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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暖风细细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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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 暖風細細吹】血淚飄飄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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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0 06:52:58 |只看該作者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11-10 07:14 編輯

第三十章 最後一口氣

      傍晚時分,估摸著安倍倉介一人在大隊部,存子權帶著尤禿子匆忙進來報告。 「太君,有一件萬分緊急的事報告。 昨夜有一八路探子被擊斃,偵緝隊從他身上搜到密信,對比筆跡後發現是投奔過來的鬼七所寫。 請看。 」說著把兩張紙放在安倍倉介面前,「這是搜出的密信,這一張是鬼七寫的有關八路裝備的報告。 你看這字跡完全一樣。 」

      安倍瞪圓雙目,怒問:「 這封信說什麼? 」

     「說已經站穩腳跟,並且已控制偵緝隊。 還建議採用第二行動計畫。 太君,現在能控制偵緝隊的人,除了隊長尤禿子,就是鬼七。 偵緝隊的人自然懷疑鬼七,便對照他的筆跡,果不其然,這密信就是他寫的。 」存子權說到這裡,示意尤禿子接著說。

     「我接到報告,覺得事關重大,趕緊找到存子權君來向太君彙報。 」尤禿子忙上前說。

      存子權又添油加醋地說:「現在鬼七還不知道他的交通員已被擊斃,還請太君早做處置。 」

     「你的,把他給我抓來,我要當面審他,我要讓他說明白他們的第二行動計畫是什麼! 」安倍倉介沖尤禿子急急命令道。

     「嗨! 」尤禿子答應一聲,匆匆跑了出去。

      片刻,隔壁偵緝隊院裡傳出兩聲槍聲。 不一會兒,尤禿子和呂黑子進來報告:「太君,鬼七拒捕,還向我們開槍,我們只好還擊,把他打死了。 」

     「 這說明他做賊心虛,知道被逮來不會有好下場,負隅頑抗,也在情理之中。 」存子權在一旁道。

      安倍倉介眼珠轉了兩圈,拔腿向偵緝隊走去。 存子權一行人也緊跟了過去。

      來到鬼七的房間,只見鬼七仰面躺在地上,腦門上有一彈孔,旁邊有一把手槍。 安倍倉介圍著鬼七的屍體轉了兩圈,恨道:「這個人良心大大地壞了,把他剁碎了喂狗。 」

     「嗨! 」尤禿子答應一聲,目光與存子權對視,會心一笑。

      姬夢茵回到獨二團,把經過向滕范仁做了彙報,派人檢查附近所有的廟,沒有發現做為記號有一面磨平的土坷垃。 這說明沒有情報,或者是崔丙喜撒慌,夢茵認為前者可能性更大。 她派人蹲守,果然發現一可疑人,經審訊證實崔丙喜說得是真的,那人就是聯絡員,每天在各廟轉悠,取回情報並將其送達城邊上的一個車馬店。 他還供述,至少有兩名特務潛伏在獨二團,因為他經常在同一廟裡同一天拿到兩份情報。 夢茵想,特務天鼠已被斃,還有一人很可能也在團部,可是十多天過去,並沒有發現有情報送出。 顯然,這個特務查覺到了他們的聯絡方法已經暴露,崔丙喜的失蹤已經使他警覺起來。 看來這個特務要比崔丙喜更狡猾。 有人來報說在廟裡見到過李千浩,崔丙喜死前也說李千浩是特務,夢茵不信,她認為崔丙喜出於報復李千浩才故意說那樣的話。 這會兒更使夢茵擔心的是許五聲,那天晚上臨別時夢茵囑咐許五聲帶著他的三班反正過來,免遭存子權的毒手。 許五聲滿口答應,但說要等待一個最佳時機,要在反正的同時幹掉安倍倉介或者存子權。 范仁和趙一勝派師勇超連在城西村炮樓附近活動,準備隨時接應許五聲。

      再說許五聲,他送走姬夢茵後,開始密切關注偵緝隊的動靜。 得知鬼七被殺後,他開始全力謀劃反正的事,他知道存子權會識破夢茵的借刀殺鬼七的計謀,用不了多久存子權會來收拾自己,但他成竹在胸,因為他花了兩年時間已經讓石旦取得存子權和尤禿子的信任,通過石旦,他瞭解偵緝隊的一舉一動。

      石旦,孤兒,無名無姓,生日年齡不明,從小吃百家飯,乞討長大。 長成半大小子時加入麻子六的土匪隊伍,取名石旦,後隨麻子六投日。 他之前活著只為吃飯這一件事奮鬥,除了吃飯,他最喜歡的另一件事是看戲。 盤龍寨慘案使他開始憎恨日本人,差點兒被當做替罪羊處死使他有了報復存子權的念頭。 他感念剛直不阿為救全班弟兄死去的三班長,每年他都記的那天為三班長燒紙。 他也很喜歡被貶來當班長的許五聲,關係日益密切。 尊從許五聲的想法,他開始謀求去偵緝隊當差,目地是在偵緝隊能探聽到重要的情報。 他首先拉攏尤禿子,給尤禿子送煙送酒,尤禿子把禮物收下,只說讓他等著,可就是不辦。 許五聲傾其所有,讓石旦走牛采會這條路,果然牛采會收禮後很快有了消息,當時存子權正想在許五聲身邊安插眼線,便召來石旦一番問話,軟硬兼使讓石旦就範,石旦也順坡下驢,滿口答應。 在那之後不久,石旦被提拔為班付,以便去城裡取給養時向偵緝隊彙報許五聲的動靜。 幾個匯合下來,石旦取得了存子權和尤禿子的信任。

      石旦平時為人康慨大方,為拉關係在偵緝隊上下打點,還與一些人拜把子,稱兄道弟。 不長時間,石旦在偵緝隊已是人見人愛,無話不談。 這天他又來到偵緝隊,向尤禿子報告許五聲的近況,他察覺到尤禿子和以往不同,對許五聲的情況不再關心,他想這裡面定有文章。 不顧尤禿子的打斷,石旦說著說著又提到許五聲的事,從幾點起床,到幾點睡覺,每天說了什麼以極快的語速說著。 終於尤禿子忍不住怒道:「別他娘的提許五聲了,他活不了幾天了! 」石旦心驚,告別尤禿子,忙找他的拜把子兄弟打聽,他得到的消息令他心頭巨震,原來存子權和尤禿子早已商定,要以通敵的罪名處死許五聲,並肢解三班。 只是理應要征得麻子六的同意,但麻子六與許五聲關係匪淺,非要偵緝隊出示通敵證據不可,事情就耽擱下來。 但最終許五聲是逃不脫的,這裡是存子權的天下。 現在聽說存子權要讓日軍動手,恐怕就在今天。

      石旦一路跑回城西村炮樓,忙和許五聲商議對策,許五聲當即決定,即刻起義反正。 一方面組織人手消滅樓上的五個日軍,另一方面派人前往盤龍寨聯絡師勇超。 解決這幾個日軍並沒有費力,趁他們不備,許五聲等人將其一一擊斃。 然後一把火,點燃了炮樓。 許五聲對手下十來個人做了簡短講話,最後說:「兄弟們,大道理我就不多講了。 愿意投八路的,你們即刻去盤龍寨,原意回家的,也請自便。 我希望大家好自為之,今後有個滿意的歸宿。 」

     「八路那邊太苦,我留在城裡跟麻大當家的。 」說這話的是石旦,這是按許五聲的吩咐說的。

     「不行,你不能再與人民為敵! 」許五聲怒道,然後轉身,「弟兄們,鬼子很快就到了,你們快走。 轉告八路我就不過去了,我這身體恐怕吃不消,徒增累贅。 快走! 」最後兩個字許五聲是用盡最大氣力說的。

      許五聲目送眾人離去,轉頭吩咐石旦,「你趕緊回去報告存子權,說我許五聲反了。 說我現在躲在丘南村。 」

     「我可以留下來為八路做事,但決不能出賣你! 」

     「出了今天這事,存子權如何還能信任你? 他們可是狡詐的很。 我這身體這個樣子,活不了幾天了。 為了你能接我的班潛伏下來,少活幾天,有何不可?! 」許五聲說。

     「弟兄們知道後還不恨死我? 」 石旦猶豫。

     「這是為了最大的成功,為此付出這些代價也是值得的。 我就藏在我家的地窖裡,地窖的入口在一垛柴草的下面。 他們如果找不到我,你務必親自逮到我。 你還要記住,不管發生什麼,你要控制好你的情緒,不然我們的努力可就真的白費了。 快去吧,越快對你越有利。 」許五聲揮手讓石旦快走。

      存子權正與安倍倉介謀劃解決許五聲三班的事,尤禿子慌忙跑進來報告說城西村炮樓著火了。 安倍倉介立即帶一小隊日軍奔向城西村炮樓,尤禿子帶著偵緝隊也緊隨其後。 半路碰見慌張跑來的石旦。

     「太君,大大的不好啦,許五聲反了,打死了皇軍,燒了炮樓。 」石旦喘著氣說。

      安倍倉介聞言,顧不得細問,帶人匆忙來到炮樓,只見炮樓裡燃著熊熊大火,幹瞪著眼毫無辦法,他便把怒氣灑向石旦。 安倍倉介一把拽住石旦的衣領,狠問:「你的,老實說,怎麼回事? 有半句慌話,死啦死啦的有! 」說著,安倍倉介抽出他的指揮刀。

     「太君,我是石旦,是皇軍大大的朋友。 今日我去城裡向尤隊長彙報了許五聲三班的情況,回來時還沒進炮樓,聽見皇軍被殺的聲音,我趕緊藏在附近的土坎下面,後來看到他們燒了炮樓。 我見大勢已去,趕忙跑回來報告。 」石旦哆哆嗦嗦說,顯得非常害怕。

      安倍倉介轉向尤禿子,尤禿子忙上前點頭道:「報告太君,這小子今日確實來城裡向我彙報。 可這小子是個廢物,我們讓他看住許五聲他卻沒有看住,竟出了這麼大的事。 」
      
      尤禿子抬手扇了石旦一個嘴巴,「你他娘的淨報告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他們要造反的事你就沒一點兒察覺?! 」

      石旦捂著被打的半邊臉,拉著苦腔道:「 他們知道我和他們不是一條心,什麼事都瞞著我。 我只看到表面現象,他們背地裡做的事,我的確不知。 」

      存子權上前一步,滿含懷疑的目光,小聲但異常嚴厲問:「你說,他們人呢? 」

      石旦有氣無力回答,「報告,大部分向北去投了八路,也有的回家去了。 」

      存子權盯著石旦狠問:「許五聲呢? 」

     「報告,我看見他向南去了。 」這是石旦最不想說的,他還是咬牙說了出來。

     「我給你雙份餉,讓你看住許五聲,現在可好,你不僅讓他跑了,還殺了五個皇軍。 如果治你個同夥之罪,你服不服? 」 存子權陰森森地問。

     「報告,小的的確失職,但和許五聲決不是同夥的。 以前我報告的也都是事實。 天地可鑒,我是心向皇軍,對天皇絕對忠誠。 」石旦有點兒語無倫次。

      存子權冷冷道:「你和許五聲整天在一起,你總不能給我說你不知道他去哪兒了吧,嗯? 」

     「他沒投八路,他 ...... 」石旦話沒說完,便被存子權打斷。

     「你費話少說,你是不是和許五聲是一夥的,就看你能不能幫著逮住許五聲。 說! 他在哪兒。 」存子權惡狠狠道。 安倍倉介和尤禿子等一干人齊齊瞪著石旦。

     「報告,就我所知,許五聲附近沒有親戚,他極有可能回了他的家丘南莊。 」石旦說。

     「走! 你帶路,去丘南莊。 」存子權說完,與日軍和偵緝隊一起氣勢洶洶直奔丘南莊。

      在許五聲家,鬼子和偵緝隊開始搜許五聲,存子權和尤禿子繼續詢問石旦有關許五聲三班的蛛絲馬跡。 眼見許五聲的家被翻了個底朝天,並沒找見許五聲,存子權以一種狠辣的目光看著石旦,安倍倉介滿面怒容,走過來沖石旦狠道:「你的,撒謊的幹活。 死啦死啦! 」

      尤禿子忙道:「太君息怒,咱們再給他一個機會,讓他再說一個許五聲的去處。 」說完沖石旦吼道:「你小子可要明白有一有二,可沒有再三再四。 說,許五聲去哪兒了? 」

     「除了他的家,他沒地方可去。 你們不妨再仔細搜搜,我曾聽說他家有地窖。 」石旦怯怯地說。

     「地窖? 呂黑子,你們發現地窖了嗎? 」存子權沖呂黑子吆喝。

     「報告,沒有發現地窖。 」呂黑子答。

     「接著搜,把這個地窖給我找出來! 」存子權命令。

      石旦在一旁小聲叨念著,「他肯定在地窖裡。 他肯定在地窖裡。 」

      不一會兒,地窖找到了,果然從地窖裡拽出病殃殃的許五聲。 安倍倉介抽出軍刀,惡狠狠來到被綁著的許五聲面前,打量了一番,喊了一聲,「巴嘎! 」揮刀割掉了許五聲的鼻子和耳朵。

      存子權湊上前來,「太君,不如把他押回縣城,大廳廣眾面前將他千刀萬剮,為死去的皇軍報仇。 」

      安倍倉介陰森森笑了笑,押著許五聲來到縣城瀑布前將許五聲赤身綁在那坐石橋上,讓眾日軍排隊持刀在許五聲面前走過,每人割下一塊肉來,再隨手扔進腳下的波濤裡。 安倍倉介嚀笑著,欣賞著許五聲痛苦的表情;尤禿子聚精會神地看著,如同在看戲;存子權心中蕩漾著喜感,一邊看著日軍割肉,一邊注視著石旦;石旦瞪大眼睛,目不轉睛緊盯著血淋淋的許五聲,開始,他看到許五聲整個人變成了紅色,不一會兒, 許五聲身後的瀑布也變成了紅色,接著,流過的河水也變成了紅色,仿佛空氣也變成了紅色,此刻在他眼裡,這是一個紅色的世界。

      許五聲遇難的過程傳到獨二團,戰士們對日軍令人髮指的行徑異常憤恨,對出賣許五聲的石旦也是恨之入骨。 只有姬夢茵清楚,石旦是許五聲安排的接班人,今後將是打進偵緝隊為我方工作的重要情報人員。 為了讓石旦取得存子權的信任,許五聲奉獻出了自己的一切。 夢茵此時又回想起許五聲說過的那句話,「我的最後一口氣,也要呼出我的價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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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15 09:31:04 |只看該作者
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11-15 10:02 編輯

第三十一章 狼心狗肺

      這天傍晚,夢茵回到自己住的屋子,她身心有點兒疲憊,想好好睡一覺。 可是當她閉上眼睛,許五聲和崔丙喜的身影就出現在腦海裡,他們仿佛就在眼前。 她睜開眼睛坐起來,靠在牆上開始按摩太陽穴和頭維穴。 有人敲門,夢茵忙下炕打開門,范仁樂呵呵走了進來。

     「好消息,好消息。 我就說嘛,我推薦的人錯不了。 」見夢茵茫然站著不知所措,接著說:「是這麼回事,前一段搞的鋤奸反特反託派的運動有點兒擴大化,有不少好同志被當成了敵人,象獨一團的團長,付政委等等。 現在,我們党糾正了這種極左的錯誤,為冤屈的同志平反。 軍區首長口頭對你進行了表揚。 當初你說你甯右勿左,看來是對的。 」

      夢茵微微笑了笑,慼眉問:「那石康同志他 ... ... 」

      范仁臉上掠過一絲遺憾的表情,「他被撤職了。 如何處分現在還不好說。 我這個老同學,唉! 」范仁長歎一聲,接著說,「他要有你這個沉穩勁兒就好了。 」

     「要是象我這個性格,他也就爬不到那麼高了。 」夢茵說完覺得不妥,加了一句,「革命需要轟轟烈烈的熱情。 」

      范仁認真道:「總之,你前段兒的工作是非常出色的,揪出了特務崔丙喜,抓住了他們的聯絡員,搗毀了特務窩點兒車馬店,借敵人的手殺了鬼七。 我現在來找你,是想和你談一個更迫切,更重要的任務,就是策反存子權。 我知道,這個任務本應該交給許錦彩,但我想,你更合適。 」

      聽范仁又想要策反存子權,夢茵剛才被表揚所激發出的興奮心情一下子又被壓了下去,她遲疑了一下,認真道:「恐怕不行,存子權是死心蹋地為鬼子效勞的漢奸,策反他比登天還難。 」

     「誒,你不試一試怎會知道! 我覺得有八成把握。 他過去救過咱們的命,最近他又殺了咱們團最痛恨的漢奸鬼七。 夢茵同志,我相信你會,而且也有能力把他爭取過來。 如果他能為我們做事,城裡的鬼子還不都在咱的掌控之下!? 我一想起這件事,就夜不能寐。 」

      夢茵聽范仁說得如此激動,溫言道:「聽說牛采會生了個兒子,我找機會去會一會她,先做一做她的工作,看情況再說。 」

      范仁略略思忖,燦然一笑,「也行,他老婆牛采會曾是你的徒弟,先從她入手也不失為好主意。 具體怎麼做,你再好好想一想。 」見夢茵有點兒困意,便站起身,「你也累了,早點兒休息吧,改日再詳談。 」

      存子權和牛采會這幾日還在為有了兒子而高興。 這天,存子權把安倍倉介,麻子六,尤禿子,呂黑子等一干人請到家裡,大擺宴席。 酒過三輪,存子權宣佈他兒子的名字叫存日一郎。 眾人齊聲叫好。

      牛采會抱著孩子,不無遺憾地抿嘴道:「我們原先為他取得名子是棄漢一郎,可子權非要掛上他的姓,叫存棄漢一郎五個字又太繞口,我們思來想去,就叫存日一郎吧。 這名字有個日字,叫一聲,就會想到大日本。 」

     「這名字,大大地好,大大地好。 」安倍倉介聽了連聲誇獎。

     「這名字有深意,有深意。 」眾人紛紛附和。

      突然,緊臨的日軍軍營熱鬧起來,隱隱約約聽到有人歡呼。 安倍倉介滿面笑容,「我猜肯定是我們軍隊打了勝仗,而且是大勝仗。 」

     「我猜是重慶老蔣投降了。 」存子權接著說:「每個人都猜,看誰猜得最准。 」

     「我猜是范仁被活捉或被消滅了。 」呂黑子道。

     「我猜 ...... 」麻子六還沒說完,只見一日本兵興沖沖跑進來報告:「我們勝利了,我們海軍襲擊了珍珠港,消滅了美國的太平洋艦隊。 」

      安倍倉介站起來,眉飛色舞,哈哈大笑起來。

      麻子六也站起來,高舉酒杯,「來,為大日本海軍的勝利,乾杯! 」

      眾人紛紛站起來,高聲喊:「乾杯! 」

      安倍倉介注意到存子權面色凝重,只是弱弱地說了聲「乾杯,」便把酒杯放在了一旁。 他沖存子權疑聲問:「存君,你看起來對我大日本海軍的勝利不高興,為何? 」

      存子權這些天為有了兒子一直高興,突然聽說日軍偷襲美軍,他對此極其不解,正心事重重琢磨,聽安倍倉介問,便把自己所想一咕腦兒說了出來,「太君,我真不明白,軍部為什麼去招惹美軍。 從戰略層面考慮,恐怕將來對我們大日本將極其不利...... 」

      安倍聽到這裡,不等存子權說完,怒吼一聲,「巴嘎! 」雙目怒向存子權。

      眾人被嚇得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

      牛采會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拍了存子權一巴掌,惶然道:「大好的氣氛都讓你給攪了,還不快給太君道歉! 」然後,又轉向安倍倉介,「太君,我家子權對皇軍可是忠心耿耿,他是喝酒喝多了,你只當他剛才是在放屁,別跟他一般見識。 」這時,她懷裡的孩子也感到了不安,「哇! 」的一聲哭了起來。

      安倍倉介見此情景,想想存子權確為大日本禪精竭慮,陰沉的臉立刻又現出笑容,耐心解釋道:「你莫不是害怕美國參戰吧。 其實,美國早就參戰了。 它不僅為支那軍提供武器,它還派空軍直接與我大日本空軍作戰,飛虎隊你們難道沒聽說嗎? 重慶政府能堅持到現在,還不都是因為後面有美國的支援嗎? 公開宣戰是遲早的事! 現在我大日本海軍出奇不意,先下手為強,偷襲珍珠港取得勝利,我們還有什麼理由不為之歡呼?! 」

      眾人聽了,紛紛點頭稱是。

      酒席散去,已近半夜,許采會嗔怪道:「你今天腦子是哪根筋搭錯了? 怎麼說出那麼不知深淺的話。 」

     「我是為日本著急,什麼也就顧不得了。 唉! 」存子權愁容滿面,連連歎息。

      牛采會白了存子權一眼,怔怔道:「這就怪了,皇軍打了勝仗你著什麼急呀? 要打了敗仗,你還去自殺呀! 」

      存子權沉下臉來,愁眉深鎖,憂聲道:「美國可是當今世界頭號強國,明目張膽與其宣戰,我擔心日本的國力吃不消。 我就是想不通,這軍部難道就這麼廢物? 」

     「你是膽氣不足,謹慎有餘。 我就不相信這世界上還有能打過皇軍的軍隊。 你在酒席上的話確實不合時宜,安倍君沒抽你,你就燒高香吧。 」牛采會嘟囔道。

     「你知道個屁! 」說著,存子權抬手就是一個嘴巴,打得牛采會趔趄著爬在炕上,孩子脫手滾了出去,哇哇大哭起來。

      牛采會左手捂著酥酥作疼的半邊臉,右手指著存子權哭號道:「存子權,我知道你還掂記著那個老妖精,你壓根兒就不喜歡我。 你和那個老妖精合夥,弄死了鬼七。 你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 皇軍真不該重用你,你妒才忌能,皇軍要敗也是敗在你這種人手裡。 」

      存子權聽了,恨不得掐死牛采會,看著大哭的孩子,他忍住了。 他忙抱起孩子,堆滿笑容,「是我不好,來,你打我。 」說著,拿起牛采會的手往自己臉上打。 牛采會見存子權軟了,也就破涕為笑,接過孩子道:「我算明白了,原來這人就怕揪辮子。 辮子在手,一切都有。 」

      存子權忙道:「不對,俗話說,打人不打臉,說話不揭短。 你可要記清楚了,鬼七是八路安插的探子,有密信為證。 你可不能在外面瞎嚷嚷。 」

     「知道,鬼七被打死也是因為他拒捕。 欸,我剛才的話也說得過火了,你也別往心裡去。 不過,有一點你要跟我說實話,你說,你是不是還想著那個老妖精? 」 牛采會陰沉著問。

     「你在說什麼呀! 你就不想一想,她都成老太婆了,她能和你比嗎? 再說了,我在你面前提過她一個字嗎? 你這是吃得哪門子醋。 」存子權一付無辜的表情。

     「你表面不說,可你心裡似乎有她。 這是我的一點兒直覺。 」

     「你的直覺是錯的。 她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 她和我是實打實的敵人。 咱們可是正南八經的夫妻,不論什麼時候,你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存子權叮囑道。

     「我懂,一日夫妻百日恩。 」牛采會說到這裡,話鋒一轉問:「我給你打聽一件事,安倍大隊長有老婆嗎? 」

     「用不著打聽,在日本肯定有。 怎麼,你想嫁給他? 」

     「唉,我這輩子就跟定你了。 我要有下輩子,一定嫁給皇軍。 我給你說啊,這些日子我老想著為安倍大隊長介紹個物件,大老遠的在咱這裡,也得有人伺候不是? 即然安倍君有了老婆。 那就把咱村的馬月靈介紹給他做妾,你知道,馬月靈就住我家隔壁。 」牛采會鄭重其事道。

     「安倍君不需要,這裡慰安婦一大堆,啥樣的都有。 你就別操心了。 」

     「那可不一樣。 在咱村,除了思春,就數馬月靈漂亮了,要臉蛋有臉蛋,要身材有身材。 那些慰安婦我也見過,沒得比。 」牛采會尖聲道。

     「你以為馬月靈也象你一樣願意嫁皇軍嗎? 你可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

     「馬月靈不就是一個有姿色的丫頭嗎? 她有什麼資格說個不字。 你看安倍君多威風,手下有一千多人。 哎喲,要是換做我,我非樂死不可。 」

      存子權強壓心中的不耐,沉沉道:「行,你看著辦吧。 只是你先去問馬家是否願意,如馬家同意,我再去問安倍君。 不早了,我都累死了。 」說完,躺在炕上不再說話。

      姬夢茵已經潛入城西村的家。 她知道牛采會會不時來給她母親送吃的東西,想趁機會一會牛采會,儘自己最大努力讓牛采會懸崖勒馬,改邪歸正。 她覺得牛采會曾是自己的弟子,引導她走入正途也是應盡的責任。 此時,正是三九最冷的天氣,滴水成冰,她不能生火做飯,也不能點火取暖,她只能躲在夾皮牆裡生嚼麥粒充饑。 她白天就悄悄躲在馬月靈家,時刻留意隔壁牛采會家動靜,就等牛采會現身。

      這天,夢茵和月靈娘又談起有關牛采會的事,月靈娘躊躇道:「大妹子,我給你說心裡話啊。 以我看你說服不了牛采會,從牛采會對她娘的態度,就看出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

     「莫非她和尤禿子一樣不孝? 」夢茵插話。

     「半斤八兩,差不多。 」月靈娘邊縫補棉褲邊說:「本來,牛采會母親在城裡為她和存子權料理家務,前不久她母親生病喪失了勞動能力,牛采會就把她送回城西村,每星期來一二次,將一些殘羹剩飯放在炕上便匆匆離去。 她娘動不了,在炕上拉炕上尿,她不但不管,還不斷抱怨,口口聲聲叫她娘「老不死的」。 我實在看不下去,每天去她家照料,幫她熱飯,換衣褲,打掃屋子。 我照顧了她娘半個多月,病情慢慢好轉,現在能自己走動了。 我聽見她娘對牛采會說,‘多虧了咱隔壁鄰居照顧,你去謝謝人家吧。 ’你猜牛采會怎麼說,她哼了一聲,說,‘還謝呢,她這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生死由命,你早死早升天,省得活著拖累別人。 ’這種蛇蠍心腸的人你怎能說得動? 」

     「我教了她十多年的武功,總覺得有責任幫她。 她小時可不象這樣壞,跟什麼人學什麼人,肯定是跟存子權學的。 」夢茵似有所思。

     「我覺得這是天生的。 你瞧她爹那德性,活著時不也是把日本人當爹? 你說是不是? 」月靈娘抬頭見夢茵慼眉沉思,惶然問:「喲,我的話沒影響了你的計畫吧。 」

     「怎會? 我現在想,我的確沒想到牛采會變化如此之大。 我到你家來,如果被她知道,她肯定會治你全家一個通敵之罪。 那樣我可是真把你家害了。 ...... 」

      不等夢茵說完,月靈娘忙說:「你可別這麼說,你們把腦袋拴在褲帶上和鬼子幹,我們老百姓冒這點兒風險又算得了什麼! 」

      門外有人喊,「月靈在家嗎? 」

     「是牛采會,我不能讓她知道我在你這裡。 」說著夢茵走進裡屋。

      月靈娘迎出去,「是采會啊,真不巧,月靈不在家。 有什麼事給我說吧。 」

     「天大的好事。 我先恭喜你了。 」牛采會笑著,一付羡慕的表情。

     「連飯都吃不飽,哪來什麼好事? 」月靈娘淡淡道。

     「月靈有十七了吧。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日本皇軍大隊長安倍倉介可是正當年,他們兩個可正好一對。 我今日就是來牽線的。 你說這還不是天大的好事嗎? 」

      月靈娘聽罷,差點兒沒氣暈過去,驚得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她用一支手按著自己的心口,另一隻手左右擺動,連連搖頭。 半晌,她才說出話來,「天哪! 你這麼做還不如把我家全殺了呢! 你說實話,到底是怎麼回事? 」

      牛采會被月靈娘的表情嚇了一跳,也完全出乎她的預料,她呆呆地瞪著月靈娘不知如何回答。

     「你說,這是誰的主意? 」月靈娘漲紅著臉怒問。

     「這還真他娘邪門兒,這麼好的事你咋就不認呢? 只要月靈嫁給安倍君,雖說是做妾,你們全家要啥有啥,往大街上一走,多威風。 」

      月靈娘聽到這裡,沖牛采會怒道:「你想威風你嫁給他好了,你可別把俺月靈扯進去。 」

      牛采會面色轉怒,撇了撇嘴,「你真把好心當成驢肝肺。 你家月靈除了有一付漂亮臉蛋兒還有什麼? 你別忘了,這整個縣城可是皇軍的天下,皇軍想要什麼就能弄到什麼。 我只是想幫你的忙,你犯不著沖我發火。 」

      月靈娘此時冷靜下來,她深知面前這個牛采會得罪不得,忙換成笑臉溫言道:「實在對不起,是我太著急,剛才無意冒犯了翻譯官夫人。 看在咱們是鄰居的份上,你可要幫幫俺。 我家月靈早就定了婚,男方就是我娘家的後生。 你看俺家怎樣才能度過這一關? 我這裡給你跪下了。 」說著,月靈娘流著淚就在牛采會面前跪了下去。

      牛采會慼眉忿忿道:「你起來,你這個樣子好象我在欺負你似的。 這事你不願意就算了,反正我還沒和安倍君說。 話說回來,即便你樂意,人家安倍君還不一定同意呢。 你家孩子你看著好,那得看和誰比,讓你家月靈和日本女人比,哼! 」

      月靈娘聽了放下心來,「謝天謝地,這事到此為止,你可千萬別再提此事了。 我求你了。 」

     「行行行! 就當我什麼也沒說。 」牛采會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夢茵從裡屋出來,月靈娘迎上去,「你都聽到了吧。 看這些流氓地痞當道,我們小老百姓還有啥過頭。 」

     「 大嫂別急,鬼子終究是要滾回去的,存子權和尤禿子之流定不會有好下場。 至於牛采會,我現在就去教訓她。 」說完,夢茵急急走了出去。

      夢茵悄悄尾隨牛采會到門口,聽見屋子裡傳出話來,是牛采會母女在說話。

     「這隔壁家也真是給臉不要臉,一個賤丫頭有什麼了不起,嫁給皇軍還不願意。 我呸! 」這是牛采會的聲音。

     「人家的事你少管。 我就想看看我那孫子,我說過多少次你就是不抱來。 下一次你一定抱過來讓我瞧瞧。 也算你是孝敬我了。 」

     「你就知道看孫子。 除了這,你還知道啥?! 我不是不想讓你看,我是怕你把他嚇著了。 你看你這付尊容,老不哧哧的實在難看。 」牛采會說到這裡,抬頭看見夢茵,驚得張大嘴巴,手中的藍子「哐啷」一聲落在地上。 不覺後退了兩步,身子靠在炕沿,兩支手不停地摸索著,一支手摸到一把剪子,忙握在手裡如獲至寶,背在身後做最後一搏。

      夢茵急步上前,她知道如果牛采會有槍,勝負就難說了,與牛采會保持半臂距離,牛采會就輸定了。 牛采會見夢茵靠近,左手直擊夢茵面門,這是虛招,意在掩藏真正的殺招。 同時右手握著剪刀直刺夢茵腹部。 夢茵雙手同時接招,只一個回合,牛采會的剪刀被奪了去,右手被反轉在背後,脖子被夢茵右手掐住。

     「師母,別殺我。 」許采會喉嚨裡勉強咕嚕道。

     「姬夢茵,要殺你先把我殺了。 你殺了我男人。 你別再殺我閨女。 」牛石頭老婆跪在炕上喊著。

     「牛采會,你與存子權一起賣國投敵,幫日本鬼子出謀劃策,欺壓百姓,殺害我人民,犯下的罪孽人神共憤。 做為幫兇,你該不該死? 」夢茵怒問。

     「師母別殺我。 我剛生了孩子,看在我孩子的份上,你就饒了我吧。 再說,那壞主意都是存子權出的,我一個女人不就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嘛。 師母饒命啊! 」牛采會哀叫。

     「夢茵,你可要手下留情,你殺了她,就等於殺了我和我的孫子一家三口啊。 」牛石頭老婆哭了起來。

      夢茵見不得這種場面,本來也沒有殺牛采會的計畫,便鬆開了牛采會,聲音和緩下來, 「 好吧,我不殺你,但你要給我說實話。 」

      牛采會跪了下來,「謝師母不殺之恩。 我一定老實回話。 」

     「你說,偵緝隊派的潛伏特務是誰? 」

      此時的牛采會已不是昔日的半大丫頭,她跟存子權過了幾年,學會了耍些心計。 她想,看來姬夢茵並不想要自己的小命,不如先把她穩住,抽身去炮樓報信,在自家地界,她插翅難逃。 抓住她,滅了這個老妖精,省得存子權還掂記她。 想到這裡,哆哆嗦嗦道:「師母,就我所知,有兩個在你們團,一個是天鼠,另一個是夜貓。 」

      夢茵知道天鼠崔丙喜已被斃,急問:「夜貓的真名叫什麼? 」

     「師母,我只聽說過他們的代號。 存子權和尤禿子談話都是呼代號,我的確不知他們的真名子。 如果我將來打聽到其真名,我一定相告。 」牛采會裝出一付誠懇的樣子。

     「嗯,我再給你說一遍,也請你記住,日本鬼子多則十年,少則三年會被趕跑的,你們這幫漢奸的帳是要清算的。 如果你們想要有塊葬身之地,就應該立即反正,站到人民這邊來,立功贖罪。 」夢茵說。

     「是是,我願意立功贖罪。 你咋說,我就咋辦,決不含乎。 」牛采會信誓旦旦。

      牛采會的態度轉的如此之快,大出夢茵意料之外, 原先想好要說的話似乎用不上了。 她於是沉聲道:「那好,你先說說夜貓,你知道多少就說多少。 」

     「夜貓嘛,存子權肯定知道他是誰。 我跟你說實話,子權雖受安倍倉介重用,但他與皇軍,不,他與日本鬼子並不一心,他早有反正之心。 要知道夜貓是誰不難,這麼著,讓我回去問子權,我知道後立馬回來向你報告。 師母,你就再信我一次吧。 」牛采會滿臉誠懇。

     「是呀,大妹子,你就讓你徒弟去吧。 我在這裡給你做人質,她不回來,你把我殺了。 」牛石頭老婆在一旁說。

      夢茵揮手示意牛石頭老婆住口,沖牛采會問:「你說存子權有反正之意,何以見得? 」

      牛采會感覺到夢茵對存子權反正之事更有興趣,胡謅道:「前幾天日本和美國宣戰,存子權認為日本要敗,與安倍倉介發生爭執,被安倍倉介狠狠揍了一頓。 他本來就有愛國之心,這件事促使他決心棄暗投明,幫八路軍辦事。 如你願意,我可以讓他親自來告訴你夜貓是誰。 如果有子權幫忙,你們八路可就掌握了日軍的所有動向。 剛才我以為你是來殺我,我才給你動手。 早知是為這麼點兒事,哪用你親自來,你只要傳個話,事情就能解決。 我說的可都是大實話。 」

      夢茵望著牛采會母女懇求的目光,心中不忍,明知牛采會的話可靠性不大,卻做了一個錯誤決定,「如此,你回去告訴存子權,三個小時後去我家,你也一起去。 我準時在家等你們。 」說完迅速離去。

      牛石頭老婆與牛采會對視一眼,急道:「快! 去叫存子權,抓住她,報殺父之仇。 」

      牛采會陰森 森道:「存子權? 我怕他對她下不了手。 我就近去咱村炮樓讓皇軍去抓她,要她小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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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11-21 09:25 編輯

第三十二章 死地求生

      這天特別冷,寒風如刀子般刮過世間萬物,撞在光禿禿的樹上發出嗚嗚的叫聲。 午後的太陽隱在雲層裡,仿佛也在躲避著酷寒。 大街上冷冷清清,姬夢茵急步走向自己的家,她打開院門,一隻腳邁過門檻,她止步思忖,牛采會的話可信度極低,如遇到危險 象上次一樣 藏在夾皮牆內太被動。 她抽回腳,掩好門,把鎖頭掛在虛掩的門上,向西面望去,一裡地外的徐家莊看得清清楚楚,中間那條河溝已經成了封鎖壕,靜靜地橫在中間。 西北邊那個炮樓被許五聲燒毀後又建了起來,炮樓頂上的鬼子觀察哨正向這邊看過來,要想在白天闖過封鎖壕,幾乎沒有可能。 夢茵四處觀望片刻,她來到東南離自己家不遠那個小廟,在這裡可以看到自己的家,她伏在一堵牆後,觀察動靜。

      不一會兒,只見一隊鬼子由西邊沖向自己的家,領頭的正是牛采會。 夢茵覺得心發緊,怦怦跳著沉了下去,一股噁心的感覺湧上來,差點兒沒吐出來。 鬼子和偽軍進進出出,看起來一無所獲。 聽牛采會尖著嗓子喊:「她肯定藏在這房子裡。 燒,把這房子燒了,她不出來就燒死她。 」接著,房子冒起黑煙,不一會兒,北房和西廂房陷在火海裡。 好險,剛才如果躲進夾皮牆,現在可就被燒死了。 夢茵想著,不禁向西邊望去,那是她突出去的方向,穿過西邊這條封鎖壕,進入徐家莊就安全了。 離天黑還有至少兩個鐘點兒,必須等,天黑才能行動。

      這個破廟並不安全,它不僅離自己家近,而且沒有任何藏身之處,去人家裡又怕連累別人,她盤算,去偵緝隊長尤禿子家,尤禿子肯定好幾年沒回家了。 正想動身,「轟隆隆」的聲音傳過來,房子被燒塌了。 又聽見牛采會喊:「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她跑不出這個村子。 」

      夢茵不敢耽擱,悄悄潛進尤禿子家裡。 四處觀望,院子不大,西北面是兩間房子,東北角一塊空地和門前的院子連在一起,東南角有一個坍塌的豬窩。 她推開房門,屋子裡空空蕩蕩,地上有厚厚的一層灰塵,腳踏上去就會留下清晰的腳印。 角落裡一口鐵鍋也被灰塵所覆蓋,非得仔細看方能辨認出。 屋子裡沒有任何能藏身的地方。 她又把門掩上,來到東北角那塊空地,透過牆殘破的豁口她能清楚看到街上的動靜。 她估摸再過兩個小時天就黑了,她再趁黑夜向西通過封鎖壕突圍出去。

      不一會兒,東邊有動靜,她想,壞了,敵人很可能要包圍村子搜查,想想牛采會方才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的話,今天恐怕要麻煩了。 她來不及細想,慌忙來到南牆跟,放眼向南望去,光禿禿一片,沒隱避處。 她回頭看,這尤禿子家更是空空如也,屋裡屋外沒有藏身之地。 咬咬牙,還是向南跑吧,她急步跨出殘破的院門,猛然看見麻子六吆喝著帶一隊偽軍從東面跑過來,顯然此時向南跑,不被打死便被活捉。 她只得返回來,打量東面的高牆,翻不過去,慌忙又來到東北角觀察街上的動靜,正好看見尤禿子帶人走過來,不好,他肯定是來他家裡,莫非今日就這麼死定了? 情急中,她看見角落裡有一個三尺見方的蒲蘿,她試著縮著身子躺在地上把蒲蘿扣在自己身上,還好,這個蒲蘿剛剛能把自己蓋住。 躺在地上就如同躺在冰上,她雙手快速做握拳運動,雙腳前掌做上下運動,同時調動起所有在靜臥時能調動的肌肉群做收縮運動,一方面防止自己被凍得打哆嗦導致蒲蘿抖動,另外也防止被凍死。

      大地凍得硬如鋼板,皮鞋與地面的磨擦發出「嘎嘎」的響聲。 果然,尤禿子帶人進來了。

     「姬夢茵這是吃了豹子膽,竟敢跑來我城西村威脅咱翻譯官太太。 你們知道這叫什麼嗎? 這叫自己挖坑埋自己,找死。 」這是尤禿子的聲音。

     「隊長說的是,整個村子被圍的水泄不通,姬夢茵今日就交待在這兒了。 」一偽兵咐和說。

     「尤禿子,別磨蹭啦,快趁天黑前把姬夢茵抓住,可別讓這個老妖精跑了。 」是牛采會,她風風火火從外面闖進來。

     「哎喲,是弟妹呀,我一聽說就立馬帶弟兄們過來了。 你放心,麻子六帶著人把村子已經包圍了。 這不,我已經命我的偵緝隊挨家挨戶仔細搜,她跑不了。 來,進屋暖和暖和。 」尤禿子恭敬道。

     「不抓住姬夢茵我什麼也幹不下去。 你看看你這個破家有什麼看頭,還不快親自督導你的蝦兵蟹將抓緊時間去搜! 」牛采會吼道。

     「我這就去,這就去。 你知道,我好幾年沒回來了。 即來了,我看看就去,看看就去。 對了,你們不是燒了姬夢茵的房子嗎? 說不定已經把她燒死了。 」尤禿子堆滿笑容問。

     「唉,我看到門上的鎖頭被打開掛在門扣上,說明姬夢茵確實進了家,可是皇軍把燒塌的房子翻了個遍,卻沒有找到她的屍體。 這老妖精鬼計多端,沒准早就躲在什麼地方了。 今天是有我沒她,有她沒我! 你在這關鍵時刻可別偷懶。 」說完就朝門外急急走去。

     「豈敢,豈敢。 我這就去,這就去。 」尤禿子點頭哈腰道。

      目送牛采會離去,尤禿子進到屋裡,草草看了一遍,又來到院子裡轉了一圈,最後走到蒲蘿旁,一腳蹋在蒲蘿上,彎下腰系鞋帶。 蒲蘿下面,夢茵屏住呼吸,準備拼命。

      尤禿子系好鞋帶,自言自語道:「世道變了,這家可一點兒都沒變。 」接著沖幾個偵緝隊員吆喝道:「弟兄們,走吧! 抓住姬夢茵有重賞。 」

      雜亂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夢茵掀開蒲蘿透一口氣,伸伸筋骨,聽見四周亂糟糟的,這是敵人在搜自己。 她深知自己身處的環境,天黑前只能在此靠這一隻蒲蘿藏身。 她此時感覺時間過得太慢,平時,她是那樣喜愛陽光,現在她恨不得太陽快快落下去,不想要任何光亮,哪怕是星星點點。

      滕范仁和趙一勝在棗莊聽說敵人在城西村的活動,忙帶警衛排趕到盤龍寨。 師勇超帶著他的一連這幾天一直在此奉命監視城西村,見到滕范仁和趙一勝,勇超急急請命,「報告,敵人燒了特派員的家。 現在在村裡挨家挨戶搜查,特派員肯定處在危險中。 我請求攻打城西村炮樓,解放城西村,救出特派員! 」

     「別急,先弄清情況再說。 」趙一勝說。

     「夢茵同志這次去城西村是去策反存子權夫婦,現在很清楚她遇到了麻煩。 我同意勇超的請求,現在就進攻城西村,救出夢茵同志。 」范仁說。

      趙一勝愣了一下,道:「策反敵偽的工作都是地方上的事。 你們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嗎。 況且你們做什麼事也不事先說一聲。 」

     「是這麼回事,策反存子權的目的是找出在咱團的特務。 我們估計咱團部還有一個特務,知道的人越少,夢茵就越安全。 沒事先告訴你,你還應理解。 」范仁耐心解釋。

     「理解,理解,可我就不理解! 存子權是什麼人? 一個地地道道的大漢奸,是你能策反的嗎? 老滕,你犯了主觀主義的嚴重錯誤。 我可把話說在前頭,姬夢茵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老滕可要負全部責任。 」趙一勝怒向范仁道。

      滕范仁聽了,臉漲得通紅,額頭上的青筋暴起,汗水也滲了出來,高聲道:「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救人要緊。 你給個痛快的,師勇超的請戰你同意還是不同意? 」

      趙一勝眉頭緊皺,壓一壓心中怒火,冷冰冰道:「救,肯定要救。 但是我們得先弄清城西村有多少鬼子,多少偽軍。 我們...... 」

      不等趙一勝說完,范仁急道:「等你弄清有多少鬼子和多少偽軍,黃瓜菜都涼了。 你說,你是不是怕流血犧牲,丟了你的老本兒。 」

     「你 ...... 」趙一勝「霍」的一下站起來,把手中的煙袋奮力擲在地上,眼睛瞪得滾圓,一霎那間,他又氣極而笑了起來。

      正在這時,許錦彩急急闖了進來,「聽說茵嫂被困在了城西村,敵人在挨家挨戶搜,都快把我急死了,我就是來搬救兵的。 我請求你們即刻攻打城西村,救出茵嫂。 」

      在眾人目光注視下,趙一勝緩緩道:「我和你們一樣,恨不得立即把特派員救出來,但是我們也不能病急亂投醫。 」然後轉向師勇超,「城西村有多少敵人? 」

     「數目不詳,但估計少說也有五百人。 」勇超紅著臉道。

     「我們現在手裡只有一百多人,且敵人又占居有利地形,我沒把握能取勝。 如果調距此地最近的二營過來,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我想...... 」

     「我們人數雖少,但我們出其不意,也能以少勝多。 」范仁急道。

     「我們縣大隊也能參加戰鬥。 」許錦彩補充道。

     「如果我們攻不下城西村怎麼辦? 」趙一勝緩一口氣接著說:「後果就是把城裡的鬼子都引到城西村,姬夢茵同志的處境就會更加困難,我們營救成功的可能性就會蕩然無存。 」

     「團長說的是。 我現在明白了,建議採用圍魏救趙之策,咱攻擊北房子村,把這裡的敵人吸引過去。 」勇超道。

      趙一勝搖頭,「不行,城裡有足夠的鬼子去增援。 現在,關鍵是我們人太少,硬拼反而會弄巧成拙。 」

     「你的意思是我們只能冷眼旁觀嘍! 」范仁冷哼道。

      趙一勝一付不屑一顧的表情,繼續沉聲道:「師勇超,這次營救行動就看你的了。 你帶上你的師兄弟,今夜穿便衣潛進城西村,一是尋找姬夢茵同志,二是把明崗暗哨全給我幹掉,為姬夢茵同志突圍創造有利條件。 有問題嗎? 」

     「沒有問題。 我們熟悉城西村的一草一木,況且,為救我們的師母,義不容辭。 我現在就去準備,天黑立即出發。 」師勇超說完,迫不急待往外走,剛走了兩步,又站住轉身,邊警禮邊朗聲道:「團長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

      趙一勝轉向滕范仁,「老滕,姬夢茵最可能的突圍方向是西進徐家莊,你帶警衛排去徐家莊接應。 我帶一連前往縣城和城西村接合部司機而動。 」

      范仁同意,又說了一句,「智取比強攻好。 可是如果勇超他們找不到夢茵咋辦? 」

     「我覺得有必要動用我們在偵緝隊的內線。 我派人通知他暗中幫忙。 」許錦彩說。

      范仁點頭,又拿出一個小本子,「這是夢茵的學習筆記本。 把它丟在村南,給敵人造成夢茵已經突圍的假像。 」

      終於,天慢慢黑了下來,夢茵正打算動身離開,聽見雜亂的腳步聲,忙蜷縮在地上把手中的蒲蘿扣在自己身上,一陣亂哄哄的腳步聲傳過來,由遠而近,聽見尤禿子說:「這他娘的也太奇怪了,咱今天來了這麼多人咋就搜不出來呢? 」又聽見尤禿子提高嗓門。 「你們聽好了,三年前加入我偵緝隊的弟兄進屋休息,其他人在院子裡。 」又是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感覺有兩個人坐在蒲蘿上,夢茵在下面大氣不敢出。

     「你知道嗎? 聽說今天咱要抓的女八路是翻譯官的乾娘,翻譯官太太的師母。 」坐在蒲蘿上的一個人悄聲說。

     「方才那個上竄下跳,搜女八路最賣力的那個女人好象就是翻譯官太太。 」另一人說。

     「還好象呢? 就是翻譯官太太,叫牛采會。 」

     「真想不明白,好象她們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 」

     「開飯啦! 」有人吆喝。

     「我去拿飯,你幫我占著這個座兒。 今晚恐怕咱就得在這兒坐著過夜了。 」

      感覺蒲蘿向上彈回去了一點點兒,夢茵蜷縮著身子不敢動彈,全身覺得越來越難受。 如果象這樣待一夜,縱然不被敵人發現,也會被凍死。 她心裡開始發急,情不禁咬住嘴唇,默默叮囑自己,堅持,一定要堅持住! 就算與敵拼命,也要等到半夜。 這時,蒲蘿往下一沉,感覺有一人重重坐在蒲蘿上。

     「大胖,張頭在這兒坐,你還是另找地兒吧。 」

     「誰坐不是坐,這蒲蘿又不姓張。 」

     「娘的,大胖,你小子竟敢坐老子的位子。 起來! 」一聲怒喝,張頭回來了。

     「張頭別生氣。 咱把這個蒲蘿往外拉一拉,咱可坐四個人,行不? 」

     「行,你起來,咱把這蒲蘿拉過來。 」

      夢茵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同時做好與敵拼命的準備。 感覺蒲蘿向上彈回去不少,下一步敵人就要移動蒲蘿了。 夢茵正要起身出手,聽得「咚」的一聲,有人坐在蒲蘿上。

     「張頭,你個大騙子。 」

     「這叫調虎離山。 我們靠牆坐著多舒坦,憑啥給你騰地兒。 」

     「你給我起來! 」說著,大胖動起手來。

      夢茵聽出兩人糾纏在一起,蒲蘿周圍發出陣陣搏鬥聲。

     「張頭,大胖,都住手。 為這屁股大的地兒值得嗎!? 你們聽好了,如你們再不住手,我可要報告給尤隊長啊。 」

      這是石旦的聲音! 夢茵聽的真切。 在這冰冷難耐的時刻,聽到這麼熟悉的聲音,心裡感覺無比親切,也增添了不少活下去的勇氣。 外邊撕扯聲消失了,只聽那個胖子說:「張頭,我今日看石旦的面子,讓你一次。 咱們今後走著瞧。 」

      又過了一會兒,聽遠處有人喊:「我的驢跑了。 」這是大猛爺爺的聲音。

     「我去看看。 」聽見石旦說。

      夢茵知道,大猛爺爺肯定肩負特別使命,十之八九與救自己有關。 想想自己現在處境,被憋在一隻小小蒲蘿裡,心裡即著急,又覺得恥辱,心裡很不是滋味。 不知又過了多長時間,聽石旦在門口喊:「有情況,站住! 再不站住我就開槍了! 」

     「快! 快給我追! 別讓她跑了! 」尤禿子吆喝。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槍械的撞擊聲由近而遠滾滾而去。

      機會來了,夢茵心中暗喜,忙起身從蒲蘿裡出來,順手把蒲蘿輕輕放在原處。 正要離開,見對面角落裡一個敵人靠著牆打磕睡,顯然他是在偷懶,沒有隨眾人追出去。 她悄悄趨前,恨不能擰斷他的脖子,一解方才的屈辱感。 出手前一霎那,她改變了主意,她想,畢竟他是中國人,給敵人做事或許是被逼無奈,還是留他性命吧。 她奮力一躍,越過牆頭,來到街上。 她沿街向西警覺前行,在一個路口,黑暗中看到爬著一個敵人,她停下仔細觀察,那個敵人已經死了。 她繼續前行,快出村時又看到一個敵人的屍體,屍體上的血還沒凝固,她知道肯定是自己人為救自己幹的,從敵人的死狀看,是自己的弟子們幹的。 她混身來了力氣,趁夜色一路向西跑過去,剛越過封鎖壕,正好碰見在此等候的范仁。 夢茵的手和范仁緊緊握在了一起,此時,她又喜又悲,還伴有一種死而復生的感覺。

      回到根據地,范仁詳細問明事情經過,深為沒成功策反存子權夫婦遺憾,也為夢茵遇到的危險而感到後怕。 但是他認為牛采會不能代表存子權,存子權仍然是可以爭取的物件。 想想幾年前在野狼嶺與存子權的談話,想想藏在夢茵家夾皮牆裡遇險被救的情景,他堅信存子權是一個有良心和愛國心的人。 這次夢茵策反只所以失敗,是因為本不該去找牛采會,應該直接去找存子權。 可是這個姬夢茵,卻偏說存子權是蛇蠍心腸,鐵杆漢奸,對策反存子權總是左推右擋,迫不得已甯去找牛采會,也不想與存子權見面,結果差點兒把命丟了。 牛采會是什麼東西,她爹牛石頭才是鐵杆漢奸,被我們鎮壓了,牛采會豈不懷恨在心? 夢茵卻還念師徒之情,幻想以此降服她是多麼可笑。 唉,這女人的判斷力,差的真真令人稱奇。 范仁不死心,把策反存子權的任務交給了許錦彩,不料,許錦彩也說策反存子權沒有可能性。 最終,范仁也只能長歎一聲,策反存子權的事便耽擱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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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 三章 大掃蕩 (上)

      夢茵還在為揪出團部的特務犯愁,她現在的懷疑对象主要集中在李千浩和曹參謀二人身上。 他們二人都是和鬼七同一批入伍,據報李千浩去過與敵特接頭的廟,還有,特務崔丙喜曾說李千浩是特務,她雖不信,但在心理上也或多或少對自己的判斷有些影響。 與李千浩相比,姬夢茵更懷疑曹參謀,曹參謀是和麻子六同村的人,離開村子的時間與麻子六上山為匪的時間相同。 還有,他知道全縣的地理環境,這超出了一個普通人的知識範疇。 另外還聽人反映他無意中說出過麻子六多次綁票的前因後果,這也與普通百姓身份不符。 最後是她的直覺,她心裡總覺得曹參謀象特務。 她與趙一勝和滕范仁商議後把李千浩調到一營一連去當付連長,警衛排長由自己的弟子師保亮擔任。 李千浩一萬個不願意,對夢茵破口大駡,最後在趙一勝的嚴令下極不情願離開了團部。 趙一勝的警衛員李多收病了,夢茵把弟子馬家樹調來做警衛員,趙一勝不同意,夢茵說團長不可一日無警衛員,而且警衛員應該會武功,弟子馬家樹是再適合不過了。 夢茵命馬家樹在趙一勝面前展示了一番拳腳功夫,趙一勝欣然接受。 沒多久,夢茵和師保亮把另外兩名弟子師安良和王多福安排在警衛排,夢茵和自己的弟子們在一起,覺得有了底氣。

      時間到了一九四二年五月,日偽軍五萬余人在華北駐屯軍司令岡村甯次指揮下開始對八路軍冀中軍區進行空前殘酷的大掃蕩。 為了配合日軍在冀中的行動,唐堯縣城的日軍也傾巢出動,對北部山區的抗日根據地也展開「鐵壁合圍」式進攻。 獨二團不是八路軍的主力團,武器裝備極差,幾次遭遇戰下來,人員損失過半,趙一勝和騰范仁決定化整為零,分散行動,以保存實力。 夢茵隨團部一起剛來到石門村,打算休息喘口氣,鄰村傳來槍聲,團部在警衛排的掩護下忙向北撤離。 經幾個小時的急行軍,眾人來到一片樹林,趙一勝命大家休息,炊事班生火做飯,飯剛做熟,哨兵報告,鬼子來了,就在眼前,來不急吃飯,大家趕忙跑路。 幾經攆轉,趙一勝率眾人來到一個山溝,發現這條山溝裡遍佈天然石洞,許多老百姓藏在這條山溝裡。

     「不好! 敵人如果追過來,豈不害了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 」夢茵沖趙一勝說。

      趙一勝忙命大家改變方向,向西面山上撤退。 山很陡,每爬一步,都要付出很大的力氣。 大家足足花了兩個小時,才爬到山頂。 夢茵站在山頂,習慣性往回一望,心裡大驚,剛才那條山溝裡已出現了敵人,那鋼盔在余霞的輝咉下顯得更加恐怖。 「砰」有槍聲傳過來,敵人開始殺人了。 大家紛紛駐足向下望去,清清楚楚看見鬼子把百姓從洞裡拽出來一個個刺死,對跑的人就開槍打死。 夢茵和范仁喊:「快開槍,把敵人引過來。 」

    「砰! 」范仁從一個戰士手中拿過一支老套筒向山下開了一槍,再拉槍栓拉不動,他將槍托向下豎起,用腳猛向下踹槍栓,才把槍栓拉開。 也因此,戰士們把這種槍叫「拿腳踹」。 夢茵拔出自己的手槍朝山下射擊。 趙一勝喊:「敵人在射擊範圍之外,別再浪費子彈了。 」

      眼看著鬼子朝這邊沖過來,戰士們紛紛放下背包,要求在此與敵拼命,一是為死者報仇,二是實在不想被敵人追著跑了。 趙一勝前後觀察了一番,緊皺眉頭道:「同志們,這是死地,我們必須離開這裡。 」說完眼睛轉向滕范仁。 范仁高聲說:「同志們,我和你們一樣,恨不得把這些鬼子千刀萬剮,就算是與敵同歸於盡,也要為被殺害的同胞,為犧牲的戰友報仇雪恨。 但是,在此與敵拼命,這正是敵人所企望的。 敵人這次圍剿,目的就是要消滅我們。 團長說的對,這坐孤山是死地,我們應該立即轉移。 在這關鍵時刻,大家要聽從命令,服從指揮。 」

     「跟我來! 」趙一勝說完帶頭向山西面撤離,剛走到半山腰,他停下了,大家不約而同向山下望去,一隊鬼子騎兵正包抄過來, 此時再往前走,定會全軍覆沒。

     「團長,我們被包圍了。 」一個戰士急促喊道。

     「師保亮,快回頭佔領山頭制高點,快! 」趙一勝命令。

     「是! 警衛排,跟我來。 」師保亮喊著,回頭朝山頂沖去。

      其餘人也緊隨其後重新回到山頂,此時警衛排已與從山下沖上的鬼子交火。 憑藉地理優勢,警衛排很輕鬆將敵人打了下去。 天已黑了下來,仔細觀察,趙一勝判斷敵人放棄了夜晚進攻,而是等天亮後利用武器優勢再進攻。 他和師保亮一起四處偵察,以期找到突圍方向。 夢茵照顧負傷的戰士,同時密切注視著曹參謀的舉動。 雖然已是初夏,夜晚在山頂上覺得很冷,大家紛紛擠在一起議論起來,每個人都明白,今夜是突圍的最後機會。

      半夜,趙一勝和滕范仁把主要幹部召集在一起,趙一勝先介紹敵情,「敵人已經把這坐山圍了起來,每隔二百米就有一夥鬼子,他們可以互相支援,如果從他們中間突圍,可招致兩夥敵人夾擊。 東,北,和南面是敵人步兵,西面是鬼子騎兵,西面鬼子騎兵較少,每一夥也就十來個人,但他們機動性強,其它三面,敵人多,防守相對更嚴密些。 」

     「我覺得應該從西面突圍,夜間敵人騎兵沒有優勢。 在他們上馬前把他們先幹掉。 」范仁道。

     「嗯,我也是這麼想。 如果能悄悄幹掉一夥敵人,這樣,左右的敵人相隔二百米,我們這百十來個人完全可以悄悄突圍出去而不被敵察覺。 只是,不動聲色消滅一夥敵人是能否突圍關鍵所在。 」說完,趙一勝把目光投向師保亮和夢茵。

     「沒說的,這個任務就交給我和我的弟子們吧。 」夢茵轉頭示意保亮,「去把家樹,安良和多福找來。 」

     「好! 我和你們一起行動。 」趙一勝道。

     「不行,你是團長,應該指揮全域。 」滕范仁和夢茵同聲道。

     「師母,你不必和我們一起行動。 我和安良先去幹掉敵人哨兵,人多容易暴露。 」師保亮道。

      夢茵想想也有道理,況且自己還有監視曹參謀的任務,她擔心阿成的悲劇重演,便默然應允。 行動開始了,她找到曹參謀,「曹參謀,把你的槍給我看一下。 」

      曹參謀疑惑遲疑,見夢茵嚴肅認真,不情願把槍遞給夢茵,怯怯問:「為啥? 」

      夢茵把彈匣卸下,緩道,「怕你的槍走火。 彈匣我來保存,突圍後再還給你。 」

      曹參謀怒,雙眼瞪得滾圓,「姬夢茵,你把我當什麼人了? 我去找團長。 」轉身就走。

     「站住! 有什麼話等突圍後再說。 眼下我和你一起行動,這是命令。 」夢茵說著把沒有彈匣的槍塞進曹參謀手裡。

      夢茵緊跟曹參謀,如他敢在關鍵時喊出半聲,就立刻擰斷他的脖子。 他們跟在警衛排後面,趁夜色下山,聽前面傳過話來,說是保亮已經得手,讓大家快速向西突圍。 隊伍加快了腳步,在坑窪不平的山地裡有條不紊地運動著。 路過一個站崗的日本兵,夢茵認得,正是保亮戴著日軍鋼盔裝扮的。 不遠處看見十幾個敵人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那裡。 看得出,保亮先悄無聲息地幹掉了敵哨兵,安良和多福等人用利刃把睡覺的敵人迅速消滅在夢鄉裡。 一種自豪感湧上心頭,楚飛傳授的功夫在這關鍵時刻發揮了作用。 不容多想,夢茵跟著隊伍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她還不時盯著曹參謀。 天亮時,隊伍來到一個山坳裡,大家又累又餓,實在跑不動了,趙一勝只得下令休息。

      夢茵把彈匣遞給曹參謀,「給,我這麼做是預防萬一。 你有什麼委屈,現在可以去找團長和政委。 」

     「算了,好男不與女鬥。 你不信任我,我認了。 」曹參謀接過彈匣,慢慢走開去。

      一個戰士看見附近有一塊麥田, 步態蹣跚地走了過去,坐在麥壟裡,揪下幾個麥穗搓麥粒吃。 一些戰士也跟了過去,他們已經兩天沒吃飯了。

     「站住! 你們都回來。 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是怎麼說的? 」范仁吼道。

      戰士們停下來,目光齊齊投向趙一勝和夢茵。

     「政委,團長,咱們是得好好商量商量。 大家現在又累又餓,再這麼硬挺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咱們把這塊麥地買下來,咱先救救急。 」夢茵說。

     「我同意。 」趙一勝聲音很大,附近的戰士都能聽的見。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范仁臉上。

      范仁望著眾人懇切的目光,悶聲道:「好吧,就按姬特派員說得做。 事後咱再補償。 」說完,又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夢茵來到麥地,學著搓麥粒。 她揪下幾個麥穗放在手心,雙手合在一起,手掌做相對旋轉運動,活象肉磨子,不一會兒,麥粒和麥殼分離開來,翻開上面的手掌把混雜在一起的麥殼和麥粒捧在手裡,輕輕吹一口氣,較輕的麥殼被吹了出去,剩下一把青青的麥粒,投進嘴裡, 又嫩又香,真好吃。 搓了幾把吃下肚,饑餓感消失了,混身有了力氣。 看看這塊麥地,飽滿的麥穗已不見蹤影,剩下的都是小的不起眼的麥穗。 往前走幾步,看見麥地角落裡有一個土堆,走近細看,像是一坐新墳,夢茵並不奇怪,自從抗戰以來,見的墳頭早已數不勝數。 見范仁遠遠地坐在小河溝旁喝水,她走了過去歉然道:「麥田的主人看到後不定多生氣呢。 咱們可要儘快找到他並給足夠的賠償,儘量挽回負面影響。 」

     「咱現在什麼都沒有。 拿什麼賠? 」范仁瞟了夢茵一眼,見夢茵臉上飛紅而不知如何回答,便接著說:「也只能找咱的地方政府去做工作,說明情況,先打個白條,以後有錢再還。 」

     「白條可不行。 這年頭有了今天,不一定會有明天,咱們就是砸鍋賣鐵,也不能拖欠人家。 我看這塊麥地肯定是前面那個村子的。 我先過去找這地的主人,瞭解附近情況。 我在那個村子裡等你們。 」

     「你一人去我怎能放心,你稍等,我派兩個戰士與你同去。 」范仁說著站起身。

     「不用。 你放心吧。 」夢茵說完,大步朝前走去。

      剛走到村口,驚得夢茵睜大了眼睛,一陣喜悅湧上心頭,緊跑兩步,與來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錦彩,真沒想到,我能在這裡見到你。 」夢茵又握住錦彩的手。

     「可不! 剛才聽人報告說有人過來。 還以為是落單的兵呢。 真沒想到是你。 怎麼,就你一個人? 」錦彩笑著,在這艱難時刻,她顯得還是那麼樂觀從容。

     「團部和警衛排在後面。 離這裡二裡地有一塊麥地,我們可是把麥穗揪著吃光了。 我猜那麥地是這村的,想找到麥地的主人,好賠人家。 」

     「那塊麥地裡有座新墳,對不? 」錦彩收起笑容。

     「是,你知道麥地的主人是誰? 」

     「知道。 你們不用賠了。 你們多殺幾個鬼子,就是對他們最大的報答。 」

     「怎麼回事? 莫非...... 」夢茵細聲問,心裡已猜出幾分。

     「這家在村裡是獨門獨戶,全家被鬼子殺了。 屍體也是我們幫忙埋的,刨了一個坑,一家人埋在了一起。 」錦彩眉頭慼在了一起,一臉憤恨。

     夢茵無話,只是情不自禁握緊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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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12-4 07:16 編輯

第三十四章 大掃蕩(下)

      許錦彩急急訴說道:「這次掃蕩比以前持續時間長,也殘酷得多,死了不少人,活著的人晚上也不敢在家睡覺,整天躲在山溝裡,真是遭夠了罪,有的人受不了就上吊了。 每到一個村子,都是空空蕩蕩的,半天看不到一個人影。 區幹部和村幹部傷亡也不小,我這段兒時間花不少時間做選拔補充新幹部的工作。 我覺得鬼子這次是鐵了心要把咱們滅絕了,你說是不是? 」

    「嗯,他們要的是咱們腳下的土地和奴隸,還需要象存子權之類的走狗。 咱們這樣的中國人自然是他們消滅的目標。 」夢茵接著說:「不過,這只是他們的一廂情願。 就我所知,現在國際形勢已經發生了有利於我們的根本變化。 美國已經對日宣戰,咱們的抗日統一戰線總起來說也是成功的。 他們越倡狂,說明離他們滅亡的日子不遠了。 」

     「你說話的風格象政委,這還真是跟什麼人就學什麼人。 」許錦彩微微笑了起來。

     「許書記,有封信給你。 」一個少女跑過來,遞給許錦彩一張紙條。 扭頭瞅見夢茵,驚道:「茵嬸兒,你也在這兒。 」

     「是月靈呀 !」 夢茵驚喜:「你也參加抗日了,好孩子,了不起。 」

     「我現在也就是做些送信打雜這種小事。 呦,我又說錯了。 」月靈看了錦彩一眼,「抗日無小事。 」

      許錦彩收起紙條,沖月靈道:「先踏踏實實做好你說的小事,你別急,將來會有大事等著你。 現在去通知老張他們,半小時後咱去花溝村。 」

      月靈答應一聲,又沖夢茵點頭示意,轉身向村中跑去。

      錦彩望著月靈背影,寬和地笑著,「這孩子機靈,有能耐,只是有點兒心高氣傲。 她想當正規八路。 」

      夢茵望著月靈跑去的方向,仿佛自言自語,「莫非人的世界觀是天生的? 月靈從沒受過教育,大字不識一個,能義無反顧走上艱苦的抗日道路;而牛采會,我教育了她十餘年,她卻走上漢奸賣國賊的路。 你瞧我這個師母當的,還真不夠格。 」

     「牛采會當日本走狗與你無關,你別想太多,想太多也沒用。 」許錦彩揮舞著那張紙條,接著說:「這是石旦傳出的情報,他的情報上級很重視,我們抄寫多份送給不同單位,包括軍分區。 也多虧有石旦通風報信兒,要不然,咱的損失恐怕會更多。 」

     「確實如此,一個情報有時可以頂上千軍萬馬。 提起石旦,我就想起許五聲,這麼好的一個人卻不得善終,老天不公啊! 」夢茵說著,眼睛裡充滿了淚花。

      許錦彩不想見夢茵難過,情急下忙岔開話題,「你們團部的特務揪出來了嗎? 」

     「還沒有,不過快了。 我一定要讓他犯錯露馬腳。 」

     「我完全相信茵嫂的能力。 等你的好消息。 我得走了,花溝村召開區幹部會議,補充幹部和佈置反掃蕩任務。 」許錦彩說著,緊緊握了握夢茵的手,然後轉身離去。

      夢茵深知,在這殘酷的年代,今日相聚歡,說不定明日就陰陽相隔,她深情地望著許錦彩的背影,心中默默,今日村頭望倩影,不知何日再相逢。 倩影此時刻腦海,不等彼時悔終生。

      安倍倉介得知被包圍的八路沖出重圍,大怒,他對著地圖看了好一陣,也弄不清八路去了哪裡。 存子權忙找來尤禿子,兩人嘀咕了一陣,存子權湊近安倍倉介,陪笑道:「太君勿憂,剛才我與尤隊長商議,認為滕范仁向西突圍後向北逃去。 我們可以讓偵緝隊帶路,追上他們把他們消滅。 」說著存子權做了一個砍殺的動作。

     「你有辦法找到他們? 」

     「報告太君,八路團部有我們的人。 我想他定會設法暴露他們的行蹤。 」尤禿子忙說。

     「喲唏! 就按你們說的做。 」說完,安倍倉介命令尤禿子帶路沿八路的撤退路線追去。

      夢茵和團部在村子裡正打算休息過夜,散佈在四周的哨兵紛紛來報,說是發現敵人。

     「怎麼,我們又被包圍了!? 」范仁驚道。

     「趁敵立足未穩。 命令立即向北突圍,快! 」趙一勝高聲喊道。

      槍聲頓時大作,子彈與空氣磨擦發出陣陣怪叫聲,驚得雞鳴叫著四處亂竄,狗嗚咽著躲到牆角混身哆嗦。 夢茵明白,膽子越小,被打死的幾率越大,此時只能鼓起勇氣,與大家一起向北沖。 混亂中,她看見曹參謀,喊了他一聲,與他一起隨團部的人沖出了村子。 趙一勝命警衛排留下阻擊追上來的敵人,其餘人則繼續北撤。 半夜時分,終於擺脫了敵人的追擊,擔任掩護的警衛排在師保亮的帶領下也回來了。 清點人數,損失了十幾個人。 他們不敢停留,連夜接著跑路。 和敵人又周旋了一天,終於暫時甩開了敵人。

      部隊在一個村邊停下來。 夢茵不時盯著曹參謀,心中嘀咕,鬼子這次為何總能精准地找到我們,似乎他們知道我們的行軍路線。 如果曹參謀是特務,他是怎樣把情報傳出去的呢? 她回想起在一個十字路口,曹參謀說去解手,自己不便跟過去,有好一陣子他脫離了自己的視線。 莫非他給敵人做了什麼記號? 她正想著,見范仁捂著肚子走開去,剛回來不久又捂著肚子去了同一個地方。 范仁再回來時,手還捂著肚子,臉色發黃無光。 夢茵起身上前問:「政委,你怎樣? 」

     「我現在跑肚子,可能吃了不幹淨的東西。 沒事,排出去就好了。 」剛說到這裡,又轉身邊走邊說:「哎呦,我還得去。 」

      夢茵心想,壞了,范仁在這關鍵時刻病了。 范仁再回來時,步子邁得很吃力,夢茵忙上前照顧,也想問個究竟。 范仁強掙扎著不斷揮手,「沒事,沒事,過一回兒就好了。 」

     「看你病成這樣,還說沒事。 你現在休息,我去告訴團長。 讓保亮做一個擔架,行軍時抬著你走。 」夢茵說完,正要離開,卻看見又有好幾個戰士捂著肚子跑過去,糟糕! 並不只范仁一人,可能是什麼病在軍中流傳開來。 她統計了一下,有十二人有同樣的症狀。 趙一勝聽說後趕了過來,聽完情況說明後雙眉緊皺,他犯愁,如果帶上傷病員一起走,戰鬥力會大大降低,說不定再遇見鬼子會全軍覆滅。 如果把他們留下,萬一范仁出什麼事,自己負不起責任,他好歹是唐堯縣抗日的一面大旗,是鬼子最想消滅的目標。 范仁似乎看出趙一勝的心事,有氣無力地說:「老趙,把我們留下,你們繼續向北走,一定走到咱的目的地,與咱的部隊會合。 」

     「我怕你被鬼子捉了去。 我讓警衛排抬著你走,其他傷病員留下。 」趙一勝道。

     「那不行! 我不想連累同志們。 」見趙一勝還想說什麼,范仁舉手示意說:「你什麼也別說了。 我決心與其他傷病員在一起。

     「我留下照顧他們。 」夢茵自告奮勇,道。

      趙一勝想了想,對夢茵說:「好吧。 把朱力攻留下,與你一起照顧他們。 西面離這裡二裡地有一個大一點兒的村子叫嶺西村,你們可以去那裡與民兵取得聯繫。 我們向東北前進把敵人引開。 」說完,趙一勝與滕范仁和夢茵握手,互祝好運。

      夢茵緊走幾步追上趙一勝,把對曹參謀的懷疑告訴了他,並囑咐讓師保亮盯緊曹參謀。 趙一勝一口答應,帶著警衛員快步離去。

      夢茵知道這裡不是久留之地,立即組織傷病員向嶺西村轉移,同時讓朱力攻先行去找嶺西村地方組織。 在這十幾人中,范仁病的最重,他又連續腹瀉了幾次,脫水已經很嚴重,他眼前一陣發黑暈了過去。 夢茵把他扶住,把自己水壺中僅有的水為范仁灌了下去。 她左手拉住范仁的左手搭在自己左肩上,右手拉著范仁的右手半背半攙著與眾人向西走去。 快到嶺西村時,朱力攻帶著一群民兵迎了上來。 與村地方組織順利取得聯繫,夢茵心情好了許多。 此時,東北方向傳來槍聲,夢茵知道,這是趙一勝引開敵人的行動。 她與村支書兼民兵隊長商議,為了安全起見,傷病員藏在附近山洞裡,民兵負責後勤供應,夢茵扮農婦白天在村中負責協調安排,晚上再回到山洞與傷病員一起過夜。 幾天過去,十二個人病情一點兒也不見好轉,軍區的醫院不知去了什麼地方,縣城的郎中離這裡有一百多裡,鬼子還在來回掃蕩,在這隱蔽的山洞裡耗下去肯定會凶多吉少。 看著這些飽受病痛折磨的傷病員,她心急如焚。

      范仁示意夢茵坐在自己身邊,雙目直直注視著她,他把手伸過來,握住夢茵的手,另一隻手也伸過來,雙手把夢茵的手捧到自己的胸前,嘴唇微微抖動,似乎想說什麼,又沒張開口。

     「政委,你會好起來的。 你是這裡的主心骨,大家都看著你呢,無論什麼時候,決不輕言放棄。 」夢茵鼓勵著,第一次看到范仁的目光是那麼的溫順。

      范仁點了一下頭,「嗯,不知怎的,我這幾天總是回想往事。 人都說快要死的人都這樣。 」

     「不對,而且是大錯! 你這話一沒水準,二沒道理。 我看是這病把你鬧得有些負面情緒。 等你病好了,你還是那個凶神般的滕范仁。 不過,你現在仿佛換了一個人,活像一隻受傷的小貓,倒也著實惹人憐愛。 」夢茵說著,象個大姐姐似的,抽出自己的手,把一件衣服搭在范仁身上。

      夢茵步出這陰森的山洞,黑暗中坐在洞口,望著滿天的星星陷入深思,這些傷病員得的是同一種病,主要症狀是嚴重的腹瀉。 幾天過去了,一點兒也沒有好轉的跡象。 鬼子正在拉網式掃蕩,時間一長,難免走漏風聲,其後果她不敢想下去。 一陣風吹過,前面傳來樹葉擺動發出的嘩啦聲,尋聲望去,不遠處有兩顆樹,它們相隔很近,兩樹中間的樹枝糾纏在一起,活象一對牽手的夫妻,莫非這就是人們傳說的夫妻樹? 夢茵站起身,不由得走過去,定睛細看,稍大點兒的是柿子樹,稍小點兒的是黑棗樹。 伸手摸一摸樹葉,覺得很親切,揪下半片放進嘴裡嘗嘗,有一點發澀的感覺。 她忽然想起小時候曾經翻看過一本很早流傳下來的書,說黑棗樹屬柿樹科,黑棗入脾胃徑,能補中益氣,養血安神,她閉目回想,印象中那本書提到葉子有止瀉的功效。 她焦躁的心情好了許多,冥冥中有了一線希望。 她立即動手,採摘了一些黑棗樹葉和柿子樹葉混在一起,放進一個臉盆,找一個隱蔽地方用水煮了片刻,端著臉盆來到范仁身邊,她本想扶范仁坐起來洗腳,可試了兩次也沒能把范仁扶起來。 她脫掉范仁的鞋子,用毛巾蘸著葉子水擦洗范仁的腳掌。 正擦拭間,范仁突然翻身坐了起來,眼神發亮,「好多了,好多了。 」

     「哈哈! 果然管用。 」夢茵笑了,她這會兒心裡特別高興,激動得流出眼淚。

      夢茵又採摘了更多的葉子,煮了更多的水,一夜間,十二個人病都好了。

     「特派員,你莫不是神仙吧? 怎麼泡一泡腳病就好了,這比打針吃藥都好得快。 」一個戰士說。

     「特派員,神醫! 」眾人誇獎起來。

     「看你們說的! 說說你們泡腳時的感覺。 」夢茵知道,她並不清楚這種樹葉能否食用,所以把葉子煮了用水泡腳,沒想到效果出奇的好。 此時她更想知道戰士的感受。

     「腳伸進水裡,感覺腳心越來越熱,同時身子覺得越來越有勁兒。 病就這麼好了。 」一個戰士說。

     「我也是這種感覺。 」其他戰士異口同聲說。

      范仁目不轉睛地望著夢茵,眼中閃現出羨羨的目光,「你還真是幹什麼象什麼。 你如果做郎中,說不定會賽過華佗。 」

      夢茵微微笑著,認真地說,「我現在還真有此想法,如果能活到戰爭結束的那一天,我會把這種樹葉中的有效成分弄清楚,提取出來製成藥片,徹底解決這種病,造福于人類。 」

     「你會成功的。 」范仁想了想又說:「你製藥片幹嘛? 用煮它們的水一泡就成,何必畫蛇添足? 」

     「你們這次能痊癒,歸根結底是這種樹葉中的一種或數種能治腹瀉的東西進到了你們體內。 我現在能肯定的是,這種有效成分肯定溶于水,其分子不會太大,而且能穿過人的皮膚。 你們感覺到腳心發熱,就是那些分子穿過皮膚時產生的一種物理表現形式。 我猜想,這種有效成分可能是即溶于水又能溶于油的兩性分子。 用水提取這種東西,得到的提取物純度應該比較高,也就是說干擾物和雜質相對較少,因此,確定有效成分和分析其結構就容易的多。 另外更重要的是還要研究其藥理,不能停留在只知其能治病而不知其為什麼能治病的階段。 」說到這裡,夢茵望瞭望眾人似懂非懂的眼神,「我今天高興,不由得扯遠了,現在我們最要緊的是......」

     「找部隊去! 」不等夢茵說完,眾人道。

     「特派員,你剛才說造福于人類,那人類包不包括日本人? 」一個戰士躊躇著問。

     「不包括! 這還用問? 日本鬼子根本就不是人! 」幾個戰士搶答道。

      夢茵完全理解戰士們的情緒,也明白戰士們的意思,微微笑了笑,「嗯,現在不包括。 」她把現在二字說得很重。

      范仁帶領眾人走了兩天,來到原先商定的匯合地點,一個更偏僻的小山村。 不見獨二團,聽說鬼子掃蕩已結束,已撤回縣城。 趙一勝帶著獨二團也早已離去。

     「壞了,我們肯定走岔了。 趙一勝肯定會派人去嶺西村找我們,我們卻來到這裡。 早知如此,我們還不如在嶺西村死等呢。 」范仁道。

     「鬼子撤回縣城,咱軍肯定尾隨其後。 咱們向南走去找他們,邊走邊打聽,咱縣就這麼大個地兒,不愁找不到他們。 」夢茵說。

      大家同意,范仁又帶著大家匆匆向南進發,一直追到盤龍寨。

      夢茵嘀咕,趙一勝怎麼這麼大意,鬼子前腳走,他就把部隊帶到縣城邊上,他就不怕鬼子殺回馬槍? 她和范仁急匆匆走進臨時團部,見趙一勝慫拉著長臉,一臉愁苦。 幾個幹事呆呆地站著緊皺眉頭。 師保亮坐在一個角落痛苦流涕。 一看便知有大事發生。 夢茵忙蹲下身問師保亮緣由,師保亮細聲細氣說了剛剛發生的事,曹參謀脅迫石康部長投敵了。 夢茵聽了,心情一落千丈,與部隊回合的喜悅一掃而光。

      原來,石康由於在反託派方面推行極左路線,被撤職接受調查,過關後剛被任命為冀中區黨委付書記,他急著去上任,路經唐堯縣,上級命獨二團負責安全護送。 此時鬼子掃蕩剛結束,趙一勝把護送的任務交給了師保亮。 師保亮帶警衛排護送石康剛出大山,曹參謀騎馬追上來以團長趙一勝的名義急令師保亮帶人火速趕往嶺西村去解救政委和特派員,說政委和特派員被困在嶺西村正被偵緝隊圍攻。 石康由他和另兩名戰士護送。 師保亮信以為真,急忙朝嶺西村嫉進,路上翻然醒悟,追回來時看到兩名戰士屍體,石康已不見蹤影。 顯然,曹參謀把石康劫走了。 趙一勝聽說後帶團部的人追了過來,麾下三個營也運動到附近,但為時已晚。

      夢茵覺得是自己失職,心裡暗暗自責,在此嚴峻環境下,自己仍做無罪推論,本有七成以上把握可以斷定曹參謀就是特務,卻非要十分鐵證不可,也沒有做相應防範措施,結果讓敵人鑽了空子。 她不由歎了口氣,揪住自己一縷頭髮,恨不得揪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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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死命令

      存子權正為這次掃蕩無功而返懊惱,尤禿子急步走進來,面露喜色,「報告,夜貓回來了,還順手逮了一個八路的大官兒。 」

      存子權先是一怔,眼珠急速地轉了兩圈,低聲吩咐,「讓呂黑子去審那個大官兒。 你讓夜貓在你屋子裡稍等,我隨後即到。 」

      尤禿子見存子權目光陰森,聲調瘮人,他知道,這是存子權要殺人的表情。 他不明白,夜貓逮了個八路大官兒,應該高興才是,怎麼......。 他滿腹狐疑,又不敢多問,答應一聲便匆匆離去。

      尤禿子把夜貓領進自己的屋子,也是偵緝隊的隊部。 尤禿子問:「夜貓,你的名子叫......」

     「曹東富。 我的代號‘夜貓’還是存翻譯官給取的。 嘿嘿。 」

     「你捉了八路這麼大一個官兒,功勞是大大的。 可惜的是我們在八路那邊可就再也沒內線了。 」尤禿子此時似乎理解了存子權為何而不快,自己方才的高興勁兒也一掃而光。

      曹東富見尤禿子變得愁苦起來,忙道:「隊長,我也是被逼無奈,姬夢茵已經盯上我了。 我再不回來,就永遠回不來了。 這次我好不容易瞅准一個機會才逃回來,還捉了這麼大個官。 你想知道什麼,儘管問他好了,他肯定知道不少秘密。 說不定還能讓他策反八路一個團呢。 」

      這時,存子權陰沉著臉走進屋子,曹東富忙立正警禮,「報告太君,曹東富......」

      話未說完,只聽「砰」的一聲。 曹東富腦門挨了一槍,圓睜著眼仰面倒了下去。

      尤禿子大驚,呆呆地站在一旁,鼓起勇氣,哆哆嗦嗦問:「你這是為何? 他可是功臣哪! 」

      存子權面色和緩下來,慢不經心把手槍插進槍套裡,「這小子鬼精得很,我怕他成鬼七第二。 」斜橫了尤禿子一眼,存子權接著吩咐,「讓呂黑子加緊審訊,要動用十八般刑具,讓那個大官兒把八路所有秘密給我說出來。 還有,這次安倍大隊長對這次掃蕩戰果非常不滿意,與冀中沒得比。 我現在必須想出一條計策,為咱爭點兒門面。 」

      尤禿子皺著眉想了一會兒,一拍腦袋,「偵緝隊探得八路在峪家口有一個兵工廠。 咱何不告知皇軍把它端了。 八路沒了軍火,看他們拿什麼抗日。 」

      存子權眼睛一亮,「嗯,有了 ! 我們掃蕩時沒有抓住獨二團,現在我們去端他們的兵工廠,他們不可能不管,我們就有機會把他們抓住全殲。 這樣即消滅了咱們的仇人八路,又讓安倍君滿意。 」

      尤禿子拍手,「對! 用他們自己的兵工廠做誘餌,實則消滅獨二團。 此計高,實在是高。 」

      存子權愈發兇狠,「我要讓安倍君充分發揮皇軍的機動性,獨二團和兵工廠我要一勺燴! 」

      趙一勝帶著隊伍來到峪家口附近休整,補充人員和武器彈藥。 夢茵這天來到新兵登記的地方,她要瞭解新兵的背景,防止特務混進隊伍。 幾百名青年排成一隊挨個點名分配給各連。 她粗略看了看,都是根據地的農民子弟,雖然他們高矮不一,但都偏瘦,黑黃的皮膚緊緊包著骨頭,許多人光著脊樑,胸部的肋骨清晰可見。 他們都是窮苦出身,許多人長這麼大沒有吃過一塊肉。 在國家處於危難的時刻,他們應召入伍,沖在保家衛國的第一線,而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會在激戰中失去生命,短暫的一生如同沙漠中的一滴水,在歷史的長河中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夢茵心中感慨,窮人一生多愁苦, 缺吃少穿皮包骨。 國難當頭沖一線,為國捐軀骨不枯。 忽然有一個人引起她的注意,與其他人不同,他皮膚煞白,瘦得不成人形,兩條腿瘦得象兩根棍子,大熱的天還穿著雙層夾襖。 這個人莫非有病? 如果是肺癆傳染病必須把他立即隔離。 夢茵上前把他從佇列裡叫出來輕聲問:「小老鄉,你叫什麼名字? 是哪村的? 」

     「報告首長,我叫朱立星,來自天門村。 」

      聽說來自天門村,夢茵更感興趣,「朱立攻你認識嗎? 」

     「當然認識,我們還是遠當家子呢。 」

      夢茵當即喚來朱立攻,「你認識他,給我介紹介紹。 」

      朱立攻點頭,一本正經道:「報告特派員,他叫朱立星,天門村人,今年十六歲,是我遠房堂弟。 」

     「他從小一直就是這樣子嗎? 」夢茵問。

      朱立攻茫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莫名地點頭。

      夢茵忙解釋道:「我是說他有什麼病嗎? 」

     「病嘛? 」 朱立攻努力回想了一回兒,「我記得他經常肚子疼。 」。

      夢茵又轉向朱立星,「把你的手伸出來讓我看看。 」

      朱立星遲疑著伸出手,夢茵將朱立星的手翻過來看其手掌,手掌上的繭清晰而厚重,是一雙幹過農活的手。 見朱立星害羞起來,夢茵知道農村中男女有別的思想極其嚴重,解釋道:「我想知道你幹農活不。 這招也是跟鬼子學的。 」

     「我什麼農活都幹過。 你甭看我這麼瘦,我的力氣不比立攻小。 」朱立星道。

      夢茵搖頭,「你瘦成這樣,肌肉廖廖,怎會有力氣。 我再問你,你的胃口如何? 」

     「我心口發陰,經常難受,怕喝涼水,飯量也小。 」

      夢茵猜想,朱立星肚子裡可能有一種叫絛蟲的寄生蟲。 這種寄生蟲極其頑固,成蟲體長可達66尺,寄生在腸子裡消耗掉宿主的大半營養,有這種寄生蟲的人,皮膚往往顯得煞白。 在這麼艱苦的環境下,沒有條件為他治療。 看著弱小的朱立星,一種憐憫的感覺湧上心頭,夢茵吩咐,「朱力攻,你帶他去見師保亮,把他安排在警衛排。 你也算老兵了,平時要多照顧他。 」

     「是! 」朱力攻答應一聲,拉著朱力星去找師保亮。

      新兵們穿上軍裝,每人領到一支步槍,編入各連後開始訓練。 幾天來,戰士們練習佇列,刺殺,投彈,射擊瞄準。 夢茵看著熱鬧的場景,情緒又高漲起來,部隊又恢復了元氣,她高興。

      夢茵巡視了一圈回到團部,見趙一勝和滕范仁正在嚴肅地討論什麼。 屋子裡彌漫著大戰前的肅殺氣氛。 不一會兒,營連幹部都來了。 滕范仁首先發言,「同志們,這個安倍倉介太可惡,剛掃蕩完沒幾天,又來偷襲咱兵工廠。 上級命令我們要阻擊敵人,掩護我們的兵工廠安全轉移。 我現在要強調的是,這個任務一定要完成,在兵工廠轉移前,不許敵人前進一步。 這是死命令! 時間緊迫,我不多說,趙團長佈置任務吧。 」

      趙一勝語氣嚴肅而低沉,「根據情報,敵人分兩路來襲,一營負責迎擊南面之敵,陣地前出峪家口南五裡的青石山和三色山。 二營負責東面之敵,陣地設在峪家口東面六裡的尖嘴口。 三營為預備隊。 我再重複一遍,沒有命令,決不能後退半步。 同志們,行動吧。 」

      戰鬥在五個小時後打響,隆隆的炮聲如同炸雷從空中傳過來,震得身邊的土紛紛飄起來,周圍所有的東西在瑟瑟抖動。 「敵人飛機來了。 」一個戰士喊。 夢茵抬頭望,看見一架飛機府沖下來,一陣彈雨從空中傾瀉在不遠處的一營陣地上,接著又落下成群的炸彈。 這麼密集的狂轟爛炸,夢茵還是第一次看到,她開始為陣地上的戰士擔心,更擔心陣地守不住,最後不僅主力被消滅,兵工廠也保不住。 不一會兒,夢茵見一營通訊員跑過來說大青山需要支援,趙一勝把三營的一個連派了出去。 東面的尖嘴口方向也傳來槍炮聲,密集程度更甚。 夢茵更加焦慮起來,她想,此戰的長短取決於兵工廠的撤離速度,每耽擱一分鐘,都會有無數戰士失去生命。 能不能完成任務,一方面取決於指戰員的戰鬥力,另一方面也取決於兵工廠能否快速撤離。 後者似乎更是關鍵所在。 她見趙一勝和滕范仁正在緊張地討論什麼,沒打招呼便離開臨時指揮部,找到擔任警戒任務的警衛排長師保亮,憂慮地問:「保亮,象這麼激烈的戰鬥,你估計咱們能頂多長時間? 」

      保亮遲疑了一下,「恐怕不足一天。 」

     「我也是這麼想。 就我所知,兵工廠的同志正在拆卸機器,想把所有的機器和工具都帶走。 我擔心他們這麼做太慢,結果很可能是我們和兵工廠都被消滅。 你趕快去峪家口,讓他們把笨重的機器就地藏好,督促他們輕裝立即轉移。 」 夢茵又囑咐,「他們走後你立即回來報告。 」

     「是! 」保亮答應一聲,向峪家口跑去。

      夢茵看見朱立攻和朱立星在不遠處正說著什麼,便走了過去。 走到近前,聽見朱立攻正在開導朱立星,「現在還沒上戰場,看你就嚇成這個樣子。 你要記住,在戰場上越拍死,死得就越快。 」

     「立攻說得對,兩軍相遇勇者勝。 」夢茵說著,看了一眼朱立星,只見他臉色更加慘白,眼角掛著淚花,雙手拄著一支漢陽造步槍,雙腿微微顫抖,要不是他手中的步槍,他能站起來都成問題。

     「特派員。 」朱立攻對夢茵說:「我這個堂弟太丟人。 還沒上戰場他就嚇成這樣。 」

      看著朱立星害怕的孬樣,夢茵把正要出口的斥責話咽了回去,她拍了拍朱立星的肩膀,「你先深吸一口氣,再用同等的時間慢慢從口中呼出。 我說,你跟著做。 預備,吸氣,呼氣,吸氣,呼氣......。 這樣慢慢使呼吸均勻而正常。 」然後,夢茵又拿起朱立星一支手,教他用另一支手交叉摩擦手背。 說:「同時,你要運動你的肌肉群,就是讓它們做可控伸縮運動。 主要是腿部和臂膀的肌肉。 」

     「我好多了。 」朱立星說著,不好意思笑了笑。

     「我看你是好多了。 能自己站著了。 」朱立攻道。

      夢茵又說:「還有,你別想有關死亡的事。 立功說得對,越怕死,死得就越快。 你就把戰場比做殺豬場,別老想著自己被殺死,是你在殺豬。 」

     「殺豬? 」朱立功笑了起來,補充說:「特派員意思是你膽小害怕會影響你的戰鬥技能,那樣的話你就變成了豬。 如果你比敵人勇敢,那敵人就是豬,任你宰殺。 」

      夢茵微微點頭,「立攻,立星是第一次見識戰鬥的場面,膽小害怕可以理解。 你是過來人,把你的經驗告訴他。 」說完匆匆回到團指揮部。

      夢茵踏進團指揮部,不見趙一勝, 范仁正在和一個地方幹部談話,只見范仁愁眉深鎖,臉色冰冷如鐵,語氣沉沉,「老張同志,傷患就全靠你們了。 你讓擔架隊把傷患抬到峪家口我們的臨時救護所,簡單包紮處理後分配給附近各村,安排給可靠的人家暫時隱蔽起來,要讓負責掩護的農家明白,一定要確保我傷患的安全。 」

     「我們一定竭盡所能完成任務。 我想知道你們能頂多長時間? 也讓我心裡有個數。 」

     「嗯,我們的任務是掩護兵工廠撤離。 等他們安全離開時,也就是我們撤退之時。 你們什麼時候撤離我會提前通知你。 不過我可要告訴你,你們可不許給我丟掉一個傷患。 」范仁鎮聲說。

     「首長儘管放心,我們在,傷患在。 」

     「好! 你們辛苦,時間緊迫,快去吧。 謝謝! 」

     「不謝! 」老張轉身跑了出去。

      范仁轉頭看見夢茵,「你去哪兒了? 」

     「趙團長呢? 」夢茵反問。

     「東南方向突然發現一股敵人,如果這股敵人突進來,直接威脅我東,南兩個方向的陣地,後果不堪設想。 老趙急了,不聽勸說,匆忙帶兩個連過去了。 現在這裡有戰鬥力的就剩警衛排了。 他讓我在這裡頂著。 你說,軍事主管擅自離開戰鬥崗位。 」范仁搖頭道。

     「他在這裡沒兵也發揮不了什麼作用。 我看他今天也是拼了。 他對警衛排使用有什麼吩咐? 」夢茵說。

     「他說三色山是下一個要求增援的陣地,讓我密切觀察,同時讓我與上級保持聯繫。 對了,與地方組織有關的事就由你負責吧,咱們現在沒有後方,搶運安置傷患也是非常艱巨的任務。 記得你曾說過,沒有後方縱深,負傷即是死亡。 我不想丟掉一個傷患,地方同志們的擔子可著實不輕啊! 你可要看緊咾。 」范仁鄭重說道。

      未等夢茵回話,邢參謀過來急急插話,「報告,三色山陣地急需支援。 據報已經萬分危急。 」

      范仁看了夢茵一眼,輕哼一聲說:「還真讓老趙蒙對了。 」接著命令邢參謀,「去,把師保亮叫來,我親自給他交代任務。 」
   
     「我讓保亮去了峪家口。 」夢茵插話。

     「你......」范仁急了,眼睛瞪得滾圓。

     「我讓保亮去督促兵工廠的同志儘快轉移。 保亮不在,我帶警衛排增援三色山。 」

      范仁態度和緩下來,急忙勸阻,「打仗是我們男人的事。 我讓師安良代替師保亮就是。 邢參謀,把師安良叫來。 」

      夢茵一把拉住刑參謀,「我的弟子們多在警衛排,我帶警衛排再合適不過了。 與地方同志的聯繫,就由邢參謀代勞吧。 我重複一遍任務,增援三色山,堅守陣地,沒有命令,決不撤退。 」說完就跑了出去。

     「邢參謀,快去警衛排告訴師安良,讓他們要保護好特派員。 」滕范仁急急吩咐。

     「是! 」邢參謀答應一聲走了。

      滕范仁往前走了兩步,停下望向遠方,心中忐忑,覺得缺了點兒什麼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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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生死搏

      夢茵帶警衛排向三色山急進,一路上看到不斷抬下來的傷患,傷患身上的血滴滴嗒嗒從擔架上落下來,染紅了通往陣地的路。 抬擔架的民兵也都渾身血跡,他們是冒著炮火,從陣地上把傷患背下來,再用擔架抬到峪家口,把傷患交給臨時救護所,再把彈藥給養送到前線陣地。 看到一副副擔架擦身而過,便知戰鬥肯定異常激烈。 夢茵回望了一眼自己的隊伍,見大家情緒高昂,信心堅定,只有朱力星慘白的臉上透著一絲恐懼。 她吩咐朱力攻照看朱力星,怕他臨陣當了逃兵。

      夢茵一眾人很快便來到三色山下,不遠處一顆樹下有幾個人圍著一副擔架,一個沙啞的聲音傳過來,「我不下去! 要死我也要和弟兄們死在一起! 」這聲音夢茵聽起來有點兒耳熟,來到跟前,只見擔架上的傷患滿臉血污,身上的軍服燒得所剩無幾,裸露出身上好幾處正在流血的傷口,他緊緊抓著那顆並不大的樹,撕心裂肺地喊著要回到陣地與弟兄們死在一起。 抬擔架的一個民兵指著擔架上的傷患說:「他是一個連長,負傷後說什麼也不下來,還是在昏迷後抬下來的。 這不,剛下山他醒了就抓住了這顆樹,說什麼都不走。 你們看這咋辦? 」

      這時,夢茵也聽出來了,是師勇超! 夢茵一把抓住勇超的手,「勇超,勇超! 」

      勇超怔了一下,「師母! 」然後孩子般哭了起來。

      夢茵強壓自己,眼淚不能在戰士面前淌下來,「勇超,你已經負重傷,我命令你立即撤下去。 服從命令! 」

     「師母,敵人火力猛,你們大部分人要隱藏在山脊線後面,敵人上來用手榴彈砸狗日的。 」勇超緊緊握著夢茵的手,說到此便又昏了過去。 夢茵怕勇超失血過多,忙拿出紗布快速幫他止血,然後吩咐民兵把勇超抬走。

      大家知道山上情況危急,不需動員,一齊朝三色山山頂沖去。 當警衛排進入防守陣地時,鬼子已經沖到陣地前,警衛排一陣猛打,鬼子被打了下去。

     「好險! 你們再來晚一會兒,這陣地說不定就是鬼子的了。 」堅守陣地的李千浩付連長沖著警衛排的戰士說。

     「李付連長,我奉命帶警衛排前來支援。 你把情況說一下,讓我心裡也有個底。 」夢茵來到李千浩跟前,細聲說。

     「哎呦! 是姬大特派員啊! 你來這裡莫不是來抓我這個特務吧。 」李千浩冷冷道。

      夢茵壓了壓火氣,緩道:「李千浩,我知道你受了委屈。 我當時懷疑你是我錯了,我向你道歉。 現在我希望你此時與我一起同仇敵愾,完成狙擊任務。 如果你有意見,戰後再向上級反映。 」

     「哪敢啊! 你是我過去的頂頭上級,我的小命都在你手裡,我豈敢造次? 只是這裡是刺刀見紅的戰場,不是鋤奸反特的地方。 論在前線作戰,我比你有經驗,警衛排併入我連,由我統一指揮。 你呢,還是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吧。 」李千浩一臉認真。

      夢茵忍無可忍,杏眼含怒,「李千浩! 你沒有權力,更沒有資格不讓我在此戰鬥。 我剛才已經說過了,你對我有意見,打完這一仗再說。 我還提醒你,你要擺正你的位置,你如果作戰不利,我仍然有權處置你。 」

      李千浩急道:「特派員別誤會。 方才我的話乃肺腑之言。 你在此非常危險,可以說是凶多吉少。 你要出什麼事,我實在擔待不起。 師安良剛見我便囑咐要保證你的安全,而且是受政委所托。 不信你問師安良。 我也和你說實話,方才我的話確實有情緒,看在這命懸一線的份上,你就包涵著點兒吧。 」

      夢茵望向師安良,師安良點頭。 她理解了李千浩剛才的態度,在這九死一生的戰場,出現一個被關照的特殊人物,肯定會氣不打一處來,說說風涼話在所難免。 她態度和緩下來,鎮聲道:「如果是這樣,我更應該在這裡。 幹部衝鋒在前,退卻在後是我軍光榮傳統,我怎能在這關鍵時刻退卻?! 你剛才說你作戰比我有經驗,我承認。 就按你說的,三色山陣地由你指揮。 不過,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

     「咱們腳下的這塊陣地是主陣地,與東面的青石山相呼應,完全控制住了通往峪家口的道路,所以,三色山是敵我必爭之地。 敵人的優勢是火力猛,我們的優勢是佔有有利地形。 我們採取分散隱蔽,分段阻擊,敵人距離遠時打冷槍,近時甩手榴彈,最大限度消滅敵有生力量。 本來我們靠地理優勢完全能擊敗敵人,只是敵人的飛機大炮太厲害,一頓炸彈落下來,整個山頭一片火海,兩個回合下來,我們就剩了十來個人。 」李千浩說著,語速極快。

     「敵人用了燃燒彈,怪不得勇超有燒傷。 」夢茵指著仍在燃燒的一團火說。

      李千浩接著說:「這坐山的西頭緊鄰一個大湖,南側山下有一片高高的樹林,地勢比這邊更險要。 敵人炮兵在那裡難得施展。 師勇超連長怕敵人從那邊上來偷襲,派了一個班在那頭警戒。 後來這邊吃緊,又把他們調過來了。 你剛才說讓我指揮,我就不客氣了。 我強烈建議你帶朱力攻和朱力星負責西頭警戒,如發現敵人,朝這邊打一發信號彈。 」李千浩用「建議」代替了「命令」二字。

      夢茵想了想,覺得李千浩說得有道理,便喊了朱力攻二人一起來到三色山的西端。 夢茵四周觀察了一番,明白了三色山的由來。 這坐山東頭是青色,約百米長,石材和對面青石山相同。 中間是白色,長約七十余米,主要是由碳酸鈣構成,質軟且鬆散,南側十分陡峭,敵人是不可能從中間上來的。 西端這頭是深紅色,約五十米長,看起來是含鐵的石頭。 如果不是被戰火摧殘,這坐山會是多麼漂亮啊! 夢茵感慨。 她朝南面山腳看去,也是非常陡峭,有一人把關,萬夫難開之氣勢。 她仍不敢大意,吩咐朱力攻二人挖散兵坑,修掩體。

      突然,空中傳來飛機的轟鳴聲,抬頭望去,一架飛機從東邊飛過來,接著炸彈從機腹落下來,爆炸的轟隆聲震的整個山頭在抖動。 眼見飛機飛過來,朱力星突然跳出掩體,連滾帶爬向山下跑去,如同一匹受驚的野馬。

      夢茵喊:「力攻,快! 把他找回來。 」

      朱力攻答應一聲,追了上去。

      炸彈在東邊不遠處爆炸,夢茵起身一個箭步跑過去,飛身跳進硝煙還未散盡的彈坑,耳邊又是一陣爆炸聲,炸起的石塊劈里啪啦落在身上,覺得渾身又麻又疼。 抬頭回望自己剛才的掩體,只見一股青煙沖向天空,一顆炸彈正好落在剛才的掩體裡,好險! 隆隆的炮聲從東面傳過來,敵人開始轟擊東邊的陣地。 不一會兒,敵人就會在機槍掩護下發起衝鋒。 夢茵起身向山下望去,沒有異常,她又來到西端邊沿,西邊山腳下是一個望不到盡頭的湖泊,看著這懸崖峭壁,心裡踏實了些,檢查了一遍槍彈,盼朱力攻二人快點兒到來。 向北面山腳望去,不見朱力攻身影。 向東邊李千浩的陣地望去,只見火花四射,硝煙彌漫。 突然又看見一架飛機從東面飛過來,還是那架飛機,只是這次沒有投彈,但飛得異常低,緊貼著山尖,仿佛一伸手就能把它拽下來。 這架飛機圍著三色山盤旋了兩圈飛走了。

      夢茵想著朱力攻二人,不時朝北面張望,還不見蹤影,她著急起來,心裡開始埋怨朱力攻,「唉,也太死心眼兒了。 拉不回來就算了,你自己可要早點回啊。 」正想著,遠遠看到了朱力攻二人,待他們走到山腳下,她看清楚了,是朱力攻奮力在拖著朱力星往前走,朱力星往前每走一步,朱力攻要費好大的勁兒,好不容易到半山腰,朱力星乾脆坐下不走了。 見朱力攻比比劃劃說著什麼,肯定是在做朱力星的思想工作。 過了好一會兒,朱力星還在那兒坐著,只見朱力攻踹了朱力星兩腳,一把把他拽起來,彎腰把他扛起來,一支手拿著槍,艱難地向山上運動。 夢茵看著,心裡開始憎恨朱力星。 又看見朱力攻體力不支,一個趔趄倒下去,也把朱力星甩了出去。 看得出朱力攻急了,他不再上前去拖朱力星,而是拿槍對準了朱力星,仿佛在說,你再不上山,我就開槍了。 果然看到朱力星開始往山上爬,朱力攻持槍跟在後面。

      夢茵目不轉睛看著朱力攻二人,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對即將到來的危險卻渾然不覺。 原來,那架飛機方才把山上的情況報告給安倍倉介,存子權出主意東面佯攻,派小股武裝從西面突破,安倍倉介首肯。 存子權想讓尤禿子立功,便說服安倍倉介把從西端偷襲的任務給了偵緝隊。 存子權找來尤禿子,信心滿滿,「嘿嘿! 禿子,你立功的時候到了。 島野三郎在飛機上清楚看到三色山西段沒有防守,你們悄悄摸上去,佔領三色山,拿下頭功。 」

     「嗨! 我現在就去。 」尤禿子滿口答應,走了兩步停下,「你說島野三郎... ... 」

     「就是那個被姬夢茵砍了一刀的島野君。 他被救活後又幹起了他的老本行。 這次是他開飛機進行轟炸和偵察。 他可是消滅了不少八路。 行了,快抓緊時間行動吧。 越快越好。 」存子權催促道。

     「放心,你就等著聽我們的好消息吧。 」尤禿子匆忙帶著他的偵緝隊來到三色山西端,穿過那片樹林,悄悄爬上三色山,爬到半山腰,前面的路更加險要,尤禿子停下來,與呂黑子商議一番,厲聲喝道:「張頭,你帶五個弟兄悄悄爬上去,先佔領山頭陣地。 我給你們記頭功,每人賞一百大洋。 」

      叫張頭的人前走了兩步,前後打量一番,開始挑人,「你,你,還有你,到這邊來。 」他停頓了一下,又前後張望,他要找最有能耐的人。 石旦前走一步,半舉起手,瞪大眼睛看著張頭,希望他能選上自己,他暗下決心,豁出命也要破壞敵人這次行動。 還好,張頭最後喊了自己的名字。 一行六人借峭壁上灌木叢的掩護,悄悄爬到山頂,剛一露頭,豁然看見一個八路,張頭縮回頭用手比劃著八字,示意大家噤聲,心裡自認倒楣。 好一回兒,不見上面有動靜,張頭悄悄伸出頭張望,只看見一個女八路,心裡高興起來,抽出匕首,示意眾人準備一起動手。

      朱力攻押著朱力星走過來,夢茵起身迎上去。

     「特派員,他確實是一個膽小鬼。 我奉命把他帶來了,你看著處置吧。 」朱力攻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夢茵拿起朱立星的步槍遞過去,雙目盯著朱立星的眼睛,肅容沉聲道:「給,即然你參加了八路,你就必須戰鬥。 」夢茵看見朱立星接過槍的一霎那,面露驚駭之色,連連後退,蹲在一塊巨石下捂住雙眼。 夢茵忙回頭,一把利刃殺過來,她轉身側頭躲過,來不及掏槍,赤手空拳與來敵殺將起來,搏鬥中聽見幾聲槍響,眼睛余光看見三個敵人紛紛倒下,是石旦! 見他此時想幫自己,拿著槍卻沒有機會下手。 一個敵人與朱立攻滾在了一起,滾到那塊巨石下,就在朱立星身旁,朱立星捂著眼面向巨石,槍丟在一旁,哆嗦著無動於衷。 看著朱立攻處於下風,要救朱立攻,首先要幹掉眼前的敵人,夢茵瞅准機會,奪過敵人的匕首,反手刺斷敵人的頸動脈。 也就在此時,聽見朱立攻一聲淒厲又怨恨的呼喊,「立星! 」夢茵回頭見敵人的刺刀紮進了朱立攻的胸膛,正要衝過去為朱立攻報仇,只見旁邊的朱立星大叫了一聲,飛身撲倒了敵人,拿起一塊石頭,朝敵人的腦袋不停地砸下去,那個敵人抽搐了一下便沒了動靜。 夢茵回頭再找石旦已不見蹤影,他肯定是又潛回去了。 她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朱立攻身旁,蹲下身,朱立攻已經死了,但那雙眼睛還睜得大大的,真真的是死不瞑目。 夢茵撫摸著朱立攻的臉龐,眼淚止不住流下來,心裡埋怨朱立星,這個膽小鬼,早一點兒出手,朱立攻也不會犧牲。 見朱立星還在不停地砸,儘管那個敵人的腦袋已被砸成了漿糊,她忿忿地沖朱立星喊:「朱立星,省點勁兒吧,人已經死了。 」

      朱立星沒有停下來,還在不停地砸。 夢茵想,壞了,朱立星看來是瘋了。 突然,朱立星停下,把手中的石頭扔在一旁,大叫著,「哥! 」撲在朱立攻屍體上大哭起來,「哥,是我害了你。 」

      夢茵懸著的心落了下來,他沒有瘋。 她趨前拉起朱立星,沉聲道:「我們要為朱立攻同志報仇! 他是為了這塊陣地而死的,我們守住陣地,就是最好的報仇。 」

      朱立星抹了一把眼淚,咬著牙狠狠點了點頭。

      尤禿子在半山腰看著張頭等人爬上了山頂,心中大喜,正要帶眾人動身上山,遠遠看見一個人連滾帶爬從山上跑了下來,不好,莫非中了埋伏? 尤禿子想。 待來人趨近,認出來人是石旦,只見他氣喘吁吁,滿面驚恐。

     「隊長,不得了,上面有埋伏,我們剛上去就被八路圍住了。 虧我上去得晚了一步,才僥倖檢了一命。 」石旦說著,顯得十分狼狽。

     「你是說張頭他們 ...... ? 」尤禿子疑問。

     「他們都舉手投降了。 八路怎麼處置他們就不知道了。 」石旦喘著氣說。

     「媽的,投降就是叛徒。 老子要是逮住他們,就扒了他們的皮! 」尤禿子氣哼哼說。

     「隊長,前面是只通一人的羊腸險道,八路一杆槍就能守住。 這種陣勢就是把咱老本兒打光了,我看也難上得去。 咱還是撤吧。 」呂黑子說。

     「撤? 一是我不好向存子權老兄交待;二是我咽不下這口氣,張頭他們竟敢投降! 呂黑子兄弟,你跑一趟,告訴存翻譯官,讓皇軍用九二炮轟他們。 說不定咱能攻下這塊陣地呢? 」尤禿子沖呂黑子說。

      呂黑子答應一聲,下山去了。

      在山上,夢茵正在加固掩體,一發炮彈呼嘯著飛過來,在不遠處爆炸,炸起的石塊飛得很遠很遠。 見朱立星站在朱立攻屍體旁不知所措,夢茵喊:「快趴下! 」朱立星仿佛沒聽見,站著沒動。 又一發炮彈在更近的地方爆炸,夢茵起身朝朱立星跑過去,想拉著他跳到剛爆炸的彈坑裡,這時,忽聽見空中傳來一聲象撕破布的呲啦聲,這是炮彈落在身邊的聲音,她猛地推倒了朱立星,同時她自己忽的一下失去了意識,冥冥中又仿佛飄到了天空, 又重重落了下去,砸在碎石堆裡。

      滕范仁在團指揮所裡心神不定,他不斷詢問各陣地的戰鬥情況,對三色山陣地尤加留意。 下午快黃昏時,有消息傳來,說姬夢茵在三色山陣亡,驚得范仁瞪著眼好長時間緩不過來,他又使勁閉上眼睛,一雙手捂住臉,片刻後沖參謀長王大年命令道:「大年,這裡交給你,我去一趟三色山。 」不等王大年回話,匆匆奔向三色山。 警衛員也忙不迭跟了去。

      見滕范仁來到前沿陣地,李千浩忙迎上來,「報告政委,我們打退了敵人五次進攻。 敵人現在似已無力再戰,有撤退跡象。 」

     「姬特派員呢? 」范仁扳著臉怒問。

      李千浩臉色驟變,指著西面怯聲道:「在最西端陣地上,據報已經被炸死了。 很抱歉,我們沒保護好她。 」

      滕范仁瞪著李千浩,扔下一句「我會調查的,你要是公報私仇,哼! 」便發瘋般朝山的西端跑去。 遠遠地聽見有人嚎哭的聲音,來到近前,見大哭的人是幾天前剛來警衛排的新兵,他盤腿坐在夢茵身邊,仰天嚎啕大哭。 師安良和王多福站在一旁默默流淚。 范仁不顧一切蹲下身,想仔仔細細看一看夢茵,或許這就是最後一眼。 只見夢茵半合著雙眼,後腦有血流出來,腹部的土布軍衣浸透了鮮血,大腿靠近腹股溝處有一道深深的傷口,外翻的肌肉向外浸著鮮血。 他雙手捧起她的一隻手,真想把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唇邊,在戰士面前他把這莫名的衝動壓了下去。 突然,他精神一震,她或許沒死,她的手是暖的! 他忙用手摸夢茵的頸動脈,抬頭高喊:「她還活著。 快! 把她送峪家口。 」

      大家聞言圍過來,正想動手,又都愣住了,下山這一段山路太陡,沒法抬著人走,人們上來或下山只能爬著走。 范仁命令道:「師安良,快去通知擔架隊,讓他們在山下待命。 王多福去半山腰接應我。 」又指著朱立星,「你,去堅守陣地,有情況報告給李千浩。 」

     「是! 」三人答應,分頭行動。

      范仁仰面躺下,把夢茵放在自己身上,咬緊牙關,向山下滑去。 衣服擦破了,皮膚擦破了,鑽心的疼痛差點使他昏過去。 他忍受著如同千刀萬刮般的痛楚,心裡想著,為了她,堅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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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12-18 10:27 編輯

第三十七章 觸黴頭

      夢茵被火速送到峪家口,止血包紮後又被送到百里外的軍分區醫院。 范仁送走夢茵回到臨時團部,得知敵人已經撤了。 見大家都很高興,七嘴八舌議論著,只有趙一勝在一旁抽煙。見到范仁,趙一勝沉下臉來,沉聲說:「老滕,你不該擅自離開指揮崗位跑去三色山。 姬夢茵對你再重要也敵不上全團的任務重要。 」

      滕范仁微微笑著,「是,是,我認錯,我檢討,我要在黨委會上作深刻檢討,接受同志們的批評。 」見趙一勝不置可否,又說:「老趙啊,不管怎樣,咱團實際已超額完成了任務。 你看啊,咱們團這可是第一次和安倍倉介硬拼,咱硬是把他狗日的給打回去了,兵工廠也不用轉移了。 早知日軍戰鬥力就這水準,前些日子鬼子掃蕩,咱跑幹嘛? 跟他們硬幹不就得了! 」

      趙一勝半眯起雙眼,「你以為安倍倉介是我們這個地方團打退的嗎? 咱友軍兩個團奉命跑了二百里前來增援,安倍倉介怕被抄了後路,才匆忙撤退。 」

      滕范仁微微一怔,認真道:「老趙,不管怎麼說,這次咱團應該是頭功,兄弟團雖跑路辛苦,可並沒放一槍。 」 見趙一勝不語,范仁沉思片刻,接著說:「姬夢茵這次傷得不輕,能不能挺過來,就看這一兩天。 我想明天去一趟軍分區醫院,當天趕回來。 」

      趙一勝眉稍向上挑了一挑,看著范仁沒作聲。 范仁知道,趙一勝同意了。

      第二天一大早,范仁挑了一匹好馬,孤身一人朝軍分區醫院急馳而去。 他著急,心裡掛念著夢茵,他雙腿緊緊夾著馬肚子,左手拉著韁繩,右手不停拍馬屁股,恨不得早一點兒見到夢茵。 他想著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一種可能是當自己跨進醫院時,醫生說她已度過危險期,不日就能康復,這是最好的情況,也是自己期望的結果;也可能是見到醫生們正在搶救,夢茵正在生死線上掙扎;也有可能是夢茵已傷重不治, 自己見到的是她那冰冷的屍體,這是最糟糕的情況。 他想起夢茵曾經囑咐過,如果她死了,要和楚飛埋在一起。 想到楚飛的名字,就又想起楚飛的死,進而又聯想到他們曾經的乾兒子存子權,存子權在野狼嶺曾對天發誓說他和夢茵私通,夢茵嫌楚飛礙事就設計害死了他。 范仁對存子權的話並不當真,這些年來也從沒那樣想過。 誰都知道,楚飛和夢茵無比恩愛,是天生的一對。 是存子權忘恩負義,買兇殺人。 他滿懷的熱情冷了下來,只是不知怎地,存子權那言之鑿鑿的話又出現在腦海。 他想,存子權的話是真是假,今天就能證明。

      滕范仁匆匆來到軍分區醫院,他先看望了自己的老熟人,也是醫院的領導,然後找到為夢茵做手術的王醫生。 得知夢茵身上的彈片都取出來了,用上了非常稀缺的抗生素。 夢茵的致命傷在腦部,能不能醒過來,接下來的二十四小時是關鍵。 滕范仁聽罷,微微頷首,紅著臉吞吞吐吐發問:「還有一件事需要核實一下,就是她左大腿根私密處是否有一米粒大的一個棕色斑點? 」

      范仁見王醫生身子微微顫了一下,滿眼疑慮的目光,忙解釋說:「這與一件陳年舊案有關。 還請如實相告。 」

      王醫生看著范仁那期望的目光,沒有說話,只是肯定地點了點頭。

      刹那間,范仁心情如墜入深淵,雖有心理準備,仍被驚得張大了嘴巴,瞪著眼半天說不出話來。 看望夢茵的心情已蕩然無存,范仁騎上馬往回走,路上他浮想聯翩,此刻他確信當年存子勸的話是可信的,不然存子權怎麼會知道她私密處的棕色斑點! 按存子權的說法,當初霍楚飛計畫繞道去關外,是姬夢茵最終說服楚飛選擇了通過麻子六地盤的路。 范仁心裡冷哼一聲,這個姬夢茵不就是現代潘金蓮嘛! 而存子權充其量也不過是西門慶罷了。 存子勸還說在霍家實際是姬夢茵當家,楚飛死後更是不可一勢。 還說他進霍家時才十五歲,懵懵的不懂事,等長大了點兒才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看不慣姬夢茵的行事做派,更反感她的虛偽面孔,還時刻想到自己的命是楚飛乾爹救的,所以與她日漸疏遠。 那天晚上他二人大吵一頓,見姬夢茵有殺人滅口之勢,不得已才跑到野狼嶺加入麻子六的隊伍。 誰知姬夢茵到處散佈說他買兇殺人,恩將仇報,意圖占妻霸子。 范仁記得那是第一次上野狼嶺,存子權說得是那麼平靜,顯得是那麼無辜。 是啊,楚飛死那年存子勸才十六歲,無論如何也鬥不過文武兼備的姬夢茵。 楚飛冤啊! 范仁感歎一聲,又想起趙一勝以前的警衛員崔丙喜。 那天晚上刮著大風,姬夢茵帶著崔丙喜說是去城西村,第二天回來說崔丙喜是特務,被當場處決了。 聽說那晚最後除姬夢茵和崔丙喜外,在場的還有許五聲和石旦,許五聲已經死了,石旦是土匪出身,人品如何不得而知。 姬夢茵懷疑李千浩是特務並把他調出警衛排,現在證明李千浩是好人。 她也懷疑曹參謀,卻沒有採取任何措施,結果是真特務曹參謀成功劫持石康逃脫。 但意想不到的是,為敵立功的鬼七和曹參謀卻先後被存子勸除掉了。 就算鬼七被殺是姬夢茵的離間信成功之果,那曹參謀呢? 一個念頭閃現出來,莫非她暗地裡仍與存子勸有勾結? 槍殺崔丙喜不過是打馬虎眼,暗渡陳倉。 范仁不敢再想下去,姬夢茵此時在他心中尤如《畫皮》中的女鬼,傳說中的蛇精。

      滕范仁回到團部,李千浩迎上來,憂心問:「政委,姬特派員怎麼樣了? 」

      不等范仁回話,趙一勝插話解釋道:「李千浩為沒保護好姬夢茵非常難過,已經來好幾趟了,想當你的面請求處分。 」

      范仁眉頭一揚,「即上了戰場,她挨炸本在情理之中。 炮彈是鬼子打過來的,與你何干? 李千浩,你沒做錯,求啥處分? 去,回你的連隊去,你們的功勞嘛,等我和老趙商量一下,少不了你的。 」

      李千浩喜出望外,答應一聲走了。

      趙一勝問:「老滕,說說,姬夢茵情況如何? 」

      滕范仁遲疑了一下,淡然道:「半死不活,重傷在頭部,據說這一兩天是關鍵。 」范仁不想多說,打岔問:「欸,師勇超怎樣? 」

     「傷蠻重的。 在臨時救護所,聽天由命吧。 」

      滕范仁拍了一下腦袋,「我當時怎沒想到把他送去分區醫院? 唉,都怪我。 」

      趙一勝低聲說:「今日上午接到通知,特派員的編制去消,特派員可改任團政訓處主任。 姬夢茵工作做的不錯,可以說是十分出色,咱給上級提個建議,如果她能活過來,就讓她出任此職。 」

      滕范仁搖頭,「不可,不可,她現在連黨員都不是,怎能當政訓處主任! 」

     「她成為正式黨員不就只差宣誓了嗎? 況且咱作戰緊張,環境艱苦,好久沒組織宣誓了吧。 她本來早就該宣誓成為正式黨員了。 」趙一勝道。

     「等她活過來再說吧。 」范仁說著,心裡在想,不能讓夢茵入黨。 至於政訓處主任,李千浩更合適,對,推薦李千浩。

      在軍分區醫院,護理姬夢茵的正是霍思春曾經的學生小李。 霍思春聽聞姬夢茵負重傷的消息,如雷轟頂,連夜策馬奔向數百里外的醫院,急急跑進姬夢茵的病房,單腿跪在床前,雙手握住姬夢茵的手,淚水流了出來,模糊了雙眼。

     「霍付校長。 」護士小李輕聲喊。

      霍思春抬頭望著小李,仿佛在問,娘的情況怎樣? 手術成功嗎?

      小李會意,蹲下身小聲說:「王醫生做的手術,手術很成功,現在是手術後的第三天。 」

      這時,姬夢茵慢慢睜開了雙眼,模模糊糊看到兩個人影,耳邊聽到「娘」的叫聲,是思春! 看清了,是她,她就在眼前。

      小李喊了一聲,「她醒了。 」忙跑出去向王醫生報告。

      不一會兒,幾個醫生和護士都來了,王醫生讓姬夢茵數數,問了幾個問題,然後笑著道:「不錯,大腦完好,過些日子就能康復,不會留下後遺症。 」說完,轉頭對霍思春說:「霍老師,不,霍付校長,原來她是你媽媽呀。 」

      霍思春含笑點頭。

     「你們好好說說話。 咱一會兒見。 」說完王醫生和眾人便走了出去。

      姬夢茵望著思春,「春兒,他怎叫你 ‘霍付校長’?」

     「我們衛校有好多女學員,需要人來組織和管理,我呢,陰差陽錯被安排在這個位置上。 」

      姬夢茵含笑道:「瞧你這謙虛的樣兒。 不過,娘還是擔心擔子太重,怕你吃不消。 」

     「娘放心,我會努力做好的。 」

      這時,外面傳來一個大嗓門問話的聲音,「我是來看姬夢茵的,請問她在哪兒? 」

      姬夢茵眼神亮了一下,望向門口,「是錦彩! 」

      不一會兒,許錦彩走了進來,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床前,緊緊握住姬夢茵的手,「聽說你負重傷,有生命危險,都把我急死了。 」許錦彩打量了夢茵一番,「嗯,還好,你醒過來了,謝天謝地。 」

      姬夢茵望著許錦彩,急問:「陣地守住沒? 快給我通報一下具體情況。 」

     「你們團打退了敵人,順利完成了任務。 兵工廠也保住啦。 」許錦彩答。

     「我記得師勇超負了傷。 還有,朱力攻犧牲了。 剩下我和朱立星。 快說說,勇超和立星他們。 」姬夢茵望著許錦彩,顯出急不可耐的神情。

     「勇超度過了危險期,正在百姓家休養。 聽說和你一起的朱立星立了功,沒准現在正領獎品呢。 」許錦彩說著,細看了霍思春一眼,「呦! 是思春哪! 我還以為是醫院的護理呢。 」

     「嬸子好。 」思春含笑打招呼。

      許錦彩緊盯著霍思春,「都長這麼高了,都快認不出來了。 也越發漂亮了。 」

     「是呀,光陰如梭,你們有好幾年沒見了吧。 」姬夢茵弱弱地說。

      霍思春突然想起什麼,急問:「錦彩嬸子,不久前我校從咱縣征招了一批女學員,現在該動身了吧。 再晚就趕不上開學了。 」

     「現在還真出了點狀況,你們衛校派來接這些女孩子的老刑病了,正在床上躺著呢。 一起來的那個年輕點兒的跑回家了,肯定是當了逃兵。 我們正通過組織轉告你們這事,讓你校再派個人來,派個嚮導來就成。 咱縣的女孩子覺悟高著呢,個頂個的。 」許錦彩說。

     「一共多少人? 有識字的嗎? 」思春問。

     「有五十人,最小的十五歲,最大的二十二歲。 識字的沒幾個,我只知道月靈能認幾百個字。 這丫頭迫不急待想當正規八路,這下可稱了她的心。 」說起月靈,許錦彩眉飛色舞,接著說:「她知道要和你在一起,高興的她一夜沒睡。 」

      思春高興,笑道:「我喜歡月靈妹妹。 太好了,我定會培養她,讓她早日成為我們醫療一線護理人才。 」接著又認真說:「許書記,別再讓我校派人了。 我不就是最佳人選嗎! 我一定能把姐妹們安全接回去。 」

      許錦彩望向夢茵,夢茵微微點頭,「是呀,人已經在這了,順便把女孩子們帶回去,合情合理。 」

    「嗯,也好,我回去就通知應招女孩子們不日在盤龍寨集中,人就交給你了。 我派人把你們送出咱縣地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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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12-23 04:07 編輯

第三十八章  風摧花落

      城西村牛石頭家,牛石頭老婆這天早早吃了晚飯,覺得上床睡覺有點兒早,她便坐在門前樹下發呆。 自從病好後,許采會再也沒來過,想看看外孫子,牛采會不允,還說自己的老臉難看,怕嚇著孩子。 半年多過去了,也不知外孫子長得啥樣。 想著想著,悲從心來,長歎一聲,嗚嗚哭了起來。 忽然她止住了哭聲,她聽見一串熟悉的腳步聲正由遠而近走來,她抬起頭,朝院門望去,是采會! 眼見牛采會還抱著一個孩子,她破涕為笑,三步並作兩步迎上去,接過孩子,仔仔細細端詳起來。
牛采會冷哼一聲,「看吧,看吧,這次讓你看個夠。 」

     「瞧,他長的多半象子勸,我的大外孫兒,我永遠都看不夠。 」牛石頭老婆樂道。

      牛采會點了點頭,「嗯,我這次來就是給你送孩子來的。 你喜歡孩子,給你養就是。 這孩子,越大睡覺越少,我現在算養夠了。 你可要聽好了,不管什麼情況,你決不能委曲了存日一郎。 」

     「存日一郎 ? 你是說這孩子叫存日一郎? 」牛石頭老婆扭過頭來,看著牛采會疑問。

     「是! 我的兒子,你的外孫叫存日一郎。 」牛采會重重答道。

     「嗯,這不象中國人的名字。 」

     「廢話! 俺們是日本人。 」稍遲疑了一下,牛采會又說:「即便現在不是,將來肯定是。 說不定俺兒子長大後會成為俺大日本棟樑之才。 現在我給你個機會讓你照顧將來的棟樑之才,你應該感到榮幸,可不能辜負了我們這份兒信任。 你說是不是? 」牛采會說到這裡,感到肚子裡有東西往下墜,強烈排便的感覺突然湧了上來,不等牛石頭老婆回話,揮手道:「你先進屋,我得趕緊去拉屎。 」

      牛采會匆匆跑進茅廁,雙腳岔開站在糞坑兩側邊沿,急急解開褲帶蹲下,「噗」的一聲,一厥屎掉了下去,落在豬圈裡。 北方過去的茅廁大都和豬圈連在一起,牛家自從牛石頭被鎮壓後,幾年來再也沒養過豬,下面堆積起的人糞臭氣熏天,一群群的蒼蠅飛來飛去,有的爬在屁股上癢得難受,「啪」,牛采會忍不住往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小聲嘟囔了一句,「 打死你個討厭的狗蒼蠅。 」想快點兒解完大便,越著急,拉得越慢,腿開始麻木了,還沒拉完,她有點兒不耐,拿起身旁的土坷垃,正準備擦屁股,一牆之隔的月靈家傳過說話的聲音,是月靈,這個幫八路做事的積極分子。 她耳朵立即豎了起來,屏住呼吸,仔細聽著,生怕漏掉一個字。

     「娘,你想啊,和思春姐在一起,有什麼不放心的? 你為我提心吊膽,那純粹是自己折磨自己。 」聽得出這是月靈的聲音。

     「兒行千里母擔憂。 況且,你和思春都是女孩子,做母親的怎能放下心! 」

     「娘,思春姐現在是付校長,是衛校第二大的官兒。 今兒晌午我在盤龍寨見到了她,哎呦! 那作派,那氣質,我都不知道怎麼說,一句話,不是凡人。 我也要做那樣的人。 」

     「看來你是鐵了心去當八路,我攔也攔不住。 和思春在一起,娘倒也放心,思春是個好孩子,你和她在一起,要相互照應。 你是後去的,記住遇事多求教思春。 」

     「知道,老娘放心吧。 我得趕緊走了,我可是瞅空特跑回來告別的。 」

     「靈兒,娘送你到盤龍寨。 」

      接著,聽到鎖院門的聲音。

      周圍安靜下來,蒼蠅的嗡嗡聲又灌入耳朵,許采會草草用土坷垃擦了一下屁股,提起褲子跑進屋子,忿忿道:「月靈要去當八路,真她娘的不知好歹! 我現在給你留下存日一郎平常用的一些東西,我得趕緊去炮樓報告,讓皇軍把她娘倆抓回來,治她們個通敵之罪。 」說著拔腿往外走。

      牛石頭老婆眼珠轉了兩圈,叫住了牛采會,「你別走,先聽我說,殺了她娘倆,不但影響不了大局,還會給咱惹一身臊。 咱本來在這村裡名聲就不好,再落下個出賣近鄰的名聲,今後我還怎能在這村子裡混?! 」

      牛采會雙目一橫,「難道就眼看著月靈投了八路? 」

      牛石頭老婆冷冷一笑,「傻孩子,你也不想一想,她們肯定是先到盤龍寨,而且肯定不止月靈一人,你家存子勸有人有枪,何不讓偵緝隊去盤龍寨打探清楚,然後把她們一網打盡。 那才是對八路的沉重打擊。 」

      牛采會慼眉想了想,露出一絲笑容,「怪不得人說姜是老的辣,你的這招我服了。 」

      牛采會慌忙跑回家,存子勸不在家,她知道存子勸晚上常在尤禿子屋裡和他的狐朋狗友打麻將賭錢,便徑直闖了進去。 尤禿子見牛采會進來,不聲不響站在角落直喘氣,感覺她定有密事要說,便把手中的麻將一推,喊著,「不玩了,不玩了。 」

      稍等片刻,存子勸扳著臉孔看著牛采會,「該走的都走了,有什麼事,現在說吧。 」

      牛采會清了清嗓子,神兮兮說:「我在城西村聽見隔壁月靈說思春到了盤龍寨,肯定是來招女兵的,月靈今晚已經去了。 我覺得這消息要緊,就急忙趕了回來,咱可不能眼看著思春就這麼順順當當把人都帶走了。 」

      存子勸目光轉向尤禿子,尤禿子似乎惶然大悟,顫聲道:「昨天聽呂黑子說北房子村有一個丫頭跑了,現在看來肯定是要去當八路。 」

     「現在肯定也在盤龍寨。 」許采會急道。

      尤禿子湊近存子勸,問:「要不我派人去盤龍寨先打探一下? 」

      存子勸沉思片刻,走到門口,又走回來,陰森森說道:「我估計她們只是在盤龍寨集合,最多在盤龍寨待一個晚上,她們最晚明日就會北上。 你派人去偵察根本就來不及,也沒有必要。 咱對這一帶地形了如知掌,有兩條北上的路,一條大路,一條小路,我知道思春是一個極其謹慎的人,她必定走小路。 我們立即派出一支精幹隊伍,悄悄埋伏在那條小路上,定能將她們死啦死啦。 」

     「此招妙,實在是妙! 我即刻命令偵緝隊出發。 」尤禿子躍躍欲試,急道。

     「不行,有多少次你們偵緝隊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這次為確保萬無一失,我要親帶一小隊皇軍前去設伏。 你們要記住,這件事要保密,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存子勸又接著說:「大掃蕩咱沒消滅獨立團,前些日子偷襲八路兵工廠也沒成功,還損失不小。 我再不幹出點兒像樣的成績,還怎能在安倍君面前交代? 」 存子勸後一句說的聲音很小,仿佛是自言自語,說完轉身朝外走。

      尤禿子躊躇了一下,似乎想起什麼,忙緊趕兩步,「兄弟,霍思春她, 你們能不能活捉她,留她一命。 」

      存子勸回頭冷道:「怎麼,你想娶她做老婆? 做夢! 」

      牛采會斜橫尤禿子一眼,冷哼一聲,匆匆跟了出去。

      霍思春蒙朧中聽見雞的叫聲,她打了一個激靈猛地坐起來,透過窗戶朝外望去,外面一團漆黑,她意識到雞在叫第一遍,此時正是子夜。 她又躺下,看看身旁正在熟睡的月靈,這個比自己小好幾歲的小姑娘,白淨的臉上還透著稚氣,年紀輕輕就投入革命,為趕走日本鬼子,為百姓過上好日子甘願貢獻出自己的一切,這樣的人活著才有真正的價值。 心中又想起月靈家隔壁的牛采會,她可是自己過去的閨密,而現在她和存子勸狼狽為奸,幫日本法西斯殘害中國人民。 她想不明白,牛采會怎麼長大後變得如此可惡。 正想著,聽見雞又叫了,這應該是第二遍雞叫,估摸著大概是淩晨三點,突然意識到身在盤龍寨,幾年前盤龍寨那場慘案仿佛就在眼前,她不敢再閉上眼睛,而是睜得大大的接著想下去。 也就是在那場慘案之後,自己參加了八路,而牛采會嫁給了存子勸。 如果當初自己不帶她來盤龍寨附近,或許牛采會不會嫁給存子勸,那麼她可能會走不同的路。 她心中歎了口氣,又暗暗責備起自己來。 雞又叫了,這是第三遍,估摸著是淩晨五點,不一會兒天就亮了。 她悄悄起來,準備好自己的行裝,打開門,東邊已看到魚肚白,天空中飄著幾朵黑雲,閃爍著的小星星在日出前掙扎著,盡力發出最後的亮光。 她洗了把臉,精神振作起來,她知道,這是第一次在敵佔區招收女學員,把她們帶到衛校要走數百里路,她們都是第一次離開家鄉父母,多半還是半大孩子,把她們安全帶到目的地,也是一項艱巨任務,她感到責任巨大。

      天亮了,剛才那些發光的小星星不見了,一眨眼的功夫,它們都躲在了陽光後面,無聲無息如同消失了一般。 聽見月靈叫「姐」,她轉過身,走到月靈跟前,淡淡笑著,伸手攏一攏月靈的頭髮,「靈兒,洗把臉,一會兒去村口張家大院兒集合。 」

     「哎! 」月靈答應著,笑著連蹦帶跳跑進屋子。

      思春挨家挨戶把女孩子們召集到張家大院,看著自己將來的學生,她仿佛看到自己剛到衛校的樣子,心裡即緊張,又高興。 看到許錦彩走進來,她忙迎上去,「嬸子早! 」

      許錦彩擺了擺手,「你們起得好早。 我已經吩咐民兵為你們準備了早飯。 我剛才瞭解過了,到現在為止縣城和各據點裡的鬼子漢奸沒有動靜。 你們吃完早飯出發,我派幾個人送你們一程。 」

     「是,聽嬸子,不,聽許書記安排。 」

     「瞧你,越來越外道。 」許錦彩拉起思春的手,接著說:「本來在解放區,青年參軍,我們地方政府都要開歡送會,敲鑼打鼓歡送。 這裡離敵人近,這次就免了,只是太委屈你們了。 」

     「這個村的百姓幾年前被鬼子殺光了,敲鑼打鼓也沒人聽。 委屈也就更談不上了。 嬸子,我打心眼裡感激地方上的同志,沒有你們的支援,我們就無法生存。 」

     「你還真是越來越會說話了,不過嬸子愛聽。 」

     「開飯嘍! 」不遠處有人喊。

     「走,嬸子今兒陪你共進早飯,為你餞行。 」

      太陽升至樹尖高時,思春和許錦彩告別,在縣大隊民兵們的注視下帶著姑娘們動身出發,踏上北上的路。 姑娘們說著笑著,揣著美好的理想,緊緊跟在思春的後面,沒有人想到前面有敵人在等著她們。

     此時,存子勸帶一小隊鬼子悄悄埋伏在那條偏僻的小路上,這裡離盤龍寨有五裡地,路東有一塊孤立的棉花地,路西則是一大片玉米地,存子勸帶著鬼子埋伏在玉米地,他算准了,槍聲一響,沒被打死的只能跑到棉花地躲避, 豈知進了棉花地只有死路一條。 他信信滿滿,今日要幹出點兒名堂,讓安倍倉介明白,我存子勸不是吃乾飯的。

      思春見前面的幾個民兵在一個岔路口停了下來,似乎在爭論什麼。 思春趕上來問明原由,原來前面有兩條路,三人主張走大路,兩人主張走小路。 小路要近一些,但要翻兩座大山,路也難走。 大路雖遠些,但路好走。

      思春想了想,毫不遲疑道:「走小路。 」

      幾個民兵拐向小路,思春帶著姑娘們跟在後面,她們穿過棗樹林,以及一片片的高梁地,一陣風刮過來,姑娘們的長髮吹得飄起來,高高的高梁紛紛彎下腰,葉子發出的嘩啦聲淹沒了姑娘們的腳步聲。 正走著,前面突然變得開闊起來,跨過一條小溪,前面不遠右邊看到一塊棉花地,那些棉花枝葉長得齊腰深,混雜著一些白色和粉紅色的小花,和周圍環境相比特別顯眼。 思春望著這塊棉花地,心裡想著剛才路過的那條小溪,這不就是流經自家村西那條小溪嘛,原來這條小溪如此彎彎曲曲,一會兒向南流,一會兒向東流,從自己記事起,它就這樣不知疲倦地流淌著,滋蘊著它流經的大地, 養育著無數的植物和包括人類的動物,她此刻更感到這條小溪的親切。 她想,如果自己有選擇,寧願化做一條小溪,那怕做一滴水,服務于世間萬物。 正想著,忽聽左邊玉米地槍響,她下意識轉身,拔槍,也就在這時,她感覺眼前一黑,「鬼子」的念頭在頭腦中閃現了一下,便失去了意識,雙腿再也支撐不住身體,重重栽了下去。

      存子勸指揮鬼子把棉花地包圍,一排鬼子兵搜過去,將藏身棉花地的姑娘逐個用刀刺死。 眼看著鬼子完成殺人的任務,存子勸來到思春身旁,他把思春的身體翻過來,見思春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左胸有一處傷口,看得出,一顆子彈洞穿了她的心臟。 他看著這張俊俏的臉,曾經的妹子,心裡卻猜想著姬夢茵得知思春死亡的反應,是悲傷? 是絕望? 還是呼天嗆地? 他怔怔地待了片刻,突然又覺得自己的行為不可思議,在霍家做乾兒子時,思春對自己不錯,現在眼看著思春死了,心中對思春沒有一點兒垂憐之意,反而頭腦裡想著的還是姬夢茵。 這個女人,不論什麼狀況,總是如影隨形,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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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後由 暖风细细吹 於 2019-12-29 10:49 編輯

第三十九章 黴運連連

      姬夢茵傷口癒合很快,她已能翻身,有時還能免強坐起來。 這天吃完午飯不久,困意湧了上來,她迷迷乎乎睡著了,還做了一個百思不得其解的夢。 夢中自己看到一條通往天邊的路,路上有各色各樣的人,他們衣著各異,腳步匆匆,爭先恐後朝著天上的太陽湧去。 她納悶兒,太陽表面溫度5500度,這些人縱然到了那裡,豈不成了灰燼! 正想著,猛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是思春! 她急喊:「春兒! 」只見思春回過頭來,淡淡一笑,並不答話,向前的腳步依舊。 眼看著離自己越來越遠,她心中焦急,想追上去,一腳踏上那光亮的路,卻掉進漆黑的萬丈深淵,她心頭一緊,從夢中醒了過來,過了好一會兒心情才平靜下來。

      門開了,護士小李走了進來,輕輕說了聲,「該換藥了。 」

      姬夢茵點點頭,掀開蓋在身上的被單,看著小李為自己換藥。

      小李輕輕解開敷蓋在傷口上的紗布,塗上新藥,又輕輕將紗布固定好,抬起頭來,夢茵看到她雙眼微微紅腫,分明是方才哭過。

     「小李,我看出你剛才哭過,有什麼委屈,能不能給大娘說說? 」夢茵憂心問。

      小李微微搖頭,與夢茵目光相對的一刹那,小李眼裡又充滿了淚光,她慌忙扭頭,顫聲說了句,「請多保重」便往外走,走到門口時,抬起一隻胳膊至齊眉處,夢茵知道她是在用袖口或手背擦眼淚。

      姬夢茵心裡緊張起來,小李今日表現十分異常,方才那痛苦夾雜著憐憫的眼神,那複雜的臉部表情,那失常的動作,在在說明有一件天大的不幸事件發生,而且這件事與自己有關。 她想,莫非自己的傷不能康復,將臥床終生,再也不能去打鬼子? 她抬了抬腿,摸了摸頭上的傷口,她做出了否定的結論。 她又想,莫非是錦彩,勇超,范仁或趙一勝中的那一位犧牲了? 她迅即否定了這種可能,因為小李與他們沒有深的感情。 想到此,她心咚咚狂跳起來,思春與小李如同姐妹,她不敢再接著想下去,用手按著心口,輕輕閉上眼睛,真想一覺睡過去。 睡不著,她用被單蒙住頭,開始數數兒,數著數著,聽見隔壁有人說話,她掀開被單,聽清了隔壁的聲音。

     「你們聽說沒? 咱剛招收的衛校女學員被鬼子全殺了,無一人倖免。 」 一個聲音不大且有些顫抖。

     「啊! 說說怎麼回事? 」有人問,同時聽到一陣悉悉嗦嗦的聲音。

     「我也是剛聽說,聽說這事發生在盤龍寨北面不遠處。 具體怎麼發生的不清楚。 不過,這麼大的事,細節很快會傳過來。 」

      姬夢茵聽到這裡,用被單又蒙住頭,眼淚奪眶而出,哽咽著大哭起來。 她知道思春出事了,從現在起,這世界上再也沒有親人了。 她萬念俱灰,輕生的念頭油然而生。 好久,她撩開被單,雙目怔怔看著房梁,這是一種山區中常見的角形房梁,主房梁在房屋正中頂部,垂直主房梁的是若干次房梁。 她把楚飛比做主房梁,思秋和思春比做次房梁,現在主房梁和次房梁都沒了,對她來說,房子已經塌了,支撐她精神的支柱也都消失了。 她流著淚呆呆地想著,不知過了多久,聽隔壁有人大聲喊,「老張! 老張! 快叫醫生。 」

     「別叫啦,人已死了。 」

     「日本狗雜種! 要不打走鬼子,我們還會有更大的犧牲。 」

     「我現在才真正明白了什麼是恨。 我們輕傷患應該要求早點兒出院,為犧牲的同志們報仇。 」

      從隔壁傳過的話警醒了姬夢茵,對! 為了早日趕走日本鬼子,自己應該堅強地活下去。此時,打鬼子成了她唯一的精神支柱。 她心情漸漸平靜下來,環顧四周,不大的屋子還是那樣整潔溫罄,護士小李插的那些鮮花還是那樣嬌豔如故。 她知道自己在醫院是唯一的女傷患,醫院特為自己安排了這個單間,但此時,她已感覺不出這個單間的溫罄,她所想的是儘快傷癒歸隊。

      出院這天,上至院長,下至護士都來相送,姬夢茵一一與他們告別。 小李和一群護士把姬夢茵送出好遠,她望著這些護士們,從她們的身上看到了思春的影子,她們都是思春教出來的,從她們的眼神裡,看出她們在說,思春犧牲了,我們都是你的女兒。 姬夢茵心裡感到些許少有的安慰,嘴裡說著,「快回吧,別耽擱了工作。 」她騎上一匹馬,揮手與她們告別,朝獨二團駐地趕去。

      姬夢茵興沖沖來到團部,趙一勝笑著迎上來,「一路辛苦啦,身體完全康復了吧。 」

     「有匹馬代步,不算辛苦。 我都好了。 」姬夢茵與趙一勝握手,同時眼光瞟向滕范仁,見他坐在一張桌子後面,低頭在寫著什麼,對自己的到來視而不見。

      姬夢茵笑盈盈來到滕范仁面前,打了聲招呼,「你好,政委。 」

      滕范仁坐著沒動,抬起頭,滿臉嚴肅,拉著長聲說道:「現在談談你的工作。 」

      姬夢茵見范仁態度如此冷淡,心中詫異,但聽說要談工作,打起精神,鄭重答應:「嗯」

      滕范仁上下打量著姬夢茵,仿佛陌生人般,弄得姬夢茵心裡很不舒服。 少傾,滕范仁緩緩說道:「姬夢茵同志,根據需要,安排你在團政訓處工作,政訓處主任李千浩是你的領導,具體工作由他安排。 你現在就可以去李千浩那裡報導,你可以走了。 」說完,打開他的小本子,在上面開始寫起來,不再搭理她。

      姬夢茵怔怔地呆了好一會兒,她不知發生了什麼,滕范仁完全變了,變得好象從沒認識過。 她不情願答應了一聲,「是。 」便走了出去。 走不多遠,聽有人喊:「特派員! 」姬夢茵回頭,是朱立星,她喜出望外,忙答應道:「是朱立星,你近來可好? 」

     「我還好。 特派員,在三色山上,是你救了我。 我真不知怎麼感謝你才好。 」

     「別叫我特派員了,我早就不是了。 你們師保亮排長還好吧? 」夢茵想打聽自己弟子們的情況。

     「前些日子師排長被調走了,聽說去二營三連當排長。 」朱立星說著,臉上露出一絲婉惜的表情。

     「師安良和王多福呢? 」夢茵又問。

     「他們也調走了,去哪裡我不清楚。 」

     「馬家樹呢? 」

     「病退了」

      姬夢茵心情愈發沉重,草草與朱立星告別,找到李千浩的屋子,見門開著就徑直走了進去,卻聽見李千浩大吼一聲,「出去! 」驚得姬夢茵心一哆嗦,慌亂中見李千浩在沖自己叫,正不知所措,又聽李千浩大聲道:「你應該在門外喊報告! 難道連這最起碼的規矩還要教你嗎?! 」

      姬夢茵紅著臉退出門外,喊:「報告! 」

      李千浩沒好氣道:「進來! 」

      姬夢茵臉發燙,豆大的汗珠從額頭冒了出來,她緩緩走進屋子,每邁出一步,要用很大的力氣。 她終於站到李千浩的面前,向李千浩警禮,「姬夢茵傷癒歸隊,請指示。 」

      李千浩坐在一把椅子上,翹著二郎腿,並未還禮,慢吞吞道:「姬夢茵,我先聲明,雖然你過去對我不咋地,但是我保證不會因為咱過去的過節報復你,這一點也請你放下心來。 你呢,也要擺正你自己的位置,你要時刻記著,你現在是一名普通的幹事,我李千浩是你的直接領導,你所做的一切要對我負責,要隨時向我彙報。 聽明白了嗎? 」

     「是,夢茵明白。 」

     「你的工作嘛? 現在也沒什麼要緊事,有些日常事情由你來做,比如為首長砌杯茶水,打掃打掃衛生,送送檔什麼的。 一句話,就是打雜。 眼下有些文件你先給抄一下。 」說著,李千浩隨手遞過一疊文件。

     「是。 」姬夢茵接過文件,環顧四周,見角落裡有張桌子,走過去還沒落坐,聽李千浩喝斥道:「姬夢茵! 那張桌子可不是給你準備的。 」

      姬夢茵轉過身,怯怯道:「李主任,現在這桌子沒人用,我就是暫時用一下。 」

      李千浩皺起眉頭,「看看,我剛才說什麼來著,你要擺正你的位置,你還以為你是特派員啊? 你看看哪個幹事給配桌子啦? 我們的戰士都用膝蓋當桌子寫字。 」見姬夢茵怔怔地站著無所適從,站起來指了指自己剛坐過的凳子,「你就在這個凳子上抄寫吧。 」說完走了出去。

      姬夢茵漲紅著臉呆站了片刻,單腿跪在地上在凳子上寫了起來。 花了兩個多小時,終於抄完了。 站起來差點兒沒跌到,虧得剛進門的一個小戰士扶了一把。 夢茵歉然笑了笑,「在地上窩太久了,腿還真有點兒麻。 」

      小戰士小聲道:「特派員,你沒事吧? 」

     「你是警衛排的小劉吧,很高興又見到你。 以後可別再叫我特派員了。 」夢茵認出了面前的小戰士。

     「嗯,我是警衛排的小劉,我前些日子剛調來政訓處。 與你一起工作,我也很高興。 」小劉說道。

     「小劉,劉幹事,吃完晚飯咱們聊聊,我想儘快熟悉政訓處的工作,也想瞭解一下部隊在鋤奸反特方面的事。 」夢茵流露著期待的目光。

      劉幹事眉毛跳動了一下,遲疑道:「還真不巧,晚飯後黨員開會。 咱明日吧。 」

     「哦,你是黨員? 那,你宣過誓了嗎? 」

     「上個月就宣過了。 姬幹事,以前戰事緊,部隊好久沒舉行宣誓儀誓,這段時間連續進行了兩次。 聽說明日還有一次,我知道你早就該宣誓成正式黨員了,這次肯定輪到你了。 」劉幹事肯定道。

      姬夢茵勉強笑了笑,微微點了點頭,「劉幹事,我把抄好的材料放在他桌子上。 李主任回來後跟他說一聲。 我住處還沒著落,我得走了。 」

      第二天一早,姬夢茵來到團部,把屋裡屋外打掃了一遍,又去炊事班拎來一壺熱水,然後來到李千浩面前領任務。 李千浩木著臉道:「昨天你抄得不錯,沒想到你的字還很美。 這還有一些檔,接著抄吧。 」說著 遞過一疊檔。

     「是! 」姬夢茵答應著,接過檔,和昨天一樣,在凳子上抄起來。 她邊抄,邊想著晚上宣誓入黨的事。 她變得很敏感,每當有人進來,她心裡都盼望著是來通知自己晚上開會宣誓這件事。 直到中午,沒人通知她宣誓入黨的事,她感到極度失望,心有不甘。 她趁午飯時間,匆匆找到騰范仁,想和他好好談一談。

     「政委,我想和你談談。 」姬夢茵試探著問。

      騰范仁把飯碗往旁邊一推,直接發問:「我問你,你和存子勸有聯繫嗎? 」見姬夢茵驚駭的面容,騰范仁又強調說:「我是說現在你們還有沒有聯繫。 」

      騰范仁的問話驚得夢茵張了張嘴,什麼也沒說出來。 她心裡又驚又氣,臉上飛紅,細微的冷汗冒了出來,想了想,她鼓起勇氣問:「范仁,你話是什麼意思? 」

      騰范仁肅容道:「我現在代表組織與你談話,你要實話實說。 」

      夢茵強壓心中忿恨,「怎會?! 我和存子勸的最後一次就是托你傳的那張紙條,這你知道。 」

      騰范仁目不轉睛盯著夢茵,以命令口氣又問:「你再說說槍決崔丙喜那天晚上發生的事! 」

     「那天晚上的全部過程,我已經書面報告過,而且你也看過。 崔丙喜是特務,是他自己承認的。 你如果不信,石旦還在,派聯絡員問問他,他可以證明。 」夢茵心裡發急,話說得也急。

      騰范仁冷哼了一聲,「崔丙喜就是石旦開槍打死的,他能說崔丙喜不是特務嗎? 」

      姬夢茵感覺到了什麼是百口莫辨的滋味,她明白了,自己回來後不招人待見,原來騰范仁懷疑自己過去的工作,甚至懷疑自己是特務,向范仁打聽晚上宣誓入黨的事就甭提了。 她想了想,問:「莫非你懷疑我是壞人? 」

      騰范仁搖了搖頭,「我可沒有說你是壞人。 沒有證據,我不會冤枉任何人。 這就是為什麼你回來後仍給你安排工作。 」看了夢茵一眼,似有感慨地又說了一句,「你和存子勸關係可真不一般哪! 」話說得陰陽怪氣。

      見范仁又提起存子勸,夢茵氣湧心頭,乾脆回道:「是,他曾經是我的乾兒子,我是他的乾娘。 」說完,轉身就走。

     「哎! 別走啊,咱還沒談完呢。 」范仁站著喊道。

      姬夢茵眼睛裡已充滿委屈的淚水,不答話,不回頭,徑直回到李千浩那間小屋,恍惚著抄寫檔,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檔抄完了,把抄好的檔連同原件放在李千浩面前,長舒一口氣,說了一聲,「我不舒服,先回去了。 」不等李千浩批准,就向門外走去。 李千浩見姬夢茵滿臉透著怒氣,皺眉想,死豬不怕開水燙,不能把姬夢茵逼急了,便沖已在門外的夢茵喊了聲,「行,你回去我批准了。 」

      姬夢茵躺在炕上,一頭老牛臥在炕的旁邊倒嚼,這是一間人畜合住的屋子,滿屋子充斥著牛的氣息,她並不覺得難聞,人糞和人屁可要比牛糞和牛屁臭得多。 她蒙住頭,仔細思索,回想自己做錯了什麼,人說路是自己走的,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即然自己落得如此境地,也應該是自己之過。 可她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更不明白范仁的態度為何會有如此大的變化。 她覺得委屈,又想起思春,眼淚又流了出來。 晚飯時間到了,她沒有心思去吃飯,也沒有人過來問候一聲。 她想,自己或許不清楚自己,自己的缺點別人才能看得清。 想到這裡,她坐起來,要和范仁好好談一談,如果有什麼誤會,應該及早溝通才是。

      腾范仁以前都参加党员宣誓活动,宣誓完后在新党员面前发表一通热情洋溢的讲话。今晚他把这个差事交给了李千浩,他自己则忙着写关于将来对敌斗争策略的报告。他认为八路军应该立即由战略防御转为进攻。他的理由是,第一,国际形势已经发生了根本变化,日本在太平洋与美国的战争已经失败;第二,日军与国军的对峙已经逐渐处于劣势;第三,八路军已经发展壮大,已经有攻克县城的能力;第四,是扩大解放区的需要。他要把他的想法尽快报告给上级。他正写着,赵一胜走过来为姬梦茵抱不平。

      “老腾,我真不明白,姬梦茵这么好的一个同志,你怎么不让她宣誓入党?你别忘了,你是她的入党介绍人,你总不能让她当一辈子预备党员吧?”赵一胜说。

      “经过考察,她不够格。我想取消她的预备党员资格。”腾范仁抬起头,肃容道。

      “你,唉,老腾,你过去可不是这么对她的!”赵一胜摇头。

      腾范仁见赵一胜不解,又怕赵一胜小瞧自己,带着神密色彩小声说:“老赵,你不知道,她有历史问题。”

      赵一胜还想为姬梦茵分辨,外面有人喊:“报告!”

      是姬梦茵的声音,赵一胜说了声,“进来”,就走了出去。他知道姬梦茵是来找腾范仁的。

      姬夢茵緩步走進來,細聲細氣對騰范仁說:「今天中午我沒耐心,是我不對。 我肯定還有其它做的不對的地方,自己有什麼錯誤有時自己看不到,我來就是想徵求你的意見。 對我有什麼看法,企望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也會敞開心菲,虛心接受。 」

      騰范仁放下鋼筆,輕輕哼了一聲,「中午時我剛起了個頭,你就耍起小性子,把我晾在一邊兒,讓我下不來台。 」

     「對不起。 」夢茵聲細如蚊。

     「無論任何事,你不能只站在自己角度想問題,我們每個人都要學會換位思考。 當你覺得心靈受打擊時,別人心靈也同樣受打擊。 」范仁見夢茵睜大眼睛不明白,接著說:「咱打個比方,如果你有一個閨密,你一直信任她,甚至崇拜她,可是有一天你發現她背叛了你,你是不是會很受傷? 」范仁又一拍腦門,「哎呦! 這個例子實在是不恰當。 唉,怎麼說呢? 就是設身處地站在別人的角度去思考。 」

     「我明白,換位思考,就是將心比心,就是站在閨密的角度想問題,背叛肯定有背叛的道理。 不過我可不是這個例子中的閨密角色。 」夢茵慼眉道。

      腾范仁注视着梦茵,若有所思道:“我就常想,我宁愿和傻子打交道,也不愿意和人精打交道。可是傻子又办不成事。事情从来不能两全其美。”见梦茵不明白,又说:“哎,扯远了。现在咱进入正题。你先说,我洗耳恭听。”腾范仁以为姬梦茵今晚是来向他坦白的。

      姬梦茵本来是来征求意见的,没想到范仁让自己先说,她略一思索,勉强笑了笑,“崔丙喜的事本已结案,今儿晌午,你让我把枪决崔丙喜那天晚上的事再说一遍,这是组织的意思,还是你个人的意思?”见范仁沉下脸来,忙解释说:“这对我很重要,揪出特务崔丙喜是我那一段时期最重要的成绩,如果现在组织上质疑,我心里就特别不舒服。”

      腾范仁心中有点儿不快,用大拇指指着自己的下巴,“在咱们团,我和组织有区别吗?”

      姬梦茵错愕,呆站着不说话。

      从姬梦茵的表情,腾范仁看出梦茵并不赞同自己的话,想想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太霸道,缓了缓说:“现在也没证据表明崔丙喜不是特务。再说人都死了,是不是特务已经不重要了。实话说我倒更在意楚飞叔是怎么死的。”

      姬梦茵的脸色刹时变得惨白,又瞬间变得通红,凝声道:“麻子六枪杀的,世人皆知。”

      腾范仁盯着梦茵的脸,又问:“那么,麻子六为何枪杀楚飞叔?定有内情。人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现在只有你和我,希望你实话实说。”

     「我猜是存子勸買兇殺人。 莫非你懷疑是我害了楚飛? 」夢茵的身體顫抖著,說出的話也變了聲。

      騰范仁見夢茵動氣,站了起來,「你說是存子勸買兇殺人。 我在野狼嶺和存子勸談過,他可不是這麼說。 」

     「他給你說什麼來著? 難道你信他? 」夢茵急道。

     「我以前不信他,現在嘛,我有證據,他說的是對的,起碼部分是對的。 」

     「什麼證據,說出來聽聽。 我就不信,存子勸狗嘴裡能吐出象牙來! 」夢茵忿忿道。

      騰范仁張了張嘴,最終也沒說出來。

      姬夢茵見騰范仁吱吱唔唔說不出話,心裡憋著的話脫口而出,「范仁,你變了,變得我都不認識了。 存子勸是什麼東西? 一個心如毒蠍的大漢奸! 你卻信他的謊言,你太讓我失望了。 我還要提醒你,你現在的官僚霸道作風已經養成,而且還很嚴重,你要不改,將來會栽跟頭的。 」

      騰范仁怒,沒人這樣當面說過自己,他一拍桌子,「夠了! 姬夢茵,你以為憑你的一張嘴就能扭轉乾坤? 我相信證據,我有實實在在的鐵證! 」

      姬夢茵冷哼一聲,「證據? 存子勸的證據你也信? 笑話! 」

     「你以為我不敢亮出來嗎? 那好,你給我聽好了,他... ... 」范仁正要說下去,見趙一勝推門進來,又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

      趙一勝走過來,「大老遠就聽見你們吵了,有話好好說嘛。 」走到騰范仁近前,沉聲道:「老騰,發火解決不了問題。 你少說兩句,對待自己同志,用不著臉紅脖子粗大吼大叫。 」又轉頭對姬夢茵說:「姬幹事,我看你們今天談不出個結果了。 先回去,消消氣,改日再談。 」

      姬夢茵轉身出來,拐彎走上石頭鋪成的街道。 天已經黑透了,伸手不見五指,正走著,她「哎呦」一聲,一腳踩空,劇烈的疼痛使她出了一身汗,她坐在地上,用手摸了摸腳腕,她知道關節錯位了。 還好,她從楚飛那裡學了點兒正骨術,沒幾下她復原了錯位的腳腕關節,站起來深一腳淺一腳摸索著朝自己的住處走去。 路過一幢房屋,裡面傳出入黨宣誓的聲音,「我志願加入中國共產黨... ... 」。 她想,自己本應該在宣誓的隊伍裡,可是,唉,她心情壞到了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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