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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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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笑臉貓/周末] 延禧攻略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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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3 00:20: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六零章 心死成灰

  「皇上。」李玉來報,「皇后娘娘來了,說有要事相商。」

  「宣她進來。」弘曆一邊說,一邊憂心忡忡。

  瓔珞太過衝動,就算要處置爾晴,也不該用這樣激烈的手段。只一樣,這口鼻滲血的屍體該怎麼送回富察府?就這麼送回去,只怕要掀起軒然大波。

  所以首要之事,便是粉飾屍體,至少表面上要像自盡而亡,而非被人毒死。

  此事至少需要一名太醫幫忙……

  「皇上。」皇后進來了,身旁果然跟著一名太醫,她欲言又止道,「臣妾奉命處理忠勇夫人一事,卻不料得知一個秘密……此事關係到延禧宮令妃,臣妾思慮再三,還是決定稟了皇上,由您自己處置。」

  弘曆嘆了口氣:「可是有什麼難處?」

  他終究還是決定包庇魏瓔珞,這位坐擁天下的帝王,在男女之情面前,卻無可奈何的處在了下風。

  皇后看了身旁太醫一眼:「劉太醫,把你查證的事兒細細說給皇上聽吧。」

  「是。」劉太醫恭敬道,「臣奉命處理忠勇夫人的屍體,為此要用到不少藥材,豈料許多藥材竟不翼而飛,經查,大多被葉天士調用了去。」

  弘曆感覺莫名其妙,甚至還有一絲不愉,戴著祖母綠扳指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面,他淡淡道:「令妃身體不好,葉天士一直奉命為她請平安脈,皇后深夜過來,就是要告訴朕這個?」

  「劉太醫。」皇后道,「你還沒告訴皇上,葉天士取的都是些什麼藥。」

  「人參枸杞,還有,還有……」劉太醫頭垂得更低,最後一咬牙道,「令妃娘娘一直在服用避子湯。」

  轟隆——

  一道驚雷划過窗外,照得弘曆臉上一片雪白。

  延禧宮。

  將最後一根簪子摘下,輕輕擱進妝奩盒內,魏瓔珞僅著一件白色裏衣,靜靜看著銅鏡中的自己。

  鏡子裡的她是皇帝最寵愛的妃子,榮寵不斷,幾乎次次都是她來侍寢,但一直沒懷上孩子,故而衣下的軀體仍如少女般玲瓏,不見一絲臃腫。

  但魏瓔珞知道,這是有代價的。

  「奴才恭請皇上聖安。」

  「滾!」

  身後大門忽然被人一腳踹開,弘曆一臉盛怒地闖了進來:「所有人都給朕滾出去!」

  沒人知道他為何發這麼大的脾氣,魏瓔珞也不知道,直到反手關上房門,他忽然衝過來,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魏瓔珞,你每月喝著的養身湯,到底是什麼藥?」

  魏瓔珞聳然一驚。

  「是避子湯,對嗎?」弘曆喘道,他竟是一路跑進來的,肩頭濕漉漉,似被雨水打濕。

  魏瓔珞望著他的肩膀,久久說不出一個字來。

  弘曆又不是個傻子,只因為愛她,所以才一直矇住眼睛過日子,如今皇后蠻橫的將他的蒙眼布扯了下來,逼他將她看個清楚。他酸澀道:「你接近朕,是為了給皇后報仇,對不對?」

  魏瓔珞沉默許久,終於點了一次頭。

  果然如此。弘曆心中一疼:「你每一次侍寢,每一次跟朕說話,每一次討朕喜歡,都是為了能夠提升自己的地位,獲得能與純貴妃相爭的資本,是不是?」

  魏瓔珞閉上眼睛:「……是。」

  她似個刺客,一個是字,是世上最鋒利的刀,在他心上捅了個口子,弘曆深呼吸了兩下,如同失血過多,唇色都開始泛白:「……為什麼要承認?是因為純貴妃死了,在你眼裡,朕已經沒了利用價值,所以才不再隱瞞,不再討好朕了?」

  「我……」魏瓔珞欲言又止,「我……」

  我只是覺得自己對不起皇后娘娘。

  爾晴成了她的噩夢,只要一閉上眼,她就會看見爾晴抱著她的腿,昂著一張口鼻溢血的面孔,惡狠狠對她笑:「魏瓔珞,我背叛了皇后娘娘,你也一樣!你別忘了,你曾親口跟她承諾,絶不會跟皇上好,絶不會搶她的丈夫!」

  她顯得那樣為難,讓弘曆誤會了她的意思。

  「……朕真是個傻子。」他哈了一聲,笑得極慘,「朕還奢望什麼,你瞞著朕喝避子湯,為什麼?還不是因為在你心裡,朕根本什麼都不是,只是你利用的工具,你根本不想懷上工具的孩子。」

  一瞬間,心死成灰。

  「……以後不必再喝了。」弘曆慢慢鬆開了手,背過身去,「朕以後……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了。」

  外頭還在下著雨,他卻頭也不回的闖進雨裡,身後,魏瓔珞慢慢癱坐在地上。

  「娘娘。」明玉忙過來扶她,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便安慰道,「你沒錯,錯的是皇上,天底下的女人那麼多,他偏偏要寵幸爾晴,她是皇后的親弟媳,是傅恆的髮妻……」

  「我沒事。」魏瓔珞打斷她,聲音疲憊至極,「我早就料到自己會是這個結局,也早盼著這個結局,借他報仇,等仇報了,就透出避子湯一事,讓自己失寵,否則我怎麼對得起皇后?」

  「可是……」明玉擔憂地看著她,「你怎麼哭了?」

  魏瓔珞一楞,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指尖微燙,是淌下的淚水。

  「我怎麼哭了?」她看著指尖淚水,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明明已經大仇得報,明明已經得償所願,為何……她的心裡卻這麼的難受?

  明玉憐憫地看著她,掏出手帕替她擦著淚水,那淚水就像窗外的雨水,雨下不盡,淚止不住,她嘆了口氣,索性伸手擁著魏瓔珞,將她的腦袋放在自己肩上,柔聲道:「想哭就哭吧,我陪著你,就算以後皇上再也不來了,就算延禧宮成了冷宮,至少有我一直陪著你。」

  「說什麼傻話?」魏瓔珞伏在她肩上,哽咽道,「你還要嫁人呢。」

  「不嫁了。」明玉果決道。

  「那你前幾天送給海蘭察的抹額,不就白送了?」

  「就當便宜他了!」

  仇恨給人以無窮力量,可以讓人做到許多原先做不到的事情,但當大仇得報,人就失去了目標,心裡空蕩蕩的,除卻愛人的骨灰,仇人的骨灰,什麼都沒剩下。

  有些人熬不過這一夜,尋了短見。

  多虧有明玉的陪伴,魏瓔珞熬過去了。

  天亮之後,她召集了延禧宮的宮人,趁著自己失寵的消息還沒傳開,利用手裡殘留的那點權利,將這群人調去了別處就職,大多數人都聽憑調遣,只有明玉跟小全子說什麼都不肯走。

  無奈將這兩人留下,魏瓔珞回頭看向袁春望:「哥,你陪我去一個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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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3 00:20: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六一章 當年約

  魏瓔珞竟帶著袁春望,來了繼後所在的承乾宮。

  承乾宮莊嚴肅穆,不似別處宮殿總燃著好聞的熏香,倒是瓜果香味多些,繼後命人放了許多時令果實在盆中,既能充當熏香之用,又能滿足口腹之慾,這種務實又不鋪張浪費的舉措,讓弘曆大為讚揚。

  許是因為果實的清香,讓繼後心情愉悅,故她顯得氣色極好:「令妃,怎麼一日不見,神色憔悴了不少?」

  相比之下,魏瓔珞的氣色便慘淡了許多,如同被風雨吹打而落的花,漸漸乾涸枯萎,她蒼白一笑:「娘娘,明人面前不說暗話,一切都在您的掌握之中,不是嗎?」

  「令妃真是糊塗了,竟說出這樣奇怪的話?」繼後笑眯眯道,「本宮教唆你服用避子藥了?」

  魏瓔珞:「沒有。」

  「本宮讓你跟純貴妃爭鬥了?」

  魏瓔珞:「沒有。」

  「本宮命你殺了喜塔臘氏?」

  「沒有。」魏瓔珞看著她,眼底除了厭惡,竟還有一絲佩服,「所有的一切都是臣妾自願而為,從頭到尾,娘娘沒多說半句話,手上沒沾一滴血。輕輕鬆鬆,除掉了死敵純貴妃,然後——給予我致命一擊!」

  繼後用茶蓋劃拉了一下杯沿,動作極優雅得體,就像她的為人,一舉一動,一顰一笑,旁人挑不出半點錯來。

  「令妃,你不是病了,是得了癔症。」她不緊不慢地劃拉杯沿,道,「,瞧你說的這些話,本宮是越來越糊塗了。」

  魏瓔珞忽抬手一指:「他!」

  繼後順著她的手指望去,笑道:「他不是你身邊最信任的總管嗎?」

  「不。」魏瓔珞冷笑道,「從今天起,他會是皇后娘娘身邊最忠誠的狗!」

  袁春望驚道:「令妃娘娘,你在說什麼?」

  魏瓔珞看著他,最熟悉的人,也是最陌生的人。

  「我早該想到的。」她緩緩道,「僅憑爾晴的死,還無法撼動我的地位,該如何讓皇上徹底厭棄我?唯有揭發我一直在服用避子湯一事,但此事是我最大機密,皇后娘娘是怎麼知道的呢?除非我身邊,有一個內應。」

  「瓔珞,你該不會是在懷疑我吧?」袁春望看起來有些受傷。

  「知道我服用避子湯的人,除了葉天士,只有你。連明玉我都沒告訴她,怕她性情急躁,一不留神說漏了嘴。」魏瓔珞頓了頓,握在袖底的拳頭微微發抖,「……我放心把一切交給了你,為何你要如此對我?」

  袁春望看著她,唇角向兩邊慢慢翹起,蛇一樣艷麗懾人的笑容。

  「你很憤怒嗎?當日我聽說你要入宮為妃時,也是一樣的憤怒。」他臉上不見半點內疚,笑吟吟道,「咱們當年怎麼發誓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說好了要在圓明園與我為伴,卻背叛了我,我自然也要背叛你一次,才能不負當初誓言。」

  你不知道,我已準備好了要與你一同回圓明園的……魏瓔珞在心裡暗暗嘆道,嘴上問:「……你從什麼時候成了皇后的人?」

  沒見她歇斯底里,當場發作,袁春望似乎有些失望與不滿足。

  他的右手還殘著舊傷疤,有牙印,也有撞傷。在她入宮為妃的日日夜夜裡,他總是恨得睡不著,有時捶打牆面,有時用牙狠狠咬著自己的手,把心裡的劇痛,化作身體上的劇痛。

  傷口永遠都在,他的憤怒也永遠都在。

  「從我決定回紫禁城的第一天,便秘密拜見了皇后娘娘。」袁春望試圖激怒魏瓔珞,最好讓她跟自己一樣,痛徹心扉,然後衝過來與自己廝打在一起,彼此的血濺出來,澆在對方身上。

  「我把你當成親兄長,你卻反手給我一刀!」魏瓔珞果然發怒了,「很好,很像你的為人。」

  袁春望期待地看著她:「彼此彼此!」

  魏瓔珞極其失望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轉向繼後:「皇后娘娘,您到底給了他什麼好處?」

  袁春望將一切錯誤歸到她身上,但若說一點私心也沒有,她是不信的。兩人都心知肚明,他是個野心勃勃的人,血液裡流淌著向上爬的慾望,如同一條總是仰望著樹梢上果實的蛇。

  繼後興緻勃勃地欣賞了這一出兄妹相殘的好戲,再加上,如今魏瓔珞已沒了威脅,便大發慈悲的給了她一個痛快,告訴她:「令妃,你身邊這位管事,本宮很是欣賞,從今日起,他就替了吳書來的班了!」

  魏瓔珞一楞,然後嘲諷一笑:「吳總管入宮三十年,才爬到今天的地位,就憑袁春望,資歷遠遠不夠!」

  「袁春望在廣儲司和圓明園的差事都辦得極漂亮,再說令妃怎麼忘了?」直至此刻,繼後才終於在人前展現出她的掌控欲,她端莊賢淑後的另一面,「有本宮的扶持,他就是最佳人選!」

  培植親信,剷除異己,不留痕跡的將整個後宮,甚至將弘曆都掌控在她手裡,這才是真正的她。

  看清楚她的真面目之後,魏瓔珞忍不住哈哈大笑:「可憐我費盡心思,不過為皇后娘娘掃清障礙。可憐吳書來巴結效忠,卻讓娘娘藉機除去,安插心腹!這一招連消帶打,環環相扣,厲害,真是厲害!」

  繼後輕輕一笑:「令妃,你該回去休息了。」

  不用她說,魏瓔珞自己也會走,繼續留下來幹嘛?跪地求饒,還是讓她欣賞自己的窮途末路?

  「不論娘娘如何打算,臣妾總算是報了仇,求仁得仁,沒有遺憾了。」在繼後驚訝的目光下,魏瓔珞朝她行了一禮,「從今往後,祝願皇后娘娘順心如意,福壽康寧。」

  禮罷,她重新直起腰背,轉身離開。

  繼後眼中流露出一絲惋惜,一絲欣賞,朝她的背影笑道:「魏瓔珞,你是本宮平生所見,最有風度的輸家!」

  「您也是我所見過,最有耐心的獵人。」魏瓔珞頭也不回,大笑出門,那笑聲如此灑脫,直讓人想起一首詩——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怎麼了?」繼後轉頭笑道,「後悔了?」

  袁春望收回覆雜難言的目光,一轉身,朝皇后行了一個大禮,額頭磕在地上:「奴才願為皇后娘娘誓死效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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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3 00:21:0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六二章 血經

  有什麼好後悔的?

  以人為梯,藉著梯子一步一步向上爬,不是他一直以來的夢想嗎?

  「袁總管。」一名小太監走進屋,「吳書來那出了一些狀況。」

  袁春望負手而立,立在窗前,淡淡道:「說。」

  「他酒後失言,在他徒弟面前,說了不少您的壞話。」小太監恭敬道,「後來,無意間提到,他手裡握有太后的把柄,要找太后為他做主。」

  「……我知道了。」袁春望若有所思一陣,點點頭,問,「對了,這消息是誰給你的。」

  小太監看他一眼,垂下眼道:「就是他徒弟。」

  聞言,袁春望忍不住笑了起來。

  看,人人都與他一樣,心狠手辣,以人為梯,他又有什麼好後悔的?

  「去請吳總管來。」袁春望把玩了一下手中的文玩核桃,慢條斯理道,「我有些話要與他說。」

  密室之中,暗無天日。

  吳書來悠悠轉醒,迷茫片刻,坐在椅子上掙扎道:「誰?哪個王八羔子綁了你爺爺?」

  他兩手被反綁在椅背上,眼睛上還蒙著一條黑色綢帶,忽然一隻手從前頭伸過來,拉下黑綢,笑:「是我。」

  看清對方的臉後,吳書來臉色有些發白:「袁春望,我的位置讓你頂了,你還想幹什麼?」

  袁春望幫繼後剷除了魏瓔珞這個心腹大患,繼後自不會虧待他。

  以監管不力為藉口,繼後撤去了吳書來的職位,並將這職位給了袁春望。

  有些位置,下來容易,想再上去卻艱難。吳書來就像一個被打入冷宮的妃子,心灰意冷至極,每日裡借酒消愁,時不時要說上幾句牢騷話,發洩發洩心中怒氣。

  ——卻不曾想,一閉眼,一睜眼,他竟被綁到了這裡。

  「我警告你,別亂來。」吳書來聲色俱厲道,「我雖然現在落魄了,但到底是太后提拔上來的人,你……啊!!」

  一把短匕扎進他大腿裡,鮮血噴湧而出,濺在袁春望的手上。

  鬆開匕首的匕柄,袁春望抽出一條帕子,細心擦拭著手指。

  「原來你是太后的人。」他笑道,「那我就更加留你不得了,免得你去太后面前告狀……」

  說完,他一把將匕首抽出來,鮮血噴湧而出,吳書來疼得哇哇大叫,不迭的朝袁春望喊道:「停,停下!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換我一條命!」

  「秘密?」袁春望搖搖頭,「我可不覺得有什麼秘密,能值你一條命。」

  「有,有的!」吳書來喊道,「我有一封溫淑夫人的絶筆信!」

  「溫淑夫人?」袁春望一挑眉,「那是誰?」

  「是皇上的乳娘!」吳書來一邊嘶嘶喘氣,一邊道,「當年我只是安樂堂的小太監,溫淑夫人臨終前我在伺候,這封信藏了十年,本想用來保命,現在我送給你,把這個天大的秘密送給你!你放了我,放了我,好不好?」

  袁春望艷麗一笑,火把在他身旁的牆壁上燃燒,他的笑容介於光與暗之間:「那就要看你這個消息,到底有沒有價值了……」

  一紙書信,足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

  一碗湯藥,也足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

  避子湯一事後,延禧宮徹底成了一個冷宮,留下的人不多,除了幾個貼心的,其他的要麼被魏瓔珞送走了,要麼就自己走了。

  明玉端著飯菜進來:「該用膳了。」

  屋裡只有魏瓔珞,小全子與珍珠兩個,小全子做過偷兒的人,眼睛最尖,一下子盯著她的臉:「明玉姐姐,你的臉……」

  明玉臉上敷著厚厚一層粉,隨她走動,粉渣不停往下掉,像個一夜暴富的農家女,也不懂什麼叫梳妝什麼叫打扮,將一整盒水粉撲打在了臉上。

  「如今小廚房不開火,這都是御茶膳坊領來的。」明玉將飯菜布在魏瓔珞面前,低著頭道,「這時節的蓮藕最新鮮,還有長命菜,這道倉粟小米糕最可口,待會兒你嘗嘗。」

  魏瓔珞盯著她的臉:「坐下和我一塊兒吃吧。」

  明玉生怕她看出端倪,怎肯留下,當即拒絶道:「就算如今只剩下咱們幾個,也不能不合規矩,我下去和他們一塊兒吃。」

  她匆匆離去,留下魏瓔珞,筷子一動不動,只盯著桌上的飯菜出神。

  傍晚,小全子悄咪咪從外頭進來:「主子,打聽清楚了。」

  桌上的菜沒怎麼動,實際上中午的菜也沒怎麼動,魏瓔珞心裡有事,嘴裡就沒胃口,轉頭看他:「說。」

  「是。」小全子回道,「今天明玉出門,被舒嬪狠狠刁難了一頓,手破了,臉上也劃了一道血痕……」

  「……納蘭淳雪。」魏瓔珞喃喃唸著對方的名字,忽諷刺一笑,「我不去招惹別人,別人偏來招惹我,小全子,你瞅著我像是一個能忍氣吞聲的人嗎?」

  她不是。

  她能為了替亡姐復仇,脫下嫁衣衝進宮裡,也能為了替皇后復仇,穿上嫁衣嫁給弘曆,什麼忍氣吞聲?分明是個睚眥必報的人。

  偏偏,時常有人忘記這點。

  但沒關係,她會讓對方記起來的,記起來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幾日後,壽康宮。

  「太后。」納蘭淳雪親手捧上一卷經書,「嬪妾親自手抄觀世音菩薩普門品經一卷,祈願太后身體康泰,安裕吉祥。」

  太后令人接過:「舒嬪有心了。」

  納蘭淳雪抿唇一笑,恭順之姿極似先皇后,因知道太后皇上都懷念先皇后,故而她總是刻意模仿著對方:「嬪妾聽聞太后尚缺華嚴經,若太后不嫌棄,嬪妾願意繼續為您抄經。」

  「不必了。」豈料太后一笑,「令妃正在抄寫華嚴經。」

  納蘭淳雪面色一變:「令妃?」

  珠簾一動,一個人影從珠簾後走了出來,懷中同樣捧著一卷經書,笑道:「太后,今日抄寫經文,臣妾體悟不高,文筆枯澀,看來要先去讀一讀澄觀大師的疏鈔了。」

  經書在太后手中展開,陸晚晚一聲驚呼,情不自禁喊道:「血經?」

  納蘭淳雪死死盯著魏瓔珞手腕上纏著的絲帕,絲帕雪白,卻被血染成半紅,她一字一句道:「你用鮮血抄經文?」

  因失血之故,魏瓔珞的笑容有些蒼白:「《大智度論》雲,若實愛法,當以汝皮為紙,以身骨為筆,以血書之,方才顯得誠心實意。」

  納蘭淳雪咬牙切齒,雞蛋裡挑骨頭道:「這紙如此尋常,令妃為太后抄經,未免太敷衍了吧?」

  魏瓔珞神態自若道:「舒嬪用的是磁青紙,紙色深藍,流光溢彩,自不是尋常紙張能比,畢竟這一張,便要費銀一兩,可供尋常百姓人家,買80升大米,或50斤鮮魚了。」

  太后一聽,眉頭皺起,不悅道:「舒嬪,抄經本是修身養心,如此奢侈浪費,反倒不美,從今以後,你不必再碰了!」

  說完,轉又看向魏瓔珞,眉頭一舒,笑容慈祥:「難為你如此虔誠,自明日起,陪我一道去英華殿禮佛吧。」

  魏瓔珞低頭:「謝太后恩典。」

  之後,太后又拉著她說話,將其他人全晾在了一邊,納蘭淳雪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熬到太后休息了,一群人從壽康宮裡出來,再也忍不住,對身旁的陸晚晚狠狠抱怨道:「好一個魏瓔珞,眼瞅著皇上這兒沒指望,轉眼巴上了太后!我費盡心思準備了磁青紙,倒成了罪過!」

  陸晚晚好言相勸:「納蘭姐姐,太后篤信佛理,宮妃們便也時常抄寫經文去討好,可你見誰敢用鮮血抄經。這可不是一天兩天,華嚴經整整八十一卷,要抄上十數年,且跟太后承諾了,就再也不能停了。」

  「呵,只怕用不上十年。」納蘭淳雪惡毒一笑,「說不定三年兩年的,她就已經血盡而亡了!」

  「血盡而亡?」

  納蘭淳雪跟陸晚晚飛快轉身,只見魏瓔珞不知何時竟來到了她們身後。

  「令妃娘娘。」陸晚晚忙向她見禮,身旁的納蘭淳雪卻有些不情不願,仗著自己如今正受寵,不肯向眼前這個「廢妃」行禮。

  於是下一刻——啪!

  納蘭淳雪捂著臉,不敢相信地看著對方:「你……」

  「舒嬪。」魏瓔珞扇了扇有些發紅的手,對她嫣然一笑,「本宮再落魄,位分遠在你之上,下次再敢僭越,不是一巴掌這麼簡單。」

  眾人之所以敢欺負延禧宮的人,無非是覺得延禧宮沒了靠山。

  如今有了太后這樣一座靠山在,誰敢再隨便對延禧宮的人出手,對延禧宮的人不敬——這納蘭淳雪便是榜樣。

  魏瓔珞領著小全子,緩緩自納蘭淳雪身旁走過,納蘭淳雪此刻也想明白了過來,無論心裡頭怎麼想,至少面上再不敢對她不敬,規規矩矩地立在一旁,似恭送魏瓔珞離開。

  小全子興奮的臉也紅了,回宮之後,特地去小廚房裡弄了盤紅燒肉來慶祝,可魏瓔珞只看了一眼,就用筷子在上頭一點:「這道菜你拿下去,跟明玉他們分了吧。」

  「主子……」小全子楞道,「可是這道菜不合您口味?」

  魏瓔珞搖搖頭,撫著手腕上的帕子,喃喃道:「太后那原有一部血經,只是時間久了,顏色變烏髮黑,太后時常感嘆,道只有茹素吃齋的高僧親筆抄的血經,才能保持血色不污,甚至字字淺金……」

  小全子愕然看著她。

  魏瓔珞抬頭,對他蒼白一笑道:「從今兒開始,本宮也要吃齋了。」

  以血為經,換一座靠山,換……太后對你們的保護。

  壽康宮內,佛香似檀。

  劉姑姑將第一卷血經供在佛前,然後回了太后身旁:「太后,您為何要抬舉令妃呢?」

  瀰漫開來的檀香氣中,太后跪在金色蒲團上,緩緩睜開眼,一邊撥弄著手中念珠,一邊慈眉善目地笑道:「吳書來當年是我提拔上來的,皇后迫不及待把人給換了,顯見野心勃勃。紫禁城若無令妃……更是皇后一人的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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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三章 催命符

  納蘭淳雪到底不甘心,從壽康宮裡出來,逕自去了一趟承乾宮,找繼後哭訴。繼後卻只是安慰了她幾句,並不打算為她做主。

  待納蘭淳雪含恨而去,袁春望才從屏風後轉出來,淡淡道:「令妃今日之舉,不過是狐假虎威,借太后聲勢,敲打舒嬪,震懾後宮。從今往後,縱延禧宮主不得聖寵,也無人敢輕易欺凌,畢竟她的身後,還站著太后。」

  繼後靠在椅內,眼中閃過一絲冷意:「看來,太后是鐵了心要與本宮為難了……袁春望。」

  「奴才在。」袁春望上前。

  繼後:「吳書來說的事,調查得如何?」

  袁春望彎下腰,一條烏黑長辮自他肩上垂下,如同劍上垂下的劍穗,他硃紅色的唇貼在繼後耳邊,低低耳語幾句。

  聽完,繼後臉上慢慢綻放出鋭利如劍的笑容:「辦得好!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真是妙極了!」

  袁春望:「要不要……」

  「不,這封信不能你去送。」繼後卻搖了搖頭,「本宮有更好的人選。」

  幾日後,弘晝入宮憑弔裕太妃。

  人去樓空,壽康宮偏殿,裕太妃曾經的居處,如今只留了一兩個舊人掃灑,弘晝來時,碰巧見著了其中之一,是個年邁太監,正捧著一隻包裹要走。

  「這是什麼?」弘晝看著他懷裡的包裹。

  太監道:「回王爺的話,都是裕太妃的舊物,內務府另闢了靜安堂收存。」

  弘晝:「既然是母妃的舊物,我會稟明皇上,全部帶回王府,也算留作紀念,放下吧。」

  太監本有些猶豫,但被他一瞪,便乖乖將東西都放下了。

  得了包袱,弘晝卻沒急著走,他在屋子裡走來走去,撫摸著屋中一桌一椅,眼中充滿懷念之色。

  「王爺。」隨他一同進宮的小童子察言觀色,「要不,把其他舊物也收一收?」

  「……也好。」弘晝點點頭,「從前我無差一身輕,還能常常來憑弔,如今常出京辦差,一走數月,身邊也無額娘舊物,不若全都收拾了帶走,免得每次來都生閒氣。」

  小童子賠笑道:「誰敢給王爺氣受?」

  「自然是令妃那賤人!」弘晝沉聲道,「從前將皇上哄得找不著北,如今又處處奉承太后,偏偏此人花樣繁多,實難收拾,不如眼不見為淨!」

  說到恨處,他忍不住用手捶了一下桌子,偏巧包袱就擱在桌子上,上頭的結打得很鬆,一下子就跳落在地,裡頭的東西漏了出來。

  放在最上頭的——是一封信。

  弘晝一楞,低頭撿起,打開一看,臉色大變。

  小童子湊過來:「王爺,這是……」

  弘晝迅速合上信,冷笑道:「真沒想到,額娘多年來受太后欺壓,卻給自己留下了一道保命符!」

  小童子:「保命符?」

  弘晝想了想,笑著改口道:「不,是太后的催命符!」

  小童子:「什麼?」

  將信收入袖中,弘晝飛快朝門外走去。

  「王爺,王爺等等奴才。」小童子連地上的包裹都來不及收拾,一邊追一邊喊,「您急著去哪呀?」

  弘晝目光雪冷:「養心殿!」

  養心殿書齋,書桌上鋪著一副《春暉圖》。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此圖乃禮部侍郎錢正源所獻,其母守寡四十年,奉養公婆終老,將錢正源兄弟二人撫養成人,因家境貧困日夜紡紗,如今已是雙目失明了。今日錢老夫人八十大壽,錢正源獻上此畫,求弘曆為母親題字。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弘曆緩緩道,他本身就是一個孝子,自不會拒絶另外一個孝子的盡孝請求,提起筆,正要在上頭落字,卻聽李玉一聲:「和親王到。」

  弘晝快步而入,行禮道:「臣弟恭請皇上聖安。」

  弘曆提筆蘸墨,在《春暉圖》上落了個「清」字。

  「怎麼半天不說話?」他頭也不抬地道,「朕的事情可多著呢,沒空陪你打啞謎。」

  弘晝這才開口,只是聲音極壓抑,彷彿沉睡多年驟然醒來的火山:「皇上,臣弟收拾裕太妃遺物之時,無意中發現一封信。」

  弘曆又寫下一個「芬」字:「什麼信?」

  弘晝:「一封溫淑夫人臨終前留下的親筆信。」

  筆尖一頓,弘曆抬頭看著他:「朕的乳母?」

  弘晝:「是。」

  弘曆擱下筆:「呈上來。」

  李玉上前接過信,呈給弘曆,弘曆正要打開,弘晝突然出聲:「皇上!」

  弘曆望向弘晝。

  與其說是詢問,倒不如說是挑釁,弘晝道:「如果打開這封信,會影響您和太后的母子之情,您還會看嗎?」

  弘曆不知他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內心只覺此問荒謬。

  「母恩似海,終身難報。世上沒有任何事,會影響朕與太后之間的感情。」他一邊說,一邊展開了手裡那封信。

  映入眼簾的那行字是:

  「四阿哥生母本嘉興錢氏,鈕祜祿氏殺母奪子,萬望阿哥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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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四章 生母何人

  「皇上。」海蘭察跪在地上,「奴才已按您的吩咐,查閲了皇室玉牒。」

  弘曆陰沉著臉坐在桌後,那副母子情深的《春暉圖》,被他粗魯的推到一邊,他沉聲道:「說!」

  海蘭察:「皇室玉牒上清楚地記載著,皇上於康熙五十年辛卯八月十三日,由如今的崇慶皇太后鈕祜祿氏,凌柱之女生於雍和宮。」

  弘曆卻對這個結果不甚滿意,他道:「皇室子弟出生,三月上報一次,註明生辰與生母,隔十年,據記錄的底稿,添一次玉牒。」

  海蘭察一楞,忙回道:「皇上,就算十年一添,畢竟有底冊在,不能證明玉牒經過人為修改呀!」

  弘曆心亂如麻,不知道這個結果算好還是不好,但疑心一起,就非得查個水落石出,當即追問:「朕讓你去查先帝實錄卷,所得如何?」

  海蘭察:「實錄卷與玉牒記錄完全一致。上諭禮部,奉皇太后聖母懿旨,側妃年氏,封為貴妃;側妃李氏,封為齊妃;格格鈕祜祿氏,封為熹妃——」

  「……記錄查不出究竟,看來,溫淑夫人所言是真是假,只有一個人能告訴朕!」弘曆豁然起身,丟下養心殿內眾人,逕自朝門外走去。

  壽康宮。

  太后正在禮佛,木魚一聲聲敲著,忽然一陣腳步聲闖了進來,打亂了佛堂中的寧靜。

  「皇上?」太后轉頭,驚訝看著對方,「你怎麼了,臉色如此難看。」

  弘曆臉上烏雲密佈,一揮手:「朕有要事與太后商議,你們全都出去!」

  劉姑姑看了太后一眼,太后朝她點點頭,她這才領著眾人下去。

  房門一關,太后從蒲團上起來,走近他,臉上是慈愛的微笑:「究竟發生了何事,現在可以說了吧?」

  弘曆盯著她的笑臉,似乎在分辨著笑容的真假:「溫淑夫人病故之前,曾給朕留下一封絶筆信。太后,朕只想問你一句,朕的生母,究竟是你……還是錢氏?」

  太后臉上的笑容一僵。

  這一絲表情變化逃不過弘曆的眼睛,他質問道:「假設朕的生母真是一個漢女,那住在壽康宮的您,為何一直以生母自居?」

  太后迅速恢復了鎮定,反過來質問他:「皇上不要聽信荒謬之言,難道皇室玉牒還會作偽嗎?」

  「玉牒、聖旨,都可由後人編撰,誰也不知當初真相。」弘曆一字一句道,「所以,朕親自來要一個答案,請太后坦誠相告。」

  太后卻緊抿嘴唇,一副被人冒犯的怒容。

  「……溫淑夫人是朕的乳母,她的為人如何,朕比任何人都清楚。」換了從前,弘曆早已服軟,但今日他卻不依不饒,「若你不肯說,朕可以去查,當年雍王府的舊人,朕會一個一個找出來,到了那個時候,就由不得太后了。」

  因他最後這句話,大殿內一片死寂。

  魏瓔珞原本捧著一疊經書要過來,見氣氛如此,也只好躲在花鳥屏風後,大氣不敢出。

  良久,卻聞太后輕輕一嘆:「是,皇帝的生母的確是嘉興錢氏。」

  弘曆震驚不已,追問道:「為何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朕?」

  太后緩緩轉身,手上纏著念珠,慢慢走到佛像前,背對著他道:「那時先帝還是雍親王,錢氏只是王府婢女。有一回,王爺染了時疫,她衣不解帶,精心伺候,王爺深受感動,才破格封了格格。可惜……」

  「可惜什麼?」弘曆忙問。

  太后:「可惜你命相太好。」

  弘曆一愣:「朕不明白……」

  「辛卯,丁酉,庚午,丙子,囊括五福,富貴天然,能助王爺龍登九五,如此金命,注定不凡,怎能由出身卑微的漢女撫養。」太后猛然回頭盯著他,「相師說了,若將你留在錢氏身邊,必會妨礙你的命格。所以,自你一出生,便被抱到我處,成了我的兒子。」

  「那……」弘曆聲音微顫,「那錢氏呢?」

  太后嘆息一聲:「錢氏生你的時候傷了元氣,不過兩三年的光景,便已油盡燈枯,撒手人寰。臨終之前,她拉著我的手,遲遲不肯閉上眼睛,直到我答應她,會將你當成親生兒子,她才閉上了眼。」

  弘曆沉默了下來,他似乎很想相信,卻又忍不住懷疑這番話的真假,良久,才沙啞道:「太后所言,句句屬實嗎?」

  「皇上!」太后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壓抑的怒意,「說生恩不及養恩重,就算我不是你的親額娘,卻悉心撫養你多年,你仔細想一想,這麼多年來,我對你可有絲毫怠慢?我像捧著明珠一般,把你捧在手掌心,你竟一點也不信我?」

  弘曆盯著她的怒容許久,終於緩緩低下頭:「太后說的是,是朕唐突了,請太后恕罪。」

  見他肯低頭,太后也緩和了語氣,伸手去拉他:「皇帝,溫淑夫人真留下絶筆信,十年間為何不拿出來,這封信必是有人偽造,想要離間我們母子之情,對方篤定你事母至孝,乍聞此訊,必然暴怒……」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弘曆避開了對方的手,轉身道:「太后,這件事朕一定會調查清楚。今日驚擾了太后,全是兒子不孝,他日再向太后請罪,兒子先告退了。」

  太后一楞,朝他的背影喊道:「皇上!」

  弘曆就似沒聽見她的叫聲一樣,頭也不回地走出宮門。

  身後,太后急急追了幾步,一個不慎,竟摔倒在地,魏瓔珞見了,忙從屏風後轉出來,伸手扶起她。

  「完了。」太后看起來魂不守舍,只會來回念叨這一句,「全完了。」

  「請太后恕罪,臣妾不是有心竊聽。」魏瓔珞先行告了個罪,見她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樣子,便將話題轉到正事上來,「剛才太后所言句句真誠,皇上必不會因生母另有他人,便對太后生了嫌隙。」

  太后卻搖了搖頭,憂心忡忡道:「僅僅因為此事,皇帝的臉色不會這樣可怕,我是擔心……那封信的內容沒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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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3 00:21: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六五章 風暴

  聽聞弘曆來了承乾宮,繼後忙出來相迎。

  「皇上?」見對方神色陰沉,繼後關切問,「您怎麼了?」

  弘曆揮退眾人,然後欲言又止。

  繼後拉他在椅上坐下,握著他的雙手不放,掌心的溫度傳遞過去,她一言不發,只一雙溫柔的眼睛注視著他,彷彿在說:夫妻本一體,臣妾就在這裡,隨時聽你傾訴,隨時為你分憂。

  弘曆看著她,沉默良久,終開口道:「這件事關係到朕的身世,但朕此刻心亂如麻,已不知該相信誰……」

  他猶豫再三,終是將太后那事說了出來,聽完,繼後露出驚訝之色:「太后真的這樣說?」

  見弘曆點頭,她立刻欲言又止。

  弘曆:「皇后,你是不是有話要說?」

  繼後有些吞吐道:「皇上,太后在皇上心裡是一位慈母,臣妾不願用惡意去揣測她。」

  弘曆沉聲道:「說吧,朕要聽實話。」

  繼後這才嘆了口氣,道:「皇上,你想一想,鈕祜祿氏雖為名門之後,但太后這一支已是旁支,生父又只是四品典儀,族中更無顯赫之人……」

  弘曆皺了皺眉,有些不明白她話裡的意思,卻還是繼續聽了下去。

  「太后入雍親王府之時,只是格格罷了,上頭有福晉、側福晉。尤其是後來的孝敬憲皇后,康熙四十三年失去嫡子,膝下尤虛,若先帝真要為您尋一個出身高貴的額娘……」繼後看著他,一字一句問,「怎麼會選上當時的太后呢?」

  弘曆抿了一下唇:「……太后說,是受了錢氏的託付。」

  「皇上,當時雍親王府僅側福晉李氏所出一子,福晉側福晉格格們早都看紅了眼,若錢氏夫人體弱,無法撫養孩子,會不會引起多方爭奪呢?」繼後猶猶豫豫道,「太后脫穎而出,甚至一躍成為皇上生母,多年來無人質疑半句,臣妾實在無法想像……或許,雍親王府並無爭奪,也無託孤,而是……」

  弘曆厲聲問:「而是什麼?」

  繼後被他一逼,一不留神似的,脫口而出:「而是……演了一出狸貓換太子的舊事!」

  這一言猶如石破天驚,震得弘曆面色發白,不知不覺間攥住了繼後的手,直將對方捏的骨頭作響,才緩緩回過神,呢喃似的自問:「莫非,正如溫淑夫人所言,鈕祜祿氏殺母奪子,才是事情的真相?」

  另一邊,侍衛所。

  海蘭察從養心殿出來,就一直憂心忡忡的等在侍衛所內。

  「海蘭察!」

  他猛然回頭,似鬆了口氣,又似在嘆氣:「你來了。」

  明玉提著只食盒進來,一邊將盒子放在桌子上,一邊笑著問他:「上回送你的抹額,老夫人喜歡嗎?」

  依著魏瓔珞的建議,明玉一共做了兩條抹額,一條勒在海蘭察的額上,一條送給了他的母親。

  「喜歡!」海蘭察毫不猶豫道,「當然喜歡!」

  明玉有些羞澀地垂下頭,揭開盒蓋,一盤盤熱氣騰騰的菜端出來:「這是我親手做的小菜,小全子弄回來的野菜種子,我們全種在了後院,雖不稀奇,勝在新鮮。」

  「這麼多,我一個人可吃不完。」海蘭察拉她一塊坐下,「咱們一起吃吧。」

  這樣多的菜,卻只有一雙筷子。

  但對一對情侶而言,卻剛剛好。

  你餵我一口,我餵你一口,一盤盤菜很快就見了底,只是明玉食量小,故而大部分飯菜還是進了海蘭察的肚子。

  用嘴接了一筷菜,海蘭察問:「現在舒嬪等人還欺負你們嗎?」

  明玉搖了搖頭,笑道:「如今主子雖然不得聖寵,可整日伴在太后身邊,誰又敢給她臉色瞧?」

  豈料海蘭察聽了,竟沉默起來,半晌之後,忽開口道:「明玉,今後壽康宮只怕也不太平,你最好勸勸令妃,與太后保持距離,免得惹禍上身。」

  明玉吃了一驚,她深知海蘭察的為人,知道他不是個無的放矢的人,他竟然說出這樣的話,顯然其中必有內情。

  「為什麼?」明玉探究道。

  海蘭察抿唇不答。

  「是不是關係到機密,不能告訴我?」明玉賭氣似的將筷子往食盒裡一丟,「那就當我沒問過!」

  她起身要走,卻被海蘭察一把拉住:「不是!事關皇上身世,知道的人反而危險……」

  許是覺得繼續隱瞞下去,不僅令妃要深陷其中,連明玉也逃不過去,海蘭察一咬牙,抬頭看著明玉,壓低聲音道:「令妃依附於太后,遲早也會知曉,我全都告訴你吧,讓她提前有個打算……」

  延禧宮。

  晌午已過,魏瓔珞吃飽喝足,躺在搖椅上,一搖一搖的消食,眼也不睜地問:「他真這樣說?」

  明玉神色凝重地立她身旁:「是,皇上懷疑太后是殺死錢氏的幕後兇手,所以,海蘭察要我提醒你,近日不要再去壽康宮了,否則會受到牽連。」

  「主子,索倫侍衛說得對。」小全子道,他雖不如明玉,有個海蘭察這樣的直接情報源,但他跟很多宮人皆有來往,將他們的隻言片語一收集,多多少少也能覺出不對,「奴才覺著這紫禁城裡的風向,怕是要變了,咱們得趕緊轉舵!」

  作為這股暴風的中心,太后的日子更是不好過。

  「太后。」劉姑姑走進佛堂,「這都什麼時候了,您該拿個章程出來了!」

  篤篤篤,太后依舊敲著木魚,跪在蒲團上不言也不語。

  劉姑姑嘆息道:「若讓太后見著錢侍郎,太后多年心血,就要毀於一旦了。」

  木魚聲一停,太后緩緩睜開眼:「去打聽打聽,看錢侍郎如今在哪。」

  一條河看似清澈,但只要皇帝一下令,就有無數雙手淌進去,連最底下的泥沙也會給挖出來。

  「皇上。」養心殿內,海蘭察回報導,「奴才仔細盤問王府伺候的舊人,還有人記得當年的格格錢氏,她的確來自嘉興,九歲上輾轉賣入王府,十六年那年王爺染了時疫,她精心伺候,因此得幸。」

  弘曆坐在椅上,手指敲了敲桌面:「她……還有家人嗎?」

  海蘭察猶豫一下:「錢正源正是她的胞兄。」

  「錢正源?」弘曆驚道,不由自主將先前錢正源所獻的那幅《春暉圖》出來,畫上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是。」海蘭察垂下頭道,「錢家家貧,恐幼女餓死,將她託付親戚,誰料當年大旱,反被賣出。錢母尋女千里,花了數年時間,才找到雍親王府,但那時錢氏已成了格格,他們帶不走了。後來錢正源走了科舉一途,錢家才得以振興。」

  弘曆聽到一半,便嘩啦一聲打開那副《春暉圖》。

  先前未曾細看,如今一寸一寸的找下去,弘曆嘆道:「果然如此。」

  只見圖上婦人背後,竟藏著一個小小女童的身影,探頭探腦,憨態可掬。

  「春暉圖……春暉圖……」弘曆輕輕撫摸那個女童的面容,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竟覺得她越看越像自己,一股血脈相連的感覺,聲音微顫道,「錢正源的這幅畫,是想要提醒朕,真正該報答的不是鈕祜祿氏啊……」

  他好不容易才收攏起激動的心情,沉聲下令道:「傳旨,宣錢正源覲見,朕要將一切問個清楚!」

  海蘭察領命而去。

  弘曆在養心殿裡焦急的等著,接連幾天都心虛不定,奏摺都看不進去,好不容易等到海蘭察回來,朝他身後張望片刻,沒見到錢正源的人,忙問道:「人呢?」

  海蘭察臉色難看,拱手道:「皇上,侍衛飛馬來報,禮部侍郎錢大人不慎墜馬,顱骨碎裂,不治身亡……」

  弘曆聞言色變。

  半晌,才咬牙切齒道:「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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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六章 輸家

  錢正源暴斃的消息傳來,驚得太后一下子病了過去。

  「太后。」劉姑姑端著藥碗過來,擔憂道,「太醫都說了您這是急火攻心,中氣欠和,一定要平心靜氣,安心養病。」

  太后擺擺手,拒了她手中的藥:「我沒事,就是總覺得心口壓著一塊大石頭,喘不上來氣……皇上那兒,回過了嗎?」

  劉姑姑賠笑道:「皇上前朝正忙著,等他閒下來了,一定會來看望太后。」

  太后嘆了聲:「從前我咳嗽一聲,他也要放下朝政趕來,如今我是真的病倒了,他卻漠不關心。」

  「太后誤會了。」

  太后與劉姑姑一起循聲望去,只見繼後面帶笑容,款款而來:「今日軍機大臣們都在西暖閣議事,皇上實在是抽不開身,可太后病了,皇上憂心如焚,便讓臣妾立刻趕來侍候。」

  太后盯著她,眼中似乎要射出箭來。

  繼後奪過劉姑姑手中藥碗,舀起一勺,體貼地吹涼了,然後遞到太后面前,上上下下,一副賢慧媳婦的作態。

  太后卻冷笑一聲:「皇后,那封信是你送到皇上面前的吧?」

  繼後微微一笑:「太后,送信的人是和親王,藏信的人是裕太妃,臣妾可沒有這樣大的膽子。」

  「和親王與裕太妃?他們一個沒有這樣的腦子,一個沒有這樣的膽子。」太后如今已經全想明白了,這個後宮,有膽子,又有腦子,能出此毒計對付她的,就只有一個人。

  望著眼前溫柔笑著的女子,太后沉聲道:「你隱忍了這麼久,終於找到機會為你阿瑪復仇,那拉氏,一直以來,我太小瞧你了!」

  繼後柔聲道:「太后,憂思多慮,是病人的大忌,不要胡思亂想,好好服藥吧……」

  話音未落,太后已經一揚手,打翻了她手中的藥芍藥碗,褐色湯藥灑了繼後一身,滾燙著散發熱氣。

  太后狠狠道:「滾出去!」

  「是。」繼後臉上一絲怒氣也無,用帕子輕輕撣了撣身上的湯藥,然後轉身要走,卻又忽然轉過頭來,「對了,臣妾險些忘了一件事,太后的侄兒被人告發參與賑糧貪墨一案,下了刑部大牢,因貪墨數額巨大,怕是要判斬刑。」

  太后聞言一愣。

  「您的兄嫂匆匆入宮,在神武門外跪了一天。」繼後臉上仍掛著溫柔的笑容,「可皇上說了,太后深明大義,知曉親侄兒犯罪,第一個要大義滅親,不追究他們的教養之責,已是格外開恩了,哪怕跪到地老天荒,該殺的頭,絶對不留!」

  大義滅親?這個詞似曾相識。

  仔細一想,可不就是繼後父親的死因麼?

  太后深呼吸幾下,顫聲道:「皇后,你以為當初我堅持要殺你阿瑪,是為了維護自己的侄兒?」

  「哦?」繼後好奇看她,「難道不是嗎?」

  「貪墨賑糧的人,只有他一個嗎?皇上殺了他容易,能殺盡全部宗室大臣嗎?他不能,你也不能!」太后厲聲道,「我維護的不是別人,而是皇上,是大清的江山!真正發洩私恨的人,根本就是你!」

  繼後冷笑一聲,這番冠冕堂皇的話,只能騙騙剛入宮的小宮女,卻騙不過已經父母死絶的她。

  「太后真是辛苦了。」繼後諷刺道,「不過從今往後,不需要您再費心了。」

  太后聽出她話裡的意思,聲音有些發顫:「……你以為你能離間我與皇上的母子之情?」

  「我為什麼不能?」繼後好笑道,「皇上的性子,愛之慾其生,恨之慾其死,如今他認定你是殺母仇人,還以慈母的面貌欺騙他這麼多年,他會原諒你嗎?」

  「皇上不會相信……」話未說完,太后自己先愣住。

  因為她忽然想起劉姑姑先前帶來的情報,那錢正源好死不死……怎地偏偏在這個時候,墜馬身亡了?

  「你可算想起來了?」繼後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不懷好意道,「皇上本來是不信的,可惜啊可惜,錢正源大人偏偏在這個時候墜了馬,你說……他第一個會懷疑誰?」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繼後哪還參不透其中秘密,當即怒視對方:「毒婦,是你——」

  「哈哈!」繼後哈哈一笑,說不出的暢快,「太后放心,皇上肯定不會殺你,但也絶不會原諒你!從今以後,你可以繼續做高高在上的太后,就像是英華殿裡的菩薩,只是一尊高貴的擺設!你就好好享受自己的餘生吧!」

  太后被她氣得雙眼發紅,竟大叫一聲,披頭散髮地朝她撲來,再無平時菩薩之態,渾似一隻地獄爬出來的惡鬼。豈料被繼後側身一避,太后一不留神衝過頭,最後竟磕在床柱上,一下子嘴角歪斜,雙手發抖。

  劉姑姑驚道:「太后,太后!」

  魏瓔珞恰好在這時趕到,急忙衝上前,一邊替太后把脈,一邊喊:「快去喊太醫!」

  相比她兩的急色匆匆,繼後卻顯得好整以暇,俯首對她一笑:「令妃,你最後一個靠山倒了,從今往後,你可要怎麼辦呀,哈哈哈!」

  繼後大笑而去,路上,袁春望靠近她,聲音極冷靜的提醒道:「皇后,皇上如今厭憎太后,可畢竟母子多年,感情深厚,萬一將來想起從前好處,又念起她來了,您不是妄作了仇人?」

  這話猶如一盆冷水,潑滅了繼後臉上的得意,她重新冷靜下來,思索片刻後,轉頭對袁春望笑:「你既然這麼問了,可是心裡有什麼主意?」

  袁春望垂下頭,目光有多平靜,說出來的話就有多凶浪滾滾:「張院判的兒子英年早逝,只留下一個小孫兒,將其視為自己的命根子……」

  為太后請平安脈的,一直是張院判。

  尤其是太后年紀大了,雖然保養得當,但多多少少有些老年人的毛病,一有事,便會喊他來,這一次也一樣。

  「張院判。」劉姑姑憂心忡忡問,「太后怎麼樣?」

  張院判收回把脈的手,皺眉道:「太后口眼歪斜,牙關緊咬,右手筋顫偶作,依臣看來,只怕是經絡壅閉。」

  所謂經絡壅閉,還有一個名字,叫做小中風。

  嚴重的,甚至會半身不遂,湯水難嚥,與死差不多了。

  劉姑姑聽得渾身發抖,好在張院判下一句是:「好在太后之症很是輕微。只要開一劑舒筋活絡湯,平肝熄風,通經活絡,便有痊癒的可能。」

  魏瓔珞握著太后的手,正鬆了口氣,忽覺不對,低頭一看,只見太后的手微微抽搐,人也不斷的張口閉口,似乎艱難地想要表達些什麼。

  可她嘴角歪斜,口水橫流,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最後只能用眼睛死死瞪著張院判。

  魏瓔珞若有所思,等張院判下去熬藥了,才開口問:「太后不信他?」

  太后仍說不出話,只能用力朝她眨眼。

  魏瓔珞點了點頭,對劉姑姑說:「我去找葉太醫來。」

  「這……」劉姑姑為難道,「他要如何進來?」

  因替魏瓔珞熬製避子湯之故,葉天士被革職留任,說白了就是一個戴罪之身,念他過往有功,不殺他,卻也不打算再用他,權當宮裡多養了只鸚鵡似的,給口吃給口喝,其他什麼也不給。

  也算是對他的一種懲罰——將一個才華出眾的人蹉跎到死。

  「我自有辦法。」魏瓔珞朝宮門外走去。

  過了一陣,她領著幾個宮女太監進來,幾人手中或捧托盤,或持手巾,因有魏瓔珞領著,故而監視太監只掃了一眼,就放他們過去了。

  東西放在寢宮中,魏瓔珞指著其中一個宮女道:「你留下伺候太后,其他人出去吧。」

  待眾人退出,那宮女抬起頭來,赫然是葉天士的苦臉:「你們這是幹什麼呀?」

  魏瓔珞也不與他閒話家常,直截了當將張院判留下的藥方遞過去,葉天士接過看了,又給太后號了脈,然後沉吟不語。

  「怎麼?」魏瓔珞問,「藥方有問題嗎?」

  「沒問題。」不等對方鬆口氣,葉天士便道,「不過真的這樣服用,只怕康復無望。」

  「怎麼說?」魏瓔珞問道。

  「這方子與其說是藥,倒不如說是個補品。」葉天士嘿了一聲,「吃了死不了,不吃也沒所謂。」

  劉姑姑聽了,頓時神色一冷:「這麼說,張院判果然在使壞?」

  「倒也不能這麼說。」葉天士苦笑道,「京師向來有諺語,翰林院的文章,太醫院的藥方,表面光嘛!畢竟太后是千金之體,誰敢用虎狼之藥,只好慢慢溫補,就算徹查這方子,從頭到尾都是好藥,誰也找不到半點不好啊!」

  魏瓔珞嘆了口氣:「葉太醫,麻煩你,替太后開個藥方吧。」

  兩人是老交情了,又是救人一命,七級浮屠的事,葉天士也沒拒絶,便開了兩個方子給她,又留下幾句醫囑,這才重新裝扮成宮女的模樣,端著水盆走了。

  送走他之後,劉姑姑轉了回來,對魏瓔珞嘆道:「如今這光景,壽康宮是護不住您啦,能走就快走吧,免得受到連累,皇上他……」

  魏瓔珞笑著打斷她:「皇上本就不待見我,又有什麼好怕的?再說,太后曾護我一時,免我受人羞辱,若在此刻離開,又成什麼人了?」

  劉姑姑不說話了,癱在床上的太后也靜靜看著她。

  「太后。」魏瓔珞在太后身旁緩緩坐下,握住她的手道,「皇后早有預謀,來勢洶洶,為了應對,能否將往事告知?」

  太后神色複雜地看著她,半晌之後,轉向劉姑姑,朝她輕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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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3 00:22:10 |只看該作者
第一六七章 節義

  養心殿。

  弘曆伏在案前,看著上頭鋪開的那副《春暉圖》。

  這幾日他彷彿魔楞了似的,不停的看著這幅圖,好似看得久了,畫上的人就會活過來,對他訴說真相。

  「皇上。」李玉匆匆進門,「壽康宮來稟,太后神識不清,抽搐未止,湯水都難嚥了!」

  弘曆好久才抬起頭來,夢囈般:「……你說什麼?」

  李玉又重複了一遍,他這才夢中驚醒似的,一把抓起桌子上的《春暉圖》,飛快衝出養心殿,然後馬不停蹄去了壽康宮。

  劉姑姑出來迎接,弘曆擺擺手免了她的禮,道:「朕要見太后。」

  珠簾輕輕晃動,一隻握著書的手探出簾子,接著是一張恬靜如蓮的面孔,竟是陸晚晚。

  「皇上。」她是從寢殿方向來的,恭恭敬敬將手裡的書捧給弘曆,「太后說,皇上的來意她知曉,皇上打開這本書,就什麼都明白了。」

  弘曆接過那青皮冊子一看——《閲微草堂筆記》。

  筆記裡多怪力亂神的故事,弘曆對此不感興趣,隨手接過,看也不看就丟給李玉,接著就要越過陸晚晚進寢宮。

  陸晚晚輕輕移了一步,攔住了他的去路,他不肯看,她便笑著說給他聽:「書裡有則故事,講淮鎮有位姓郭的美貌農婦,丈夫逃荒外地,託付一雙父母。她緊閉門庭,日夜紡織,供養公婆,無奈所得微薄,難以為繼。只好向鄉鄰求救,眾人愛莫能助。她痛哭一場,最後只能倚門賣笑。」

  弘曆有些不耐煩,他不是來這兒聽她說故事的:「慶貴人,讓一讓。」

  陸晚晚卻不讓,繼續說她的故事:「郭氏出賣自身,供養公婆,還用賣身之資,購一美貌少女,養於家中。丈夫回來後,她說:『你已平安歸來,父母完璧歸趙,而那清白少女,也是我為你另娶的妻子。』說完,她便舉刀自盡了。」

  說到這裡,她忽然回頭看了眼內殿,也不知是看見了誰,得了誰的囑意,這才鼓起勇氣,在弘曆的怒視之下,將這故事講完。

  「……她死後,雙目不閉。縣官認定她不貞,判她葬於祖墳,卻不附夫墓。」陸晚晚道,「唯一雙公婆替她痛哭,說兒子不孝,拋下父母,一介弱女子,為奉養公婆而失貞,又何錯之有?時人議論紛紛,節與義,到底什麼最重要呢?」

  早在她回頭之際,弘曆便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珠簾之後,漏出旗袍一角,一朵梔子花倚著裙角開著。

  「……皇上!當年山西大旱,錢氏夫人陪雍正爺私訪,因儲位之爭,數陷險境。與隨扈失散後,雍正爺中箭受傷,為避開殺手,迫入深山,偏偏禍不單行,又遇上藏匿於太行山的明匪,生死關頭……」陸晚晚沉聲道,「錢夫人將雍正爺留於農家,穿著他的衣裳,孤身引開了追來的叛軍。」

  弘曆正要朝那朵梔子花走過去,驟然聽見這話,猛然轉頭盯著她:「你說什麼?」

  陸晚晚被他盯得後退一步,低下頭道:「有人說,錢夫人為明匪所獲,也有人說,她從太行山頂縱身躍下……不論錢夫人是真的委身明匪,還是為保貞潔自盡,都是為了維護丈夫,有情有義,令人感佩!可事情傳揚出去,夫人會如郭氏一般,明明行了義舉,卻受盡天下人非議,皇上也難逃口舌之爭,這才是太后堅守秘密的原因……」

  弘曆死死盯著她。

  倘若事情真如她所言,那麼也難怪這件事成了一個秘密。

  節義二字,孰輕孰重?很難說清楚,但若事情發生在一個妃子身上,那麼所有人都會要求她節義兩全,她能自己自盡最好,倘若不能,還有人會幫她自盡,而這個人,甚至極可能是她捨身所護的那個人……

  錢夫人究竟是怎麼死的?自盡的還是被賜死的?弘曆張了張嘴,竟問不出口……

  「……雍正爺身邊有位貼身侍衛,他是當年第一個找到雍正爺的人,如今告老還鄉,就住在膠州。」陸晚晚小心打量他的神色,「太后已派人去請,最遲明日便到了,到時候您有什麼疑問,問他便是。」

  弘曆心中極亂,目光一會兒落在手裡的《春暉圖》上,一會兒落在李玉手裡的《閲微草堂筆記》上,一時半會也分不清對方這話是真是假,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問什麼,罷,罷,既然已經請了證人來,索性就從這個證人身上下手吧。

  「……若太后所言屬實,朕明日會親自來壽康宮,跪著向太后請罪。」最終,弘曆深深看了眼殿內,看了眼那珠簾後的裙角,然後轉身離開。

  他一走,陸晚晚長出一口氣,竟雙腿發軟,險些跌坐在地上。

  「小心。」一隻手從身後伸來,將她給扶住,魏瓔珞今兒的旗袍上織著幾朵梔子花,對陸晚晚道,「慶貴人,辛苦了。」

  陸晚晚按著心口,她一貫膽小如鼠,尤其面對弘曆的時候,大氣也不敢出,多數時候都像個精緻娃娃似地任他擺佈,已經很長時間沒在他面前說過這樣多的話了。

  有些神色複雜地看著魏瓔珞,她問:「……令妃娘娘,這些話為何你不親自對皇上說?」

  「皇上不願見我,我不能連累太后。」魏瓔珞微微一笑,「況且憑著這番話,足以讓皇上記著你,不好嗎?」

  此乃雙全法,一則向弘曆訴說了太后的苦衷,二則替陸晚晚爭了寵。

  若非如此,陸晚晚又怎可能替她說這些話?

  「如今人人都避著壽康宮,避著太后與我,你能在這個時候過來,是你的好意,也是你的運氣。」魏瓔珞拍了拍她的手,柔聲道,「好心就得有好報,就讓我來幫你一把吧……」

  論起美貌心機手段,這位陸晚晚樣樣不如人,偏生她卻在這個時間,出現在了壽康宮,只能說每個人都有她的運道,她注定是要藉著太后一事,藉著魏瓔珞的手,得一場造化,得一場榮華的。

  誰會將這樣的機會往外推呢?即便是膽小如鼠的陸晚晚,也是有那麼一點點野心,一點點盼頭的,於是目光閃爍片刻,握住魏瓔珞的手,小聲問:「令妃娘娘,接下來要嬪妾做什麼呢?」

  魏瓔珞想了想,湊到她耳邊說:「接下來你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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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3 00:22:21 |只看該作者
第一六八章 離去

  太后派人找來的那位侍衛,名叫王天一。

  進了養心殿,他立刻就要跪下行禮,可是膝蓋彎了半天彎不下去,於是額頭冒汗,齜牙咧嘴。

  弘曆看得直皺眉,直到李玉湊到他耳邊,低聲道:「皇上,王大人為護衛先帝,膝蓋曾中過火器,到了老邁之時,舊患多次復發……」

  看著下方兩鬢斑白的老人,弘曆心中一嘆,道:「賜坐。」

  李玉親自為王天一搬了只椅子來,王天一小心翼翼坐下,只坐了三分之一的位置,隨時準備起來跪下:「謝皇上。」

  「……你曾親自教授朕騎射,算是朕的師傅,朕現在問你的話,一定要如實回答。」弘曆已調查過對方的身份,意外發現彼此竟有段過往,「當年先帝私訪山西,錢氏夫人隨行,你可知此事?」

  王天一遲疑片刻,回道:「皇上,是有這回事。」

  弘曆忍不住握了握手指:「你去迎候的時候,先帝是否帶著錢氏夫人一塊兒回來?」

  王天一:「是。」

  弘曆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桌上:「太后竟敢騙朕!」

  王天一撲通一聲跪下,因動作太急,膝蓋發出哢嚓一聲,疼得他摀住右膝,汗水滴落一地,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嘶聲道:「皇上息怒……」

  弘曆這時候已經從書桌後走出來,快步來他身旁,一把將他扶起,目光懇切:「王諳達,你跟隨先帝數十年,朕小的時候,你背著朕滿院子到處跑……看在從前的情分上……」

  他頓了頓,聲音忽然透出一絲陰冷:「告訴朕,錢氏夫人……是不是被太后所殺?」

  王天一楞了一下,才剛起來,又重新跪了下去。

  弘曆沒說話,李玉也沒說話,所有人都在等王天一開口。

  可以說,這個腿腳不便,兩鬢斑白的老人,在這一刻,有了主宰生死的力量,他的一句話,可以決定太后,決定很多人的命運……

  「皇上……」王天一垂淚道,「錢氏夫人為救先帝,委身於明匪,令先帝顏面盡失,她……是被先帝賜死的呀!」

  弘曆聞言一僵。

  他耳邊嗡嗡直響,之後王天一說什麼,他其實都沒怎麼聽進去。

  實際上在聽到陸晚晚那個節與義的故事時,他心裡就隱隱有了答案,只不過因錢正源之死,因繼後的從中作梗,故而成見漸深,所以還是將對太后的懷疑放在了第一位。

  但拂去心頭的成見,答案……不是很明顯嗎?

  一個失節婦人,你要她如何在後宮,在眾人的悠悠之口中活下來?

  倘若讓她活下來,她日後要如何自處?她的孩子又要如何自處?

  弘曆忍不住想起太后那番話——「臨終之前,她拉著我的手,遲遲不肯閉上眼睛,直到我答應她,會將你當成親生兒子,她才閉上了眼。」

  ……是啊,除了死,錢夫人哪還有別的路可走?

  除了將兒子託付給太后,她哪還有別的路可走?

  「……太后。」弘曆忽然喃喃一聲,衝出門去。

  他心中有愧,恨不得立刻跪在太后面前請罪,然而壽康宮空空如也,弘曆看著人去樓空的壽康宮,看著空蕩蕩的雕花窗,慢慢轉過頭來,質問跪了一地的宮女太監:「太后呢?」

  宮女戰戰兢兢回道:「太后……太后帶了令妃,出宮養病去了。」

  「你說什麼?」弘曆驚道,然後一邊匆匆往外走,一邊大叫道,「備馬!速速備馬!!」

  飛馬出宮,一馬當先的是弘曆,身後跟著一群侍衛,見弘曆不要命似的鞭馬,一個個神色緊張,緊緊護衛在他身側,怕他一不留神摔了。

  「吁!」弘曆忽然一勒馬,馬蹄揚起,然後落在地上,踩著小碎步走來走去,弘曆坐在馬上,看著攔路那人,「……慶貴人,你要做什麼?」

  陸晚晚面色蒼白的給他行了一禮:「皇上,嬪妾奉太后之命,在此恭候皇上,有幾句要緊話,請皇上屏退左右。」

  弘曆一揮手,身後的侍衛們一個個策馬後退,他翻身下馬,走到陸晚晚面前道:「太后說了什麼?」

  「太后讓嬪妾告訴皇上,先帝當政十三載,唯萬壽節休息一天,從未木蘭秋獮,更無冶遊玩樂,勵精圖治,不過想做個好皇帝。先帝曾說過,他這一生,承受著謀父、逼母、弒兄、屠弟的惡名,如負著巍峨大山,逆風而行,自知對於儲君而言,名正言順多麼重要!」陸晚晚嘆道,「他並非不痛惜錢夫人,是不想讓皇上蒙羞啊!」

  弘曆沉默地聽著。

  「那日太后奉命,捧鴆酒去見夫人,夫人一言不發,只向太后拜了三拜,便慨然赴死。」陸晚晚說到這裡,感同身受似的,眼中也盈滿了淚水,「太后說既受她三拜,便承了千斤重託,要如親生母親,呵護皇上一生……」

  弘曆長嘆一聲,將頭高高昂起,眼角有淚水在滾動。

  好不容易將眼淚忍了回去,他猛地翻身上馬,朝太后離開的方向追去,背後,陸晚晚急急喊道:「皇上,皇上,太后說紫禁城不清淨,要去圓明園養病,令妃娘娘會照顧好她的,讓您不要追了……」

  弘曆哪兒肯聽,鞭子一下又一下抽在馬身上,馬蹄捲起一片煙塵,朝太后的馬車追去。

  但若是一個人去意已決,又如何追得回來。

  得得得,車輪滾往圓明園的路上,太后倚著迎枕,嘴裡吃著劉姑姑奉上的茶,看起來好整以暇,神色自若,全不像有病的樣子。

  「怎麼?」她放下茶盞,對坐在對面的魏瓔珞笑,「有話要問我?」

  魏瓔珞好奇道:「太后何時康復的?」

  太后笑道:「你應該問,我是何時生病的。」

  魏瓔珞有些摸不著頭腦,劉姑姑便輕輕一笑,給了她一個提示:「令妃娘娘,若太后不生病,如何讓皇后放鬆警惕?」

  何止是讓皇后放鬆警惕呀……

  太后這一病,病的恰到好處,在讓皇后放鬆警惕之餘,還贏得了弘曆的憐憫,為之後的絶地反擊贏得了緩衝時間。

  一件事如果發生的太過巧合,那十有八九背後有人操作。

  魏瓔珞明白了過來:「太后,您是怎麼騙過太醫的眼睛的?」

  張院判也就算了,葉天士之後也來號過脈,若說張院判是個可以收買的人,那葉天士可不是那麼容易收買的。

  「皇后自認高明,收買了張院判,又有誰知道……」太后轉頭看向身旁貌不驚人的劉姑姑,「我身邊的劉姑姑,便是用藥高手呢?」

  劉姑姑笑道:「太后謬讚,金針施法,騙過一時,卻騙不過一世,所以,太后非離開紫禁城不可。」

  太后病的恰到好處,離開的也恰到好處。

  選在這個時候離開,最能夠讓弘曆後悔莫及,以那位君王的性子,只怕現在已經策馬狂奔,追在馬車後頭了。

  「太后英明。」魏瓔珞讚道。

  太后卻搖搖頭,握住她的手道:「令妃,光靠劉姑姑的三言兩語,你便給皇上講了個好故事,我們倒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只是……你的故事還不夠完整,我得替你圓了。」

  魏瓔珞聞言一愣。

  她的計劃,或是她的說辭裡,莫非還有什麼漏洞在?

  「令妃娘娘。」劉姑姑笑著問,「可知太后為何要帶你一起離開?」

  魏瓔珞搖頭。

  太后慈愛看她:「令妃,你很聰明,但手段還是太嫩了些。你把皇上得罪得不輕,越在他面前晃悠,越會引他厭煩,你得讓他想著你、唸著你,又見不到你。」

  那一瞬間,魏瓔珞心裡閃過一句話——薑還是老的辣。

  劉姑姑趁機道:「令妃娘娘,還不謝謝太后,這是她在幫你呢!」

  魏瓔珞從座位上起來,鄭重朝太后一拜:「臣妾謝過太后娘娘。」

  太后從前對魏瓔珞只是利用,如今共患難了一場,倒生出些真感情來,親自扶她起來,讓她挨著自己坐下,太后柔聲道:「紫禁城裡就數你最會討人歡心,我帶著你去圓明園,也是想有個伴兒。」

  魏瓔珞猶豫片刻,終是小心翼翼問:「太后,有件事……臣妾斗膽一問。」

  太后心裡明鏡似的:「你想問,錢氏到底因何而亡?」

  她這樣,魏瓔珞反而不敢問了,只敢拿眼角餘光偷看她。

  太后臉上漸漸浮現出慈祥笑容,若繼後在此,一定認得出來,勸弘曆殺死她無辜的父親時,太后也是這樣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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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九章 家書

  他是皇后最忠誠的狗,也是後宮最顯赫的人。

  袁春望推門而入,皺了皺眉頭。

  他屋內多了一隻箱子。

  半人高,紅木製,上頭浮雕著芙蓉的紋路,袁春望盯了那箱子片刻,淡淡道:「出來。」

  那箱子便打開了。

  一個妙齡少女如出水芙蓉,從箱子裡升了出來,一身綠衣,眼睛由下往上,怯生生地望向袁春望。

  「誰準你進來的?」袁春望面色一沉。

  少女眼睛迅速垂下,似乎有些怕他,連聲音都結結巴巴起來:「我……我……是劉管事吩咐我來伺候袁總管……」

  話未說完,一根手指頭就抵在了她下巴處。

  那根手指頭慢慢將她下巴抬起來,一雙鳳眼在對面看著她。

  「乍一看,是有五分相似。」那對鳳眼眯起來,愈發的瀲灧流光,「怎麼,你害怕我嗎?」

  說完,便將嘴唇湊過去,呼吸近在咫尺,似要吻她。

  也不知是驚嚇多一些,還是羞澀多一些,少女猛然閉上了眼睛。

  啪!

  少女滾落在地,一手捂著臉,驚駭地看著對方:「袁,袁總管……」

  慘叫聲不斷響起,門外人聽見了,卻不敢進來阻止。

  也不知過了多久,聲音戛然而止,房門刷拉一下拉開,袁春望從裡頭走出來,淡淡道:「進去收拾一下,對了,順便告訴劉管事,他送的禮物……我很滿意。」

  「是!」兩名小太監連忙應了。

  等袁春望走遠,他們兩個才戰戰兢兢地回過頭,看向門內。

  地上橫躺著一具女屍,體態婀娜,一身綠衣,遠觀猶如一池春水映芙蓉,只是脖子上纏繞著一段白綾,彎彎繞繞如同一條白蛇,奪了她的命。

  兩名小太監雖然害怕,但不敢違抗袁春望的命令,便一人抬手一人抬腳,將少女搬去院子裡埋了。

  一個邊揮鋤頭,便問:「袁總管既然說滿意,為何還要殺她?」

  另一個瞥他一眼:「你不覺得她長得很像一個人?」

  對方一聽,仔細將土坑內的少女一打量,忽然臉色一白:「令……令妃娘娘……」

  乍一眼看去,這少女竟與令妃有五分相似。

  這也是袁春望巡視綉坊時,多看她幾眼的緣故。

  卻不料他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了旁人眼裡,為討好他,綉坊的劉管事等不到第二天,就巴巴將人放箱子裡送來了。

  「皇后娘娘。」整理好情緒,袁春望走進承乾殿閣樓,從小宮女手中接過梳子,替繼後一下一下梳理著繼後的長髮,「奴才有一事要稟。」

  「何事?」鏡子裡的繼後笑了,帶一絲嘲諷,「若是你屋內女人的事,你自行處理罷。」

  什麼事也瞞不了她,這是紫禁城頭等聰明的女子,也是紫禁城裡頭等狠毒的女子。

  「是有關太后的事。」袁春望道,「太后帶著令妃,已住進了圓明園,皇上過去了幾次,都沒見著人。娘娘,您說皇上會不會……」

  「怕什麼?」繼後淡淡一笑,「那封信是溫淑夫人留下,裕太妃藏匿,和親王發現,從頭到尾,與本宮有什麼關聯?」

  袁春望垂下眼眸道:「娘娘,斬草不除根,恐怕會有大患。」

  繼後挑了挑眉,從鏡子裡看著他:「本宮怎麼覺得,你比我還要憎恨令妃?」

  袁春望只笑,不說話。

  他的笑容實在美好,猶如春日之花,只看著,就讓人心中靜好。

  那魏瓔珞實在無用,這樣一個笑容美好,手段又出眾的得力人,也不知道籠絡,竟讓他投了自己……繼後扶了扶自己的髮髻,袁春望連梳頭的手藝都極好,由他梳出來的髮式,讓她看起來年輕了好幾歲。

  「皇上知道太后去了圓明園養病,即刻便派了不少奴才隨扈,可見對太后緊張得很,這時候下手,豈非惹禍上身?」繼後笑道,「更何況,本宮已經穩坐魚台,令妃追隨太后,雖博得那老狐狸的歡心,卻也失去了爭寵的機會,就算她回來,紫禁城已換了天下了!」

  春來觀花,夏天采荷、秋天迎楓、冬天賞雪,與紫禁城相比,圓明園的日子逍遙又快活。

  離了紫禁城,魏瓔珞反而活成了《紅樓夢》中的閨閣少女,每日練字葬花,不問世事。

  只在每個月月末的時候,被太后逼著給弘曆寫一封信,家書一封封,挽回他的心。

  一開始魏瓔珞不樂意寫,弘曆也不樂意回,三四個月後,才看在太后的面上,勉強回了一兩個字,比如閲,比如知了。

  魏瓔珞仍孜孜不倦,寫圓明園開了一朵極好看的牡丹,寫太后最近總是犯睏,寫的細細碎碎,囉囉嗦嗦,不知不覺就把家書寫了長長幾頁。

  他依然回信,起初一個字兩個字,後來字數逐漸多了起來,每多一個字,魏瓔珞就會開心很久,回過神來,又覺得自己可笑又可悲,發誓再也不做這種蠢事,結果又鋪開了信紙。

  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看著自己不知不覺間落在信上的詞,魏瓔珞嘆了口氣,將信紙揉碎。

  紫禁城。

  「皇上。」李玉奉上信,「太后的家書。」

  「放下吧。」弘曆看似不在意地說。

  李玉放下信,前腳還沒邁出養心殿大門,就聽見弘曆在裡頭喊他:「李玉!」

  「奴才在。」李玉忙折了回來。

  信已經拆開了,看似毫不在意,其實附近一沒人,就迫不及待的拆信看。

  其實剛剛拿起信封,弘曆就覺得不對。

  ——太輕了。

  跟從前動輒幾頁的家書比,這一次的家書顯得太輕了,拆開一看,果然只有一頁。

  那一頁上,還只有一個字——安。

  字跡陌生,甚至連這一個字都不是魏瓔珞寫的,弘曆皺眉盯它半晌,才抬頭問李玉:「去查查,圓明園出什麼事了?」

  見他神色凝重,李玉也變得有些緊張起來,急忙告退出去,過了不久,回來稟報:「皇上,皇上,太后前段日子小染風寒,臥床三日,好在太醫診治及時,照料得當,如今已痊癒了。」

  弘曆一楞:「是太后病了?」

  李玉:「令妃娘娘侍疾,也病倒了。」

  弘曆面色大變,猝然起身:「她也病倒了?」

  李玉:「皇上莫急,奴才去打聽的時候,令妃娘娘的病已大有起色,昨日便能下地了,只這家書便由宮女代筆……」

  弘曆鬆了口氣,繼而覺得有些尷尬。

  他口口聲聲說不在乎她,可一聽見她出事,立刻變了臉色,慌了手腳,還說不在乎?這話連他自己都騙不過去……

  還好海蘭察這時候來了,免去了他的尷尬。

  「皇上!」海蘭察面上全是喜色,「阿爾楚爾之戰我軍大捷,大小和卓僅率三百人倉皇出奔巴達克山,終為追兵所獲,大軍不日便要班師回朝了!」

  弘曆面露驚喜,既喜大獲全勝,又喜他來得正好,避免了自己繼續尷尬:「好!立刻吩咐下去,籌備西徵將士返京凱旋事宜,朕要親自為他們接風洗塵!」

  海蘭察:「皇上,兆惠將軍還說,將帶回一件禮物。」

  弘曆一愣:「禮物?」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海蘭察現下的表情有些古怪。

  「是……」海蘭察神色複雜道,「回部圖爾都台吉要獻給大清皇帝陛下一件……美麗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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