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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10-19 06:10 編輯
第二十五章 特派員
夢茵在撤退的路上聽說保志的一排擔任掩護任務,心中開始為保志擔心,聽著北天門陣陣密集的槍炮聲,她揪著的心也隨之狂跳起來,仿佛每發槍彈如同打在自己身上一般。 她顯得越來越焦慮,她一度想回去看看能不能幫一把保志。 她雙腿不由自主地向前走著,慢慢落在了隊伍的後面。
范仁放慢腳步,不一會兒,與夢茵走在了一起。 他皺著眉,對夢茵說道:「這個趙一勝,鬼子來了,也不管老百姓。 我要不讓縣大隊在前面放幾槍,這麼多群眾落在敵人手裡,後果不堪設想。 你說是不是? 」
夢茵正掛念著保志,也沒聽清范仁說什麼,見范仁問,便紅著臉微微點頭。
范仁接著說:「你和許錦彩是我們縣婦女的先進代表。 我希望你們二人能挑起更重的擔子,負起更大的責任,組織上也將重點培養你們。 我將來要真正做到投筆從戎,地方上的工作,我就交給許錦彩,縣委書記由她來做就很合適。 」
夢茵見范仁注視著自己,似乎在等自己回話,便又點了點頭。
范仁接著又說:「上級領導早已經注意到漢奸的危害性。 這些漢奸就如同鬼子的眼睛,對我們的抗戰危害之大,語言都難以形容。 咱八路軍和新四軍為了加強鋤奸反特工作,要擴大鋤奸幹部培訓班。 我想推薦你去參加這個培訓班。 」
夢茵心不在焉,只是恍惚地點點頭。
前面的隊伍停了下來,似乎要在這裡休息。 夢茵回走到山口,向南張望,盼望著保志領著人出現在面前。 太陽快落山時,她看到三個傷患正吃力地向這邊走來,她忙迎上去打聽保志。 他們說,保志讓他們撤退,他自己和重傷患在一起。 夢茵聽了,心一下沉了下去,仿佛一塊巨石壓在了狂跳的心臟上,鬱悶地喘不過氣來,眼睛裡也慢慢地滲出了淚花。
半夜有人來報告,說鬼子離開了天門村回縣城去了。 夢茵隨趙一勝等人去查看戰場。 一行人來到北天門,他們首先找到了保志。 夢茵見狀,眼淚狂奔而下,在眾多戰士面前,她強壓著沒有哭出聲。 她看到保志的衣服口袋被人翻過,月光下在旁邊看到了一縷頭髮,她認識這是思春的頭髮。 她小心地擦去頭髮上的泥土,又小心的裝進保志的衣服口袋裡。 天明後,她設法找來一套新軍衣,一天后,又找了一口棺材,把保志埋在北天門土崖下,等今後有機會再遷移入城西村師老洪的墓地。 夢茵在保志墳前立了一塊木牌,上面刻著:惡魔毀我擎天柱,我悲向天吞聲哭。 英雄人傑為國生,保志英名流千古。
後來聽說,張主任所率的另一部分八路軍在來天門村途中,被鄰縣鬼子包圍,苦戰一天,僅少數人沖出重圍,大部都犧牲了。 也因此,獨立團的成立就暫且擱置下來。
兩個月後,姬夢茵懷揣著范仁的介紹信,走了數百里來到八路軍在山西境內的總政治部報到。 相比之下,這裡顯得輕鬆平和,仿佛到了另一個世界。 幾經打聽,她來到寫有「鋤奸部」牌子的一間房子,她敲門,聽裡邊的人喊了一聲,「進來。 」
她推門進去,看見一個坐在桌子後面的男子,只見對方抬頭,雙目死死盯著自己,便問:
「請問,石康同志是在這兒辦公嗎? 」
「我就是,你是...... 」
「我叫姬夢茵,是來參加訓練班的。 這是滕范仁的介紹信。 」 說著夢茵雙手將信遞了過去。
「哦,知道了。 」石康接過信隨手放在了一邊,「請坐,你是這次訓練班唯一的一位女同志,也是唯一的一名非黨員。 范仁在上報的材料中對你的評價非常高,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有關部門才破例同意錄用你。 」
「我參加革命工作晚。 我的入黨申請交了也沒幾天。 我會努力的。 」 夢茵柔聲道。
「你家是什麼成份? 我是說你出生于富的家庭,還是窮人家。 」 石康雙目盯著夢茵突然又問。
「不算窮,也不算富,中不溜吧。 」
石康不便再追問,拆開范仁的信,有好幾頁紙,他草草看了一會兒,喜形於色道:「范仁在這信裡可沒少誇你。 他說你水準高,還有對敵鬥爭經驗,是全縣婦女的模範。 他還說你很快就會入黨。 」
夢茵聽得直起雞皮疙瘩,渾身不自在,腦門兒上滲出了汗,雙頰泛起紅暈, 「范仁過獎了。 」
「你也不必太過謙虛。 范仁推薦的人肯定錯不了。 我們在學校鬧學潮時,范仁是我們的頭,我們一起幹了不少非常有意義的事。 」 石康接著又講起了他和范仁鬧革命的故事。
夢茵認真地聽著,偶爾點頭表示贊同。 直到有人進來找石康談事情,夢茵才抽身離開。
培訓班的第一堂課,石康給大家講了鋤奸反特的必要性,他說:「目前,漢奸,敵特,託派和親日派極其活躍,他們殘殺抗日干部群眾,打入我八路軍黨政軍隊伍,竊取情報,拉攏分裂我們革命隊伍,策反我軍幹部戰士投敵。 因此,肅清這些漢奸特務是保證我們抗日勝利的前提。 你們將是這場鋤奸運動的先鋒骨幹。 打鐵還需自身硬。 要圓滿完成這項艱巨任務,在坐的你們首先需要提高自己的政治覺悟和思想認識,學好政治部制定的鋤奸政策檔。 你們都是來自抗日第一線的積極分子,肯定對漢奸敵特的破壞有切膚之痛,對鋤奸反特的意義肯定有更深的體會和認識。 我就不再多說了。 你們有什麼問題嗎? 」 說完,石康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注視著大家。
「報告,我有一個問題。 」 夢茵說著站了起來。
「坐下說,坐下說。 」 石康微笑著。
「剛才你提到了託派。 託派和漢奸能劃等號嗎? 」夢茵擔心自己沒說清楚,又補充道:「我是說,我們處理託派分子是否像對漢奸一樣對待。 」
「嗯,你這個問題提的很好。 託派是什麼? 恐怕好多人不清楚。 你們在坐的肯定有好多人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 全體都有,不知道託派是什麼的請舉手。 」石康左顧右盼,沒有一個人舉手。
石康詫異,「看來我還是低估了同志們的水準。 」然後,指著左邊第一個人說:「你給解釋一下什麼是託派? 」
「託派就是漢奸。 」
「就這些? 」
「我就知道這些。 」
石康笑了,又指著第二個問:「你接著說說什麼是託派? 」
「託派就是叛徒。 」
「你說的還真沾一點邊兒。 接著說。 」 石康抿著嘴,忍住笑。
「沒啦。 」
石康笑出了聲,「其他人,誰能給解釋解釋。 你們不是都知道嗎? 」
後排一個人高聲道:「我知道,託派是托洛斯基派的簡稱。 」
「有門兒。 接著往下說。 」 石康止住笑,期望那個人接著說下去。
「托洛斯基是史達林的敵人。 別的我就不知道了。 」
「你說的對。 托洛斯基是史達林的敵人。 他們二人都是蘇聯共產黨領導幹部。 他們之間的鬥爭與我們何干? 」 石康說到這裡,看著坐在第二排中間位置的夢茵,「夢茵同志,有人說你水準高,我今天可要考考你,你接著說,給大家解釋一下我們為什麼要反對託派? 」
「哎喲,石部長,你可真把我考住了。 我也是不久前聽滕隊長說過幾句有關託派的事。 我也就知道那麼一小點點兒。 」夢茵輕聲道。
「那就說說你知道的那一小點點兒。 」 石康說著,帶頭鼓起掌來。
夢茵輕輕清了一下嗓子,一本正經地講起來,「當年,共產黨剛成立不久,史達林鼓勵共產黨和國民黨合作,這就有了國共的第一次合作。 但是托洛斯基是反對國共合作的。 也就是說,史達林和托洛斯基在國共合作的問題上是針鋒相對的。 後來,蔣介石為首的國民黨執行清党反共的路線,國共相互之間變成了敵人。 事實證明瞭托洛斯基是對的。 這使在蘇聯的一些中國留學生支援托洛斯基,他們回國後就成了中國的託派。 他們往往以極左的面目出現,與我黨中央唱對臺戲。 現在,為了抗日,我們要建立統一戰線,又要與國民黨合作,反對統一戰線的託派也就成了我們的敵人。 」
「你知道的並不少嘛。 不過,我還需要補充一些。 託派分子對我們的危害是不可小覷的。 我們與託派的矛盾不是黨內的矛盾,更不是人民內部矛盾,是實實在在的敵我矛盾。 那些託派分子有的已經投靠了日本,也有的投靠了國民黨,他們破壞分裂我們的党,所以,把他們看做漢奸叛徒一點兒都不為過,對他們和對待漢奸叛徒一樣,要殘酷鬥爭,無情打擊! 」 說著,石康握著的拳頭在空中有力劃了一下。
在以後的日子裡,夢茵在培訓班又學習了《關於軍隊鋤奸工作及組織條例》,《八路軍鋤奸人員守則》等一系列政策檔。 培訓半年為一期,結業時已經是1941年春。 在這半年時光裡,夢茵是近年來心情最愉快的半年,她體重增加了不少,外表看起來仿佛年輕了十歲。
此時,獨立二團已經正式成立,政委是滕范仁,團長是趙一勝。 培訓班結束時,夢茵被任命為獨立二團政治特派員,肩負全團鋤奸反特工作。 臨行前,石康叮嚀夢茵,「記住,你到獨二團後,要審查每一個幹部,包括團長和政委。 如果發現有疑點的幹部,營以下幹部,你可以先斬後奏,團級幹部有問題,你需要上報批准。 在獨二團,雖然范仁是你的直接領導,在鋤奸反特方面,你可以直接向我彙報。 」
「是,絕不辜負領導信任。 」 夢茵答應著,心裡卻有點兒吃驚,躊躇片刻,紅著臉輕聲說,「我一人怎能決定別人生死? 」
「非常時期非常對待。 我可是指望你多揪出幾個叛徒特務,多出點兒成績。 」 石康說著,似乎又明白了什麼,接著說:「我知道,你一個女同志在男人群裡工作也不容易。 在你們團,並不是你一個人在鋤奸反特。 在各營要設保衛幹事,在各連要設保衛委員,連長和指導員也不能幹涉保衛委員的工作。 你要多依靠他們。 」
「首長放心,我回去後,先把組織工作搞好,儘快交出成績。 」
「再見,等你的好消息。 」 石康說完,與夢茵握手告別。
在返回的路上,夢茵順路去看望思春。 她走進衛生學校,見一群女兵正圍在一起,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過來,「我們許多戰士因負傷失血,血容量減少使靜脈扁癟,進行靜脈注射時應細心把針頭刺入血管肌層,將針放平,針頭稍微挑起,使血管前後壁分離,再使針尖沿斜面滑入血管內, 你若感覺到無阻力,即使沒有看見回血,針頭已經紮入了血管。 這裡關鍵是你的感覺。 憑感覺,你必須辨別出針頭是否已經紮入了血管。 為了使傷患少受痛苦,今天,你們就先體驗一下這種感覺,你們先在我的胳膊上練。 」
不是思春又會是誰? 她正在教新學員靜脈注射。 夢茵站在人群後面,微笑著看著思春。
「小李,你先來。 」 思春挽起胳膊,遞給小李一支注射器。
「別緊張,別慌,按我說的要領,進針。 」 思春鼓勵手在發抖的小李。
一針紮下去,看起來沒有成功。
「你的針剛刺穿了表皮就把針放平了,這不行。 再紮時調整好角度,紮深一些。 沒關係,再來。 」
「我不敢,太難了。 」 小李聲音有些顫抖。
「我們受點兒苦,傷患就會少受些罪。 不怕,我相信你肯定會做好的。 來,開始。 」 思春輕聲鼓勵著。
又一針猛地紮下去,一絲痛苦的表情在思春臉上一閃而過,眾人的注意力都在思春的胳膊上,她們看到的思春仍然是泰然自若。 只聽她笑著說:「你這一針過頭了,把整個血管給紮透了。 」
「霍老師,對不起。 」
「看你說的。 好多人不敢扎針。 你敢紮,就是很大的優點。 我當時學的時候可是紮了十多針才學會。 再來,這一次你慢慢紮,我說,你做。 開始。 」 思春說著,挽起了另一隻胳膊。
「進針,慢慢往深處紮,停,你現在已經紮到了血管,在稍稍往深處紮,對,下壓注射器,停,進針,對了。 」這時,一股鮮血流進了注射器。 「看,你成功了。 往前沿血管再進針,說說有什麼感覺? 」 思春含笑望著小李。
「我感覺到了,針頭在血管裡好像來去自如。 」 小李興奮地說著,剛才害怕內疚的表情一掃而光。
大家紛紛鼓起掌來。 思春抬頭望著大家,滿臉盡顯成就感。 這時她看到了夢茵,滿臉驚喜。
「娘,你怎麼來了? 什麼時候到的? 」 思春說著,從人群裡走了出來,含笑站在夢茵面前。 眾人目光紛紛投向母女倆。
「我剛到,順便看看你。 你先教你的,我隨便走走。 」 夢茵不想打擾思春教學。
「你先去我宿舍歇著吧。 我宿舍就在後邊第二個屋,我一會兒就過來。 」思春又補充了一句,「我和別人合住,門沒有上鎖。 」
夢茵找到思春的宿舍,推門進屋,一眼就認出了思春的床鋪。 床頭枕頭旁邊的牆上,貼著一張保志的素描頭像,這頭像畫的與真人同樣大小,栩栩如生。 床上靠牆一側,排列著一溜書籍和學習筆記。 她拿起一個筆記本,封面寫著「學習有感」,她翻開第一頁,上半頁寫的是自己的學習體會,下半頁畫的是仰頭大笑的保志,第二頁下半頁是正在說話的保志,第三頁下半頁是滿臉嚴肅的保志,第四頁下半頁是正在練功的保志。 她接著一頁頁翻下去,每一頁都有保志的身影。 床腳放著一團毛線和織了一半的毛衣,夢茵拿起來看了看,這是給保志織的,看得出,這是很久以前織的,也由此推斷出,思春已經知道保志犧牲了。 枕頭下面露出一個鮮豔的金屬邊沿,夢茵拿出來,是一個精美的小金屬盒,打開看,裡面是一個有刺繡的小布包,小心打開,裡面是一些寸長的頭髮,夢茵知道,這是保志的頭髮,她的眼淚禁不住流了出來。 聽到外面有腳步聲,她趕忙包好將小盒子放回原處。
「娘! 」思春叫著,與轉過身的夢茵對視,「哇」思春哭著與夢茵相擁在一起。
夢茵緊緊抱著思春,強壓著自己不哭出聲,她心裡也在流淚。 她知道,春兒也只能在自己面前痛快地哭,無所顧忌地宣洩自己的情感。
思春哭了好一會兒,慢慢緩下來,掏出手絹,擦乾眼淚,「娘,我平常不是這樣子的。 」
「我知道,你是一個堅強的孩子。 保志的事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
「我們衛生學校畢業的同學遍佈各軍分區醫院,住過院的傷病員來自各部隊,北天門的戰鬥都聽說了。 他犧牲的過程我也都打聽到了。 」
「你是怎麼過來的? 我知道你和保志青梅竹馬,但是你一定要邁過這個坎兒。 」
「我在軍分區野戰醫院時,每天都看到那麼多年輕的兄弟死去,真真的感覺到人死如燈滅。 雖然我有心理準備,但猛然聽到他沒了,我當時感覺到就像天塌了一般,那時我看到整個空氣都是黃色的。 要不是我在八路軍這個大家庭裡,要不是我要為打擊日寇出力,我和他一起去了的心都有。 不過,娘你放心,我肯定會,也一定能邁過這個坎。 」
「娘信。 來,讓娘看看你的胳膊。 」說著,夢茵拉起思春的胳膊。
「沒事的。 就是幾個小小的針眼兒。 」 思春握住夢茵的手,不想讓夢茵看她那隱隱作疼且有些浮腫的手臂,免得為自己心疼。
夢茵也不勉強,雙目注視著思春,肅容問:「你對你的學生說,你紮了十多針才學會靜脈注射,這是真的? 」
思春笑了,「哪裡,我學習時一針成功。 我那樣說是在安慰她們,鼓勵她們。 」
「我說呢,我的閨女怎會那麼笨呢? 」 夢茵也笑了,接著說:「春兒,我有個建議,你把保志的素描頭像取下來放到一個箱子裡,想看時再取出來。 」
思春面色沉下來,沒有說話,以一種莫名的眼神望著夢茵。
夢茵解釋道:「人不能只生活在過去。 把自己的日子過好是對故去親人的最好的報答。 我擔心你這樣時時刻刻把保志掛在心上會影響到你的生活和工作。 」
思春雙頰泛起飛紅,搖了搖頭,「娘說錯了,每當我想起保志,我渾身就有力量;回想過去和保志一起的時光,會使我忘卻疲勞;想一想保志對我說過的話,我就能戰勝我遇到的一切困難。 保志這個名字絕對不是我的包袱,而是我的精神財富。 」
夢茵聽了,心裡驚得半晌說不出話。
「娘,你沒生氣吧? 」思春強裝笑臉問。
「沒,沒有。 也許娘想錯了。 」
思春扶夢茵坐在自己床上,自己站在夢茵面前,拉起夢茵的一隻手撫摸著,「娘,我還有一件事要和你說一說,我來到這所衛生學校才知道,這學校是一個叫白求恩的外國人辦的。 我來時還見過他一面。 前年在前線犧牲了。 我就想,一個外國人,大老遠來咱中國幫咱抗日。 咱們中國人還有什麼理由不站出來保衛自己的家園呢!? 」
夢茵聽到這裡,臉「唰」的一下紅了,她知道思春是在說自己,這是有生以來思春第一次責怪自己,心裡還真難以接受,肅容道:「你不用往下說了,你想說什麼我明白。 我要說明的是,我歷來主張抗日。 當年,我把自己的弟子搶回來有兩個原因,一是我不贊成他們那種徵兵方法;二是我擔心他們在野戰部隊不能發揮他們的特長,你知道他們學的十多年武藝在槍炮面前要大打折扣。 但使我沒有想到的是最終他們還都參加了獨立二團,成了八路軍的正規部隊。 從這點講,我的行為是失敗的。 而且將是我歷史上的一個永久的污點。 」
思春本來還想說,「你當年打昏那兩個八路軍戰士就下得了手? 」 但見夢茵臉色陰沉肅穆,便改口說:「不會的,是人就免不了犯錯。 我們党是允許人犯錯誤的,只要改了就是好同志。 」
夢茵聽這話心裡很不舒服,這哪像閨女對娘講話的口氣。 轉念又想,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見並不是壞事。 作為受過教育的人,自己不能把孩子當作自己的私有財產看待。 把孩子養大是自己的義務,不能因為養育之恩讓孩子終生在自己面前唯唯諾諾。 不論是在家裡,還是在外面,春兒和自己是平等的。 感覺春兒的話刺耳是自己作為長輩的心態還沒有調整過來。 想到這裡,夢茵沉聲說:「說實話,我當時是有私心的。 我從心裡確實不想讓他們參加八路。 生活艱苦是次要的,咱八路的裝備實在是不行,連子彈都沒有。 那時我聽說戰士們的子彈袋子裡裝的都是高粱杆。 戰前也沒有嚴格的訓練,你今天參軍,明天就給你一顆手榴彈去參加戰鬥。 我是真捨不得我的這些弟子們。 現在,沒想到自己也參加了八路。 但不管怎麼說,娘做的不對。 更不該打昏那兩個八路軍戰士。 我曾想當面向那兩位戰士道歉,但聽說他們都犧牲了。 唉! 」 夢茵長歎一聲,眼淚開始在眼眶裡打轉兒。
「娘,都是我不好,讓娘又傷心了。 從今以後,咱再也不提這件事了。 」 思春安慰著,眼睛裡也含滿了淚花。
夢茵想緩和一下氣氛,輕輕舒了一口氣,「時勢做弄人。 我從前可是真沒有想到,咱們母女會穿上軍裝過上軍旅的日子。 那我就以此為背景,做一首五言詩。 」看著思春那期待的樣子,夢茵輕聲道:「身在軍旅中,有令必須從。 槍林摻彈雨,九死博一生。 」
思春輕輕搖頭,「你這首詩沒有政治意義。 我會這麼說,身在八路軍,扛槍為人民。 今日灑熱血,幸福後來人。 」
思春的評價使夢茵大感意外。 她意識到了與思春在思想上有了相當大的差距。 環境鍛練人,短短兩年,思春已經成為了一個真正的先進革命者。 她笑吟吟道:「沒錯,我的詩確實沒有政治含義,也正因為此,它適用于任何朝代。 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你肯定會說沒有政治含義的詩就沒有意義,是廢話。 我猜的對不對? 」
「娘! 」 思春象小孩子撒嬌一樣,笑著長長叫了一聲。
正在這時,有人敲門,思春打開門,幾個年輕的女學員端著飯菜走了進來,為首的小李說:「 霍老師,校長知道你們母女團圓,特讓伙房開了小灶,有你愛吃的烙餅。 首長也辛苦了,你們快趁熱吃吧。 」不等思春回話,幾個人放下飯菜,向夢茵敬了一個禮,匆匆離去。
夢茵回過神來,第一次聽到有人稱呼自己「首長」,心裡五味雜陳。 看著香噴噴的飯菜,問:「你們校長怎知道我來看你? 」
「嗨,肯定是這些小丫頭告訴的。 十有八九這些飯也是她們幫做的。 也就她們知道我愛吃烙餅。 」
「看來你的人緣還不錯。 」
「來,咱現在開飯。 」思春遞給夢茵一張烙餅,「趁熱吃,首長! 」思春拉著長聲把首長兩個字說得很重。
夢茵接過烙餅,笑道:「 你這黃毛丫頭,離開娘才幾天,現在也敢拿老娘尋開心。 」
「娘,見到你我心裡特高興,今晚我想和娘同床睡。 」思春微微笑著。
這也正合夢茵心意,她與思春一起時光有限,也僅此一晚,她恨不得象思春小時候摟著她在一個被窩睡。
吃完晚飯,思春把自己的床整理一番,把床上的書籍搬到旁邊賀老師的床上,「 娘,你肯定累了,早點兒休息,明日好趕路。 」
晚上息了燈,她們母女躺在床上,身體緊緊挨在一起,相見激動的心情使她們沒有睡意,仿佛有說不完的話。
夢茵聽思春談了她這兩年的經歷,她知道思春心地善良,聰明手巧,救死扶傷,説明傷患這工作最適合她了,心裡為她特別高興,「春兒,你進步真快啊,參加工作一年就入了党,還得到過這麼多次的表揚,娘今晚恐怕高興得睡不著了。 」
「娘進步比我快呢。 參加工作沒幾天,不僅入了党,還一下成了團級幹部。 」
「娘還沒入黨。 」夢茵說完,感覺到思春身體猛地顫動了一下。
「啊! 你不是黨員呀? 那,那你怎麼當上的政治特派員? 就我所知,政治特派員可是共產黨的最優秀的積極分子。 」思春驚道。
「嗨,這都是范仁鼓搗的。 他是縣委書記兼縣大隊隊長,鋤奸部部長石康是他的老熟人,也是老朋友。 現在正是用人之際,他要是推薦或提拔一個人是手到擒來的事。 」 夢茵隨口說道。
思春沉默不語。
「春兒,你可別把娘想歪了,娘可是清清白白,絕沒有跑官,更沒有進貢。 其實,娘更願意做那文教委員。 」夢茵解釋道。
「其它任何職務還好理解,只是政治特派員怎會不是黨員? 」
「你不相信娘的能力? 」
「娘,我是擔心你,怕別人不服氣。 」
「我並不擔心這個,軍隊的規則是下級服從上級,不服氣白不服氣。 我擔心的是范仁和趙一勝兩個人窩裡鬥。 在獨二團其實有兩派,一是以范仁為首的地方派;另一個是以趙一勝為首的外來派。 有外來敵人時他們一致對外,沒有外敵威脅時便內訌,為了各自的利益鬥得頭破血流,這內鬥起來還真可怕。 」
「大敵當前,他們還有什麼個人利益值得內鬥?! 」
「那可多了去了,小的如伙食住宿,大的如提拔幹部,任務分配。 其實關鍵是范仁和趙一勝互相看不起,范仁覺得自己理論高,而趙一勝覺得自己軍事素養好。 他們各自再有幾個拍馬屁的,就形成了兩個小團夥。 」
「娘,這讓我更放心不下了,你可別摻合進去。 」
「不會,娘會憑良心做事,只是恐怕要讓范仁失望了。 」一陣睡意襲來,夢茵迷迷糊糊接著說:「你還記得北宋宰相呂蒙正的《破窯賦》嗎? 」
「我記得最清楚的有這麼幾句: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人生在世,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 天不得時,日月無光;地不得時,草木不生;水不得時,風浪不平;人不得時,利運不通。 蛟龍未遇,潛水于魚鱉之間;君子失時,拱手于小人之下。 不得志時,只能安于貧窮和本分,心中坦蕩,一定會有揚眉吐氣的一天。 」 思春說到這裡,聽到夢茵輕輕的鼾聲,知道她已經睡著了。 可是她自己快天明時才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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