之客,黑暗裡跟在崔丙喜的後面,不動聲色地走著。

      崔丙喜突然停了下來,喪氣道:「不好,我眼中進了沙子,現在什麼也看不見。 」

     「我拉你走。 到我家後我幫你把沙子洗出來。 」說著,夢茵上前一步,握住崔丙喜的左手腕,食指和中指正好壓在崔丙喜的橈動脈上,那「砰砰」強有力的脈動告訴夢茵,他有一顆不錯的心臟。

     「崔丙喜,你參軍前小買賣做的不錯,怎麼想起參軍受苦? 」夢茵問。

     「為了打小鬼子。 雖然我讀書不多,但知道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道理。 」

     「就是嘛。 我就知道你是一個好同志。 其實,也只有李千浩一人不信任你。 我倒懷疑他有栽贓陷害之嫌。 」夢茵淡淡道。

     「我也不知他為何陷害我。 特派員,不,姐,是你救了我,我打心眼兒裡感激你住持公道。 」黑暗中崔丙喜喃喃道。

     「你發現李千浩身上有什麼疑點嗎? 」

     「沒有,他平時表現還是挺積極的,要不怎讓他當排長呢? 」

      夢茵感到崔丙喜脈博穩而不亂,又問:「咱八路軍隊伍裡識字的還真不多,你能識字,今後有機會在團部做個參謀或者除奸幹部,你可願意? 」

     「那太好了。 我崔丙喜可是講義氣,知道投桃報李的人,我今後就跟定你了,你讓我上東,我決不向西。 」崔丙喜話說得異常乾脆。

      夢茵感覺到崔丙喜的脈博狂跳了幾下,不過這也說明不了什麼,她斷然轉首,正色道:「看你說的,咱八路軍是量才而用,不時興拉幫結派。 」

      說話間,二人來到了封鎖線,炮樓上的探照燈光在塵土飛揚的大風中黯然失色,炮樓裡的鬼子擔心八路借機偷襲,不時胡亂開幾槍為自己壯膽。 夢茵輕車熟路,帶著崔丙喜越過河溝,進入城西村的地界,是該許五聲出現的時候了,可是除了大風的怒號聲,沒有別的動靜。 夢茵想,「在這昏天黑地的大風中,莫非錯過了匯合地點? 」正焦急間,聽有人喊:「站住! 」緊接著幾個人影出現在面前。

      夢茵故作吃驚狀,軟軟懇求道:「老總,我是鄰村的張秀兒,我娘病了,想借道去城裡請大夫,望老總高抬貴手,放我們走吧。 」

     「這人是誰? 」為首的偽軍指著崔丙喜問。

     「是我堂弟,這麼黑的天,我找他和我一起作伴兒。 」夢茵說著,看了身旁的崔丙喜一眼,黑暗中見他穩如泰山,他的脈搏仍是穩而不亂。

      崔丙喜掙脫夢茵的手,「姐說得是。 」聲音大而響亮。

     「放屁,哪有這時候請大夫的。 我看你們是八路的探子,把他們給我綁了帶走! 」為首的偽軍吼道。

      不由分說,幾個偽軍把二人綁了,押著徑直進了炮樓。

      這個炮樓共四層,最上面一層是露天的。 五個日本兵居上面兩層,許五聲的三班住下面兩層。 許五聲此時正坐在一層僅有的一張桌子旁,靜等夢茵等人的到來。 他原本計畫親自帶隊去「抓」夢茵和崔丙喜,只是感到體力不支,加上這大風天和班付石旦的勸說,便讓石旦帶幾個心腹代替自己去完成任務,行前反復叮嚀「撞見」的地點,唯恐石旦出錯,見夢茵和崔丙喜被帶進炮樓,懸著的心才落了下來。

      夢茵和崔丙喜剛被推到許五聲面前,未等許五聲開口,幾個日本兵大叫著「花姑娘」闖進來,他們直奔向夢茵,夢茵大驚,這種情況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砰! 」一聲槍響,子彈在為首的鬼子頭頂飛過,幾個鬼子一愣,又見許五聲左手掌向下,壓在槍口上,毫不猶豫扣動板機,子彈洞穿手掌而過,鮮血瞬間染紅了整個手掌,他面容肅穆又無比威嚴,用生硬的日語怒道:「我們正在審八路,你們再搗亂, 死啦死啦地有! 」平時在炮樓裡鬼子坐威坐福,偽兵個個受盡欺辱,今日見許五聲有與日軍拼命的氣勢,眾偽兵立馬振作起來,拉開槍栓,槍口對準這幾個日本兵。

      日本兵雖驕橫,哪見過這種陣仗。 以前這些支那兵在自己面前乖得象小綿羊,今日卻象吃了熊心豹子膽,個個怒目圓睜,恨不能生吞活剝了自己,一時愣在那裡,不知所錯。 片刻,日軍曹長走過來,向許五聲鞠了一躬,小聲叨咕了幾句,意思是女八路是你們抓住的,自然是你們先來。 等你們玩夠了再給我們就行,你又何必自殘呢。 說完帶著幾個日本兵上樓去了。

      石旦為許五聲包紮傷口。 夢茵在密切觀察著崔丙喜,她看到崔丙喜面不改色,仿佛眼前的事與自己沒有半點兒關係,但看得出他在緊張地思索著什麼。 她想,僅僅為了證明崔丙喜是不是特務,讓許五聲損傷一支手,還將損失他這個內應,真有點兒得不嘗失。 此時她覺得自己的計畫真是愚不可及。 但事已至此,這齣戲還得演下去。

     「說! 你們是什麼人,穿過封鎖線要幹什麼? 」許五聲話語低沉。

      崔丙喜看看夢茵,又看看周圍站著的眾偽軍,上前一步,小聲道:「你先摒棄左右,我有話說。 」

      許五聲心中大喜,沒想到這小子這麼快就上鉤了,忙示意眾偽軍離開,只留下石旦。

      剛才幾個小日本兒的出現讓崔丙喜徹底打消了顧慮,此時的他毫不懷疑這是在日方陣營。 他轉頭看著夢茵,並不急著說話,弄得許五聲心裡直打鼓。

      許五聲試探著小聲問:「你是想讓你的同夥也離開? 」

      崔丙喜的回話讓夢茵震驚不已,心一下提了起來,同時也湧上一股成功的感覺。

      只聽崔丙喜冷笑著回道:「無妨,讓她死後做個明白鬼就是了。 」接著,崔丙喜沉下臉來,「我告訴你們,你們犯了天大的錯誤! 我是奉命打入八路內部的特務,我的代號是天鼠。 我現在給你們兩條路,一是把這位真八路,獨二團特派員姬夢茵殺掉滅口,今晚我再潛回去;二是如你們不信,讓我見存子勸,他知道我的一切。 」說完轉身背對石旦,以命令的口氣道:「愣著幹嗎? 還不快把繩子解開! 」

      許五聲一拍桌子,用盡氣力吼道:「好你個狡詐的八路! 你竟想恓牲你的同夥,來個金禪脫殼,溜之大吉。 石旦,給我揍他! 讓他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

      石旦答應一聲,用足力氣狂扇崔丙喜嘴巴,不一回兒,整個臉腫了起來,崔丙喜剛才的氣焰全無,開始求饒,「好漢,別打了,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他此時已被打蒙了。

      許五聲示意石旦住手,問:「你說,你是不是八路探子? 」

      崔丙喜的眼睛腫的只剩一條縫,他強力睜開,心想,好漢不吃眼前虧,沖著許五聲道:「 剛才我態度不好,如有冒犯,看在我們同為當年麻大當家效力的份上,請多包涵。 」

     「麻大當家的? 莫非你在野狼嶺幹過? 我怎麼沒見過你? 」許五聲裝出一付吃驚的樣子。

     「我那時是野狼嶺的眼線,一直潛伏在縣城,為麻大當家的打探消息,從沒在野狼嶺露過面。 皇軍佔領縣城後,奉當時偵緝隊長存子勸之命,潛伏在八路軍獨二團。 今晚跟特派員姬夢茵回家取東西,被你們捉住。 實話說,在那邊吃不飽,也睡不好,我做夢都想回來。 」

      許五聲皺起眉頭,冷笑了一聲,看了一眼夢茵,又看了看石旦,嘰諷道:「瞧瞧,瞧瞧,這故事編的,啊,還真的說得過去。 可你他媽的有什麼證據? 你說你是天鼠,你先給我說說你送出過什麼情報? 」

     「去年這時候,獨二團團部在城黃莊被襲的事你們知道吧? 那就是我送出的情報。 」崔丙喜隨口說道。

     「這件事人人皆知,我怎麼知道是你送出的? 老子要實打實的證據。 」許五聲目光如炬,厲聲道。

     「這...... ,唉,要不這樣, 你去問問存子勸,一切都會清楚。 」崔丙喜哀求道。

     「存子勸現在是皇軍翻譯官,哪有功夫管你這種小事! 」許五聲道。

     「尤禿子也行,你給他提天鼠,他保准知道。 」崔丙喜滿懷希望道。

      許五聲似乎氣不打一處來, 「尤禿子? 他算什麼東西! 老子不認他這個偵緝隊長。 他才幹幾天,就當了隊長,老子不服! 」

      崔丙喜心裡暗暗叫苦,心想,面前這個混蛋是故意作弄自己,日後看我怎麼收拾你。 自己的心思似乎被看透,只聽許五聲道:「縣官管不了現管的道理你懂吧。 現在除了我誰也救不了你,我要斃了你就說你是八路探子,我要放了你就說你是天鼠。 我的意思是你必須對我的問話老實作答! 」

      崔丙喜點頭,小聲說:「好吧,我只對你一人說。 」

      許五聲湊近崔丙喜耳邊小聲說:「你說,你把情報交給誰? 」

     「我...... 」崔丙喜不想說下去。

     「我總不能憑白無故就把你放了吧。 口說無憑,你得有證據。 你要不說,我可幫不了你。 」許五聲故作不耐煩狀。

     「你知道,幾乎村村有廟,就是把情報藏在塑像附近,在旁邊放一塊有一面磨平的土坷垃作記號。 有人會專門來取,是什麼人從來沒見過。 」崔丙喜聲細如蚊。

     「除了你,你總認識你的同夥吧。 說說看,看我認識不。 」許五聲悄聲說。

     「實話說,我只聽說我們先前所有的眼線都混進八路。 可我們之間互不認識,每人只對存子勸負責。 鬼七逃回去後我才知道他和我在幹同樣的事。 」崔丙喜說。

     「我看你是在瞎扯! 如果如你所說,你們有同樣的任務,同樣的聯絡方法,但又互不認識,這豈不造成浪費和混亂? 你說,咱偵緝隊存子勸和尤禿子就這麼傻嗎? 」許五聲皺眉道。

     「確實如此,有好幾次我送情報時在廟裡看到留有情報的記號。 有時我就把我的情報放在一起。 偵緝隊會把多份情報加以對比,提高情報的準確性。 」

     「那麼我問你,你認識在你前面的情報是誰的筆跡嗎? 你可要老實回答。 」許五聲又問。

     「老實說,我唯恐被人發現,匆匆忙忙把情報藏好,從沒打開過別人的情報。 我可對天發誓。 」崔丙喜信誓旦旦。

      許五聲知道也問不出什麼,與夢茵會意,沖崔丙喜道:「你說的是真是假,我這裡很難判斷。 我就隨了你,把你交給偵緝隊,讓尤禿子審你。 咱這就走吧。 」

      崔丙喜聽了大喜,但看見許五聲為夢茵松了綁,忙說:「她是姬夢茵,獨二團的特派員。 」

     「她是姬夢茵,還是張秀兒,到了偵緝隊自然會明白。 你就別操心了。 」石旦回道。

     「她會武術! 你們可要當心。 」崔丙喜又提醒許五聲,許五聲不理。

     「別費話! 快走! 」不由分說,石旦推著崔丙喜就朝外走。 許五聲和姬夢茵也緊隨其後跟了出去。

      這時半夜已過,風也停了,皎潔的月亮掛在天邊,無數的小星星也露了出來,一閃一閃的象眨巴著的小眼睛,密切地注視著世間萬物。 許五聲一行悄無聲息地走著,偶爾聽見許五聲和夢茵小聲說話。 崔丙喜開始疑惑起來,心臟也撲通撲通狂跳起來,回頭望一眼已遠去的炮樓,剛想說話,卻聽見許五聲說:「就在這裡吧。 」自己便被人踢了一腳,不由自主跪了下去。

      夢茵走到崔丙喜面前,俯首看著崔丙喜緩緩道:「崔丙喜,你果然是日本特務,民族敗類! 今日將你就地正法,你有什麼遺言快說。 」

      崔丙喜早被嚇得魂飛魄散,哆哆嗦嗦顫聲說:「特派員,我知道還有誰是特務。 我願意立功贖罪。 」

      夢茵冷道:「你現在說什麼也晚了。 今日你必死無疑。 」

      崔丙喜忙喊:「 李千浩也是特務。 」

     「他是不是特務,不是你說了算。 」 看了看許五聲,夢茵示意動手。

     「砰」的一聲,石旦向崔丙喜後腦開了一槍,崔丙喜應聲倒在地上。 夢茵將一張紙條塞進崔丙喜的一隻鞋子裡。

      日軍大隊部,安倍倉介和鬼七湊在一起正在議論什麼,看起來相談甚歡。 存子勸遠遠地坐著發呆,他心裡是又氣又恨。 鬼七在安倍倉介心裡已經完全取代了自己的位置,而且用不了多少時日,他會完全控制偵緝隊。 這個無能的尤禿子根本不是鬼七的對手,雖名義上是隊長,在偵緝隊說話遠不如鬼七這個隊付管用。 呂黑子雖對自己忠心耿耿,但卻有勇無謀。 如何能保住在偵緝隊的話語權,他心裡犯起愁來,越想越愁,越想越氣,感到心慌腿軟,便強裝笑臉,湊近安倍倉介說身體不適,想回家休息。 有鬼七作陪,安倍倉介滿口答應。

      存子權回家不久,尤禿子慌忙過來彙報,「老弟,今晨城西村炮樓彙報,昨晚有一個八路探子被擊斃,偵緝隊在他身上搜到一封寫給八路的信。 」說著,尤禿子把一張紙條遞過來。

      存子權接過紙條,只見上面寫著:腳根已站穩,工作已展開,偵緝隊正在掌握中,建議實施第二計畫,大事可成。 另,日軍動向如前信所述,暫無變化。 致禮。 代號四五七。 存子權看罷,覺得這些字體非常熟悉,隨口問:「死者身份弄清楚了嗎? 」

     「報告,子彈從後腦進,前面出,滿臉開花,很難辯識。 現在屍體就在偵緝隊。 」

      存子權雙目緊盯著那張紙條,心裡已樂開了花,嘴角撇了撇,喜道:「 嗯,屍體的身份慢慢查。 去,把鬼七寫的東西找來。 他死定了。 」存子權見尤禿子不解,解釋說:
「你看,這個信就是鬼七寫的。 把這信和他的字一比,不怕他不認。 這代號不就是鬼七嘛。 死的那個就是他的聯絡員。 」說完,如此這般,存子權囑咐一番,尤禿子領命而去。
存子權把那張紙放到唇邊,心想,姬夢茵,你的字再千變萬化,我也認得。 這次你幫我除掉鬼七,也算我沒有白愛你一場,天助我也。 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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