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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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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笑臉貓/周末] 延禧攻略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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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2 19:02: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二零章 反目

  「哥……」魏瓔珞欲言又止。

  袁春望快步走來,雙手按住她的肩膀,質問道:「你明明答應過我,要一輩子留在圓明園與我為伴,如今卻要拋下我,去當皇上的女人!」

  「哥,你不是一直想當人上人嗎?」魏瓔珞沉默半晌,對他勉強一笑,「從今以後,我們再也不用在圓明園吃苦受罪,回到紫禁城做貴人,做人上人,不好嗎?更何況,我本來只想討好太后,不曾想過去當皇上的女人,這只是個意外!」

  袁春望冷笑一聲:「你騙得過天下人,卻騙不過我!皇上對你誤會重重,認定你心懷叵測,他會容許你去太后身邊嗎?但你討得太后歡心,皇上向來重孝道,從不駁斥太后的意思,最名正言順阻止的方法,就是把你留在身邊!魏瓔珞,你根本早就算計好了!」

  這天底下,最了解她的,或許真的就是面前這個人。

  即便是傅恆,也只是愛她,而並非真正了解她,否則他也不會做出迎娶爾晴那樣的事,導致二人情誼斷絕,從此陌路。

  「我原先,是真的打算討好太后的……」魏瓔珞喃喃道,只是再三思慮後,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太后雖然也可做個靠山,卻只能保她平安,不能助她復仇,因在太后眼中,后宮女子都是皇帝的人,為他生兒育女延續江山,本質上沒有任何不同,不會因為喜歡魏瓔珞,就偏心於她,幫她對付皇帝的女人……尤其是一個有孩子的女人。

  所以她的選擇只能是皇帝,只能是弘曆!

  「不管你想要嫁給誰,我都不會有意見,我還會親自為你送嫁,只有愛新覺羅弘曆不可以!」袁春望握住魏瓔珞的胳膊,眼圈微微發紅,「只有他不可以!」

  正如袁春望是這個世上最了解魏瓔珞的人,魏瓔珞同樣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你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他什麼都有,你卻一無所有。」魏瓔珞看著他,心酸地想道,「如今連我都要捨你而去……」

  若連魏瓔珞都要捨他而去,袁春望在這世上,就真的一無所有。

  「跟我走吧。」袁春望眼中甚至帶了一絲祈求,「每天凌晨玉泉山水車都會進圓明園,只要精心安排,我們可以遠走高飛,永遠離開這兒!我什麼都不要了,我們一起走,好不好? 」

  魏瓔珞心中劇烈掙扎,一會兒是皇后的音容笑貌,一會兒是他給自己餵藥時的溫柔,一會兒是角樓上,皇后縱身一躍的身影,一會兒是雪地裡,他朝她傾斜而來的油紙傘。

  世上本無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對不起。」魏瓔珞痛苦地閉上眼睛,淚水滿面,「哥,對不起……」

  袁春望一點一點鬆開了手,拋下他與養母離開的養父,將他送進淨身房的八叔,對他視而不見的親父,將他當馬騎的弟弟……這些人,這些過去,在他眼前一一閃過,他目光恍惚了片刻,最終,定格在魏瓔珞臉上。

  悲傷與絕望一併從他臉上消失,殘留的只有草木成灰般的寂寥,袁春望木然道:「魏瓔珞……你也背叛了我。」

  「哥哥!」望著他決然而去的背影,魏瓔珞眼中含淚,匆匆追了幾步,最終閉上眼睛,一個人孤苦伶仃地哭立原地。

  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也只能由她自己走到最後。

  若是她能夠走到盡頭,就再回來找他,對他說對不起,一次不行就來兩次,兩次不行就來兩百次……她會一直來,直到他原諒她為止。

  若走不到盡頭……黃泉路上,她一人獨行,不必相送!

  是夜,長春宮仙館內。

  煢煢孑立的不只是魏瓔珞,弘曆同樣睡不著,他孤單一人立在仙館內,靜靜看著眼前的皇后供像,直至夜幕低垂,李玉掌燈而來,燈火驅散了他身週的黑暗。

  「李玉。」弘曆緩緩閉上眼睛,「叫海蘭察來一趟。」

  海蘭察立刻趕了過來,跪在地上。

  「說吧。」弘曆負手而立,背對著他道,「怎麼回事?」

  他本以為自己還要恐嚇一番,卻不料剛開口,海蘭察便回了一聲:「是。」

  弘曆飛快轉過身,有些驚訝地看著他:「……你肯說?」

  「是。」海蘭察回得極為坦蕩,「皇上,瓔珞姑娘本也沒想要隱瞞,她說了,皇上慧眼如炬、明察秋毫,一定會猜到真相,故若是皇上問起,讓奴才如實相告。」

  弘曆冷笑一聲:「別給朕戴高帽子了,說吧,鳥兒可以訓練,魚兒又是怎麼訓練的?」

  海蘭察照著魏瓔珞先前的交代,如實回道:「瓔珞姑娘請奴才幫忙,準備了四十個裝滿魚蟲的紗布口袋,每一隻口袋都有細密的網眼,系在竹竿上,插入水面下的一排石縫,等時間長了,魚蟲就會從口袋裡游出去,所有的錦鯉都會被吸引來覓食,正好成了一排,嘴一張一張,順著水波,便像是叩頭一般……」

  弘曆聽完,惡狠狠道:「好狡猾的心思!」

  小心看他一眼,海蘭察有意無意為魏瓔珞辯了一嘴:「瓔珞姑娘說,皇上精心籌備萬壽節,就是為了哄太后開心,她的目的也是一樣,只要太后高興,做什麼都是值得的!」

  弘曆沉默下來。

  他先前說那麼一句,倒也不是真的要怪罪她。

  方法再巧,實施起來如此繁瑣,后宮眾嬪妃,又有幾個真的願意在這上頭下功夫?多半就算知道了法子,也是讓下頭的人去做。

  「下去吧。」半晌之後,弘曆忽然意興闌珊的吩咐道。

  「是。」海蘭察退了出去,剛要關上房門,弘曆忽然再次開口道:「從今以後,牢牢記住,她是朕的魏貴人,不要叫錯了!」

  海蘭察楞了一下,然後深深垂下頭去:「是。」

  出了房門,望著頭頂彎月如鉤,海蘭察忍不住在心裡喃喃一聲:「傅恆,我這麼做究竟是對是錯……我成全了他們,但你怎麼辦?」

  屋內,弘曆仍舊一動不動地立在供像前,心裡喃喃一聲:「皇后,魏瓔珞究竟是忠是奸……且讓朕替你看個清楚吧。」

  半個時辰之後,宮女所的房門被人推開,床上的細軟才收拾到一半,魏瓔珞與明玉轉頭見了來人,忙躬身行禮:「見過李總管。」

  李玉手托拂塵,笑瞇瞇的對魏瓔珞道:「魏貴人,皇上今夜要召你侍寢,天大的福氣,你好好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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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2 19:02: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二一章 衣裡衣

  福氣?

  魏瓔珞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面色極為凝重。

  明玉立在她身後,一邊替她梳頭,一邊憂心忡忡道:「瓔珞,今夜不能想法子避開嗎?」

  魏瓔珞一笑:「皇上召新晉貴人侍寢,是理所當然的事,怎麼避開?」

  「皇上若真要招寢,也會安排在九州清晏殿,那是皇上在圓明園常住的地方, 怎麼會在長春仙館?那可是先皇后的居所。」明玉憂色更重:「我怕,怕……」

  「怕什麼?怕他刁難我,還是怕娘娘氣活過來?」魏瓔珞回身拉住她的手,安撫道,「不管怎樣,我都得過去,否則就是抗旨。」

  她說得越在理,明玉越是黯然神傷:「都怪我不好,若我什麼都不說,你就能安心在圓明園過日子。」

  「事已至此,再提從前的事做什麼。」魏瓔珞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拿手指頭點了點自己的嘴唇,「倒不如替我上好妝,你覺得我用什麼顏色好?」

  明玉嘆了口氣,擰開一盒梔子花胭脂,用尾指勾了一些在掌心,混露水化開,然後均勻上在魏瓔珞的唇上,頓時香色宜人,媚態橫生。

  又過了半個時辰,李玉敲開房門,待見來人,即便是他這個不能人事的太監,都不由得眼前一亮。

  尋常美人,或者笑的時候可愛些,或者哭的時候動人些,有其長處,也有其短處,但見了眼前這紅衣豔豔的女子,就覺得她宜喜宜噌,宜顰宜笑,真真萬般都好。

  李玉忍不住在心裡嘖嘖兩聲,心道莫非是圓明園的風水比較養人,從前魏瓔珞也算是個美人,卻也沒美到能與純貴妃媲美的境地,如今一看,竟有了與之平分秋色的勁頭。

  難怪皇上迫不及待的收了她,還連夜要她過去侍寢。

  一念至此,他聲音都變得柔和了些,拿對待純貴妃的姿態對待她:「魏貴人,這邊請。」

  長春仙館寢殿。

  魏瓔珞婷婷裊裊地進了殿,行禮道:「嬪妾恭請皇上聖安。」

  弘曆揮了揮手,一雙雙太監宮女的腳自魏瓔珞身旁走過,最後吱呀一聲門扉聲,屋子裡只剩下他們兩人。

  半天無人說話,只有燭火靜靜燃燒的聲音。

  「魏瓔珞。」弘曆負手而立,背對著她道,「知道這是哪兒嗎?」

  「是先皇后在圓明園的住處。」魏瓔珞平靜回道。

  弘曆:「你說說,朕什麼要在這兒召見你?」

  魏瓔珞的聲音仍然是那樣的平靜:「皇上是在羞辱嬪妾。」

  「不。」弘曆忽然快步走向她,單手扼住她的下顎,迫使她抬起頭來,一臉譏誚不屑的俯視她,「朕是想讓先皇后看看,她曾經那樣信任的人,是如何為了名利富貴,恬不知恥地背叛她的!」

  那能讓太監都動容的美色,在他眼中似乎什麼都不是,被他掐的變了形。

  忍受著他帶來的痛苦,魏瓔珞沉靜道:「既然皇上沒有招寢的意思,嬪妾就先告退了。」

  弘曆盯著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起來。

  一隻手扼住她的下顎,另外一隻手卻緩緩下移,自她的鎖骨一路下落,最後落在她的腰帶上。

  金色腰帶被他輕佻的解開,魏瓔珞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卻遲遲沒等來他下一步動作。

  她睜開眼,看見弘曆站在離她三步開外的地方,雙手環抱,似一個世上最惡劣的客人,朝她抬了抬下巴,嘲諷道:「怎麼?還要朕伺候你脫衣服?自己脫!」

  魏瓔珞盯了他片刻,兩隻手慢慢放在腰上。

  一根金色腰帶緩緩落地。

  弘曆原本只有譏誚的目光,因她的舉動,漸漸變得深沉起來。

  一件織錦外披落地。

  他別開了一下視線,又很快折了回來,不甘示弱。

  一件大紅外衣落地。

  弘曆的目光定在她身上,諷刺,譏誚,以及微不可查的心動全如海浪般退去,最後只餘震驚。

  魏瓔珞立在他眼前,身上由上到下,一色的白——一件雪白的孝服!

  「皇上。」魏瓔珞緩緩朝他跪了下來,黑髮低垂,與身上的孝服一對比,黑的更黑,白的更白,「對您來說,先皇后已經是故去的人,可是在瓔珞眼裡,她 不光是嬪妾的主子,更是奴才的姐姐和老師,所以,嬪妾要為她守孝二十七個月, 如今孝期未滿,便是皇上的命令,嬪妾也絕不敢侍寢。」

  弘曆神色複雜地看著她:「……既要守孝,你還來幹什麼?」

  「聖旨難違,嬪妾只能來。」魏瓔珞平靜道,「來請罪,而非侍寢……還請皇上責罰。」

  責罰?

  弘曆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台上的供像,心道:皇后,你要我如何責罰她?

  最後,弘曆既沒有罰她,也沒有要她侍寢,只是一揮手,神色疲憊的讓她退下。

  在一眾宮人古怪的目光中,魏瓔珞回了居處。

  明玉擔心的睡不著,一直在屋子裡來回走動,聽見外頭的動靜聲,慌忙衝過來開門,見魏瓔珞完好無損的回來了,長出一口氣:「怎麼樣?」

  魏瓔珞將自己先前的經歷略略說了一遍,聽得明玉心驚膽顫,跳腳道:「你未免太大膽了,竟敢這樣對待皇上!」

  「不然呢?」魏瓔珞撫了撫身上的孝服,清冷道,「若我今夜當真侍寢,等於告訴皇上,我是一個忘恩負義的女人,可以在主子生前居住的寢殿,毫無羞恥地爬上龍床,一旦我真的這樣做了,我必定為皇上所憎,一輩子也出不了頭,所以,哪怕觸怒皇上,我也決不能侍寢……至少不能在今夜侍寢!」

  「瓔珞……」明玉欲言又止,不知不覺間,落下一滴淚珠來,「你本不必如此,你可以嫁個好人家的,而不是,而不是……」

  魏瓔珞抬起一隻手,塗抹著蔻丹的手指頭輕輕按在她的嘴唇上,止了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倘若她心裡頭只有她自己,她當年就不會入宮,而是順著父親的意,嫁與他人為妻,如今……說不定已經兒女成雙了。

  「別說了。」魏瓔珞笑道,眼中沒有半點對自己的憐惜,只有為皇后,為明玉復仇的躊躇滿志,「我如今已經是貴人了,但這只是個開始,要為皇后報仇,我得站得更高些……我得繼續向上爬,不惜一切地往上爬,直到我和純貴妃平起平坐。」

  這也就意味著,魏瓔珞要與其他宮妃一樣,參與到對弘曆的爭奪之中。且與其他宮妃不同,她出身更低,人脈更少,必須擁有更多的聖眷,也只有來自弘曆的聖眷,才能扶她青雲直上。

  「可是……」明玉也清楚這點,卻顯得顧慮重重,「皇上對你誤解重重,想要讓他喜歡上你,可能嗎?」

  「事在人為。」魏瓔珞下定決心道,「沒有什麼不可能的。」

  飯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她雖對他無心,但為了皇后,她哪怕使盡渾身解數,也要奪他一片真心!為此,從今夜開始,她便要開始陰謀手段,步步謀劃。

  至少,第一步她成功了。

  他沒有留她侍寢,卻一定記住了她身上的孝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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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二章 延禧宮

  放生宴完後,貴人們陸續回宮。

  「娘娘,昨兒皇上召魏瓔珞侍寢了。」回宮路上,珍兒將自己剛剛打探到的消息說與繼后聽,「這女人,真真不安分!」

  嫻貴妃……也就是如今的繼后唇角一翹:「這不是很有意思嗎?」

  她換了個姿勢歪著,轎簾被風吹起一片,幾名宮女手捧玉盤走她轎旁路過,盤中盛著新鮮的荔枝,個個飽滿,上頭還凝著些許露水。

  純貴妃最愛吃荔枝,因天熱,還一定要吃泉水洗過的荔枝,這些荔枝倒還罷了,洗荔枝的泉水,都是快馬加鞭從宮中泉眼裡挑來的,一群人累死累活,就為了讓她吃上一口冰的。

  這幅架勢,這份聖眷,隱隱叫人想起當年的慧貴妃……

  「純貴妃得意太久了。」繼后淡淡道,「應該有一個對手了,你說是嗎?」

  珍兒一愣,揣測道:「娘娘的意思……是要扶那魏瓔珞起來,對付純貴妃?」

  「本宮可沒那閒工夫扶持誰。」繼后微微一笑,「能不能奪得聖寵,壓住純貴妃,可都要看她自己的本事。」

  珍兒左顧右盼了一會,壓低聲音道:「旁人不成?非得是她?您就不擔心她知道真相之後……」

  「有什麼可擔心的?」繼后失笑道,「從頭到尾,本宮的手都是乾乾淨淨,要說害怕,現在害怕的應該是純貴妃才對!」

  珍兒仔細一想,確實如此。

  收買熟火處總管的人是純貴妃,製造長春宮慘案的人也是純貴妃,甚至事後想要殺人滅口,置明玉與魏瓔珞於死地的,還是純貴妃,關繼后什麼事?由始至終,繼后只在關鍵時刻,點撥了純貴妃幾句罷了……

  「娘娘英明。」想通之後,珍兒立刻笑了起來,「那應該將魏瓔珞安排在哪裡?依奴才所見,乾脆將她安排在鐘粹宮,如此一來,一定非常熱鬧!」

  「你呀,豈可做得如此刻意!」繼后思索片刻,睜眼一笑,「就讓她去延禧宮吧!」

  延禧宮。

  魏瓔珞四下打量,看著自己即將居住的新居。

  似許久無人居住,眼前的宮殿一片破敗,柱上紅漆剝落,牆角蛛網密佈,空氣中瀰漫著一片細塵,嗆得明玉一陣陣咳嗽。

  「魏貴人。」吳書來道,「這是延禧宮,從今往後,您就住在這兒。」

  「吳總管,多謝你了。」面上沒有流露出半點不滿,魏瓔珞喚道,「明玉。」

  明玉不情不願的掏了個紅包遞過去,吳書來笑著推拒:「魏貴人客氣了。」

  魏瓔珞:「這是規矩,吳總管不必推辭。」

  吳書來這才接過紅包:「貴人今後有什麼吩咐,就叫奴才一聲,奴才定然盡力幫忙。」

  魏瓔珞:「多謝。」

  送走吳書來,明玉關上房門,憂心忡忡道:「我打聽過了,這延禧宮,在東西六宮中最遠僻,形同冷宮,我們該怎麼辦?」

  魏瓔珞無動於衷地笑笑,拂去椅上灰塵,坐下道:「別急,且忍著。」

  她有自知之明,此次進宮,手段不正,一開始注定是要吃苦的,就是不知道除了這破宮殿,弘曆還有什麼苦頭要給她吃。

  半個時辰不到,吳書來去而復返,給她送了一批宮女過來。

  竟個個都是熟面孔。

  珍珠,琥珀等長春宮舊人齊齊向魏瓔珞行禮:「奴才給貴人請安。」

  「免禮。」魏瓔珞剛剛說完,對面幾人就飛快起身,琥珀嘻嘻哈哈地走上前:「真真好久不見了,瓔珞……」

  魏瓔珞一楞,身旁的明玉已經先她一步發難:「琥珀,誰准你這麼叫貴人,難道分不清上下尊卑嗎?」

  琥珀癟了癟嘴:「咱們從前都是一塊兒伺候皇后娘娘的呀,難道貴人全都忘了?」

  魏瓔珞面色一沉。

  私底下,她們當然可以沒大沒小,與她共訴長春宮時的情誼。問題是吳書來還沒有走,他還饒有興致的在一旁看著,她們怎能在這個時候,一口一個瓔珞,就彷彿她不是主子,而是一個地位跟她們差不多的下人。

  宮中最重上下尊卑,事情若是傳出去,沒人會覺得她對待下人和藹可親,只會覺得她奴性不改,沒半點主子的威風,是個扶不起的阿斗。

  久而久之,誰還會拿正眼看她?她還怎麼在後宮立足?

  但一時半會,又不好對她們發火,只得淡淡一笑:「明玉,我累了,先進去休息。」

  這也不算託詞,她風塵僕僕,從圓明園搬進延禧宮,的確有些乏了,是時候養足精神,然後再琢磨對付她們的法子了。

  明玉卻沒她那樣的耐心,送走吳書來,她立刻對琥珀等人發了火:「琥珀,你剛剛是怎麼回事?」

  「明玉,你怎麼了?」琥珀明知故問道,「先皇后故去,咱們幾個四散各處,如今好不容易重新聚在一起,你不高興嗎?」

  「高興?」明玉簡直想要呸她一臉,「這裡是延禧宮,魏貴人如今是咱們的主子,你當眾直呼其名,分明是以下犯上,她沒有嚴懲你,就已是格外開恩了,你還不知悔改!」

  「她哪敢?」琥珀語笑嫣然,竟有些有恃無恐道,「魏貴人剛剛入宮,自然要樹立仁德的名聲,若她公然懲罰從前長春宮的同僚,只會讓人說她忘本。」

  聽了這話,明玉差點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琥珀,你可別太過分了!」

  一群宮女倚在一處,嘻嘻哈哈的看著她,顯是已經提前抱成一團,共同拿捏魏瓔珞。

  這種強奴壓主的事情,在宮裡頭也不算少見。

  一些要出生沒出生,要後台沒後台的主子,往往活得不如身邊奴才,每個發下來的布料月例,統統被身旁的奴才給剋扣走的,有些過得特別淒慘的,竟連口熱飯都吃不上,還要吃奴才剩下來的殘羹冷炙。

  明玉不知道琥珀是不是也打了這樣的主意,但見她眼珠子一轉,忽然對她笑得親切:「明玉,你比魏瓔珞資歷久,又生得美貌,做她身邊的應聲蟲多可惜呀, 她可以做貴人,你為什麼不行?」

  這賤人!竟想挑撥離間,將她也拉到她們那小團體裡去!

  明玉氣得渾身發抖,冷聲道:「琥珀,魏貴人是什麼性子,你比我更清楚,我勸你最好別惹事,否則的話,誰也救不了你!」

  琥珀笑容一僵,似是回想起魏瓔珞當年的手段。

  姜只會越來越辣,手段只會越來越狠。

  琥珀終不再那麼有恃無恐,只敢嘴裡嘟囔幾句:「皇上把她發配來延禧宮,這裡可是最冷僻的宮殿,十年都見不著聖顏,這樣一個人,有什麼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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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三章 視而不見

  琥珀說的,竟一語成讖。

  延禧宮果是最冷僻的宮殿,魏瓔珞入住數月,數月也不見弘曆踏足半步。

  宮人們漸漸心思浮動,這日明玉叫住琥珀:「琥珀,去內務府領一下月例吧。」

  往日琥珀至多拖拖拉拉一會,如今索性不動了,仍坐在桌子旁吃她的瓜子:「明玉姐姐,我可不受這個罪。」

  明玉一愣:「你說什麼?」

  「主子入宮時日也不短了,皇上遲遲未曾招寢,宮裡到處風言風語,說皇上壓根瞧不上主子,只是看在太后面上,才勉強留下了她。」琥珀吐了片瓜子殼出來,「內務府都是一群見人下菜碟的,我去了,也是自討沒趣。」

  明玉氣得臉色發青,又叫又罵,卻壓根使喚不動眼前這幾個懶怠貨。

  「真真氣死我也!」

  寢殿內,魏瓔珞正在對鏡梳妝,從鏡子裡看見明玉含怒進門的臉,疑惑回頭:「怎麼了?」

  「殿內漏風漏雨,每日送來的飯菜都是涼的也就算了。」明玉在屋子裡來來回回的走,每一步都踩的地板咚咚響,「最不可忍的是那群丫頭……」

  「你是說……琥珀?」魏瓔珞仍坐在椅上梳頭,一個月時間,她已從旁人眼中的幸運兒,變成了一隻縮頭烏龜,成日縮在延禧宮裡,成日縮在一間小屋裡,不惹事也不做事。

  「可不就是她!」明玉怒氣衝衝道,「都是長春宮出來的人,她怎麼敢這樣慢待你!」

  魏瓔珞笑了笑:「正因為是一起從長春宮裡出來的人,她才會這樣對我。」

  從前的同僚,並沒有變成她如今的助力,反而成了莫大的阻力。

  其中最大的阻力就是琥珀,莫說明玉,連魏瓔珞這個主子都使喚不動她,最近更是變本加厲,隱隱要爬到魏瓔珞頭上來。

  「琥珀是長春宮的舊人,曾經與我平起平坐,如今我成了貴人, 她卻被調來伺候我,能心甘情願嗎?」魏瓔珞淡淡道,「而我……卻不能懲罰她。」

  明玉一楞:「為什麼?」

  「因為她是我舊主身邊的宮女,若我動手懲治她,就要背上一個負義忘恩的罪名。」魏瓔珞極平靜道。前路難走,她早有預料,她上位的手段不正,注定要多受磨難,但這麼多天也夠了,是時候改變一下她如今的處境了。

  一味的低調,只會讓人誤以為她軟弱可欺。

  「走吧。」魏瓔珞忽起身道。

  明玉楞:「去哪?」

  瓔珞瞇眼一笑:「若非太后的賞賜,我這個魏貴人早就餓死了,還不趕緊去謝恩?」

  弘曆對魏瓔珞視而不見,天后卻沒忘了這個放生宴上的「祥瑞」。有時是點心吃食,有時是幾件新裁的衣裳,哪怕只是太后的一時高興,有這幾件禮物在,宮裡頭的人就不敢對她太過分,怕哪天太后突然想起她,叫她過去。

  弘曆心裡也有這份擔憂。

  他說不出魏瓔珞哪裡不好,卻又說不出她哪裡好,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就是不想讓她被別人瞧見。

  畢竟這女人如今長得愈發像個妖精,誰瞧見了,恐怕都會被她的容貌所蠱惑。

  忽然腳步一止,弘曆望著不遠處的壽康宮,一聲戲聲由遠至近,唱在他耳邊,詞兒來自《紅樓夢》:「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

  調子極好,聽著卻有些陌生,不是宮裡頭豢養的那幾個戲子,難不成是從宮外新請來的戲班子?弘曆擺了擺手,止了太監的傳唱,免得打攪了太后的雅興,他悄無聲息地走進宮門,忽腳步一停,遠遠望著對面的少年郎。

  壽康宮裡臨時起了一個戲台,太后津津有味的在台下坐著,台上,一個少年郎背對著弘曆,一人飾兩角,一會兒扮作賈母狀道:「可又是胡說,你又何曾見過他?」

  旋即又變作賈寶玉模樣,溫柔多情道:「雖然未曾見過他,然我看著面善,心裡就算是舊相識,今日只作遠別重逢,亦未為不可!」

  少年郎瀟灑轉了個身,頭戴束髮嵌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活脫脫一個賈寶玉從書裡頭走出來,手中折扇啪的一展,才子佳人盡在扇上,朝弘曆瀟灑一笑:「嬪妾恭請皇上聖安。」

  竟是魏瓔珞。

  弘曆好長時間才轉開目光:「什麼坊間雜書,也敢拿來太后處現眼,看你這一身衣裳,像什麼樣子!」

  太后卻笑:「不要怪她,是我閒著無趣,讓她來陪著說說話。光講沒意思,才扮上了,難為了她,也是為逗我開心。不過,這故事倒是有意思極了,皇上有空也聽聽。」

  弘曆怎肯承認自己看得眼也轉不開,硬邦邦道:「成何體統,還不下去!」

  「是。」魏瓔珞頑皮地衝太后眨眨眼,才退了下去。

  太后喜她嬌俏可愛,她退下之後,替她向弘曆說好話:「我在宮裡這麼久了,孝順賢良的妃嬪見了不少,倒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古靈精怪的,每天能有一百種法子討我開心,真是有意思。」

  弘曆冷著臉:「太后,這丫頭容易蹬鼻子上臉,還是不要太捧著她為好,免得她侍寵生嬌!」

  從壽康宮回來,弘曆握著手中的奏摺,卻一直都集中不了精神。

  入夜,李玉捧著綠頭牌進來,弘曆隨意一掃,目光落在魏瓔珞的牌子上。

  他原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原以為自己已經不在乎了,可僅僅只是再見了一面,他腦子就全是她。

  晃了晃腦袋,弘曆強行將那個身影拋在腦後,拿起純貴妃的牌子。

  他選擇對她視而不見。

  接連數日,日日如此。延禧宮內,明玉為魏瓔珞拆卸首飾,欲言又止半天,終是忍不住道:「瓔珞,你每日都去壽康宮,可皇上都對你視而不見……」

  魏瓔珞笑道:「我去了幾天了?」

  明玉算了算:「這……一月有餘,回回撞見,可皇上就是不跟您說半句話啊!」

  魏瓔珞哦了一聲:「一月有餘,那明天不去了!」

  明玉:「為什麼?」

  瓔珞假意輕咳兩聲:「我受了風,有些著涼,喉嚨啞了,講不了故事,先向太后告個假吧。」

  明玉雖感疑惑,但覺得魏瓔珞不會無的放矢,故還是照她說的去做。

  於是第二天夜裡,弘曆在盤子裡看了半天,沒看見魏瓔珞的牌子。

  李玉最擅察言觀色,見他眉頭緊蹙,半天選不出一隻牌子來,又不讓他走,約莫知道他在意誰了,堆起滿臉笑:「魏貴人今日遞了牌子,稱病了。」

  「病了?」弘曆先是一楞,然後板著臉道,「朕問她了嗎?」

  李玉輕輕掌了掌嘴:「奴才多嘴!」

  弘曆冷哼一聲,繼續看書,結果上頭的字全化作細小的蚊蟲,嗡嗡嗡在他腦海裡作響,片刻之後,他將越看越煩的書反扣在桌上,冷著臉起身:「朕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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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四章 梔子花下

  魏瓔珞一口將藥吐出來:「好燙。」

  哐噹一聲,琥珀索性將藥碗擱在桌上,好大的動靜,好大的威風:「魏貴人,您可真是嬌氣,燙了,吹一吹不就好了?」

  這何止是不將自己當下人,已經是將自己當成了主子。魏瓔珞似笑非笑看著她:「琥珀,你身為延禧宮宮人,就是這樣伺候我的?」

  「都是長春宮出來的下人,說這話有什麼意思?」琥珀往桌子旁一坐,桌上擺著不少點心吃食,是太后聽聞魏瓔珞病了,遣人送過來的,她也不客氣,隨手拿起來吃了,嘴巴皮子一翻,瓜皮果殼落了一地,尤不滿道,「你既然不是什麼高貴人,就別嫌棄我伺候得不好。」

  「從前是從前,現在是現在。」魏瓔珞掩唇一咳,「現在我畢竟是貴人……」

  琥珀將一片瓜子殼呸掉,不耐煩地打斷她:「是是是,您是高貴的主子,我是低賤的奴才,自然唯命是從!既然不想喝,那就別喝了,奴才這就去倒掉!」

  在其餘宮女的嬉笑聲中,她端起桌上的藥碗,往旁邊的盆栽倒去。

  「好個奴才!」

  一個冷冷的聲音忽然在她身後響起,琥珀吃了一驚,回頭一看,驚得藥碗都端不住,兵得一聲落在地上。

  「奴,奴才參見皇上!」她忙對方跪下。

  弘曆居高臨下看著她,越看越覺不順眼,越看越覺心火旺。

  「魏貴人是宮女子出身,但做了朕的貴人,便容不得奴才作踐!」他冷冷道,「拖下去,杖責八十,罰入辛者庫。」

  「皇上!皇上,奴才知錯,請皇上恕罪!」琥珀忙告饒道。

  床上的魏瓔珞又捂著嘴,輕輕咳嗽一聲,弘曆眼角餘光瞧見了,不知為何,鬼使神差的說了一句:「……就在外頭院子裡打,讓所有人都瞧見!」

  太監立刻堵了琥珀的嘴,將人拖了下去。

  不久,劈劈啪啪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伴著琥珀越來越有氣無力的慘叫聲。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軟弱,竟縱容一個奴才爬到頭上來了。」弘曆慢慢踱至床邊。

  魏瓔珞放下捂嘴的手,平靜道:「皇上,她是先皇后身邊的奴才,是嬪妾曾經的同僚。」

  弘曆冷冷道:「從前你是個奴才,可現在,你是朕的貴人!牢牢記住這一點,別丟了朕的顏面!」

  瓔珞垂下頭去,唇畔彎起:「是。」

  弘曆看她低眉順眼,越看反而越生氣,丟下一聲冷哼,轉身離去。

  旁人以為他真的在生氣,於是大氣也不敢出,唯獨李玉知他脾性,慢一腳出去,低聲對魏瓔珞笑道:「魏貴人,恭喜了!」

  且不論其他,八十杖打完,琥珀被人拖下去,明玉指著院子裡殘留的血跡道:「都親眼瞧見了嗎,這就是怠慢主子的下場,誰再敢以下犯上,就是下一個琥珀!」

  於是延禧宮上下風氣一清,至少最近這段時間,不會有人敢再作妖,以免步了琥珀的後塵。

  而養心殿那邊,一連幾天看不見魏瓔珞的綠頭牌,弘曆終於放下矜持,主動問起:「……魏貴人還病著嗎?」

  李玉:「是。」

  弘曆:「讓葉天士去為她診治。」

  李玉:「嗻!其實……就算皇上不說,太醫院也會盡力為魏貴人治病的!」

  小心打量他一眼,李玉又道:「若真的這麼擔心魏貴人,要不您過去看看她?能見到您,魏貴人心中必定喜悅,病也能好得快些。」

  「要你多嘴。」弘曆冷冷瞥他一眼,起身朝外走去。

  「是,奴才多嘴。」李玉忙朝自己臉上拍了下。

  「還站著幹什麼?」弘曆的聲音遠遠傳來,「去延禧宮。」

  李玉:「……」

  弘曆剛進了延禧宮,就抽了抽鼻子:「這是——梔子花的香味?」

  夏日炎炎,即便在日頭底下多站一會,身上的衣裳都會被汗水給打濕,就連宮妃身上的香薰味,都因這熱浪而顯得過於黏稠,聞久了便覺頭暈,倒是這自然而然的花香,能夠稍解暑氣,令人一下子神清氣爽了不少。

  「參見皇上。」明玉從裡頭迎出來,輕聲道,「貴人剛剛服了藥,已在帷幄歇下了,奴才這就去叫醒她。」

  「為什麼不去屋裡睡?」弘曆望著搭建在花園中的帷幄,皺眉道,「真是胡鬧,也不知愛惜自己的身體。」

  他逕自朝花園中走去,一路分花拂柳,來到那頂帷幄旁,輕紗軟帳,裡頭隱隱一個女人的側影,因若隱若現,故而顯得愈發誘人。

  弘曆腳步一輕,身後李玉與明玉對視一眼,悄然退下。

  花園中只留下了弘曆與魏瓔珞兩人。

  輕輕撥開帳子,只聽叮鈴一聲,掛在帳子一角的風鈴脆聲響起,聲音悅耳的如同一場夏日春夢。

  帳中傳來輕吟一聲,魏瓔珞翻了個身,睡眼惺忪,衣衫半褪。許是因為天氣太過炎熱的緣故,她身上穿的極少,薄薄一件梔子花色的袍子,柔軟如一層花瓣裹在她身上。

  望著她海棠春睡般的嬌顏,弘曆忍不住心中一蕩,伸手撫向她略帶潮紅的臉頰,他的手指冰涼,對方嚶嚀一聲,在他指頭上蹭了蹭。

  弘曆還是第一次見她這一面。

  往日她要麼對他愛搭不理,要麼對他冷嘲熱諷,偶有點好臉色,也是陽奉陰違,這樣嬌憨的親近,實屬少見,叫弘曆忍不住定在原地,恨不得她一直睡不醒,一直這樣下去也好。

  可他的手指頭很快被她蹭熱了,魏瓔珞呢喃一聲好熱,然後慢悠悠睜開眼,眨巴眨巴好幾下眼,驚訝看著他:「皇上,你怎麼來了?」

  弘曆被她撩撥得心頭髮癢,不等她起來,已經伸手將她按倒在帳內。

  長髮如同潑墨,潑在雪白床帳上,魏瓔珞枕著如雲髮絲,恢復成平時那副模樣,既不怕他,也不戀他,既不接近他,也不遠離他,彷彿一朵天邊的雲彩,對他似笑非笑道:「這兒可是花園……皇上,你這樣可不合規矩。」

  弘曆伸手擷住這朵雲彩,俯身吻在她脖子上,似野獸捕獲獵物,在她喉頭不輕不重咬了一口,口齒不清道:「閉嘴……朕就是你的規矩!」

  他覺得她好時,萬般都好,就連她此刻的小小掙扎,都變成了一種樂趣。就像花上的刺,人若過於喜歡那朵花,就不在乎被刺傷。

  弘曆閉上眼睛,輕輕吻著唇下這朵花,他還不知道自己對這花的喜歡,就算喜歡……也絕不會承認。

  睡髻休頻攏,春眉忍更長,整釵梔子重,泛酒菊花香。

  繡疊昏金色,羅揉損砑光,有時閒弄筆,亦畫雙鴛鴦。

  明玉出了院子,卻沒有在李玉身旁多呆,怕呆得久了,被他看出身上的異樣,匆匆尋了個藉口離開,最後再也按耐不住,跌坐在草地上,面孔深深埋進膝間,雙肩微微聳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隻男人的手按在她的肩頭。

  明玉嚇了一跳,更加不敢抬頭。

  「怎不回頭看看我?」對方笑道,聲音自有一股瀟灑,遊俠似的磊落。

  明玉認得這聲音,她回頭看去,四目相對,海蘭察楞道:「明玉……你怎麼哭了?」

  明玉不答,只看著他默默流淚。

  海蘭察今夜當值,本不該擅離職守,但心愛的姑娘哭成這幅模樣,想了想,他跑到一個關係不錯的侍衛到身邊,暗暗囑咐幾聲,讓對方頂了自己的差。

  之後再無顧慮的跑回來,往明玉身旁一坐,極嚴肅地看著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明玉抽泣一聲,聲音沙啞:「我好像犯錯了。」

  海蘭察笑了:「這世上誰不會犯錯呢?」

  明玉:「不,你不明白。」

  海蘭察:「我不明白,你可以說給我聽。」

  明玉哽咽道:「如果我什麼都不說,瓔珞年滿二十五歲,就可以順利出宮,她這樣的人,去哪兒都能過得很幸福,是我親手毀掉了她的幸福,將她一生都困在紫禁城,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海蘭察:「明玉,你是無心的……」

  明玉猛然抬起臉:「不,我是故意的!純貴妃處處欺凌,我就是不甘心,想要討回公道,所以拉瓔珞下水,我好卑劣,我是個很惡毒的人!」

  海蘭察:「明玉!明玉!不哭了,不要再哭了!你不是這樣的人,不要責怪自己……」

  明玉投入他懷中,摟著他哭得極為傷心。

  海蘭察曉得如何擊敗對手,如何取敵性命,卻不知道要如何止住她的淚水,手足無措了片刻,最後嘆了口氣,也緊緊摟住她,沉聲道:「我不知道純貴妃做了什麼,竟逼得你走投無路,但只要你跟我說……我一定幫你。」

  「真的?」明玉喃喃問道,「你真的會幫我?」

  「是。」海蘭察點頭,「我發誓!」

  「謝謝你……」明玉嘆了口氣,從他懷中抬起頭來,嘴唇輕輕貼在他的面頰上。

  唇下的肌膚漸漸滾燙,就如同海蘭察的心。

  「起駕,回宮!」

  弘曆前腳剛剛離開,後腳就賞賜來許多寶物,彷彿怕別人不知道他對魏瓔珞的喜愛。

  明玉回來時,見滿宮的下人都喜色洋洋,一個個擁在魏瓔珞身旁:「恭喜魏貴人,恭喜魏貴人!」

  魏瓔珞揮了揮手,示意她們退下。

  「去哪了?」魏瓔珞將明玉召到身邊,抬手拭了拭她面頰上的淚,「怎麼哭了?」

  「我沒事。」明玉含淚笑道,「你呢,你還好嗎?」

  「我很好,非常好。」魏瓔珞臉上一滴淚水也無,摸了摸脖子上殘留下來的吻痕,無動於衷地笑道,「離我的目標更近一步,我非常高興。」

  明玉心中一酸,握住她的手,認真道:「瓔珞,你放心,不光你在努力,我也會努力。」

  瓔珞:「明玉,你做了什麼?」

  明玉笑,輕輕將頭靠在瓔珞的膝蓋上:「我會逐漸成長起來,成為你的臂膀,只要能幫上你,我什麼都願意去做!你真厲害,說要爭聖寵,如今做到了……」

  瓔珞噗呲一聲笑了。

  明玉詫異地抬起頭:「我說錯了嗎?」

  瓔珞:「你以為,成功侍寢就算贏得聖寵了嗎?」

  明玉:「可是……」

  瓔珞淡淡一笑:「皇上如今不過把我當成一個新鮮的玩意兒,過段時間就會拋諸腦後,除非走進他心裡,想要鬥垮純貴妃,還差得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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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五章 若即若離

  山雨欲來風滿樓,這已經是弘曆宿在延禧宮的第三天。

  弘曆在女色上頗為克制,即便臨幸後宮,也不曾像現在這樣,連續招寢同一個人,於是難免讓人坐立不安。

  「皇后娘娘!」承乾宮內,納蘭淳雪頭一個發難,「那魏瓔珞接連三天侍寢,眼睛便長在了頭頂上,如今都什麼時辰了,竟還不來向您請安!」

  其餘嬪妃紛紛相合,你一言我一語的數落魏瓔珞的不是。

  唯獨陸晚晚,弱弱說了一聲:「也許魏貴人是有事耽擱了!」

  納蘭淳雪冷笑一聲:「什麼耽擱,分明恃寵而驕!到底宮女出身,一點規矩也不懂,依嬪妾看,娘娘不如派個嬤嬤去,好生教導一番,也免得將來惹出事端。」

  繼后哪會給她當槍使,當即笑道:「舒嬪,皇上要寵幸誰,都是聖意,妃嬪們除了遵從,並無二話。若今日你得寵,明日本宮派人將你訓斥一番,本宮成什麼人了?」

  穎妃:「皇后娘娘,話也不是這樣說的,說到德言容功,德行排在第一位,如此不懂規矩,無視禮法的女子留在皇上身邊,遲早要惹出禍來,皇后娘娘管理六宮,可不能心慈手軟。」

  嘉嬪:「皇后仁慈,自不會和小小貴人計較,但若她得寸進尺,藉機興風作浪,可就不是美事了,娘娘還是提前防範為好!」

  直討論到中午,眾人才歇了話頭,紛紛告辭離開。

  「娘娘,您瞧他們剛才說的那些話,真是不像樣!」珍兒端著一盤剛洗過的葡萄上來。

  「可不是。」繼后捻起一顆絳紫色的葡萄,瞥了眼眾人離去的方向,「皇上不過多召了兩回,一個個就都烏眼雞似的,醜態畢露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皇上從未連續招寢同一個嬪妃,也難怪眾人都坐不住了,這魏瓔珞的確是個厲害角色。」珍兒替她剝著葡萄,「娘娘,要不要……」

  繼后搖了搖頭:「再美麗的鮮花,都有看膩的一天,皇上見過的女人數不勝數,魏瓔珞再特別,又能留住他多久呢?也只有這些眼皮子淺的女人,才會一個個蹦上三尺高。」

  「也是。」珍兒笑道,「不管他們怎麼鬥,娘娘都是穩坐魚台,鬥吧,鬥得越凶越好!」

  繼后吃著她遞來的葡萄,懶洋洋道:「左右也是無事,咱們不妨來猜一猜,先動手的,究竟是純貴妃,還是小嘉嬪……」

  純貴妃跟魏瓔珞素有嫌隙,是諸多嬪妃裡最希望她死的那個。

  至於小嘉嬪,則跟魏瓔珞一樣,都是新近得寵的妃子,一山容不得二虎,兩個又都是以色侍人者,自然更不能容下對方。

  珍兒想了想:「奴才猜是純貴妃。」

  「那本宮就押小嘉嬪吧。」繼后意味深長的一笑。

  薑還是老的辣,最後還是小嘉嬪這個新人沒沉住氣,在宮裡摔碎一隻玉珮後,對身旁的宮女道:「蘭兒,你去養心殿告訴李總管一聲,就說我病了,病得很重, 要是再見不到皇上,就要斷氣了!」

  蘭兒驚訝:「主子,這怕是不好吧!」

  小嘉嬪不耐煩地擺擺手:「有什麼不好的,那賤人不就這麼誆騙皇上的麼,她能幹的事兒,為什麼我不能?快去,否則我拿鞭子抽你!」

  消息很快遞進養心殿,聽聞小嘉嬪也病了,弘曆笑了。

  「怎都學她?」弘曆搖搖頭,竟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樣,失笑道,「她那樣頑劣一個人,有什麼好學的。」

  李玉在一旁冷眼旁觀,心想:「還不是因為您喜歡,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

  處理完手頭的政務,弘曆擱下筆:「走。」

  李玉明知故問道:「去哪?」

  弘曆瞪他一眼,不情不願,牙縫裡蹦出三個字:「延禧宮。」

  他自覺自己給足了魏瓔珞面子,別的妃子也病了,他卻獨獨過來看她,哪曉得竟撲了個空,珍珠一臉忐忑地迎上來:「皇上,魏貴人不在殿內。」

  弘曆一楞:「她去哪了?」

  珍珠極難啟齒道:「魏貴人說天氣太熱,就出去遛彎了。」

  弘曆簡直無語,七八十歲的老太太嗎,吃完飯就出去遛彎養身?身後李玉憋著笑:「皇上,去哪?」

  弘曆又瞪他一眼,然後咬牙切齒道:「進去坐!」

  這一坐,就坐到了天黑。

  珍珠已急出了滿頭的汗,手裡的帕子擦了又擦,汗水只見多,不見少。

  弘曆的面色已經黑如鍋底,李玉在一旁察言觀色,也不知第幾次對珍珠發難:「人呢?怎麼還不回來?從來只有別人候著皇上,你家主子倒好,竟敢顛倒了,還有沒有半點規矩!」

  眼見珍珠就快急得哭出來了,外頭忽然傳來腳步聲,然後房門一開,明玉走了進來,恭恭敬敬朝弘曆磕頭道:「皇上恕罪,今日魏貴人親手做了冰碗送去壽康宮,正陪著太后說話呢。」

  弘曆:「一直到現在?」

  明玉:「難得太后興致好,談起從前隨著先皇去江南私訪的事,引得魏貴人羨慕不已,如今怕是回不來呢!」

  弘曆嗤了一聲:「所以,她就把朕晾在這兒?」

  明玉賠笑:「皇上,貴人陪伴太后,完全是一片孝心啊,要不然……您選別處去。」

  李玉怒斥:「你不要命了,竟敢這麼說話!」

  明玉立刻磕頭,委屈道:「皇上,這可不能怪魏主子,實在是太后留人,主子也回不來啊,孝道大過天,她哪能把太后丟下呢!」

  弘曆冷哼一聲,抬腿就走。

  李玉指著明玉:「好好好,一個個都跟你家主子學,等以後收拾你!」

  弘曆怒氣衝衝離開,卻不知自己剛走,魏瓔珞就走進宮來。

  「怎麼了?」魏瓔珞接過明玉遞來的熱毛巾,擦了擦臉上脖上的汗水。

  明玉欲言又止了半天,終是忍不住問:「瓔珞,你為什麼要故意避開皇上?」

  「再好吃的東西,連著吃上三四天,也會有些膩味。」魏瓔珞朝她眨了一下右眼,極狡猾的笑,「你信不信,他今晚還會回來。」

  世上什麼東西最好吃?吃不著的東西。

  世上什麼女人最讓人牽腸掛肚?見不著的女人。

  明玉吹熄燭火,魏瓔珞爬上床,半睡半醒之間,忽覺身上一沉,她睜開眼,故作驚訝道:「皇上,您……不是走了嗎?」

  弘曆竟真的去而復返,騎在她身上,與其說是來見情人,倒不如說是來見仇人,雙手扼在她的脖子上,咬牙切齒道:「怎麼?你不想看見朕?」

  「皇上……」魏瓔珞一笑,忽然翻了個身,反將弘曆壓在身下,如瀑長髮傾在他身上,她低頭對他笑,笑容是有別於所有嬪妃的侵略性,「您弄疼嬪妾了。」

  說完,她的雙手也扼住他的脖子,弘曆剛剛露出被冒犯的神色,她便俯低身子,輕輕咬在他的唇上。

  比起其餘美人若軟的親吻,她這種充滿野性的吻法,帶給弘曆一種別樣的刺激。

  弘曆被她這樣吻了一陣子,臉上的怒色漸漸消融,他忽然笑了起來,一把將她按在床上,然後朝她背上一壓,一邊解開自己身上的腰帶,一邊壓抑低喘道:「你這種桀驁不馴的女人,朕偏要弄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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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六章 牽牽掛掛

  等到弘曆回過神來,他幾乎已經是夜夜宿在延禧宮裡。

  以至於太后都忍不住提醒他:「皇上,當知雨露均霑啊。」

  弘曆立刻出了一身冷汗,仔細一回憶,他竟在後宮荒廢了這麼多時日,那魏瓔珞對他使了什麼妖法?

  「不過是個女人罷了。」他按著眉心,閉上眼睛,「不過是個女人罷了……」

  不過是個女人罷了……結果一閉上眼睛,全是這個女人的影子,沒有別人!

  「皇上!」一個柔軟的軀體忽然衝進他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嬪妾入宮這麼久,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氣!」

  弘曆睜開眼,看著懷裡的小嘉嬪。

  他自己心裡還有一堆煩惱事,哪耐煩聽她的煩惱,反正左右不過是妃子爭寵,互相詆毀的戲碼,語氣裡帶上一絲不耐:「誰惹你了?」

  「自然是那位魏貴人!」小嘉嬪擦著眼淚道,「打從她得了您的喜愛,就飛揚跋扈了起來,嬪妾病了,叫蘭兒去拿藥,路上遇到她,居然一巴掌將嬪妾的藥給掀翻了。」

  弘曆面無表情聽她說完,然後轉頭問李玉:「魏瓔珞真的如此跋扈?」

  李玉賠笑:「這……奴才也未曾瞧見,不知真假。」

  弘曆冷冷地:「朕看她是欠教訓,從前在長春宮便敢頂撞朕,如今仗著寵愛,更不得了!」

  李玉:「那皇上的意思是……」

  弘曆:「馬上撤了她的牌子!」

  李玉:「嗻。」

  小嘉嬪滿意地走了,弘曆卻有些後悔。他不是為小嘉嬪出氣,而是為自己出氣,怨她讓自己荒廢了朝政,怨她讓自己喜怒不定。

  但金口已開,剛下的命令怎好立刻收回來,只好將錯就錯,接著幾日沒去魏瓔珞那。

  本想恢復過去的日子,雨露均霑,但不知為何,總覺得其他地方都不如延禧宮,不是菜的味道不對,就是酒特別難喝……

  「皇上。」今日弘曆點的是小嘉嬪的牌子,小嘉嬪又是唱歌又是跳舞,雖然歌聲舞姿都屬尋常,但她青春年少,自有一番風情,舞罷,她舉著一隻杯子過來,倚入弘曆懷裡,略帶寂寞道,「從前沒有魏貴人的時候,您對嬪妾那麼好,可自從魏貴人入了宮,您好久不來了……」

  弘曆對她笑,目光在她身上,心卻不在她身上。

  「來,皇上,臣妾敬您一杯。」小嘉嬪將酒餵到弘曆唇邊。

  弘曆低頭喝了,酒香四溢,到了他嘴裡卻如白水,沒滋沒味。

  「李玉。」從儲秀宮裡出來,弘曆問李玉,「儲秀宮的酒水,味道怎比延禧宮差那麼多?」

  李玉小心看他一眼,道:「皇上,儲秀宮跟延禧宮的酒水,都是一樣的。」

  弘曆聞言一愣。

  原來各宮供應的飯菜酒水都是一樣的,並不是菜的味道不對,也不是酒的味道不對,而是人不對……

  回了養心殿,葉天士已候在門外,弘曆往椅上一坐,他自發自覺地走過來,手指搭在弘曆脈上,為他診平安脈。

  弘曆心情不愉,只想一個人呆著,沒一會便道:「朕沒事,你下去吧。」

  葉天士卻沒走,仍盡他大夫的本分,一邊為他診脈,一邊道:「諱疾忌醫可要不得,魏貴人因為遲遲不肯醫治,膝蓋又青又紫,險些影響今後的行動,皇上還是讓臣診治吧……」

  弘曆一楞:「你剛剛說什麼?」

  葉天士詫異:「臣是說,平安脈還是要請的,不能耽擱……」

  弘曆不耐煩的打斷他:「你說魏貴人的腿怎麼了?」

  「聽說是前些日子,在御花園裡誤撞了小嘉嬪的侍女,把給小嘉嬪的藥給撞翻了。」葉天士恭敬回道,「小嘉嬪罰貴人跪了兩個時辰,膝蓋跪傷了,養了很久,這兩日才剛剛好轉……咦,皇上,您去哪?」

  弘曆人已經走到了大門口,猛然想起自己先前下的令,腳步一頓,又折了回來,來來回回在養心殿裡走了許久,將葉天士的眼都繞花了,才忽然頓步道:「李玉!」

  「奴才在!」

  當夜,流水似的禮物被抬進了延禧宮。

  珠寶字畫,古董奇珍,最多的還是各種補品藥材,數量之多,品質之好,連死人都能吃活來。

  李玉抱著一副畫捲走到魏瓔珞面前:「魏貴人,這都是皇上的賞賜,您瞧瞧,這幅畫可是趙孟頫的《鵲華秋色圖》,純貴妃當初曾向皇上討要,皇上都沒捨得給,這就眼巴巴給您送來了。」

  他一邊說,一邊打量床榻上的魏瓔珞。

  魏瓔珞果然一副大病初癒的模樣,一個人竟下不了床,被明玉扶著過來謝恩,然後賞了他坐,笑道:「是嗎?可惜我不通文墨,皇上送我這幅畫,倒是糟蹋了,再說,這幅畫實在太珍貴,我可不敢收,你還是帶回去吧。」

  「貴人。」李玉苦笑道,「實話跟您說吧,皇上已經狠狠罰過小嘉嬪了,您就收了這畫,去養心殿謝個恩吧。」

  魏瓔珞哎了一聲,右手撫著自己的膝蓋。

  其實她傷的不重,膝蓋上的那點傷,有葉天士看護著,早已好的七七八八,仍裹著紗布藥膏,是故意留給外人,給弘曆看的。

  甚至於那天在御花園裡遇到小嘉嬪,她也是全無反抗的跪下的。

  小嘉嬪傻到在眾人面前害她,就休怪她利用這個機會。

  李玉看著她的膝蓋,其實弘曆早已再三詢問過葉天士,知道她的傷勢已經好轉大半,可是身上的傷好治,心裡的傷難治,想到自己因為小嘉嬪的三言兩語就撤了魏瓔珞的綠頭牌,弘曆心懷內疚,總覺得自己虧欠了她。

  只是一代君王,要他低頭認錯,是千難萬難的。

  便差了李玉過來,替他服軟道:「貴人,奴才伺候皇上這麼久,還沒見他對誰這麼上心哪!好,哪怕您不露面,奴才讓敬事房送上您的綠頭簽,這總行了吧?」

  「怕是不成。」魏瓔珞嘆了口氣,手指仍放在自己受傷的膝蓋上,「我現在路都走不動,如何伺候皇上?再說了,咳咳……這幾天,喉嚨也有些不舒服,怕過給皇上,還是等我身體好一些再過去吧。」

  李玉說不動她,總不能硬將人抬去養心殿吧,這差事難做,左右不是人,他膽顫心驚的將消息遞迴養心殿,弘曆果然大怒,劈手將面前的綠頭牌全部掀翻。

  李玉:「皇上息怒!」

  弘曆:「既然她不願意,那就一輩子也別侍寢了!」

  李玉:「這……喳!」

  金口開,命令傳達下去,弘曆……又後悔了。於是接連幾日看李玉不順眼,怨他動作太快,自己話剛出口,來不及更改,他就當成聖旨發出去。

  李玉更是心頭叫苦,弘曆今天嫌他送來的茶燙嘴,明天嫌他說話的聲音太尖,左看他不順眼,右也看他不順眼,長久下去不是辦法,太監不同於其他人,一身榮寵全繫於主子,思來想去,李玉又找上了魏瓔珞,暗示一番道:「難得皇上改了主意,為什麼不順勢下台階算了,如今惹惱了皇上,豈非得不償失?」

  魏瓔珞笑而不語,仍不肯低頭。

  李玉垂頭喪氣的從延禧宮離開,各宮眼線將消息遞迴,其中一個悄無聲息的進了鐘粹宮,附在純妃耳旁,低語了幾句。

  純貴妃身前放著一副白玉棋盤,她手捏棋子,半天沒有落下。

  「這魏瓔珞究竟在想什麼?」與她對弈的是納蘭淳雪,她也是個消息靈通之輩,清楚魏瓔珞的事,卻不清楚她的想法,「她就不怕觸怒皇上,徹底失寵?」

  啪——一枚黑子落下,純貴妃淡淡道:「世上每一個女人都以為自己是特別的,尤其是那些初初蒙了聖寵的,可日子一久,就會發現在皇上心裡,根本沒有特別二字。」

  納蘭淳雪想了想,也覺得她說得在理,舉起一枚白子道:「娘娘說得是,這魏瓔珞,估摸著是想標新立異,讓皇上對她牽腸掛肚,也不想想皇上什麼人,民間的凡夫俗子嗎?九五之尊,怎會如凡俗男子般,對區區一個女子牽腸掛肚。」

  然,九五之尊,也是一個男人。

  再高高在上的男人,一旦對一個女人牽腸掛肚,也就打落紅塵,變成了一個凡俗男子。

  李玉回了養心殿,將魏瓔珞的回覆說給弘曆聽,然後小心翼翼抬頭,看著對方的背影。

  弘曆負手而立,背對著他,面向窗外。

  李玉原以為他會惱的,甚至覺得他一怒之下,又要責罰魏瓔珞,卻不料等了半天,等來他一聲嘆息。

  「她是不是不喜歡《鵲華秋色圖》?」弘曆躊躇片刻,問,「你覺得她喜歡什麼?」

  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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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2 19:03:57 |只看該作者
第一二七章 若即若離

  男人都自傲,而弘曆這人,比世上男人加起來還要自傲三分。

  他明知自己錯了,卻拉不下臉說一句對不起,甚至拉不下臉去延禧宮。

  只日日往壽康宮跑。

  壽康宮裡有什麼?除了太后,還有魏瓔珞。

  太后許是年紀大了,比起清淨,更愛熱鬧,這魏瓔珞就在她那分外得寵,不是扮作賈寶玉,就是扮成杜麗娘,今兒說一出《紅樓夢》,明兒唱一曲《牡丹亭》。

  今兒弘曆又到壽康宮報導,目光在太后身邊匆匆一掃,失望一閃而過,很快被他不動聲色的收斂,對太后道:「兒子恭請太后聖安。」

  太后沒起身,她身旁的宮妃們則個個起身,朝他行禮道:「臣妾給皇上請安。」

  人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弘曆請安請的勤快,各宮妃子只會比他更勤快。

  從前壽康宮少有如此熱鬧,如今倒好,半個後宮都搬了進來,每個妃子都有話要跟太后說,說不上話,也要尋個理由在旁邊伺候著,等著弘曆過來。

  「你來得正好,我正和純貴妃說起江南景緻。」太后看破不說破,笑著對弘曆道,「可惜當年我沒去成蘇州,江南景色是瞧不見了,好在剛得了一幅濟南美景,皇帝,何妨共賞一番?」

  劉姑姑捧著一副畫捲過來,畫卷一展,奇山異水舒展於眾人面前。

  但見長汀層疊,漁舟出沒,兩座山峰起伏於水雲間,其勢巍峨,險峻雄奇,純貴妃只掃了一眼,便認出此畫:「這是……趙孟頫的《鵲華秋色圖》?」

  她飛快朝弘曆看去,只見他目光凝在畫上,臉色肉眼可見的陰沉下來,咬牙道:「這是魏貴人獻給太后的?」

  他怎會突然提到魏瓔珞?

  太后何等聰明,略略一楞,就想清楚了其中關節,當即笑眯眯道:「是啊……皇上不是一向很喜歡這種山水圖麼,這畫就送你吧。」

  弘曆強行壓抑著怒火,笑:「太后一番美意,兒子自然不好拒絕。」

  這番「美意」,足足讓弘曆氣了一早上。

  就連午膳都吃得很少,端進來多少,送出去多少。

  「李玉。」弘曆負手而立,對面牆上掛著《鵲華秋色圖》,面色極陰沉道,「你說說,就算朕冤枉了她,委屈了她,她大可學嘉嬪,到朕這兒來哭訴辯解,她自個硬挺著不說,卻反怪朕冷落了她?」

  李玉小心打量道:「皇上,這些話……奴才幫您帶去延禧宮?」

  「放肆!」弘曆怒斥一聲。

  「是,奴才該死!」李玉以為自己會錯聖意,當即不再提去延禧宮一事。

  原以為這回沒錯了,卻不想沒過一會,又挨弘曆一聲呵斥:「你怎麼還在這?」

  李玉跪了下來,都說伴君如伴虎,他今兒方知其中淒苦,到底去還是不去,皇上您倒是給個准信呀。

  實際上,弘曆自個心裡也沒個准信。

  他一會兒想道歉,下一刻自尊就對他怒吼,不許他這麼做,一會兒氣她將自己的御賜之物送人,下一刻,又忍不住給她找藉口:「……她不過是個貴人。」

  李玉哪還敢應他的話,說什麼都是錯,不如閉上嘴巴,只用耳朵聽著。

  「突然蒙了聖寵,各宮妃子自然嫉妒,她又沒個顯赫的家世,難免被人欺負,前些日子不就跪傷了腿嗎?」弘曆也不需要他回答,討厭一個人的時候,她做什麼都是錯的,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她做什麼都有苦衷,「她那時候……許是想來找朕的,偏偏朕事情還沒搞清楚,就罰了她。」

  頓了頓,他喟嘆一聲:「她一定是怕了,於是不再指望朕,而是指望太后能夠庇護她。」

  至於手裡的畫為什麼送去了壽康宮,他已經不想再追究了。

  也許是為了討好太后,又也許是太后見著喜歡,隨口向她討要的,她那麼地位卑微一個人,又指望太后的一點垂憐,怎可能拒絕對方?

  「去吧。」弘曆輕輕道,「去一趟延禧宮。」

  李玉嗻了一聲,退了出去。

  等待的時間最為難熬,弘曆在《鵲華秋色圖》前來來回回的走,幾乎每走一步,就要往門口瞧上一眼。

  直到李玉的身影重新出現在房門前,他才停下腳步,飛快坐到書桌後,掩飾性的拿起一本奏摺,裝作不在意的樣子:「魏貴人說什麼了?」

  李玉看了眼他手裡拿反的奏摺,裝作沒看見,低下頭道:「魏貴人說……她已經知錯了。」

  「是嗎?」弘曆飛快放下奏摺,幾乎是迫不及待的起身道,「朕去瞧瞧她怎麼認錯的。」

  他走得如此匆匆,以至於下面的人壓根來不及通報。

  延禧宮急急忙忙點起燭火,明玉草草梳洗一番,提著一桿六角宮燈迎出來:「皇上,娘娘剛剛歇下……」

  弘曆抬手止了她的話,逕自朝寢殿內走去。

  魏瓔珞果然剛剛爬起,身上還披著一件睡袍,長髮未梳,披在身後,如同一匹漆黑的緞子,上頭倒映著燭火的光芒,華美不可方物。她笑:「皇上,您怎麼來了?」

  弘曆深吸一口氣,滿身傲慢,卻在她回眸一笑前俯首稱臣,不等她認錯,自己就先一步道:「朕讓嘉嬪閉門思過一月,抄女則一百遍。」

  這已是他能做到的極限,他不可能真的說出對不起三個字,但這番話這番作為,已經等同於對不起。

  魏瓔珞清楚這點,她楞了一下,然後莞爾一笑,故意惹他生氣似的:「皇上,你這是在跟嬪妾認錯?」

  弘曆眼皮子跳了一下。

  這女人……看破不說破,就不能閉嘴!

  他氣得大步走來,猛然將魏瓔珞壓向床榻,居高臨下俯視她,眼中充滿無奈與懊惱:「魏瓔珞,你總在惹惱朕!」

  魏瓔珞咯咯笑了起來,她的笑聲如此動聽,連他的怒氣也一併撫平。

  「皇上。」她抬手勾住弘曆的脖頸,將他的唇拉向自己,輕輕啄了一下,頑皮的像只小貓,「嬪妾就這樣的性子,就算你討厭,嬪妾也改不的!」

  弘曆楞了一下,心中如被貓抓,怎忍叫她改。

  她一直都這樣,看得見摸不著,摸得著得不到,若即若離的像只獨來獨往的貓,從來都是他先去找她,卻沒見她來找過自己,求過自己。

  宮裡的女人都是他的,她當然也是他的……卻又像永遠不是他的。

  他該如何養熟這只若即若離的貓?

  一夜溫存。

  夜盡天明,魏瓔珞貓兒似的蜷在被窩裡,弘曆坐在她身旁,痴痴看著她,忽然低聲一喚:「李玉,傳旨。」

  李玉上前,心裡卻打定主意,這一次絕不那麼快行動,免得皇上又後悔,結果倒霉的還是自己

  弘曆:「命工部尚書哈達哈為正使、內閣學士伍齡安為副使。持節、冊封貴人魏氏為令嬪。還有,讓嘉嬪閉門思過一月,抄女則一百遍。」

  令,出自《詩經·大雅》,如圭如璋,令聞令望,如玉一般美好,才能當此封號。

  李玉驚訝:「嗻。」

  心道:皇上原來還大發雷霆,一轉臉就給了這樣的封號!這魏貴人入宮還不到三個月,簡直坐了登雲梯,真真是可怕,只怕消息傳出,後宮又要不安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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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2 19:04: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二八章 歸來

  人逢喜事精神爽,與魏瓔珞冰釋前嫌之後,弘曆連著好幾天喜形於色,便是身旁小太監出了錯,將茶水潑在他身上,他也不生氣,還和顏悅色的叫李玉不要罰他。

  或道喜事成雙,這日他正於養心殿內處理政務,忽見李玉匆匆從外衝入。

  「皇上!」李玉行禮道,「金川大捷!富察將軍親自督師,攻下金川數座碉堡!」

  弘曆立刻站了起來,面露喜色:「真的嗎?金川勝了,傅恆勝了!」

  李玉:「是,金川土司莎羅奔上了請降表,大軍即刻便會班師回朝!」

  「好!好!好」弘曆連著說了三個好字,「朕的眼光沒有錯,傅恆果然是難得一見的將才!傳旨,著傅恆先行回京述職!」

  這場仗打了足足有兩年,傅恆回府時,富察府的人險些認不出他,當年如一輪滿月似的翩翩佳公子,如今不但黑了,也瘦了,風塵僕僕的模樣,比起滿月,更似大漠孤煙。

  「傅恆,傅恆!」老夫人快步衝出,她的眼睛愈發不好使,人明明在她面前,她卻看不見,一雙手不住往四周摸索,「你在哪兒呢,在哪兒呢?」

  「額娘!」傅恆忙伸手扶住她。

  老夫人順著他的手,摸索上他的面頰,漸漸認出是兒子的容顏,眼含熱淚道:「一走快三年,你可算是回來了,兒啊,你瘦了……」

  「回來就好。」爾晴一身華服,語笑嫣然地走來,「以後別再離開了,免得額娘跟我都牽腸掛肚。」

  一見是她,傅恆的面色立刻陰沉下來:「你怎麼在這?」

  老夫人雖看不見,但聽出他情緒不對,便略帶責備道:「你走一走,丟下媳婦兒不管,可憐她一個人大著肚子,險些難產而亡,若非我強行命人破開那幢樓,你就要害我沒了孫子!」

  傅恆無動於衷道:「現在不是沒事了嗎?」

  老夫人也不曉得他為何這樣的態度,他待誰都好,偏待爾晴猶如仇人,她勸了許多次,卻沒半點用。兩人就像一面打碎的鏡子,哪怕強行拼湊在一起,裂縫永遠都在。

  如今只能盼著那個孩子,能讓這兩人破鏡重圓。老夫人道:「好了,來見見你的兒子吧,福康安……福康安……」

  人群分開,一個小小的男孩朝他們走來。

  約莫兩三歲,身上穿著錦花藍袍,頭上一頂寶蓋帽,帽上一顆漂亮的東珠,流光四溢。這孩子走到傅恆身前,昂起頭,怯生生看著傅他,一雙極漂亮的眼睛,像極了他記憶之中,年少時的弘曆。

  傅恆只覺得心中被針一刺,飛快的轉過頭去:「額娘,兒子還要入宮述職,不能在家裡多待,晚上再回來陪額娘敘話,好不好?」

  國事家事,於富察這樣的人家,國事總是大過家事。老夫人只能點點頭允了,臨行之前還不忘囑咐道:「你早些回來,別把所有時間都放在國家大事上,偶爾也要抽些時間出來,陪陪你的妻子,還有孩子。」

  傅恆勉強點頭,卻一點兒也不想看見那對母子,送走老夫人,立刻就要啟程離開,彷彿身後追著兩頭洪水猛獸。

  「站住。」其中一頭叫住他。

  見傅恆腳步不停,對方索性小跑而來,攔在了傅恆勉強。

  「傅恆。」爾晴妝容精緻,但再厚實的香粉,再濃豔的胭脂,也遮掩不住她笑容藏著的惡毒,「這可是你的兒子,怎麼不好好看看他?」

  一邊說,她一邊將福康安推上前。

  傅恆再一次別開眼去,實在不想看見那對熟悉的眼。

  「你可知,我險些難產,死在閣樓裡。」爾晴笑道,「如今你見了我,連半句道歉的話也沒有嗎?」

  傅恆冷冰冰道:「樓裡有大夫與產婆。」

  他恨她出軌,恨她算計弘曆,乃至於懷上了一個禁忌的孩子。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打算殺之滅口,仍舊好酒好菜的養著,一應用度上也沒虧欠她,只從她身上取走了一樣東西——自由。

  爾晴卻只記得他取走了自己的自由,不記得他給予自己的一切。

  或許在她看來,傅恆永遠是虧欠她的,所以她理所當然可以向他復仇,可以向他索取一切。

  「我更需要丈夫的關心。」她朝傅恆挨近一些,向他索取自己最渴望的東西——愛。

  傅恆卻伸手將她推開,淡淡一笑:「從你做下那件事起,富察傅恆就不再是你的丈夫。」

  爾晴沉默一瞬,對他笑:「傅恆,你不會對我如此無情。」

  「你覺得我留你下來,就是對你有情?」傅恆看著她,眼中半點情愫也沒有,目光緩緩轉到福康安身上,複雜難言,「不過是為了這個孩子罷了……你既然生下他,就做一個合格的母親,從今往後,別再自取其辱。」

  福康安哆嗦一下,將小小的身子藏到爾晴身後,然後探頭探腦地打量他。

  傅恆看著這個孩子。

  他沒有辦法給他父愛,他甚至不知道日後要用什麼樣的目光看待他,心裡嘆了口氣,傅恆轉身要走,背後爾晴忽然冷笑一聲:「富察大人,現在入宮是急著見魏瓔珞麼?」

  傅恆沒有理會她。

  「哎呀,瞧我這張嘴!」爾晴的聲音放大了些,「我怎麼能喚她魏瓔珞呢,我應該尊稱她一聲令嬪娘娘!」

  傅恆腳步一頓,猛然回首:「你說什麼?」

  沒急著回他問題,爾晴彎下腰,將躲躲藏藏的福康安抱在懷裡,一大一小,兩頭洪水猛獸一起朝傅恆看來,無法言說的屈辱,無法言說的難堪。

  「我給你的難堪,福康安給你的痛苦,似乎加起來,都比不上一個魏瓔珞。」爾晴笑吟吟道,「瞧瞧你,臉都白成什麼樣子了……你不是要見她嗎?快去呀,去延禧宮裡找她,去她面前跪著,去喊她令嬪娘娘。」

  一句句話,一個個字,都如刀子似的扎進傅恆胸口,讓他失血過多,遍體鱗傷。「我不信。」他閉了閉眼,又咬牙睜開眼,「你騙我!」

  他有些腳步踉蹌的逃離,翻身上馬,快馬加鞭衝入宮門。

  宮中不能騎馬,他下了馬,手裡韁繩丟到門衛手中,然後急匆匆往宮裡面跑,卻不是去養心殿的方向。

  「傅恆!」一隻手拉住他的胳膊,「你是不是瘋了?」

  傅恆回頭看著對方:「放手。」

  海蘭察似乎是一路跑著過來,呼吸微喘,額上掛汗,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後壓低聲音道:「皇上還在養心殿等你,你跑延禧宮來幹什麼?」

  身為外臣,私闖內宮,一個不好可是死罪。

  更何況傅恆跟魏瓔珞又有那樣的過去……

  傅恆自知不妥,卻控制不住自己的雙腳,它們似乎失去了控制,只拚命往延禧宮走,往那個人的方向跑。

  「我……」傅恆喃喃道,「我有一句話要跟她說。」

  這句話,他在心裡藏了許久。

  原打算在上戰場前說給她聽,但仔細一想,若自己死在戰場上,這句話豈不是成了她的負擔?於是圓明園中,他只遠遠看了她一眼,便將到嘴的話又嚥了下去,無言轉身,奔赴戰場。

  他對自己說:「我把這話藏在心裡,若我死在戰場上,這顆心陪我一起腐朽,若我活著回來,就把這顆心剖出來給她。」

  「……來了!」海蘭察忽然一拉他,「快低頭!」

  傅恆卻不肯低頭,他直直看向眼前緩緩過來的采仗。

  九死一生,換來一個說話的機會。

  卻不想,好不容易活著回來,卻已經失去了與她說話的資格。

  這顆心沒有腐朽在戰場上,卻要腐朽在他胸膛裡……

  若有所覺,采仗內,魏瓔珞忽然轉過頭來,耳上明月璫隨她動作,於空中一晃,兩道雪白光練,她的目光比珠光更冽,定在傅恆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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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8-22 19:04:23 |只看該作者
第一二九章 人皆有妒

  四目相對,又飛快錯開。

  魏瓔珞臉上一絲情緒波動也無,沒有看見情人的喜悅,也沒有看見仇敵的憤慨,無動於衷的就像看見了一顆路旁石子,一朵水畔白花,極為平淡稀疏的一瞥,便收回目光。

  采仗自傅恆面前從容而過,留下傅恆在背後,明明春光明媚,卻如同身處冰天雪地。

  一如當年的魏瓔珞,匍匐於冰天雪地中,望著他與爾晴並肩離去的背影,天地倒轉,心死如灰。

  海蘭察嘆了口氣,按了按他的肩膀道:「發生了許多事,總之,她現在已經是皇上的女人了……傅恆,死心吧。」

  養心殿。

  「傅恆,你沒有讓朕失望。」弘曆滿目欣慰地看著傅恆,讚賞之情簡直溢於言表,「此次在金川立下大功,朕應當給你獎賞,說吧,你想要什麼?」

  立下滔天之功,傅恆身上卻無半點喜色,相反,死氣沉沉,彷彿一個行將就木之人,被大夫判了死刑,半邊身體沉進棺裡。

  過了許久,他才緩緩抬頭,盯著弘曆:「皇上,不論奴才想要什麼,您都會給嗎?」

  他明明什麼都還沒說,弘曆卻似察覺到什麼,原本的喜悅之色就慢慢褪去,淡淡下旨道:「傳旨,富察傅恆封一等忠勇公,賜寶石頂、四團龍補服。」

  傅恆一楞,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傅恆隨手舉起一本奏摺,遮住臉道:「好了,你先退下吧。」

  「……是。」傅恆見他心意已決,只得深深叩下:「奴才叩謝皇上隆恩。」

  弘曆點點頭,奏摺後,神色陰沉。

  「皇上。」不久,李玉進來,捧起綠頭牌,放在最醒目位置的,赫然是魏瓔珞的牌子。

  弘曆拿起牌子,拇指摩挲上頭的令字,淡淡道:「當年在長春宮的時候,傅恆就對令嬪十分照顧,他上了戰場,想必令嬪也時常牽掛,若知道他平安歸來,自是放下心頭大石。」

  這話李玉不知該如何接,只能靜靜立在一旁。

  弘曆忽將牌子狠狠一擲,悶聲道:「去儲秀宮!」

  夜深人靜,富察府內。

  酒水一杯又一杯,杯子空了又滿,滿了又空。

  「少爺。」青蓮端著一隻木盤進來,盤子裡盛著一碗米飯,幾碟小菜,她關切道,「少爺,您一整天都水米不進,打了勝仗,受了封賞,都是好事兒啊,您怎麼如此難過呢?」

  傅恆沉默不語,舉起手中酒盞,一飲而盡。

  青蓮嘆了口氣,放下木盤,正要退出去,走到一半,身後忽然傳來悶悶一聲:「為什麼?」

  她回過頭,看見傅恆癱坐在椅內,一身酒氣,半生荒唐,不似個常勝將軍,倒像個天涯淪落人,形單影隻,唯一劍一酒相伴。

  「仗打到最艱難的時候,皇上連發十二道上諭,強令我班師,我抗旨不遵,拼盡最後一口氣,也一定要打勝,因為只要獲勝……」他給自己灌了一口酒,半醉半醒般的囈語著,「我便可以向皇上許一個願……」

  青蓮試探道:「少爺想要什麼?」

  她心中著實有些好奇,因為傅恆一貫清心寡慾,權財美色,全不放在心上,外人都說朝中這麼多人,唯他難以收買,因為沒人曉得他想要什麼。

  「我想要一個人。」傅恆道。

  青蓮微訝。

  「我想要用軍功,去交換一個人……一個被我弄丟了,拚命也想找回來的人。」傅恆閉著雙眼,嘴裡緩緩吐出石破天驚似的兩個字:「瓔珞……」

  青蓮驚得肝膽俱裂。

  魏瓔珞三個字是家裡頭的禁忌。

  爾晴時時要將這三個字提出來,詛咒喝罵,彷彿這是天底下最可恨的三個字,便是對方升了令嬪,也不肯消停。

  青蓮不知爾晴為何這麼恨對方,如今方猜測到一二……

  「你是不是覺得我瘋了?」傅恆睜開眼,對她笑起來,右手緩緩抬起,按在自己的胸口,「戰場上九死一生,這裡有一處傷,差一點點就進了心臟,那時候我就想,如果我能活著回來,一定要娶她……哪怕她因此怨我,罵我,我也不再跟她分開。」

  「少爺……」青蓮欲言又止,不知該說他痴,還是說他傻,最後只能輕輕一嘆,「少爺,你醉了。」

  「大夢初醒方覺曉,我如今才是最清醒的。」傅恆慨然一笑,「從前我一直以為自己寬容大度,可以按捺自己的感情,遠遠看著她,祝她幸福,如今方知是自欺欺人,一知她成了皇上的女人,我竟坐也坐不住,第一時間就衝去了皇上面前,向他索要……」

  青蓮聽到這裡,嚇得冷汗淋漓。

  「少,少爺。」一時之間,她話都說不利索了,「您,您真的跟皇上索要令嬪娘娘了?」

  如此大不敬之罪,哪怕傅恆再贏十場金川之役,恐也無法功過相抵!富察府上上下下,都要因他一句話而蒙大難!

  「我還沒那麼瘋狂。」傅恆苦笑一聲,將頭一昂,靠在椅背上,喃喃道,「我真是個沒用的男人……直至最後,我還是說不出口……」

  青蓮鬆了一口氣,見他如此,又暗暗覺得心酸,不由得走近他,手指頭伸了又伸,最後仍是情怯的收回身後。

  「少爺,這不是你的錯,是造化弄人……」她只恨自己讀書少,竟尋不到妥貼的詞來安慰他,只能說這些沒用的話。

  傅恆沒應,他閉上雙眼,就這麼坐在椅子上睡著了。

  青蓮不忍在這個時候離開,怕他中途醒來,見身旁一個人都沒有,覺得又冷又寂寞,便一直站在旁邊看著他。

  桌上的燭火燒盡了,當青蓮換上新蠟時,傅恆的聲音在她身後朦朦朧朧響起,他似做了一個噩夢,以至於眼角帶淚,那一滴淚水蜿蜒而下,他夢囈道:「姐姐,我好後悔……」

  青蓮看著他,忽然抬起手,指尖一片濕潤,不知為何,她也哭了起來。

  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語淚先流。

  世上太多事,當時不覺得,事後想起,才覺得後悔。

  儲秀宮內,弘曆看著眼前哭哭啼啼的女子。

  小嘉嬪被罰緊閉,如今剛好一個月,因恐失寵,衣帶漸消,生生瘦了一圈,默默哭泣的模樣,看起來極為可憐。

  「皇上,臣妾知道錯了。」她跪在地上,哽咽道,「不論您怎麼罰都好,只是別不理嬪妾!」

  「你知錯就好,」弘曆平淡道,心裡卻想:若她能與你一樣溫柔順從該多好。

  小嘉嬪如一條唯恐被主人拋棄的小狗,甚至不敢站起身,一路膝行至弘曆面前,雙手抓住他的衣擺,仰頭望他,可憐兮兮道:「自從令嬪入了宮,皇上再也沒理過旁人。嬪妾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女人,心裡只有皇上,看您整日陪令嬪,心中實在煎熬!一時想不開,才會讓她罰跪!嬪妾知錯了,以後再也不為難她了!」

  弘曆嘆了口氣:「好了,起來吧。」

  小嘉嬪這才從地上爬起來,卻聽她幽幽一嘆,似有意似無意的來了一句:「皇上莫要再怪嬪妾,人皆有妒,若您肯將對令嬪的好,分給嬪妾一分,嬪妾絶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人皆有妒……」弘曆緩緩將這詞放在舌尖咀嚼一番,忽然問道,「……若是有個人,從來不在意朕去誰那,不在意朕對誰好呢?」

  「那這個人,擺明沒將皇上放在心上。」小嘉嬪想也不想,斬釘截鐵道。

  弘曆良久不語。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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