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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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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笑臉貓/周末] 延禧攻略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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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3 00:27:19 |只看該作者
第一九零章 下決定

  哐噹一聲,永琪轉過頭來,忍不住眉頭皺了下。

  卻是四阿哥永珹,也不知手裡的弓箭怎麼惹著他了,竟將之丟在地上。

  三人當中最小的那個少年,十二阿哥永璂勸道:「四哥!皇阿瑪說了多少回,不要拿物件出氣,你怎麼又忘了?」

  「十二,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教訓四哥了,沒規矩!」永珹陰測測道,目光卻盯向永琪的方向。

  永琪微微一笑,走了過來:「聽說四哥前段日子狩獵,手臂受了傷,想是還未康復,不必急於求成,好好養傷要緊。」

  三人當中,永珹年紀最大,比文,比不過永琪,比武,還是比不過永琪,在眾人有意無意的比對下,早就對這個才華出眾的弟弟心生不滿,此番射箭又輸給他,心中正冒火,永琪一番話本是為他找台階下,可聽在他耳裡,卻成了挑釁。

  正待開口諷刺,一隻手忽然垂下來,撿起了地上的弓箭。

  永琪順著那隻手,看向那個人,眼中流露出一絲驚喜:「富察大人!」

  兩鬢風霜,富察傅恆也不再是當年那個濁世佳公子了,沙場磨礪了他的容顏,讓他看起來滄桑了不少,卻又多了許多成熟男人的魅力,好似一壺釀了多年的美酒,越沉越香。

  他既是本朝大將,又教過幾個皇子騎射,眾人在他面前都得喊一句師傅,不敢隨便造次。傅恆將手中弓箭遞還給永珹:「四阿哥,先前主事桂成在皇上面前引弓,因一時不慎,箭矢折斷,便被罰俸六個月,你知道為什麼嗎?」

  永珹一怔。

  「許是現在天下太平,故而有些人忘了……大清是從馬上得來的天下。」傅恆淡淡道,「皇上每年木蘭圍獵,都要親自考校王公大臣、文武百官的騎射,便是要大家永遠不要忘了這點。桂成臥病半年,引不了弓,一樣受罰,您雖然受了傷,也不可懈怠,皇上面前,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永珹卻不覺得他是為自己好,反覺得他是在為永琪出頭,當即冷哼一聲:「多謝富察大人提醒,我記住了!」

  一把奪回自己的弓箭,永珹不願再理會這兩人,轉身朝演武場另一頭走去,身後傳來傅恆與永琪的對話聲。

  「五阿哥,上回你和我提起的火槍改良一事……」

  「如今綠營鳥槍,大半堂空口薄,演練時多在平地,臨陣下擊,火未發而子已落……」

  永珹回頭一看,見兩人已經並肩離開了演武場。

  沒了旁人在,他也不需要再裝下去,狠狠將手裡的弓箭摔地上,動靜太大,引得旁邊的永璂扭頭看來。

  「看什麼看?」永珹冷笑,「勸你也早早把手裡的弓箭丟了,反正皇阿瑪都說了,五阿哥是咱們當中最出色的一個,咱們還努力作甚?」

  反正再怎麼努力,最後……那個位置還不是他的?

  就彷彿樹上的新葉換下舊葉,就彷彿枝頭的新花換下舊花,少年長成時,也是一批人老去的時候。

  承乾殿。

  一如往常,珍兒正為繼後梳著頭,忽然右手一握,藏到身後。

  「拿出來。」繼後慢條斯理道。

  珍兒猶豫片刻,將藏在身後的手遞過去,緩緩打開一看,只見手心當中躺著一根白髮。

  這已經不是第一根白髮了。

  繼後一言不發,過了許久,才慢慢拉開妝奩盒上的一隻小抽屜,將那根白髮放進去……加上昨天的,前頭的,以及大前天的……

  整整一束。

  任何一樣東西,積少成多之後,便有些觸目驚心。

  譬如臉上的皺紋,只有一條,還沒什麼,但一旦十幾條簇在一塊,便會讓任何一個女人發狂。

  「六宮之主,大事小事,樣樣操心,最後老得比誰都快。」繼後嘆了口氣,「難怪……」

  「難怪什麼?」珍兒問。

  「當年問令妃,不,現在是令貴妃了。我問她,為什麼不想當皇后?她說當不了,沒那操心的命,你瞧這十年來,她什麼好吃吃什麼,什麼好玩玩什麼,那天本宮仔細瞧了,她髮間烏油油的,一絲白髮都沒有。真是,三十多歲的人了……」繼後悵然一笑,「竟活得像個孩子。」

  「那是她自私自利!」珍兒不屑地撇嘴,「前些年太后不待見她,她竟厚臉皮地把七格格送去了壽康宮,太后再也撐不起冷臉。這就罷了,慶嬪六年前晉了慶妃,魏瓔珞為了拉攏她,竟連十五阿哥都送走了!奴才真想不明白!」

  繼後起初也不明白,如今卻想明白了。

  「她不總是說,女人女人,先把自己當個人待嗎?」繼後道,「我看她,天底下誰都不愛,就愛她自己,愛得如珠如寶。」

  況且,阿哥格格們自有乳母嬤嬤們照顧,年歲大了一些,又延慶了德高望重的學士為師,養在自己處,或養在別處,其實都一樣,送給別人撫養,名頭上還好聽些。

  左右又不是從此再不見,那幾個阿哥格格放了學,還不照樣往延禧宮跑,這令貴妃,名聲好處全占了,反觀自己?

  「額娘!」

  少年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痛苦,繼後一驚,回頭望去:「永璂,你怎麼了?」

  永璂是被人扶著回來的,扶他回來的那人身形修長,容貌極美,原本過了這個歲數,無論男女都會顯出一絲老態,尤其男子,一個不注意,身體就會發福,下巴肉就會多出幾層,若再懶惰一些,鬍鬚便如細針一樣長滿整個下巴。

  這些問題全沒發生在他身上。

  因為他是個閹人,亦或者說,這紫禁城裡最美的一個閹人。

  ——袁春望。

  「娘娘,十二阿哥在烈日下練了兩個時辰,手上的皮全都磨破了。」袁春望道,「奴才剛剛請太醫包紮上藥,太醫叮囑,一月內都不能再引弓。」

  繼後快步衝來,拉著永璂的手不停看,越看越是心疼,忍不住道:「傻孩子,怎麼這樣拚命?」

  「額娘別難過,永璂一點兒都不痛。」永璂小臉上全是疼出來的汗水,強忍著道,「你放心,等永璂的手好了,一定拿個騎射第一,給額娘爭光!」

  繼後聞言一愣。

  待珍兒扶了永璂離去,繼後一個人坐在菱花鏡前出神,捫心自問:她是不是對永璂太嚴厲了?

  袁春望立在她身後,眼角餘光瞥過抽屜裡那一束白髮,唇角微不可查向上一勾,伸手拿起桌上的牛角梳。

  「皇后娘娘。」他一下一下梳理著繼後的長髮,「奴才有一事要稟。」

  「何事?」鏡子裡的繼後笑了,帶一絲嘲諷,「若又想慫恿本宮對付魏瓔珞,免開尊口。」

  什麼事也瞞不了她,這是紫禁城頭等聰明的女子,可再聰明的女人,也有她的弱點。

  「是有關立儲的事。」袁春望拔下她一根白髮,「有消息傳來,說皇上有意立五阿哥為太子。」

  繼後不言,眼神卻死死盯著他手裡的那根白髮。

  「娘娘。」袁春望似蠱惑又似慫恿,「您該為十二阿哥考慮一下了。

  從前他不說這話,因為說了也沒用,但今時不比往日,這一根白頭髮提醒著繼後——她已經老了,後宮女子,年輕時候為爭寵而爭鬥,年紀大了,便該為成為太后而爭鬥了。

  況且,若是其他幾位阿哥成了太子還好,五阿哥……他可是一心向著令妃的。

  「……讓本宮想想。」繼後沉聲道。

  奪嫡之爭,非同兒戲,其慘烈程度遠超後宮之爭,一方倒台,常常是成片成片的倒台,繼後當然不可能輕易下決定。

  關上房門,好讓裡頭的那位仔細想一想,袁春望回過身,見珍兒早已在門口等著他。

  「你剛才對皇后娘娘說了什麼?」她將他拉到一邊,低聲問。

  袁春望但笑不語。

  「……你可別又想著借皇后的手,去對付令貴妃。」珍兒眼中全是為他的擔心,「忘了當年在慎刑司受的那些苦了嗎?」

  「我怎會忘呢?」袁春望柔聲道,眼底卻閃過一絲厲色。

  當年他在慎刑司受一百多杖,被打的皮開肉綻,血肉模糊,又因為得罪了最得寵的令妃,即便出來也無容身之地,若非珍兒為了他,在繼後身前跪了幾天幾夜,繼後也不會容他回到身邊。

  十數年來,安分守己,並非忘記了當年的仇,當年的恨,而是如冬天的蛇一般,蟄伏身軀。

  直至今天……

  「珍兒,皇后娘娘過了十年太平日子,已完全忘了儲君爭鬥迫在眉睫。」袁春望笑眯眯道,「若五阿哥登上帝位,十二阿哥占了一個嫡出的名分,就成了新皇的眼中釘,肉中刺。」

  珍兒一楞:「皇上身體康健,根本無意這麼早立太子……」

  「等正大光明匾後的匣子裝好了立儲聖旨,一切就都遲了。」袁春望搖了搖頭,握住她的手,柔聲道,「這是為了十二阿哥,為了皇后,也為了……我們。」

  珍兒臉上一紅,終是輕輕點了點頭:「我聽你的。」

  袁春望勾起一抹笑容,抬手替她撥了撥鬢角亂髮,羞得珍兒垂下頭去,於是沒來得及看見他眼底閃動的那一抹寒光。

  「倘若你無法下定決心。」袁春望看向大門方向,心道,「就讓我來推你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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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3 00:27: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九一章 保重

  「娘娘。」小全子回報導,「五阿哥來了。」

  「是嗎?」魏瓔珞慢悠悠走到一隻箱子旁,掀開箱子,鑽了進去。

  小全子:「……」

  「還不快幫我把箱子蓋上?」魏瓔珞在裡頭催促道,「然後告訴五阿哥,說我不在!」

  箱子剛合上,永琪就走了進來,環顧一圈,問:「令母妃呢?」

  主子就在腳邊,小全子只能賠笑道:「娘娘在院子裡躺了一會兒,嚷嚷著頭痛,去寢殿休息了。」

  永琪聞言,皺了皺眉:「我小的時候,令母妃派了專人去阿哥所照料飲食,周到非常,怎麼輪到她,就不會照顧自己了呢?」

  他七八歲的時候,就已經如同一個七八十歲的人,少年老成,還特愛嘮叨人,以至於魏瓔珞都有些怕他了。

  「阿彌陀佛,快走快走。」魏瓔珞在箱子裡雙手合十,開始禱告。

  臨時抱佛腳果然是沒用的,永琪又開始嘮叨了:「你們看看,不過初夏,冰庫裡的冰全送到延禧宮來了,這冰葡萄,冰西瓜,是她能用的嗎?快都收了。」

  「令母妃什麼時候醒?」

  「今天我收到了額娘的家書,要給令母妃念,就坐在這兒等她醒來吧。」

  箱子有點小,躲一時還行,躲久了,魏瓔珞覺得有些憋氣,聽了這話,更是一口氣差點上不來。

  「三清在上,媽祖保佑,快走快走。」她索性換了幾個神禱告。

  臨時抱佛腳也就算了,禱告對象還換來換去,也不知是心不誠,還是惹惱了神,於是下一刻,弘曆的聲音忽然在箱子外響起:「永琪,朕猜你就是在這兒,怎麼,又白跑一趟?」

  「什麼都瞞不過皇阿瑪的眼,奴才們說,令母妃午後小憩未醒。」

  弘曆卻不似他那麼好糊弄,又或者說數十年的夫妻做下來,實在太瞭解那人的性子了,目光在屋內一掃,便什麼都明白了。

  「葡萄咬了一半兒丟在這兒,就去小憩?」弘曆大馬金刀往椅子上一坐,「行吧,我們在這等她……永琪,那天的棋還沒下完,接著來吧。」

  小全子忙道:「奴才這就準備棋盤,請皇上移駕正殿。」

  「不用了,就在這兒。」弘曆抬起一根手指頭,笑眯眯指著他腿邊的那只箱子,「搬過來!」

  金口一開,箱子便搬到了兩人中間。

  一隻棋盤放在上頭,兩人開始一子一子的對弈,也不知過了多久,正當弘曆放下一子,棋盤忽然往旁邊一掀,滿盤棋子落地,魏瓔珞從箱子裡艱難地爬出來:「你們有完沒完!」

  永琪目瞪口呆,弘曆卻抱臂好笑道:「都當額娘的人了,竟幹出這種事,你要讓全紫禁城看笑話嗎,為母不尊!」

  魏瓔珞沒好氣道:「皇上,您明知道臣妾在箱子裡,還故意折騰臣妾,為君不尊!」

  兩人如同一對尋常夫妻似的,打打鬧鬧了一陣,最後弘曆親自上前,將她從箱子裡扶了出來,結果一出來,迎面就是永琪不滿的面孔:「令母妃,每日早上一碗羊肉湯,您今天喝了嗎?」

  魏瓔珞支支吾吾,身旁不遠處是散落一桌的瓜果葡萄皮。

  「生昭華的時候,您落下了產後病,受風便頭痛,您剛才坐在風口上了嗎?」永琪又問。

  小全子忙往窗口方向挪了挪,用後背擋住窗外吹進來的風。

  「您怎麼一點也不愛惜自己的身子?」永琪表情嚴肅,甚至帶一點失望,「您若身體康健,昭華他們便可留在延禧宮撫養,何必母子分離?」

  魏瓔珞是他的長輩,如今在他面前卻有些抬不起頭來,被他狠狠訓斥了一遍,才朝他離去的背影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這孩子到底像誰,整日嘮嘮叨叨的,小時候也不這樣啊。」

  「他只是太在乎你了,否則誰管你今兒吃的是羊湯,還是葡萄。」弘曆莞爾一笑,握著她的手,坐下道,「況且他終歸年紀小,不明白,但……朕明白。」

  魏瓔珞抬頭看了他一眼,似在問:你明白什麼了?

  「這十年,我們有了二子二女,可惜永璐沒能留下。永璐夭折那晚,你一個人守著他,徹夜未眠,朕都看見了。」弘曆緩緩道,「一個月後,你便將昭瑜送去壽康宮陪昭華,又將永琰交給慶妃撫養。人人都說你狠心自私,說你巴結太后、籠絡慶妃。只有朕知道,昭華是你的長女,你將她送去壽康宮,是為了安慰太后。瓔珞,經過沉璧一事,你對太后一直深感抱歉,是不是?」

  魏瓔珞斷然搖頭:「皇上,昭華是一個人,臣妾不會用她來彌補歉疚。」

  她這一否認,弘曆反而更加確認了一件事:「所以,你是擔心自己身體不好,想為他們尋新的靠山?」

  驟然之間被人戳穿心事,魏瓔珞不禁愣住。

  「朕警告你,魏瓔珞,不準有這種不吉利的念頭,一丁點兒都不準有!」弘曆嚴厲道,「你只是因為生永琰的時候傷了身子,太醫不是說了嗎,只要慢慢調理,你會恢復如初。朕希望你能陪著朕,長長久久地,若你也像容音一樣中途離開,朕絶不原諒你!」

  他看似嚴厲,字裡行間,卻是化不開的柔情。

  魏瓔珞忍不住反握住他的手,故作輕鬆地笑道:「皇上,您不是說過嗎,禍害遺千年,臣妾一定努力,活得長長久久!」

  世人皆求長久之物,然而,壽命終有期。

  嘎——

  一聲刺耳尖叫響徹承乾殿,繼後快步而來,看見的是一隻空落落的鸚鵡架,珍兒的手忽然從她身後伸來,擋在她的眼前:「娘娘,別看……」

  繼後將她的手扒拉下來,看見的,是一隻躺在地上的冰冷鳥屍。

  閉了閉眼,繼後忽然覺得頭有點暈,不由得搖晃了幾下,倒進珍兒懷裡。

  是夜,承乾殿請了太醫。

  袁春望不是今夜的值夜太監,等他得了消息,匆匆穿戴起身,趕到寢宮裡時,便聽見皇后在那大發雷霆:「滾!」

  宮門開了,張院判連滾帶爬地衝出來。

  袁春望在門口站了片刻,才走進門去,只見繼後披散長髮坐在床上,懷中抱著一面銅鏡,盯著鏡子裡的自己問:「他剛剛叫我什麼?」

  珍兒擔憂地看她:「娘娘……」

  「老婦。」繼後咬牙切齒道,「他說我是個老婦!」

  「娘娘!」珍兒忙道,「張院判不是那個意思……」

  「聽聽他都說了什麼,『黃帝內經裡說,女子二七天癸至,七七而天癸絶,娘娘今年四十有八,年紀是差不多了,所以那血海敗,又叫老婦血崩——』,呵……」繼後冷笑一聲,緩緩轉過頭來,略紅的眼睛盯著珍兒,「我已經是個老婦了,是不是?」

  珍兒心裡又怕又憐,一時半會竟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這時袁春望走來,手中一柄牛角梳,柔緩道:「娘娘,您的頭髮亂了,奴才替您梳個頭吧。」

  他梳頭的動作,就如同他的聲音那樣溫柔緩慢。

  梳齒一下一下刮過頭皮,繼後的心情漸漸平復下來。

  珍兒拖著一隻盛滿珠釵鳳簪的托盤過來,袁春望從中選了一根垂珠鳳釵,插在繼後的髮髻上:「看,您還是那個皇上最敬愛的皇后。」

  繼後久久看著鏡中自己,忽道:「珍兒,替本宮更衣,本宮要去養心殿。」

  為了得一個「敬愛」的評價,繼後幾乎殆盡心力,弘曆注意到的地方,她注意到了,弘曆沒有注意到的地方,她也注意到了,整個後宮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條,各宮吃穿用度全指著她。

  即便是恨她入骨的太后,明面上也挑不出她的錯來。

  百年之後,她的謚號裡必有一個端或一個賢字。

  ……不,不,她想要的不是什麼端或什麼賢,她現在迫切想要的,不過是一個丈夫的懷抱,一個丈夫的安慰。

  一行人匆匆趕到養心殿,繼後手裡還親自托著一碗冰鎮蓮子湯,守門太監正要通報,裡頭忽然傳來弘曆的一聲嘆息。

  「朕最近覺得……皇后比從前老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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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3 00:27: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九二章 老

  作為當今天子,弘曆保養得當,與十幾年前相比,竟無太大區別,倒不是因為他過得無憂無慮,而是因為每每遇到煩惱時,總有一個人能夠與他分憂。

  「這兩年,她的性情越發古怪了。」弘曆嘆著氣道,「朕與她說話,越講越不投機。可朕走了,她又亂發脾氣,簡直換了個人。」

  桌上放了一碗冰鎮蓮子湯,原是御茶坊給弘曆準備的,但魏瓔珞看著嘴饞,便拿過來自己吃,弘曆怕她吃傷胃,就讓人把蓮子湯拿下去熱了,現在變成了一碗紅燒蓮子湯,放在桌子上直冒熱氣。

  魏瓔珞可惜地看了眼蓮子湯,收回目光,看著他道:「皇上龍體康健,春秋正盛,望之不過三十四五,可女人到了這個年紀,便完全不同了,面臨容顏老去,心情不佳,也是人之常情!」

  弘曆嗤笑一聲:「瓔珞,你也老了!」

  魏瓔珞白眼一翻:「臣妾再怎麼變老,也比皇上年輕十六歲……哎呀!」

  「還敢不敢說?」弘曆伸手捏她的臉,如捏一團橡皮。

  「不敢不敢!」魏瓔珞掙扎道,「臣妾都這把年紀了,皇上就別掐我臉了,萬一掐出皺紋來!鬆開!鬆開啊!」

  繼後靜立門前,聽著裡頭的歡聲笑語。

  一時之間,手中的冰鎮蓮子湯如有千鈞重,十根手指頭已無法承擔其重量,幾乎下一刻就要脫手而落。

  「……不必稟報了。」繼後喊住要進去通報的李玉,勉強一笑道,「本宮先回去了!這碗冰鎮蓮子湯,千萬盯著皇上不可多飲,別傷了腸胃。」

  李玉嗻了一聲,從她手裡接過那碗蓮子湯,望著她略顯蕭索的背影,忍不住搖搖頭,心裡道了一聲可憐。

  威風八面,執掌六宮,但皇上待她與待令貴妃,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回了承乾宮,繼後在鏡子前站了片刻,忽然卸去渾身上下的端莊賢淑,一把將桌上的胭脂水粉掃落在地,然後發瘋似的怒吼:「他們在笑話我!他們全部在笑話我!」

  「娘娘!」珍兒撲過來抱住她,「所有女人都會老的,令貴妃也會老的!」

  「她?」繼後嗤笑一聲,回過頭來,「可她比我小十歲,比我這個老婦年輕十歲!」

  珍兒不知如何是好,卻聽一個男子的聲音插進來,淡淡道:「太后也老了。」

  兩人循聲望去,見袁春望不知何時進了屋,反手將門一關,對她二人笑道:「皇后娘娘,太后年屆七旬,卻從不擔憂,為什麼呢?」

  這個話題越來越危險,珍兒臉色一變,正要開口阻止他,便聽繼後輕輕一句:「……你想說她靠的是兒子,而不是丈夫,是嗎?」

  「娘娘英明。」袁春望笑了起來,「這兩者之間的差距……娘娘,您可想明白了?」

  繼後冷冷盯他半晌,忽道:「去慎行司領四十杖。」

  不管她想沒想明白,一個奴才,一個劣跡斑斑的奴才,竟慫恿著主子起這樣大不敬的念頭,就該罰。

  「是。」袁春望沒為自己辯解,從善如流的領了罰。

  倒是珍兒,對他一往情深,不忍見他受苦,開口想要為他求情,卻被繼後狠狠一瞪,剛到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

  「珍兒,他剛才說的話,一旦傳揚出去,必定牽連本宮,若非看在你的面上,就是活活杖斃了!」繼後陰沉著臉道,「休要為他求情,也休要再提此事!」

  她口口聲聲叫別人不要再提,卻接連幾天,輾轉反側,睜眼閉眼都是這件事,都是袁春望的那句話。

  「這兩者之間的差距……娘娘,您可想明白了?」

  繼後拒絶去想,但又抑制不住類似的念頭,煎熬之下,頭髮又白了幾根,拉開抽屜,看著裡頭越積越多的白髮,繼後開始吃紫河車,說白了,就是嬰兒胎盤,此物腥味極重,沾染在身上,即便用厚厚香粉掩蓋,也隱隱能聞出些味來。

  弘曆自是聞出來了,卻只是搖搖頭,對左右道:「罷了,皇后想要永葆青春,就像瓔珞說的,人之常情,不必追究了。」

  他知道了,那魏瓔珞自然也知道了,唏噓一番,便不再放在心上,拿起一柄繪著小橋流水,美人浣紗的扇子:「我喜歡。」

  又拿起一顆粽子糖,對著陽光照了照:「我也喜歡。」

  「粽子糖是給九妹的。」一隻手從對面伸過來,拿回去了湯包,又轉而去拿她另一隻手的扇子,「扇子是給七妹的。」

  魏瓔珞左右手都空了,急忙抱住最後一樣木板年畫。

  「這是給小十五的。」永琪連最後一樣東西都不留給她。

  魏瓔珞眼一瞪:「我的呢?」

  桌上地上,放著一大堆禮物,有色彩艷麗的綢緞,有匠人手作的木馬,有香甜軟糯的糕點,永琪一個一個指過去:「七妹的,九妹的,小十五的,小五十的,小十五的,還是小十五的……」

  魏瓔珞眼巴巴等了半天,直到最後一件禮物也分配完,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瞧你,真偏心。不光我什麼都沒有,妹妹們的也比小十五的少。」

  「七妹和九妹有太后疼,吃穿用度都是宮裡最好的,小十五——」永琪規勸道,「十五小時候身體不好,您帶著他瘋跑了兩年,現在是個很健康的孩子,不過,他不能一直這麼混下去。身為皇子,不學無術,將來如何立身處事,他懂事之後,會怪你的,以後,我帶著他唸書。」

  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愛嘮叨,魏瓔珞聽到一半便有些不耐煩了,忙催促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今天不是要演示火器嗎,趕緊走吧!這些禮物都留下,我送給他們。」

  永琪狐疑看她:「真的?」

  魏瓔珞忙保證道:「真的。」

  「行吧。」永琪起身道,「回頭我問小十五,看您有沒有偷偷昧下。」

  魏瓔珞一本正經道:「我又不是孩子,稀罕這些小玩意兒嗎?」

  等永琪一走,她立刻轉頭望向小全子,依舊那副一本正經的模樣:「全部藏起來。」

  小全子一楞:「藏什麼呀?」

  魏瓔珞嘿了一聲,飛快搖著那柄預定要送給女兒的扇子,又將預定要送給兒子的粽子糖拿出來吃了,一吃就是兩顆:「看他那小氣勁兒,我就是打算全昧下!」

  小全子也嘿了一聲:「兩位格格和十五阿哥的禮物,一早送去了,這些都是給您的,剛才五阿哥是故意逗您呢!」

  咀嚼糖果的動作一止,魏瓔珞看著滿桌滿地的禮物,心裡又感動又憋屈,好長一段時間才嘆道:「永琪真是個好孩子啊……」

  「可不是?」小全子幫忙將粽子糖都收了起來,笑眯眯道,「五阿哥說了,您最近有些咳嗽,這薄荷粽子糖雖然清涼潤肺,到底是甜食,吃多了不好,每天只能吃一顆,今天的份額已經完了,哦明天的份也吃完了。」

  魏瓔珞收起感動:「剛才的誇獎,全部收回!」

  永琪是越活越老成,而她卻是越活越小,這會子居然還耍起小孩子脾氣來,不讓吃,非要吃,小全子攔了半天,忽然珍珠從外頭衝進來,一頭大汗,臉色發白地喊道:「不好了,五阿哥他,五阿哥他……」

  魏瓔珞一楞:「永琪怎麼了?」

  幾乎是同一時間,承乾殿內。

  「娘娘。」袁春望立在繼後身後,手持牛角梳,一下一下為她梳理長髮,「今兒五阿哥的鳥銃走了火,他從驚馬上墜下,斷了一條腿,太醫說……治不好了。」

  繼後楞了半天,忽然問:「……是你幹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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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3 00:28: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九三章 問題所在

  雖然沒有正式立儲,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幾個阿哥之中,弘曆最滿意的那個就是五阿哥永琪。

  於是永琪墜馬,乃至於右腿殘廢一事,牽動了無數人的心。

  宮中一時間暗潮湧動,人心浮動,猶如海上泡沫,沉沉浮浮,一會兒破滅一會兒生出。

  「是你幹得嗎?」

  袁春望剛從寢宮內出來,便冷不丁聽見這樣一句。

  他回頭,看向珍兒,頗無奈地笑:「怎麼你也這樣問?」

  珍兒卻不似繼後那樣好糊弄,她將袁春望拉到一旁,壓低聲音道:「你別跟我裝蒜,三天前,你為何要我替你說那句話?」

  三天前,珍兒受袁春望囑咐,在四阿哥永珹面前說了一句話。

  「皇后娘娘最近心情不好,想讓十二阿哥多陪陪她。」珍兒道,「有他陪著,娘娘才能心安。」

  同樣是繼後的孩子,怎地只讓十二陪,不叫他陪?

  「四阿哥本就敏感,我這樣一說,他就更恨十二阿哥了……尤其是後來聽見風聲,說他要做一件大事,讓娘娘對他另眼相看,我還以為他要對四阿哥怎樣,卻沒想到四阿哥沒出事。」珍兒神色凝重道,「出事的是……五阿哥。」

  「四阿哥跟十二阿哥再不和,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也不會對他怎樣。」袁春望幽幽道,「以他那性子,只會想法子讓五阿哥出事,好讓皇后對他另眼相看……」

  阿哥所。

  「說吧。」弘曆沉聲問道,「以後會怎麼樣?」

  張院判猶猶豫豫,半天不開口。

  「朕在問你話呢!」弘曆暴呵一聲。

  張院判肩膀哆嗦了一下,雙膝一軟跪在地上:「鳥銃走火的時候,傷到了阿哥右腿經脈,就算,就算將來阿哥康復了,這條右腿也……很難恢復如初。」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屋子裡靜悄悄的,沒一個人敢開口。

  鳥銃在永琪右腿炸開的時候,血流如注,皮開肉綻,看得眾人心驚膽顫,一個五阿哥廢了的消息就此傳了出去,但大多數人還只是猜測,並不真的認為他殘廢了,直至此刻,太醫給出了確定的答案……

  繼後緩緩開口:「五阿哥……以後還能正常走路嗎?」

  張院判跪在地上道:「臣定竭盡所能救治五阿哥,只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將來如何,臣也不敢保證……」

  繼後沉默一下,又問:「張院判,你當真沒有別的法子?」

  張院判苦著臉道:「綠營內因鳥銃走火傷及自身,甚至丟了性命的屢見不鮮,阿哥能保住一條性命,已是上天庇佑了!再者說,天氣越來越熱,傷口極易感染,首要在精心護理,其他的……臣真的不能保證……」

  是嗎?他再也好不了啦。

  「這麼好的孩子。」繼後望向內室方向,口中無比惋惜,眼中卻流過一絲壓抑不住的快意,「可惜了……」

  等回過頭來,她猛然一驚,只見弘曆正陰沉沉盯著她:「是啊,可惜,非常可惜……」

  繼後被他看得脊背發涼:「皇上,您怎麼了?為何用這樣的眼神看著臣妾?」

  弘曆這才轉開目光,平靜而冷淡道:「沒什麼。」

  繼後沉默下來,最初的喜悅已經過去了,如今留下的只有委屈,她心酸地想:你莫非是在懷疑我?

  與此同時,演武場。

  因永琪身上發生的那場意外,演武場已經戒嚴,魏瓔珞一路走來,一路有侍衛向她行禮。

  「主子。」小全子在旁邊嘮叨,「如今人人都去探望五阿哥,您向來與他最親近,這時候應該也去探病才對呀,怎麼跑這兒來了?」

  魏瓔珞冷冷道:「探病就能讓他康復嗎?」

  小全子愕然。

  「一個個圍著病床噓寒問暖,除了煩擾病人,根本毫無用處,還不如幹點有用的事兒!」魏瓔珞終於看見了想找的人,開口喊道,「富察大人!」

  傅恆回過頭來,見是她,總是不苟言笑的臉上流露出一絲笑。

  這笑容因為稀少而顯得珍貴,至少在周圍的侍衛太監看來,傅恆根本是個不會笑的人。

  「鳥銃是五阿哥派親信從綠營借來的。」傅恆將一柄黃銅把手,雕刻精美的鳥銃遞過去,「就是這一柄。」

  魏瓔珞伸手一接,不料入手一沉,帶得她一條胳膊也往下沉,傅恆下意識地伸出手去。

  「鳥銃總重八斤……」他扶住她的胳膊,但在眾人看來,卻是伸手去接她手裡的鳥銃,「你不會使用,我來試給你看。」

  裝發射藥,搗實藥,最後是點燃火繩。傅恆一邊演示一邊道:「你看,想要發射,必須先引燃火繩,戰場上士兵們會同時點燃火繩的兩端,才能確保這一槍能順利發出。」

  眼見那繩子就要點燃,魏瓔珞忽道:「等等!」

  傅恆一楞,溫柔笑了:「我在戰場上用過鳥銃,不會有事。」

  魏瓔珞轉開目光,不去碰觸他的目光,轉移話題道:「永琪當時點燃火繩,就發生了爆炸,是嗎?」

  「嗯。」傅恆道,「我猜,是風吹起的火星瞬間引燃了他背在身上的彈帶,才會突發意外。」

  魏瓔珞眯起眼:「你真的相信是意外嗎?」

  「瓔珞……」傅恆脫口而出,又飛快改口道,「令貴妃,平日皇家狩獵用的都是大內珍藏的燧發槍,這種槍多半來自西方進貢,遠比鳥銃準確、安全。但燧發槍並未普及到綠營,士兵們手裡的依舊是較為落後的鳥銃,又叫火繩槍。這種槍在運送和使用途中很容易發生事故,光是今年處理的便有46起,受傷的士兵多半當場炸死,五阿哥和他們相比,算是極幸運了!」

  魏瓔珞皺眉:「都是怎樣的意外?」

  傅恆:「操作不慎占八成。」

  操作不慎?

  「你可知永琪為了今天的試煉,練習了多久嗎?」魏瓔珞幽幽道,「半年。」

  一個少年老成到接近迂腐的孩子,一個刻苦訓練了接近半年的阿哥,會因為操作不慎這種事,而受這樣重的傷嗎?

  「半年?」傅恆也覺出不對:「你確定是半年前?」

  從魏瓔珞那裡得到肯定的答覆後,傅恆皺眉思索片刻,口中喃喃道:「新槍是在三天前領用……那他一直使用的槍出了什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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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3 00:28:17 |只看該作者
第一九四章 離間(上)

  與傅恆作別後,魏瓔珞來到阿哥所。

  永琪還在床上沒醒,她揮退侍女,坐在床沿看了他一會,忽然開口:「睜眼。」

  永琪果然睜開眼,虛弱一笑:「果然騙不過令母妃。」

  魏瓔珞:「為什麼裝睡?」

  「我那妻妾來哭了一通,皇阿瑪的后妃也來哭了一通,我當時要醒了,他們更該哭得天昏地暗。」永琪嘆了口氣,見她似哭似笑,忙道,「我知道令母妃不會哭,別讓我失望。」

  魏瓔珞眨了眨眼,硬是不讓淚水落下來:「永琪,對不起。」

  永琪笑:「令母妃,是意外。」

  瓔珞:「不,這絶不是意外,是有人要——」

  永琪卻硬生生打斷她:「令母妃,我說過,這是意外,就到此為止!」

  先前魏瓔珞還以為他什麼都不知道,如今他這一打斷,魏瓔珞反應過來……搞不好,他已經什麼都知道了。

  「……這條腿廢了。」永琪看著自己的右腿,平靜道,「皇阿瑪再寵愛我,最後也得顧忌皇室的體統。背後之人甘冒大險,拚力爭儲,又是為了誰呢?再查下去,遲早牽連到我的親兄弟……」

  你果然什麼都明白了。

  魏瓔珞愣愣看他,他沒有哭,她卻不由自主的想要為他落淚。

  「令母妃。」永琪忽然抬頭看她,溫柔道,「你能抱我一下嗎?」

  魏瓔珞毫不猶豫,主動上前,輕輕將他擁在懷裡。

  他將頭靠在她的肩膀上,這個姿勢,她看不見他的臉,看不見他此刻的表情,只覺得肩膀上有些燙,似乎有溫熱的液體流淌在上頭。

  「額娘說,讓我做一個正直善良的人,可就在剛才,我躺在床上不能動的時候,我心裡頭卻全是恨,恨那個害我的人,恨那幾個能夠正常走路的兄弟。」永琪低低哽咽道,「……我不能報仇,不能追查,再查下去,皇阿瑪就不止要失去我一個兒子了。」

  「沒事的,沒事的,你會好起來的。」魏瓔珞緊緊抱住他,淚水在眼眶內滾動,卻澆不熄裡頭騰騰的怒火。

  親手害了自己的手足兄弟,那個罪魁禍首,你如今是否寢食難安?

  阿哥所的另一件屋內,永珹正焦慮地走來走去,一名太監從外頭進來,手裡提著食盒,食盒裡全是他愛吃的菜,他卻一絲胃口也無,衝過去道:「打聽到了沒,皇阿瑪為什麼要把所有阿哥都拘在宮裡?」

  盡忠忐忑道:「這……」

  「皇阿瑪一定在懷疑什麼!」永珹一陣焦慮,「怎麼辦,怎麼辦……」

  外頭忽然傳來敲門聲,永珹忙住了嘴,聽了半晌,才小心翼翼打開門,鬆了口氣道:「珍姑姑,是不是皇額娘讓你來的?」

  珍兒微微一笑,右手朝上提了提,手裡竟也是一個食盒:「今天發生這麼大的事,阿哥一準沒好好用膳,皇后娘娘擔心您,吩咐奴才緊著給您送些酒菜,墊墊肚子。」

  言罷朝盡忠使了個眼色,盡忠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只留他二人在屋裡。

  永珹也沒太在意,對親手替他布菜的珍兒道:「皇額娘那邊,有說我什麼時候能回府嗎?」

  珍兒手裡的筷子一停,抬頭對上他期盼的目光:「四阿哥,讓所有阿哥都留在紫禁城是皇上的命令,請您稍安勿躁。」

  「那我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永珹拍案而起,自覺不妥,又緩緩坐下,「皇額娘擔心我,我還衝她發火,實在太不應該,請你回去告訴皇額娘,我不會亂發脾氣,一定好好等著。」

  暫且按捺下心神,他這才有空打量桌子上的菜,肉素俱全,最難得的是每一樣都用了心,他忍不住眼中一柔:「皇額娘還記得我最愛吃酒釀元宵啊。」

  珍兒遞了雙乾淨筷子給他:「皇后娘娘自是惦記著您的。」

  「我總怪皇額娘偏心,可她到底是想著我的。」永珹滿臉喜悅,「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喉嚨細,元宵嚥不下去,皇額娘就讓你親自下廚,做得比尋常元宵小一圈兒……」

  桌上正是這樣一碗酒釀湯圓,碗小,湯圓也小,一粒粒珍珠似的,上頭還灑著一片金色的桂花糖,散發著一股甜甜的酒香。

  「這麼多年過去,我還是最喜歡你的手藝。」永珹感慨一聲,用筷子夾起一粒湯圓,剛剛送到嘴邊,對面的珍兒忽然大叫一聲:「等等!」

  咕咚一聲——

  筷子上的湯圓掉下來,落進碗裡,濺起一片熱湯。

  有幾滴熱湯濺在了永珹臉上,他抬袖擦擦臉,有些疑惑又有些不滿道:「怎麼了?」

  珍兒故意似地嘆了一大口氣,面露不忍道:「阿哥,酒釀元宵飽腹,還是先用其他的吧。這道鴨子好,您嘗嘗。」

  雖說永珹一貫粗枝大葉,不是個細緻人,但她已經做的這樣明顯,便是這樣一個粗人,也忍不住起了疑心,放下筷子道:「珍姑姑,到底怎麼了?」

  珍兒看著他,眼中竟浮現出一絲淚光,半晌才道:「阿哥,您不喜歡這道,那換一道吧。」

  永珹哪裡還吃得下去,飛快起身,走到她面前,按著她肩膀道:「珍姑姑,你說實話,到底怎麼了?」

  珍兒欲言又止半晌,忽然撲通一聲跪下,聲淚俱下:「四阿哥,奴才不忍心,奴才實在不忍心啊!」

  永珹又驚又懼,顫聲道:「什麼不忍,你到底……到底想對我做什麼?」

  珍兒擦拭著淚水,目光投向桌子上那碗酒釀湯圓:「這元宵內藏劇毒,用不得啊……」

  「你說什麼?」永珹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將她從地上提起來,怒聲道,「你的意思是說額娘……不!我不信!」

  珍兒憐憫地看著他:「除掉五阿哥,再除掉了您,還有誰是十二阿哥的對手?」

  天地一暗,永珹雙腿一軟,竟踉蹌地跌坐在椅子上,抬手捂著臉,從指縫裡溢出憤怒與恐懼:「皇額娘要殺我,她……她竟要殺我!」

  他怎肯就這樣坐以待斃,失魂落魄的在椅子上坐了片刻,永珹忽然抬起頭,目光兇狠道:「不行,我要去見皇阿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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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3 00:28: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九五章 離間(下)

  養心殿內,弘曆神色一冷:「你說什麼?」

  傅恆受他囑咐,前往兵器庫調查近來的出入庫記錄,如今回來複命,道:「十日之前,四阿哥心腹太監盡忠曾去過兵器庫,藉口挑選箭弩,停留小半個時辰,之後……五阿哥熟練使用的鳥銃受潮,阿哥迫不得已,才臨時從綠營借調新的鳥銃。」

  弘曆一言不發,只拳頭握了又鬆,鬆了又握。

  「兵器庫的人都死絶了嗎?」好半天,他才陰沉沉道,「這麼大的事,為什麼從未上報!」

  傅恆替兵器庫的人說了句公道話:「皇上,武備院掌管器械以供御用、官用,向來管理嚴格,只是這一月來,正值收存的閲兵棉甲抖晾,武備院上下忙於籌備,再加上……」

  見他欲言又止,弘曆冷笑一聲:「再加上這件事關係到四阿哥,誰都不敢說,誰都不敢管,是不是?」

  傅恆默然無聲,屋內壓抑無聲,如暴風雨前的寧靜。

  「滾開!」

  「四阿哥,您不能亂闖啊!」

  「我有要緊事,必須立刻見到皇阿瑪!皇阿瑪!皇阿瑪,兒臣有急事,請您一定要見兒臣!皇阿瑪!」

  弘曆緩緩抬起頭,陰沉地朝門外望去:「讓他進來。」

  門外的侍衛終於放行,永珹跌跌撞撞的衝進來,一見他就跪了下來,一路膝行至他腳下,痛哭流涕道:「皇阿瑪救我,皇阿瑪救我!」

  「你來得正好。」弘曆俯視他,冷冷道,「朕有話要問你——你是不是派盡忠去過兵器庫?」

  永珹聞言一愣。

  弘曆厲聲道:「朕在問你的話!」

  永珹頓時支支吾吾,本不想承認,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只聽見外面一片腳步聲,竟是繼後趕了過來,一見他,立刻皺起眉頭:「放肆!往日我是怎麼教你的,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還有臉在養心殿大吵大鬧!」

  「到底誰幹了大逆不道的事兒?」永珹見她不留情面,竟要將自己暗算五阿哥的事情說出來,立刻一不做二不休,咬牙道,「皇阿瑪,是,兒臣是派盡忠去過兵器庫,但那是——」

  傅恆突然插了一句嘴:「四阿哥派人去毀了五阿哥的鳥銃,不是嗎?」

  見開口的是他,永珹立刻明白過來,弘曆估摸著已經派人查過兵器庫的出入情況了,自己所做的事情,多半也已經暴露了。

  「皇阿瑪,兒臣是命人破壞了他用慣的火器,但那只是一時嫉恨,想讓他在您面前出個醜,沒想過要害他性命啊!」心亂如麻,以至於連聲音都開始慌亂起來,永珹忽然一回頭,指著繼後道,「五弟從綠營借來的新鳥銃,兒臣從未碰過!是皇額娘,是她要除掉五弟,是她,一定是她!」

  繼後厲聲道:「胡說八道!」

  「她還想要殺我!」永珹抱著弘曆的腿,哭道,「皇阿瑪,今天晚上兒臣留在阿哥所,皇額娘身邊的珍兒帶了酒食,那道酒釀元宵有毒!皇額娘害了五弟,現在又要害我!」

  繼後臉色鐵青,袁春望幽幽如一隻鬼魂,自她身後飄出來,聲色陰柔:「四阿哥,元宵有毒,你為何還能好端端的站在這兒?」

  永珹厭惡地看他一眼:「珍兒良心發現,是她告訴了我實話!」

  「四阿哥,你真是滿口謊話。」袁春望笑道,「珍姑娘偶感風寒,臥病在床,皇后娘娘還特意為她請了太醫,承乾宮上上下下都知道,一個重病的人怎麼會去下毒?」

  永珹愕然半晌,忽然抬頭朝弘曆喊:「有毒的飯菜就在阿哥所,兒臣怕有人毀了證據,特意找人看守,皇阿瑪若是不信,一查便知!再不行,請珍兒來!」

  繼後嘆了口氣,徐徐跪下道:「皇上,臣妾沒想到親手撫養長大的孩子,為了脫罪竟毫不猶豫攀咬我,實在是心痛極了。但臣妾可以對天發誓,從未傷害過五阿哥,更不知永珹惡行,若有違誓,寧受五雷轟頂,不得善終。」

  包括永珹在內,在場眾人,沒人料到她竟會發這樣的毒誓,不由都愣住了。

  「四阿哥稍安勿躁。」最後傅恆開口道,「是真是假,等查驗明白就知道。」

  於是弘曆下旨,張院判連夜趕了過去,連同阿哥所的管事太監一起,將桌上已涼透的飯菜檢驗了一遍,結果出來,報與養心殿。

  「——無毒。」李玉道,「至於珍姑娘,有太醫作證,的確病臥在床,她說,今夜從未見過四阿哥。」

  「不可能,這不可能!」永珹震驚道,「皇額娘明明要毒死我,她要毒死我,我親耳所聞,親眼所見!」

  只有他親眼所見,只有他親耳所聞,再沒一個旁人能夠佐證,就連他身旁的那個小太監盡忠,如今也沒了蹤影,

  沒有證據,那就是什麼都沒發生,他的所聽所見,都是幻覺,亦或者是對繼後的誣陷。

  「我知道了,你,是你!是你安排了一切!」永珹忽然撲過去,捏住繼後的肩膀使勁搖晃,「皇額娘,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把你當成親額娘啊,為什麼?不是你的親生兒子,就要送我去死?難道在你心裡,我只是一顆隨時犧牲的棋子?」

  袁春望一把將他推開,沒怎麼用力,但永珹自己站不穩,踉蹌幾步,便坐倒在地,嚎啕大哭起來:「我自知天分不高,所以加倍努力,可還是比不過十二,就因為我不是親生的……可皇額娘,我這麼多年的孝順難道是假的嗎?你就……你就這樣殘忍,非得拿我給十二當墊腳石使嗎?皇額娘,皇額娘!」

  聲聲帶淚,聲聲泣血。

  直到弘曆下令將他押送宗人府,那一聲聲淒厲的皇額娘依舊迴蕩在眾人耳邊。

  繼後從養心殿裡出來,端端正正走了許久,忽然腳下一軟,好在袁春望伸手來扶,她才沒有跌倒在地上。

  「娘娘,四阿哥蠢鈍無知,犯下大錯,如今終於真相大白,皇上也已將他關入宗人府……」袁春望柔聲道,「已經沒事了。」

  繼後慢慢轉過頭來,陰沉著臉盯著他。

  「說。」她冷冷道,「你都幹了什麼?」

  袁春望畢恭畢敬道:「沒有皇后娘娘的吩咐,奴才什麼都不敢做。」

  「你擅做主張的事兒可不少,有了第一回,本宮還能信你嗎?」繼後用懷疑的眼神看著他,「說,四阿哥的事兒,和你有沒有干係!」

  「娘娘真是冤枉奴才了。」袁春望模樣更加恭敬,「四阿哥落得如此下場,全是他咎由自取,為了那個位置,竟不惜加害五阿哥……這事兒,還是他的心腹太監盡忠怕擔責,密告奴才的。」

  說到這,他抬眼望著對方,笑:「奴才自不敢隱瞞,立即就告訴了您。」

  繼後陰沉著臉不說話。

  她起初並不相信袁春望的話,以為對方是在離間自己母子兩個的關係,豈料前腳剛剛踏養心殿,就聽見永珹在那編排陷害自己。

  什麼給他下毒,分明是他自己眼見事發,便反咬一口,將髒水往她身上潑!

  「可他畢竟是本宮撫養長大的孩子啊……」繼後終於收回了些對袁春望的戒心,頗為疲憊地垂下眼,「他這舉動,害人害己,可謂愚蠢至極,皇上雖然將他收押宗人府,但心裡,只怕對本宮也起了疑,哎……」

  弘曆自是起了疑心的。

  養心殿內,他望著繼後離開的方向,手指不急不緩的敲打著桌面:「你覺得是永珹所為嗎?」

  傅恆:「皇上,奴才不知道。」

  弘曆斜他一眼:「是不知道,還是不敢說?」

  傅恆只得道:「皇上,奴才相信四阿哥說的是實話,他的確破壞了五阿哥的舊鳥銃,可他沒有碰過從綠營新借來的鳥銃。或許,五阿哥受傷,真是一場意外。」

  「沒有因,何來果?永珹或許沒有殺人之意,但他心胸狹窄,手段卑劣,又成了他人手裡的利器。」弘曆冷笑一聲,「一出手,就毀了朕兩個兒子啊,好手段,好心計!」

  盡忠一個大活人,怎會無緣無故失蹤,這是最大的破綻,也意味著背後必定有一個主謀,此人是誰,是繼後還是旁人?弘曆心裡自然起了疑,疑心繼後,也疑心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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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六章 不復從前

  自養心殿回來後,繼後開始稱病不出。

  旁人以為她是因為四阿哥的事,暫時不出,以避風頭,實際上她是真的頭疼腦熱,起不來床。

  「等等。」袁春望叫住正要進門的宮女,「皇后娘娘心情不好,你這一身素淨,是要觸娘娘眉頭嗎?」

  那宮女名喚芸香,新進宮不久,妙齡之年,花容嬌艷,迴首看他,怯怯道:「那您說怎麼辦?」

  袁春望左右看看,見長廊外桃花灼灼,其中一枝橫斜而來,便伸手摺下一朵桃花,別在她鬢間:「花開得正嬌艷,娘娘瞧見,病也好得更快。」

  他的眼神如此專注,聲音如此溫柔,也不知是在誇花,還是在誇人。

  芸香羞得臉也紅了,四下張望了片刻,小聲道:「小心別叫珍姑姑瞧見,我可要挨罵了。」

  袁春望長得這樣好看,如同桃花十里,灼灼其華,哪個宮女不喜歡他?珍兒硬是為了他單到了現在,成了一個沒人要的老姑娘,於是看他看得更緊,哪個宮女敢多看他一眼,回頭都要被珍兒狠狠削一頓。

  芸香小心扶了扶鬢上桃花,進屋送藥,繼後病容憔悴,問身旁的珍兒:「皇上什麼時候來?」

  「快了。」珍兒道,「皇上今天有大朝會,等皇上忙完了,一定會來看望您。」

  繼後點點頭:「把鏡子拿來,本宮要梳妝打扮。」

  就連珍兒都有些不情不願,因為繼後這幾年一照鏡子就會情緒不佳,最近更是變本加厲,照著照著就要發脾氣。

  「這兒……」果不其然,繼後撫著自己的脖子道,「是不是多了許多皺紋?」

  不等珍兒開口,她的手就順著脖子向上撫,撫上自己的眼角。

  「還有這兒。」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惶恐與慌亂,「是不是多長了一條紋,你快看,看啊!」

  珍兒忙道:「娘娘,沒有,真的沒有!」

  「你騙我!」繼後卻發起怒來,「怎麼連你都騙我,明明有,你看看!就在這兒!」

  珍兒嘆息道:「娘娘,您這是心病,您的臉分明和從前一樣美麗!」

  後宮的女人保養得當,本就比旁人要老得慢些,更何況繼後尤其在乎這些,保養起來比其他宮妃還要更勤快點,所以她臉上光潔亮麗,雖有皺紋,卻不那麼多,不仔細看,根本看不見的。

  正如珍兒所言,這是心病……

  偏生這時候芸香走了進來:「娘娘,該用藥了。」

  繼後一眼看見她髮間盛放的桃花,眼角一跳,也未多想,劈手一記耳光,將人打翻在地,嘴裡冷冷道:「妖嬈給誰看?」

  她的指甲修得細長,在芸香臉上刮出一道長長血痕,她想捂不敢捂,想解釋不敢解釋,生怕一解釋,又惹來珍兒的妒恨,只好磕頭請罪:「皇后娘娘,奴才不敢了,奴才再也不敢了!」

  繼後原想讓她多跪一會,多磕幾個頭,好讓自己消消氣,卻不料弘曆走了進來,掃了眼地上的碎瓷與芸香,皺眉道:「皇后,這奴才怎麼惹你生氣了?」

  繼後忙起身行禮,又被他按回了床上:「不是病了嗎,歇著吧。」

  若真病的重,哪兒來的力氣發作下人?繼後想到這兒,對芸香更恨三分,覺得她不但濃妝艷抹想要勾引弘曆,還害自己被弘曆猜忌,越看她越煩,便揮揮手叫她下去,然後握著弘曆的手道:「皇上,臣妾為何病成這樣,您還不清楚嗎?」

  弘曆沉默不語。

  「這是心病。」繼後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哀戚道,「您嘴裡不說,心裡卻在猜忌臣妾,覺得是臣妾謀害五阿哥,嫁禍給永珹,是不是?」

  弘曆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這樣的態度,反而更加證明他心有猜忌。

  繼後面色發苦,自怨自艾道:「從小到大,永珹有個頭痛腦熱,臣妾哪回不是徹夜守候!每次他痊癒了,臣妾卻病倒了。在他身上付出那麼多心血,卻換來一腔怨恨,只能怪人心不足。臣妾不在乎別人誤會,但是皇上,你要相信臣妾啊!」

  雖未聲嘶力竭,但尖尖的指甲已經摳進了弘曆的肉裡,弘曆看著眼前神色憔悴的女子,道:「皇后,你病得不清……來人,宣太醫!」

  「臣妾沒病!」繼後試圖抱住他,卻被他掙開,弘曆一邊起身離開,一邊喊道:「李玉,宣太醫給皇后會診!立刻!」

  見弘曆頭也不回地離開,繼後的臉色漸漸冷了下來,她忽轉頭對珍兒道:「把剛才那賤婢拉下去,鞭三十。」

  珍兒驚道:「娘娘……」

  繼後厲聲道:「宮女不可濃妝艷抹,爭奇鬥艷,她破壞了規矩,本宮若是不罰,以後還有誰守規矩!」

  只是她心裡清楚,什麼規矩不規矩,不過是遷怒罷了。

  珍兒心裡也清楚,但下人這東西,不就是為主子分憂解難的麼,若是能讓繼後開懷些,打了就打了,於是很快出去下令,著人將芸香狠狠鞭了三十下,然後回來稟與繼後聽。

  繼後卻已經不再將那個倒霉人放在心上,她靠在床上,愣愣出神,好久才長嘆一聲:「皇上終究不肯相信本宮!珍兒,我待永珹不如永璂,卻也一片真心實意,為什麼他要反咬一口……這事兒,怎麼透著一股古怪呢,我得想想,我得好好想想……」

  她實在太累了,連日的焦慮使得她頭疼愈烈,尤其太陽穴,一想事情就會抽痛不止,於是想著想著,便睡了過去。

  再睜眼,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許是因為昨夜睡得好,所以頭疼消減了不少,珍兒一邊替她敷面,一邊道:「皇后娘娘,這元蹄久熬成膠,每夜勻於面上,晨起再用酸漿水洗淨,面上的細紋都會消失,您瞧瞧。」

  她遞來一面鏡子,繼後接過照了照,不等她從鏡子裡找出瑕疵來,外頭忽然傳來一陣鳥叫聲,抬頭一看,見袁春望提著一隻鳥籠進來,籠子裡頭一隻翠綠鸚鵡,翎羽明麗,眼神靈動。

  「皇后娘娘,和親王送了鸚鵡入宮。」袁春望將鳥籠遞來,「您瞧,是不是和從前那只一模一樣?」

  繼後抬手接過,端詳片刻,面上漸漸浮現一絲笑容:「一模一樣,好,本宮的福氣又回來了!」

  這笑容沒能停留多久,外頭忽然衝進來一名太監:「皇后娘娘,芸香投井自盡了!」

  繼後看向對方:「你說什麼?」

  太監小心翼翼回道:「李總管派人搜尋太監盡忠的下落,沒找著盡忠,卻在西宮水井旁發現一雙綉鞋,便派人打撈,結果撈上來芸香的屍體。」

  他有一句話沒說,也不敢說,那芸香的屍體傷痕纍纍,慘不忍睹,顯是生前受了極大折磨,至於是受誰的折磨……井旁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緘默。

  繼後胸膛起伏片刻,問:「皇上已經知道了?」

  太監:「……是。」

  「賤人!」繼後勃然大怒之下,竟然劈手砸了鳥籠,鳥籠砸砸地上,裡頭的鸚鵡一陣亂飛,尖利的叫聲與羽毛一同從籠子裡飛出來。

  先前視其為福氣,如今看它,卻只是一地雞毛。

  「哈,自欺欺人!」繼後似嘲似諷道,「鸚鵡沒了就是沒了,回來的也不是原來那只!出去,全部滾出去!!」

  連同珍兒在內,一群人被她趕出了寢殿,裡頭傳來一片片摔打聲,催得眾人腳步更快。

  袁春望走在最後頭,修長的手指仍提著那隻鳥籠,尚有閒情逸致伸手逗弄了一下里頭受驚的鸚鵡,忽然後頭伸出一隻手,將他拉住。

  他回頭,溫柔問:「你怎麼了?」

  珍兒狠狠盯著他:「你還瞞著我,雲香怎麼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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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七章 南巡名單

  袁春望笑吟吟道:「自是因為受了皇后懲罰,一時想不開,投井自盡。」

  見他這個時候還不說實話,珍兒愈發覺得自己被他當做外人,不由得冷笑一聲:「宮裡誰沒受過罰,區區三十鞭,她為何要自盡?」

  袁春望這人極擅察言觀色,見她似乎動了真火,便也不再隱瞞,隨手將鳥籠擱在花園裡的石桌上,拉著她的手,柔聲道:「珍兒,你說過要支持我的,全忘了嗎?」

  「我沒忘。」珍兒的神色軟了下來,卻還是帶著一絲懷疑,「可皇上對娘娘的誤會越來越深,你真是在幫助娘娘嗎?」

  「當然。」袁春望信誓旦旦道,「珍兒,只有這樣做,才能讓娘娘看清皇帝的真面目,讓她從自欺欺人中清醒過來!」

  「可是……」珍兒仍有些猶豫。

  她雖然心悅袁春望,卻也忠誠於繼後,否則也不會被袁春望說服,做下這麼多足以殺頭之事。

  原先她認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繼後,但漸漸的,她覺得越來越不對勁……

  「五阿哥廢了,四阿哥是禍首,十五阿哥才多大年紀,現在可以繼承大統的,只剩下十二阿哥。」袁春望柔聲似蠱,撫著她的臉頰道,「你看,我實現了自己的諾言,一直在幫助皇后娘娘啊。」

  珍兒有些掙扎道:「可是皇后娘娘越來越痛苦……」

  「長痛不如短痛。」袁春望道,「等到十二阿哥繼了大統,皇后娘娘就不會再痛,你我也能有個好結局了。」

  珍兒看著他,眼前這個男人,像一顆裹著蜜糖的毒藥,卻是她人生中唯一的食糧,要麼餓死,要麼吃下去,故而掙扎片刻,她終是點了點頭,幾乎是自欺欺人道:「我信你。」

  袁春望微微一笑,將她摟進懷中。

  珍兒長嘆一口氣,在他懷裡閉上了眼睛,於是沒有見到他眼底閃動的那一抹厲色,似斷頭台上的鍘刀,刀起刀落時折射的光芒。

  「五阿哥,四阿哥,都只是個開始。」袁春望抱著珍兒,如同抱著一隻受難羔羊,心裡冷笑,「我要叫他愛新覺羅家嘗嘗什麼叫做滅頂之災……」

  眾人不知他才是幕後黑手,後宮上下,都在討論繼後的心狠手辣。

  「那宮女身上全是燙傷,鞭痕,還有血窟窿,哎呀,簡直不忍心瞧。」

  「聽說她是受人凌虐,一時不忿,投井自盡了。」

  「不是說只罰了三十鞭嗎?」

  「宮女自戕是大罪,家人都要受到連累,若非受了非人折磨,怎會因為區區三十鞭自盡?」

  這些話漸漸傳到太后耳裡,連帶著看繼後的目光也與平時不同。

  「你的病好些了嗎?」太后上下打量她。

  繼後平日裡打扮素淨,今日卻一反常態,濃妝艷抹,一身華服,但再厚的妝容也壓不住她眼底的烏青,她強掩疲態道:「太后關懷,臣妾銘感五內。不過您瞧,這身衣衫一月前量體裁衣,今日送來竟窄了半寸呢,臣妾比往日還胖了不少。」

  太后點頭:「那就好,但也不要強撐著,南巡舟車勞頓,你若受不住,就還是待在宮裡……」

  繼後立刻接話道:「臣妾的身子已經大好,自要隨行侍奉太后……」

  太后臉上閃過一絲不情願,又迅速掩了去,兩人討論了一會南巡時的隨行名單,幾個高位嬪妃自然是要一同去的,但在幾個阿哥格格上頭,卻有了些分歧。

  「昭華昭瑜兩個貪食,昭華昨兒還一個人吃光一道八寶鴨,剋化不了,肚子疼了一整天。」太后搖搖頭,「不行,還是將這兩丫頭一併帶上吧,放在紫禁城無人照料,我不放心。」

  繼後道:「太后,昭華昭瑜素日頑皮,皇上有心留下她們,好好請教養嬤嬤教教規矩……」

  太后本就不喜歡她,又聽她說自己身旁長大的兩個格格頑劣,立刻沉下臉來:「那麼小的孩子,整日裡學規矩,把人都拘傻了。什麼叫規矩,我定的就是規矩,我倒想看看,從壽康宮出去的孩子,哪個敢說規矩不好!」

  繼後尷尬不語。

  「臣妾也覺得該讓她們兩個留下。」竟有人開口替她說話,而開口的不是別人,正是魏瓔珞,卻見她笑吟吟對太后道,「兩位格格年紀小,尤其是昭瑜,去年跟著去木蘭圍場,回來後大病一場,南巡一路奔波,臣妾唯恐她們兩個水土不服,不如留下。」

  太后雖然想讓這兩個孩子作陪,但更關心她們兩個的身體,於是嘆息道:「那讓趙姑姑,周姑姑都留下,再從大宮女裡挑四個伶俐的留下伺候,若有半點閃失,唯他們是問!」

  幾人又討論了一番南巡的路線,時間一長,太后漸顯睏頓,便散了。回宮路上,小全子低聲問:「娘娘,您何必管皇后去不去南巡?」

  魏瓔珞走在一盞盞燈籠下,她的臉一時被照得雪亮,一時又一片漆黑,淡淡道:「孩子們都留在紫禁城,她若也留下,我才不放心,所以,她非去不可!」

  她這樣想,弘曆卻不這樣想。

  養心殿內,他掃了眼南巡隨行的嬪妃名單,便將名單放下,對繼後道:「你不必去了。」

  繼後一愣,原本就已經蒼白的臉色又白了幾分,幾乎與牆壁一色:「為何?」

  「你病了。」弘曆淡淡道,「這次南巡,你便留在紫禁城好好養病,不要跟著南下,受奔波勞累之苦,免得加重了病情。」

  「臣妾無病!」繼後勃然色變,「即便有病,也要南巡,皇上不讓,臣妾就只好卸掉釵鐶,充作宮婢,一路侍奉太后!」

  弘曆聽出她話裡的威脅之意,皺皺眉:「明明生了病,為什麼要強撐,這番沿運河南下,歷經千里之遙,你若在途中病倒了怎麼辦?」

  繼後搖搖頭道:「皇上和太后都不在紫禁城,臣妾獨自留下,朝臣們如何議論,天下百姓又怎麼說?」

  弘曆覺得自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忍不住嗤了一聲:「看來你在意的不是孝道,更不是禮數,而是皇后的尊嚴和威儀。」

  繼後悍然抬頭道:「不,臣妾的尊嚴,也是大清的規矩與體統!難道說,皇上要全天下人都知道,我這個大清皇后,在皇上面前已成了擺設,成了累贅!」

  此次對話,自然無疾而終。

  許是因為猜忌,又許是關心她的身體,弘曆到底不同意讓她一同南巡。

  繼後卻鐵了心要一同去,為此一整天水米不進,瞪眼躺在床上,心裡打定主意,弘曆一天不允,她就餓一天,弘曆兩天不允,她就餓兩天,無論如何,她一定要隨之南巡。

  否則,嬪妃,朝臣們一旦得了消息,便會議論道:連南巡都沒她?皇后是不是病的要死了?還是犯了不可饒恕的過錯,被皇上厭棄了?

  她打小沒受過這樣的罪,第一天還好,到了第二天,就開始眼前髮黑,連被子都想咬一口吃下去。

  「額娘。」永璂得了消息,匆匆回來勸她,一勺米湯餵到她嘴邊,「您就吃一口吧。」

  「你怎麼在這兒?」繼後避開他手裡的勺,厲聲對他道,「這個時辰你該在尚書房唸書,回去!立刻回去!」

  她受這樣多的罪,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永璂,倘若她連南巡都趕不上,倘若她失了寵,永璂的將來可怎麼辦?

  永璂含淚而去,過了不久,竟又跑了回來。

  繼後簡直恨鐵不成鋼,正要開口訓斥他,便聽他歡快喊道:「皇阿瑪答應了,他答應了!皇額娘,你可以隨他一同南巡了!」

  「……你說什麼?」繼後聞言一愣,「他……皇上他答應了?」

  袁春望端著一杯水走進來,永璂是一路跑過來的,早已跑的喉嚨乾涸,二話不說奪過水杯,咕嚕嚕喝起來。

  「皇后娘娘,十二阿哥真是孝順,勸得皇上改了口。」袁春望笑道。

  繼後看著昂頭喝水的永璂,忍不住浮現出又感動又慈愛的笑容。

  卻不料下一秒,永璂放下水杯道:「不,不是我,我在門口跪了三個時辰,皇阿瑪都不理,還是五哥厲害,他進去沒多久,皇阿瑪就改了主意!皇額娘,咱們可得好好謝謝五哥!」

  他說得毫無心機,繼後卻聽得面如冰霜,厲聲道:「謝他什麼!」

  永璂呆住。

  「沒出息的東西,竟還為此沾沾自喜!」繼後又可憐又失望地看著他,「滾,滾出去!」

  話一出口,她已經後悔了,永璂有什麼錯?錯也是錯在五阿哥,他都已經是個廢人了,還那麼討弘曆喜歡……

  永璂眼泛淚光,被珍兒推著離開,臨出門時,忽然回頭道:「皇額娘,所有人都說你病了,我以前還不信,原來你是真的病了!」

  說完,他便快步跑了出去。

  珍兒想去追他,又放心不下繼後,正左右為難,繼後緩緩道:「讓他走。」

  「娘娘……」珍兒轉回床邊,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

  「他跪了三個時辰,還比不上別人一句話。」繼後在笑,那笑容道不盡的苦澀,「可笑,真是太可笑了……在皇上的心裡,我們母子二人,根本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是!」

  若一個人失望到了極點,就會變成絶望。

  而一個絶望的人,做出什麼來都有可能。

  該怎樣讓她絶望呢?袁春望看著她,心裡漸漸浮出一個小小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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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八章 兇手

  御花園中,花草忽然一陣搖動,一隻蟋蟀忽然從叢中撲出來,緊隨其後,一個小男孩也從叢中撲了出來。

  「十五阿哥!」一名侍衛忙衝過來,將滾在地上的小男孩扶起來。

  小男孩頭上身上還沾著草屑,他也不在意,緊張的將小拳頭收到眼前,然後小心翼翼打開,朝裡頭看了一眼,拳頭裡發出蟋蟀的叫聲,他立刻笑了起來,天真又可愛。

  這孩子是十五阿哥,永琰,是魏瓔珞的幼子,也是慶妃的養子,跟他的母親不同,他很討人喜歡,不僅生母養母愛他,後宮許多未有所出的妃嬪也愛他,就連跟魏瓔珞素有嫌隙的納蘭淳雪,都喜歡帶他在身邊玩,為了能夠時常看見他,甚至放下了跟魏瓔珞的舊怨。

  永琰小心將蟋蟀合在掌心,然後朝尚書房走去,打算將這只唱歌好聽的小蟲送給自己的老師。

  「哎呀。」轉過走廊,一聲驚叫,一個太監撞在他身上,永琰一屁股坐在地上,背後的小書包散了架,裡頭的筆墨紙硯丟了一地。

  「奴才該死。」太監將帽沿壓得很低,頭垂得更低,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覺他聲音好聽,手腳也麻利,很快就將地上的東西收拾整齊,雙手捧還給永琰,「奴才罪該萬死,請十五阿哥恕罪!」

  永琰對他笑笑,並不在意他的冒犯,伸手接過書包,便領著侍衛繼續朝尚書房走去,卻不知身後,那太監恭敬地跪在地上,嘴角卻一點點向上勾起。

  不久,尚書房裡衝出一人,急急忙忙進了延禧宮。

  延禧宮內,慶妃陸晚晚正在魏瓔珞這裡做客,慶妃手裡一根牙籤,簽上插著片蘋果,還沒等她將蘋果送到嘴裡,那太監便撲通一聲跪在她面前,氣喘吁吁道:「令貴妃娘娘,慶妃娘娘,十五阿哥出事了!」

  蘋果失手而落,陸晚晚與魏瓔珞同時起身,幾乎是異口同聲道:「十五阿哥怎麼了?」

  人很快就送回延禧宮,小小一團蜷在帳內,嘴裡不停發出受傷幼獸似的嗚鳴聲,他這一哭,陸晚晚也就跟著哭了起來,魏瓔珞心裡也不好受,不停問太醫:「怎麼樣了?」

  太醫仔細診完脈,又用手指頭撥開永琰的眼皮子看了看,最後得出結論:「十五阿哥是中毒了。」

  好在中毒不深,太醫用甘草沖蜂蜜水,餵給永琰服下,永琰總算不再打抖,安靜的在陸晚晚懷中睡去。

  「你來說。」魏瓔珞叫來永琰的貼身侍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十五阿哥怎麼會中毒的?中的是什麼毒?」

  此事一陣蹊蹺,要知道永琰身邊一直有人跟著的,且每日膳食都有人檢查,對方到底是什麼時候,在哪裡下的毒?

  「毒下在這上頭。」侍女雙手捧著一隻托盤,盤裡盛著一根毛筆,筆尖的墨水乾涸了,沒有洗去,「阿哥在下筆前習慣把筆尖放入口中潤一潤,有人將在狼毫上下了毒,也是阿哥命大,今兒寫到一半,劉師傅見筆心喜,硬是討去賞玩……」

  陸晚晚不等她把話說完,就快步出了宮,魏瓔珞一愣,朝她喊:「你去哪?」

  「我知道兇手是誰。」陸晚晚咬牙切齒道。

  兩人很快找到納蘭淳雪。

  「永琰才六歲,你敢下這樣的毒手!」陸晚晚一反常態,撲過去與她廝打起來,面貌之兇狠,如同護崽子的母獸。

  「你在說什麼呀?放手,放手!」納蘭淳雪掙扎道。

  魏瓔珞忙喊人將她們兩個拉開,陸晚晚仍兇狠地看著對方:「狼毫是你送的,上頭有毒!永琰已經中毒了!一個六歲的孩子,你怎這麼狠的心!」

  納蘭淳雪可算知道她的來意,先驚後怒道:「狼毫是我高價在琉璃廠買的,我可以對天發誓,從未動過手腳!況且你也不動腦子想想,筆是我送的,真出了事,我跑得掉?這是嫁禍,嫁禍!」

  陸晚晚氣道:「筆墨只經你我之手,誰會嫁禍你?」

  納蘭淳雪冷笑一聲:「五阿哥不中用了,四阿哥進了宗人府,永琰要是也沒了……你覺得誰會漁翁得利?」

  陸晚晚倒抽一口冷氣,脫口而出道:「十二阿哥?」

  疑心一起,便覺得繼後樣樣都可疑。

  「好呀,表面上不聲不響的,背地裡卻如此歹毒,害了一個又一,如今還牽連到我身上來了。」納蘭淳雪咬牙切齒道,「這事不能就這樣算了,我要去告訴太后!」

  「你冷靜點,這件事紕漏太多,不像皇后的手筆。」魏瓔珞勸道。

  世界上最瞭解你的,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對手,魏瓔珞與繼後交鋒多時,最是瞭解她這個人,若她真要對付一個人,絶不會髒了自己的手,而是要想方設法讓別人替自己動手。

  可無論是納蘭淳雪,還是陸晚晚,此刻都聽不進她的話,兩人相攜去了太后處,狠狠告了繼後一狀。

  太后本就厭惡繼後,如今得了她的把柄,也不事實真假,立刻將人叫來,呵斥道:「跪下!」

  繼後一楞,見她面色陰沉,不得不跪下道:「臣妾不知所犯何錯,竟惹太后動怒,請太后明示。」

  太后冷冷盯著她:「只要你安分守己,好好管理後宮,從前的往事,我一概不計較,沒想到你當皇后膩煩了,一心捧著十二阿哥,是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即便心裡有過這樣的念頭,嘴上也不可這樣說,繼後忙辯解道:「太后!這種大逆不道的事,臣妾想都不敢想,不知何人在背後挑唆,這是讒言,是搆陷,臣妾一心一意照拂後宮,孝敬太后,絶無貳心!」

  「人苦不知足,既平隴,復望蜀!」太后卻全不信她的話,丟下一句,「你在這兒跪一炷香,好好清醒清醒!」

  繼後來的莫名其妙,跪的也莫名其妙,咬牙朝她膝行幾步,喊道:「太后,您有千萬個指責,也得容臣妾分辯啊!」

  太后竟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她,頭也不回道:「我不想聽那些污糟的事兒,只一件事你記著,皇后有照拂皇嗣之責,再有紫禁城的阿哥格格出了事,甭管誰所為,都要治你個失職之罪!」

  她道自己是秉公執法,但在繼後心裡,卻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一炷香時間不長,繼後卻像跪了幾十幾百年,連心都跪成了石頭。

  珍兒扶著她的手,小心翼翼將她送回了承乾宮,弘晝送來的那只鸚鵡已經養熟了,一見她,就在架子上喊著:「皇后萬福!皇后萬福!」

  繼後見它食盒空了,便讓珍兒給它加了些食水,自己則疲憊地坐倒在椅內,揉著太陽穴道:「究竟是誰在背後推波助瀾,引得太后對我如此憎恨?舒妃,慶妃,還是——魏瓔珞?」

  「慶妃沒那膽子,舒妃沒那腦子,定是令妃了!」珍兒一邊給鸚鵡加水,一邊憤憤道,「賊喊抓賊,我看呀,分明是她自己給十五阿哥下的毒,最後嫁禍到您身上!」

  繼後卻不認為是魏瓔珞幹的。

  就像魏瓔珞瞭解她,她也瞭解魏瓔珞,這女人雖然心機頗深,但不是個會拿自己孩子當棋子用的人。

  但不是她,會是誰呢?

  「娘娘。」陰柔似蛇嘶的聲音,音色如此特殊,一聽便知是袁春望,他慢條斯理從外頭走進來,「和親王有話讓我帶給您。」

  繼後皺皺眉,不悅道:「你怎麼又去見他了?」

  這風雨飄搖之際,繼後要明哲保身,一切容易引來誤會的事,她都不會去做,一切容易引來誤會的人,她都不會去見,其中就包括弘晝。

  「和親王聽說了您的事,憤慨無比,打算去太后那為您討個公道,卻不料皇上也在那。」袁春望豎起一根指頭,貼在唇前,「雖非故意偷聽,但最終還是聽見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繼後懂他的意思,用眼神看了看左右,伺候在屋裡的太監宮女便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一個珍兒還在身旁。

  「說吧。」繼後道,「什麼消息?」

  袁春望:「和親王說,皇上要冊立令貴妃為皇貴妃。」

  繼後楞了好半天,才猛地站起道:「不、不可能,這絶對不可能!我還好端端站在這兒,大清朝怎麼會有皇貴妃!」

  一時之間,繼後心中酸楚無比。

  太后不相信她,皇上……也不相信她嗎?

  「皇后娘娘,大清立國以來,除孝獻皇后董鄂氏外,只有貴妃病重不治,才給予皇貴妃殊榮,又或者……」袁春望嘆了口氣,「紫禁城沒有皇后,立皇貴妃代管宮務。本沒有皇后在位,還要另立副後的道理,皇上還說……」

  「他還說什麼?」繼後麻木地問。

  「皇上還說,皇后既然病了,就該好好養病。」袁春望嘴上恭敬,一雙眼睛卻在時刻打量她的神色,「皇上這麼做,是要徹底架空您的權利。一旦此事傳揚出去,文武百官、大清百姓會怎麼想?他們會認為,皇后犯下不可饒恕的罪過,才被剝奪屬於皇后的榮光!」

  繼後緩緩跌坐在椅子上,如同化作了一尊石頭人,好半天,才面無表情道:「什麼時候?」

  袁春望不明其意地看著她。

  「什麼時候正式冊立?」繼後的聲音裡藏著火山即將爆發前的熔岩。

  袁春望的唇角微不可查的上揚了一下,然後恭敬道:「南巡迴宮。」

  「南巡。」繼後將這個詞在嘴裡咀嚼一會,最後冷冷道,「袁春望,你替我去見和親王,就說——」

  見她到這個時候了,還猶豫不決,袁春望順勢推她一把,裝作一副為她不平的模樣:「皇后娘娘,皇上預備將所有權柄交託令貴妃,您真的不能再猶豫了!」

  令貴妃三個字已成了她的眼中釘,肉中刺,眼看著三個字就要變成四個字,令皇貴妃?繼後再不猶豫,咬牙道:「你告訴弘晝,無論如何,我必須與他見一面!」

  「嗻。」袁春望恭敬道。

  他離開後,繼後獨自一個人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只覺自己的容顏變了,弘曆的心也變了,世上的一切都變了,忍不住潸然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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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九章 密謀

  兩人約在塔樓。

  是十年前,繼後父親被賜死,她險些跳下去的那座塔樓。

  弘晝先到,站在塔樓裡,一邊等她來,一邊回想著袁春望對他說的那些話。

  「十五阿哥中毒一事,太后與皇上誤會重重,娘娘百口莫辯,實在委屈極了。您想想,皇后就算真要動手,怎會選在五阿哥受傷的風尖浪口上?」

  自然是賊喊捉賊,弘晝心想,真兇不是別人,定是魏瓔珞自己,虎毒不食子,她可比老虎毒辣多了,連自己的兒子都能用來設圈套。

  「皇上遷怒於皇后,必不會冊立十二阿哥。將來十五阿哥登上帝位,會放過皇后母子嗎?」

  弘晝也試著為他們母子兩個說了些好話,可是弘曆一概不聽,說得多了,還發起火來,質問他一再過問後宮秘事,究竟有何居心。

  一時間,弘晝真不知道該如何幫這對母子才好。

  結果那袁春望似乎看出了他的憂慮,竟緩緩開口,說出了那樣一句話……

  「王爺,可還記得當年的皇父攝政王?」

  這狗奴才,竟慫恿他謀權篡位,殺了弘曆,然後扶十五阿哥登基,自己則是他的皇父攝政王,一邊替他處理朝政,一邊與他的母親……

  「同樣是愛新覺羅的子孫,有人榮登九五,萬人之上,有人俯首帖耳、形同奴隷。」袁春望那時的話再次於他耳邊響起,飽含深意道,「王爺,您想忠孝兩全,皇上又是如何對待你?在他高興的時候,與你兄弟相稱,在他翻臉無情的時候,你不過是一條狗。」

  弘晝有心反駁,可仔細一想,竟覺得他句句屬實。

  他今兒進宮就是來領罰的。

  毆打訥親,羞辱宗室,對軍機重臣動手,以及在王府大辦活喪,邀請文武百官來哭喪,一樣一樣皆是罪名,尤其是最後一樣,竟成了他結黨營私的鐵證,弘曆狠狠罵他一頓後,叫他自個去宗人府領罰。

  他本無越軌之心,御史參他的摺子卻在弘曆桌上堆成了山,弘曆對他說:「這是最後一次。」

  什麼最後一次?

  如有下次,難不成……就要殺了他嗎?

  「弘晝。」

  一個女人的聲音自他身後響起,弘晝回過神來,轉身行禮:「臣弟給皇后娘娘請安。」

  熟悉的塔樓,熟悉的彼此,甚至不約而同的穿上了當年那件衣裳,一切都彷彿回到了十年前,你我之間,天地之間,什麼都沒改變。

  繼後失笑一聲,難掩疲色:「我這個皇后,已名不副實了。」

  弘晝一楞,脫口而出:「我要怎麼才能幫到你?」

  正如他當年許諾的,無論她有何難處,都可找他,他絶不會拒絶。

  「這十年來,我認真管理後宮,從無大錯,皇上百般疏遠怪責,另行側立皇貴妃,實在毫無道理。」繼後嘆了口氣,帶絲祈求地看他,「你如今是人人敬服的和親王,若皇上要立皇貴妃,宗室王公、文武大臣合力反對,皇上也不能一意孤行。」

  弘晝笑了起來:「到了現在,你還對他抱有希望?」

  繼後一怔。

  弘晝終於下定了決心,接下來就是幫她下定決心。他認真看著她:「弘曆手段強硬,從不為人擺佈,我們唯一的辦法,就是取而代之!」

  繼後全沒料到他竟會說出這樣的話,呆愣許久,連說出來的話都有些結巴:「你,你瘋了?今天就當我沒來過……」

  她慌慌張張要逃,可弘晝哪裡肯就這樣放過她?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將她給拉了回來,弘晝深吸一口氣,坦明心意:「這麼多年來你怎麼待他,現在他要讓魏氏那個包衣奴,徹徹底底的取代你啊!還有我,我是他的親兄弟,可他說罵就罵,說罰就罰,根本不把我當人看,我們為什麼不能反抗他?為什麼不能爭取應得的一切!」

  繼後一邊抽回自己的手,一邊煩躁道:「你到底要幹什麼?」

  弘晝一字一句道:「殺了他!」

  繼後驚恐地大氣也不敢出,而在他們身旁,袁春望低垂著腦袋,唇角慢慢向上勾起。

  「……不。」繼後終究不敢,也不肯這麼做,她搖著頭道,「此乃大逆之事,一旦暴露,你我都得完蛋,還要連累永璂。倒不如保持現狀,就算日後不能繼承帝位,他到底還是個王爺……」

  「我的今天,就是永璂的明天。」弘晝打斷她的話道,「他會跟我一樣,前半生逃避政治迫害,裝瘋賣傻的過日子,後半生汲汲營營,拼了命替弘曆賣命,可我得到了什麼!永璂比我更慘,他是皇后嫡子,等十五阿哥成就帝位,魏氏成了太后,還會容他活著嗎!」

  繼後愣愣看著他,神色掙扎。

  「淑慎。」弘晝溫柔地喚她閨名,「南巡之時,就是動手的最佳時機!為了你,為了十二阿哥,好好想想我的話。」

  夜色茫茫,如同一層保護色,遮掩了他們的密會,他們的密謀。

  但,卻也不是無人察覺。

  隔天早上,魏瓔珞行在宮中甬道上,迎面見前頭走來一個身穿官服的男子,見了她,並未迴避,反而逕自迎上來。

  魏瓔珞笑道:「富察大人今日有何要緊事?」

  平日裡,他謹守臣子本分,對她畢恭畢敬,就算見著了,往往也是點個頭就走,今日會迎上來,定然是有要緊事相商。

  傅恆:「我要出徵了。」

  魏瓔珞一愣:「你不是要隨駕南巡嗎?」

  傅恆搖搖頭:「兩日前,緬兵突襲猛捧,如今已逼近思茅,意圖奪去十二版納。皇上下令,命我即刻出征,協助雲貴總督作戰,明日便要啟程。」

  頓了頓,他忽然壓低聲音道:「我不在……你要小心和親王。」

  魏瓔珞皺起眉:「發生了什麼事?」

  傅恆凝重道:「他與袁春望私下相會,被我親眼目睹。」

  正如傅恆若無要事,不會私底下找魏瓔珞說話,這位承乾殿的大總管若無要事,也不會私底下找到這位親王說話。

  魏瓔珞若有所思:「我明白了,多謝你的提醒……」

  傅恆低頭看著她,欲言又止。

  「還有什麼事?」魏瓔珞昂頭看著他,忽然笑起來,「這些年大仗小仗,哪次不是大獲全勝?這次也不會例外,我在紫禁城等你大勝歸來。」

  傅恆望著她的笑容,竟也緩緩笑起來,他眼角已經出現了一絲細紋,笑得時候會皺起來,並不難看,如樹木的年輪般沉穩而溫柔。

  「謝謝你。」他柔聲道,「相信我,我會回來。」

  當時只道是尋常,誰也料不到今日一別,竟是永別,倘若能夠提前知道將來會發生的一切,那麼一定會更加珍惜今日的相見,會說很多話,免得以後沒有機會再說。

  目送傅恆離開,魏瓔珞轉頭吩咐道:「小全子,即刻取令牌出宮,替我查一個人!」

  兩場相會,兩個密謀,都在暗地裡進行著,過不久,就是南巡的日子了。

  太監,宮女,侍衛,嬪妃,浩浩蕩蕩一群人出了乾清門,經山東入江蘇,乘御舟沿運河南下,經鎮江、無錫、蘇州、嘉興,最終到達杭州。

  繼後站在御船甲板上,極目遠望,只見山水共長天一色,落霞與孤鶩齊飛,天地之美,盡收眼中,不由得看出了神。

  「娘娘。」直到袁春望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該去赴宴了。」

  「走吧。」繼後收回目光,轉過身來。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去花廳的路上,袁春望不著痕跡的在她身後低語:「這一路和親王負責守衛,稍候會找機會與娘娘見上一面。」

  繼後同樣不留痕跡道:「本宮知道了。」

  花廳到了,繼後一掀珠簾走進去,只見舞姬翩躚,歌女咿呀,琵琶管弦齊奏,將小小一座舞廳變成了瑤池仙台。

  繼後尋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然後緩緩抬眼看向對面的弘曆與魏瓔珞,心想: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是我的,終歸是我的。

  她與弘晝的合作,開始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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