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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初醒 - 《深藏不露下堂妻 卷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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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9 00:24:1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刀在他鼻尖前擦過,虞墨戈就勢迅捷地推了一把,那人踉蹌,屈膝間一個僕步穿掌穩住,轉身便是擺拳而上。
  這次,尺余長的細刀直對虞墨戈胸口,狠辣不留情。
  陽光映爍下,刀鋒寒得砭骨錐髓,與那人陰森的目光相映,容嫣早已嚇得頭皮發麻一動不敢動。
  然她身前人卻穩如松竹,拉緊她的左手始終沒有鬆開。幾個回合下來,那歹人完全不占優勢,招招被虞墨戈攔截。
  對方身手不凡,虞墨戈單手相抵又要護著身後的容嫣,只守不攻,雙方僵持不下。眼看著護衛便要歸來,那人急得額角滲汗,忽而眸光一亮,意識到了虞墨戈軟肋所在,劍鋒陡提直奔虞墨戈飛來,就在要觸及他的那一剎,一個急轉挑向了他身旁的女人——
  虞墨戈震驚,猛地拉過容嫣。劍尖在她頰側呼過,帶掉了耳墜上的珍珠。
  珍珠還未落地,虞墨戈早已側身踢腿,一招正中對方小臂,卸了他刀,右手手腕輕翻,握住了飛落的刀柄!
  這動作之快,容嫣連驚訝都來不及,喂見虞墨戈一個劍花輓起,反手將刀刺向了對方——
  容嫣徹底呆了。眼看著那人胸口被刀尖刺入,一朵血花綻放,如入水硃砂,在他青灰的衣衫上層層渲染……
  那人雙手握住刺入胸口的刀,驚恐地張大了嘴,緩緩跪地……死亡隨著他瞳孔無限放大,放大……
  兩世為人,容嫣死人都沒見過,更不要說殺人。此刻,她腦袋一片空白,腳軟得想要找個支撐,然手腕卻被無意識地扯了一下。
  虞墨戈漠然向前,側容輪廓硬朗緊繃。容嫣望向他,他墨眸深得詭異,冷得可怕。她見過他清冷寡淡的模樣,感受過他強大迫人的氣場,也明白他的情淡意疏,可她從沒見過這樣的他——沉靜,卻帶著深恨怨毒,像從地獄走過一遭的怨魂。
  手腕被捏得越來越緊,緊得發疼,他好像完全忘記了容嫣的存在,朝那人靠近,將那把尺余長的刀,冷漠殘忍地,一點點,一點點地,全部刺入早已瞳孔渙散的人,直至沒入刀柄,不能再深入……
  看著跪地人背後探出的刀身,容嫣一陣目眩。
  「三少爺!」
  「三少爺!!」
  隨著九羽入門一聲疾呼,容嫣徹底癱了……
  虞墨戈猛然被叫醒,惶恐地攔腰將身邊人撈了回來,抱住。
  他捂住容嫣胸口,低聲輕喚:「容嫣?」
  容嫣急促吸氣,漸漸緩過來,可一睜眼看到的卻是胸前他沾了血跡的手。她努力平復,待呼吸順暢了,離開他懷直身而起。
  跟隨九羽入門的楊嬤嬤趕緊上去攙扶,也生是被眼前的一幕嚇得不敢睜眼,握著小姐的手退了一步。
  虞墨戈沉默。
  他目光一掃,忽見到容嫣白嫩纖細的手腕紅得發漲,意識到是自己所為,眉心一皺上前要去碰,容嫣下意識躲了下,惶惶地看了他一眼,又退了一步。
  眼見門外的人越來越多,虞墨戈沒有繼續,探出的手僵在空中須臾,默默收回來了……
  澹華寺出了命案,縣衙來人了。
  張捕頭見了容嫣關切詢問,聽聞她受傷後極是愧疚,直道是自己失職被周群逃脫。容嫣不惱反安慰他,「犯人逃脫,誰也不願。」
  這是真話,犯人逃脫,張捕頭也免不了受罰。虧得英國公府的三少爺經過,救了榮家小姐,不然出了萬一,他罪過更大了。
  當場問過話,眾人便散了,了塵大師為死者超度。
  擔心容家小姐受驚嚇,張捕頭主動提出送她回去,容嫣婉拒。臨行前她回首看了一眼,卻只望見虞墨戈挺拔的背影遠去,她想了想,走了。
  從上客堂陸陸續續被人圍觀,二人便再無交流,甚至連個對視都沒有。
  她是不敢看他,至於他,她不清楚,也不想清楚。
  「各取所需,互不幹涉。」話說得容易,可當真剝下神秘,暴露未知時,她怕了。
  他到底怎樣個人,又經歷過什麼。這些她從不關心的問題如今成了羈絆,成了她恐懼的源頭。她甚至懷疑自己當初的選擇到底對不對。
  不過也好在是「互不幹涉」,她沒有捲入他的生活……
  「今兒多虧了虞少爺。」馬車上,楊嬤嬤感嘆。「怎想到竟是兩個人,若不是虞少爺在……想想都後怕。」
  容嫣沉思,問道:「死的那個,衙役如何講的。」
  楊嬤嬤知道她指的是後者,嘆道:「說是和周仁是一夥的,當初僥倖逃脫,如今便和跑出來周群計謀綁架小姐,沒成想躲得那麼深。其實他若不現身,也能躲過一劫。不過都是命啊,倒霉他遇到了虞少爺。這就叫老天有眼……」
  當時只有虞墨戈和容嫣在場,他人不曉,容嫣可看得清楚。那人身手極好,可不是周仁之類,而且他也不是衝著自己來的,是衝著虞墨戈。
  容嫣想到他手裡的那把刀,細長彎曲,刀尖略寬上翹。她在淮安伯府見過,跟隨徐井松的衛所士兵身上帶的便是這刀。是軍用的柳葉刀。
  如此,他更不可能是周仁的同夥了。
  是有人要害虞墨戈?
  容嫣覺得頭疼,越是不想深了解他,越是控制不住地去多想。她暗嘲自己,知道那麼多做什麼?不管對她,還是對他,都沒意義。
  見小姐顰眉闔目,楊嬤嬤含在嘴裡的話不知該不該說。今兒受意去求虞家幫忙,她也是心存忐忑。他二人的關係,她清楚。沒有利益糾葛,沒有感情維繫,連交情都算不上,人家肯不肯幫?即便肯,又如何幫?若只是幫她報官,她也說不出什麼。
  可還沒待她開口,那個一臉冷相的侍衛便將她迎進了別院。她能來,必然是出事了,英國公家的三少爺抬腳便走,幾乎是在去寺裡的路上聽完事情經過的。
  經此一事,楊嬤嬤心裡有點異樣的感覺——彆扭。
  還有上次在郊外偶遇,她覺得三少爺對小姐也沒有想象的那般淡漠不堪,她是真希望有人對小姐好,小姐經歷了太多的炎涼之事,無情之人了;可轉念思量,好又如何,門不當戶不對,身份懸殊,他們根本走不到一起。
  難不成他真想要她做外室?她家小姐可不是這樣的人……
  楊嬤嬤想得投入,情不自禁地哼了聲。容嫣看她一眼,楊嬤嬤訕笑,隨即斂容皺眉,憂忡道:「您和虞家少爺……」
  「別說了。」
  容嫣嘆了聲,闔目,無力地倚在靠枕上再不想多言一句。
  雲毓院,正房。
  虞墨戈三日沒有出房門了。
  其實他原本並不住這,而是前面的然犀苑,只是因為這離別院的側門最近,方便她來,便成為了一種習慣。
  原來習慣這麼容易形成。
  而有些習慣,過去多少年也不會變……
  他倚在圈椅上,下意識地去摸左額,平滑依舊。
  傷痕不在了,可記憶抹不掉。多少次閉上眼睛,還是戰場上那一幕,蒙古彎刀在眼前劃過,從左額到眼角,血淋淋的,模糊了眼睛,透過血色他看到二哥虞抑揚倒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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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9 00:24:2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他為了援救自己而亡,卻不是亡在元蒙的刀下,而是亡在兄長的陰謀裡。
  包括虞墨戈自己——
  曾經也是把一模一樣的柳葉刀,猝不及防,毫無徵兆地從他身後猛然刺入,穿透胸膛刺破心臟。
  他低頭,眼看著胸口透出的刀尖帶出一朵妖冶的血花,還沒待他轉身,握刀人步步緊逼,那刀便一寸一寸地從他體內經過。最終刀柄抵在他後背,深得不能再深時,他回首,看到了三十六年人生中的最後一張臉……
  虞晏清。
  兩年了,死而復生兩年,他從三十六歲重生到了二十三歲。
  當初虞晏清作為英國公世子,征討西北,險些丟了大同。是他為了祖父不被削爵,保兄長世子之位,主動承擔責任,用鐵券換取了英國公府及自己的平安。
  可怎奈先帝駕崩,新帝繼位再究此案,他不但被削職,還被關進都察院一整年。
  二十三歲,正是他心灰意冷,留戀聲色,成為京中紈褲之首的那一年。
  這「紈褲」,他已經做了快兩年了……
  虞墨戈深吸了口氣,緩緩睜開雙眼,視線輕抬搭在了對面的紫檀多寶格上。一隻精巧的掐絲鎏金首飾盒落在商周青銅和漢代玉器中極是惹眼。他起身去取,打開,裡面是隻墨綠翡翠鐲子,她抵給他的那隻。
  玉質純淨透澈,摩挲在指尖涼潤滑膩。虞墨戈看著手中的鐲子突然冷笑了一聲。人都道玉隨其主,她不正是個聰穎之人,通透如玉,涼而淡泊。
  「各取所需,互不幹涉。」她是如何想出來的呢?真是絕妙透頂!不談感情沒有羈絆,說分,連個招呼都不必打。一個女人可以獨立淡泊至此!
  虞墨戈想到那日她看自己的最後一個眼神,恐懼,驚駭……她一定是怕極了自己吧。也好,沒走進他的生活也是明智的選擇,不管上一世還是這一世,他料定自己不會有個好結果。
  回身坐在多寶格邊的羅漢床上,他望著小幾上的清酒出神,手裡的鐲子始終沒有放下。
  斷了,就這麼斷了……
  正想著,門外九羽突然傳音,讓他的心登時一緊——
  「爺,容家小姐來了。」
  容嫣進門時,虞墨戈正坐在羅漢床上飲酒,他舉杯而盡,接著又不慌不忙地斟了一杯,捏在瑩縝的指尖。
  看著地上成對的皂靴,和他盤在床邊的一雙裸足,記憶霎時間回到了他們第一次見面。她愣了會,隨即回神提著食盒款款上前,放在小幾上打開。
  「傷好了?」他平靜問,語氣略顯疲憊。
  容嫣莞爾點頭,忙著手裡的活,沒看他。
  「那天嚇到你了。」
  她手頓住,眉心微蹙,淺笑道:「嗯。脖子都傷了。」
  明知道自己問的是什麼,她卻避而不答。虞墨戈無奈捻著指尖的酒杯,抬手,一飲而盡。辛辣充斥口腔,舌尖泛上一股淡淡的苦澀,他低啞著聲音道:「對不起,我去晚了。」
  容嫣終於抬頭了,含笑對視他搖了搖頭。「你能來我已經很感激了。嗯,我今兒給你帶了點心。」說著,她指了指小幾上一層層鋪展開的食盒。「都是我自己做得,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吃,做了好幾次都失敗了……」她越說越沒底氣,最後赧顏羞紅了臉。
  虞墨戈看著她撩袖揀了一塊雪白的蕓豆糕遞過來。她纖指白嫩得和那糕似的,圓潤的指甲染了妃色,像落在瑞雪上的花瓣,美得讓人心顫。
  而它也在顫——
  容嫣手在抖,她掩飾地用左手托住了伸出的右臂。他不動,她實在撐不住了,尷尬地挑了挑脣,乾脆送到了他脣邊。
  虞墨戈目光落在眼前的糕上,又不動聲色地瞄了她一眼,咬下一口,皺眉。
  「不好吃?」容嫣疾聲問道,隨即落肩收手,失落地嘆了聲。「就知道不好吃,還是算了……」
  她方想把糕放回去,手卻被他捉住了。容嫣內心慌亂,卻僵在那一動不敢動,目光無措。
  虞墨戈指腹在她手心摩挲,汗津津的一直涼到指尖。她還在抖……
  「你怕我?」
  容嫣躲避與他對視,喉頭動了動,櫻脣輕碰如綻開的花,猶豫著吐出了那個字。
  「……怕。」
  「那你還來?」他追問。
  她的肩再次聳起,提了口氣誠摯道:「可你救了我啊。」
  這是事實。
  再如何驚恐也不該分不清狀況。她想了許久認定了這件事:他再可怕,也不是對自己。細數二人過往,他沒有做過任何一件對自己產生威脅的事,反之,他讓她很安心。
  而且兩人的合約也如是:他們需要的是彼此這個人,其他都不必理會。
  「所以你是為了感謝而來。」
  容嫣想想,搖頭。她就是想來,單純地想來。
  虞墨戈眉梢微不可查地挑了挑,輕抬下頜,端量著掌心裡她白皙的手和那糕,忽而一笑,探頭又咬了一口,不輕不重,連著入口的糕咬到了她小巧的指尖。
  指尖緊迫,隨即輕柔的濡濡感撩過,容嫣顫了顫,慌忙地收回了手。
  對面,他鼻間笑音輕佻。容嫣抬眸看他,視線搭在他彎勾的薄脣,見他舌尖無意地舔了舔下脣,她臉登時緋雲漫盡,垂下了眼皮,佯做不經意地挑揀糕點,問道:
  「還吃嗎?」
  「吃。」
  容嫣會心笑了,脣角的小梨渦若隱若現。她拈了塊胭脂糕送過去,手腕猛然被他握住,用力一扯,整個人落入他懷。
  她驚叫一聲。
  虞墨戈抱緊她,慵然地瞥了眼她手裡的胭脂糕,又看了看她紅若胭脂的臉,佻然而笑,含住了她甜比糕點的脣。
  「我吃這個……」
  容嫣將鄭德裕請來研究田莊租賃計劃。
  原錢員外的田莊,水豐土沃容易租;倒是汪家的三百畝因地勢高農作產量不穩定,故而租金較低。容嫣想了幾日,決定留下的幾百畝,雇農工來耕種。
  鄭莊頭不大支持,畢竟租給佃戶是穩賺不賠,無論旱澇,租金是一定要收的。自家耕種,操心且不說,眼下「農夫日貴」,糧田每年每人保底十三兩,桑農保底九兩半。若是豐收這不算什麼,若是歉收,還不及出租呢。
  不過主家態度堅決,鄭莊頭也不好否定,唯是推薦她種些桑、茶、甘蔗,這些市場價格較高的農作。
  可結果都被容嫣一一駁回了。她要種棉——
  棉喜光,抗旱性高,而宛平地處海河平原,日照充足,植棉最好不過了。且這個年代,正是棉布逐漸普及的時期,富人穿得起絲綢,尋常人家著的都是南方的苧麻。棉比絲綢價廉,比麻保暖耐磨,北方供不應求。
  話如是說,可施行起來,談何容易。鄭莊頭眉間憂思愈重。
  麻是不如綿,但綜合價值要高於綿,因為北方有成熟的紡織技術。而綿呢?基本上都要送到松江府一帶去紡織,這一來一回的運輸,再加上紡織費,成本太高了。
  「這些都不必想,你只管種,其餘我來解決。」容嫣平靜道,示意雲寄給鄭莊頭添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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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9 00:24:3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說了好一會,可不是口渴了。然捏著這茶鐘,鄭莊頭怎都喝不下去,心裡不住地犯著嘀咕。於他而言,種什麼都是種,他一樣領他的月錢,無非是雇工費些心思,而小姐也答應給他相應的報酬。他是為主家擔心,這決定是不是有點倉促,有點……姑娘家的任性了?
  然瞄了眼小姐,見她神情淡然透著股篤定,鄭莊頭心一橫側身仰脖將茶一口吞飲,手背抹了把脣堅定道:「好。我一定把棉給小姐種好嘍!」不管她打的什麼主意,他定要保質保量。
  都商議妥當,雲寄送鄭莊頭離開,容嫣回了後院。
  其實種棉,她也是賭了一把。南北漕運,通州是運河的最北端,漕運物資的集中發散均於此。畢竟是故里,相對熟悉些。
  為了解決運輸,她覺得該尋機會回去一次。
  可思及通州,免不了再憶起那些所謂的「親人」,容嫣輕嘆了口氣。趕巧楊嬤嬤入門,聞聲一怔,隨即掩門輕聲道:「小姐,前些日子給您做的斗篷好了,可要試試。」
  「放那吧。」容嫣若有所思應。
  楊嬤嬤磨蹭了會兒,慢吞吞地掛在了花梨架子上,手一寸寸地將斗篷抻平,眼神時不時地瞄著小姐。
  「楊嬤嬤。」容嫣忽而喚道。
  楊嬤嬤好似就等著這一聲呢,趕忙探了過來。「在呢。」
  「咱家可有熟人在淞江?」
  「熟人?」楊嬤嬤沒料到她問這個問題,一時懵住了,須臾緩過來認真道:「淞江沒聽說,倒是小姐外祖母沈老夫人是南直隸太倉人。沈家是鹽商,至於生意做到哪,夫人沒提過。二舅老爺在京從商,南邊跑過幾次,可好些年不聯繫,您不清楚的奴婢也不知了。」
  「好吧。」容嫣輕應了聲。
  她對外祖家的記憶,七零八碎,和對青窕一般,模糊得恍若夢境。這也怨不得她,從原身八歲到宛平後便極少隨母親回去,快十二年了,這十二年裡發生太多印象深刻的事,足以將這些平淡的記憶淹沒。
  「你忙著吧,我歇會。」
  談了一頭晌,容嫣倚在羅漢床上小憩。楊嬤嬤給她捂了暖手,蓋上小毯。四下沒活了又去挑香爐裡的熏香,目光瞟向小姐,一臉的心思。
  容嫣察覺,端坐問道:「嬤嬤可是有話要說。」
  楊嬤嬤定了會兒,隨即神色憂忡的「哎」了聲,目光移向容嫣小腹,心橫道:「小姐,到日子了……」
  轉眼臘八,青窕請容嫣來臨安府過節,生怕容嫣不去似的,一早便派人來請。
  容嫣給瀾姐兒備了份禮,是對鎏金鑲珠寶蜻蜓簪花。那簪花極精緻,每每一動,蜻蜓的纏金翅膀都會呼扇著,可愛極了。
  去的路上,她一直捏著簪花朱漆匣,匣子上「琳琅閣」三個金墨館閣體略顯硬朗。分明是出售瑰麗情致之物,偏還用這嚴肅的字體,如此鮮明的對比倒是讓她想起了某人。
  也不知他今兒會不會來……
  到了臨安府,小丫鬟引她穿過前院過堂影壁,便瞧見徐井松的背影,他正和一男子聊著。
  該是虞墨戈吧,他來了。
  容嫣竟有點緊張,不由得心跳快了半拍。然過了遊廊,踏入正堂的那刻,只聞一聲「容表姐來了。」她的心霎時沉入水底,涼冰冰的。
  是徐井桐。
  他沐休從太學歸來了。
  見他對自己粲笑,一張臉明朗陽光,容嫣心裡忍不住地翻騰。想到他曾經說過的話,越發覺得這笑虛偽矯飾,躲之不及。早知他在,她絕不會來。
  不過前些日子聽表姐道,他定親了,對方是武陽侯府袁二爺家的三小姐,待他春闈入榜後便完婚。袁二爺是太學博士,也是徐井桐的老師。而他家長女則嫁給了英國公府二爺家公子,也就是虞墨戈的堂兄。京城貴圈,還真是誰和誰都能扯上關係。
  利益聯姻,不過如此。容嫣管不及這些,只覺得他既然定親了,便該有所收斂。於是稍作平靜,無甚情緒道:「二少爺回來了。」說罷,再沒看他一眼。
  見她冷漠,徐井桐也訕訕收回目光,瞥了眼皺眉的兄長,不敢多說什麼了。
  伯爺和伯夫人未到,堂上只他三人,一時尷尬無聲。
  直到虞墨戈來了——
  平日裡就常來,今兒過節徐井松更不會落下他,前晚便給他下了帖子。一入門,瞧見角落裡的容嫣,虞墨戈駐足,沉靜頜首。
  面對他,方才的緊張感歸復,容嫣屏息匆匆福身,與之回應。
  不動聲色地招呼過了,兄弟二人便拉著他聊起來了。
  容嫣靜默坐著。往常來臨安伯府表姐都會在過堂迎她,今兒她都到了,青窕才隨著靜姝姍姍而來。青窕今兒穿了件碧色雲緞對襟襖,許是顏色過於清亮,反襯得她臉色不大好,身形也消瘦了些。容嫣關切詢問,青窕淡笑未應。
  伯爺和伯夫人一到,便開席布菜。繞著八仙桌,容嫣坐在表姐身旁。青窕夾了塊胭脂鵝脯,伯夫人瞧見,夾了塊松瓤鵝油卷遞去,笑容可掬道:「那醃制的東西少吃的好。」說著,又讓小丫鬟盛了碗雞絲燕窩湯送過來。
  伯夫人平日裡話不多,很少與人熱絡。不要說兒媳,便是繼兒繼女也都是淡淡的,今兒對青窕竟難得殷切。
  這份熱情青窕自然不會推卻,朝伯夫人抿笑夾起鵝油卷咬了一口,細細咀嚼。然越是咀嚼,青窕的臉色愈差,久久難以下咽。她瞥了眼伯夫人,歉意道:「這兩日胃口不佳,不喜食油膩,母親見諒。」
  伯夫人雖未見不悅卻也有幾分無措,望著兒媳面前幾樣葷菜,也只得訕笑讓小丫鬟換些清淡的來。青窕知道這是她特意準備的,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唯是顰眉侷促地看著小丫鬟把菜撤下。
  「把這個送過去吧。」
  對面,虞墨戈偏頭輕聲對候在身邊的小丫鬟道了句。小丫鬟應聲,把他面前口味清淡的冬筍蓴菜端了過去,將那菜換了來。
  這有點出其不意呀,向來寡淡孤清的三少爺竟也會顧及他人?青窕頜首淡笑,徐井松也驚異道了聲謝。滿桌人雖驚卻也未放心上,繼續用餐,唯是井桐身邊的靜姝面色愈沉。
  為何不是其他,偏偏是筍——
  她看了眼嫂嫂身邊的容嫣,眸光又掃向虞墨戈,二人神色如常。可思及前一事,如何都放不下心裡的念頭……
  喝過臘八粥,席散了。幾個男人留下,徐靜姝送伯夫人回房,容嫣則跟隨表姐去了後院花園散步,順便去看小外甥女。
  瀾姐兒極喜歡小姨送的蜻蜓簪花,不知其貴,只當玩意擺弄,呼扇著一對翅膀。青窕對乳母道:「快收起來吧,仔細被她玩壞裡。」
  乳母好容易哄了下來,瀾姐兒不高興,便賴在母親身上翻母親的錦袋,竟掏出兩顆小棗。她得了珍寶似的一把塞進嘴裡,接著,一個激靈表情澀不堪言,小臉生生擠成了小包子。
  酸的——
  瞧她那小模樣,大夥忍不住笑了。乳母捏著她小下巴才讓她吐出來。容嫣看著地上的小棗,想到席上的插曲,恍然道:「表姐可是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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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方拈了一顆棗的青窕微頓,赧顏笑了。可隨即又愁眉道:「嫁了六年了,只瀾姐兒一個孩子,好不容易再孕,大傢伙都盼著是個男孩。你也瞧到了,我那事事不關己的婆婆都那般上心,壓力可是大。我知她是為我好,可有些話總歸沒法說,一來本就生疏,二來她也沒生養過……」
  話到這,青窕突然意識到失言。怎能當著她談「生養」,這可是表妹的心病。
  青窕也實屬無奈,家裡一個未出閣的小姑,一個未生養的續弦婆婆,平日裡有話也沒處說,見到親近的表妹自然便忘了顧慮。
  容嫣理解,也不在乎。她為表姐高興還來不及呢,況且,倒是給了她一個問話的契機。
  「表姐是何時知有身孕的?可有不適?」
  瞧她倒是不忌諱,青窕想了想,應她了。「……畢竟之前懷瀾姐兒有經驗,月信推了半月便生了心思,偷偷請大夫把脈,還真就是了。不適……除了喜食酸,有些味道聞不得,倒也沒太大反應,還沒到真正害口的時候呢……」
  月信推辭,食酸,害口……
  容嫣想得有些出神,青窕推了推她手。她反應過來,掩飾地笑了,道:「我聽嬤嬤說‘酸兒辣女’,表姐莫要憂心,這胎必是個小世子。」
  「你呀,可倒是會說。」青窕笑了,一沒留神手裡的棗被瀾姐兒奪去,不知教訓地又塞進嘴裡。期望是個甜的,然還是酸不能忍。她撇嘴,大眼水霧濛濛地望著小姨,一臉的委屈。好似在和她訴苦:母親欺負我……
  容嫣心都被她萌化了,抱著她用鼻尖蹭了蹭她的小鼻尖。「小姨給糖吃好不好。」
  「好,小姨最好!」
  瀾姐兒晃著小藕似的手臂,抱住了容嫣的脖子,脣角還沾著口水便朝她臉上親。被她親過的臉頰涼絲絲地,卻奈何心暖啊……
  後院角門,虞墨戈站在過廳下,將方才一幕盡收眼底,竟不由得笑了。
  鼻間笑音惹得身旁的徐井松不解,問道:「有何好笑?」
  「可愛……」他音調輕揚,目光未錯。
  徐井松朝庭院裡望去,見自家女兒笑眯著眼和小姨嬉鬧,也欣慰而笑,慈愛地搖頭道:「她啊,看著招人愛,實則淘氣著呢!除了她母親誰也不怕,我都被她唬住了……」
  話未完,虞墨戈側目瞥了他一眼,神情茫然。
  「嗯?」
  徐井松被他「嗯」糊塗了,也「嗯?」了聲。
  二人瞪視,須臾,虞墨戈挑脣道:「是嗎?那你可有個好女兒啊!」
  自己說的是這個嗎?徐井松徹底亂了,皺眉道:「你聽到我方才的話了嗎?」
  虞墨慵然而笑,漫不經心地應了聲「聽到了。」便閑逸地撩了撩衫裾淡然轉身,舉步出了過廳。見徐井松沒跟上來,余光掃他一眼。
  「走吧,別叫徐先生久等了。」
  如果方才還只是揣測,眼下這個念頭怕是已在心裡生根了。
  送伯夫人歸來的徐靜姝站在遊廊一側,望著遠去的虞墨戈色如陰雲,愁郁難紓。
  兄長看不出蹊蹺,可她明白,虞墨戈方才的目光未離容嫣寸釐——
  容嫣去南郊被困,留宿友人莊園,問題是她哪來的友人。呂嬤嬤套了雲寄的話,宛平她根本無一友人。而虞家莊園便在南郊,好巧不巧,那幾日他也去了南郊。於此,還能讓人作何想。
  其實留宿也算不得多大的事,被困相助於情於理都說得過去。可容嫣全程避開這個話題,隻字不談,那便有問題了,她在逃避。
  問心無愧,何須避。
  靜姝猜不透他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但直覺告訴她,他二人絕沒有看著那麼簡單……
  她透過遊廊窗格望著容嫣,心情黯淡。知道容表姐美,卻從未細細打量過,乍一看卻是嬌顏如玉,如蓮綻放,沉靜內斂。可一笑一顰中偏又透著不經意的清媚……不對,清媚許淡了,應是魅惑——不是妖媚,是一種不應齡的沉著所散髮出的誘惑,綿綿地網絡人心,欲罷而不能。不要是男人,便是她也覺得心驚。
  這一瞬間徐靜姝竟不由得感嘆,好在她是個嫁過的……
  青窕胃裡不舒服,隨嬤嬤去了花園暖閣,容嫣留下來陪瀾姐兒。
  夫人婆子都不在,幾個剛留頭的小丫頭便帶著瀾姐兒堆雪人,嬉鬧極歡,容嫣看得也好不欣悅。都說孩子是天使,一點沒錯,看著天真無邪的他們便什麼煩惱都沒有了,幸福無比……
  「啪!」
  一個小雪團飛過來,不偏不倚地打在了出神的容嫣臉上。
  聽到瀾姐兒嘻嘻的笑聲,容嫣哭笑不得,喚道:「你個小淘氣!看我不罰你。」抬腳便去捉她。
  殘留在睫毛上的雪融化,模糊了眼睛。她使勁眨了眨,低頭去抹。見眼前多了一隻手帕,沒顧考慮道了聲「謝謝」接過來。
  對方沒應,唯是一聲輕笑。她突然覺得不對,抬頭瞧去,竟是徐井桐。
  她頓了頓,將手帕塞回去,找出自己的帕子轉過身去抹,感覺稍稍好些了,看都沒看他一眼繞過他奔瀾姐去了。
  瀾姐一見她便躲到小丫鬟身後,露出個小腦袋朝著小姨嘻嘻笑,玩起捉迷藏來了。
  來來回回幾次,容嫣捉不住她,只得強笑哄道:「瀾兒乖,小姨帶你去找娘親好不好。」
  「不好。」瀾姐拉著小丫鬟的衣角道。見容嫣表情嚴肅便嘟起小嘴,可憐巴巴道:「小姨陪瀾兒玩一會,玩一會。」
  被這麼求,任誰也抵抗不了。容嫣正想著如何躲開徐井桐,他卻上前,站在瀾姐兒面前彎腰低頭道:「瀾兒,看看小叔給你帶什麼了?」說著,背在身後的手亮出,一隻精巧的仕女糖人在瀾姐兒眼前晃了晃。
  「糖人,糖人。我要,小叔給我。」瀾兒從丫鬟的身後竄出來,張起兩隻小手去抓糖人。徐井桐手一提,她撲了個空。徐井桐朗聲而笑,視線卻始終未離身側的容嫣。
  見她容色淡淡,他低頭看著小侄女。「瀾兒若是回答小叔問題,小叔便給你。」他又瞥了眼容嫣,笑道:「瀾兒說,這糖人漂不漂亮,可像小姨?」
  話一出口,小丫鬟們紛紛低頭,互看了一眼。
  容嫣臉色愈沉,瞥向遠處只當沒聽到。可瀾姐兒哪懂這些,比照著看了看糖人,又看了看小姨,很認真地思量了片刻,點頭道:「像,小姨漂亮。」
  徐井桐聞言笑得更歡了,手又提高了幾分。「既然像小姨,那我們送給小姨吧。」說著,手試探朝容嫣的方向靠近。
  瀾姐兒哪肯,撲著小叔討要,徐井桐便朝容嫣的方向蹭了兩步。眼見她又要撲上來,他一面逗著小團子,「給了?給小姨了?給了啊?」再次朝容嫣靠近。
  「小叔給我,給我嘛,給我!」
  瀾姐兒急得哇哇大叫,徐井桐卻逗得樂此不疲。眼看著糖人快落近小姨懷裡,瀾姐兒撒起潑來。
  徐井桐的手就在眼前晃,躲都躲不開,比那糖人還要黏膩。容嫣忍無可忍了,陡然抬手一把將眼前的糖人奪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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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9 00:24:5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手裡驀然一空,徐井桐愣了,回頭看著容嫣。小團子見糖人落在小姨的手裡也傻眼了,緊抿著的小嘴抖了抖,眼淚出來了。就在她張口要嚎的那刻,容嫣忙彎腰把糖人送到她手裡。
  「瀾兒不哭,糖人是你的,小姨不要。」一邊哄著,一邊給瀾姐兒抹流出的眼淚。怫然舉眸,嫌惡地瞪了徐井桐一眼,抱起孩子便走。
  可方穿過遊廊,還沒到通往前院的角門,又被他趕上來截住了。
  有孩子在,容嫣只得深吸口氣,安奈著情緒道:「二少爺請讓我過去,瀾姐兒玩得太久,該歇晌睡午覺了。」
  徐井桐手臂依舊攔著,佻然道:「表姐還要躲著我?」
  「二少爺,請自重些,您是訂了親的人了,還是不要傳出是非的好。」
  她是實話實說,可徐井桐不在意,反倒仰笑又朝她貼近,低眸道:「表姐這是吃醋了?」
  容嫣內心無奈,真不知他哪來的自信。到底是自己表意不詳,還是他覺得拿她尋開心是種樂趣。就算他不在乎名聲,她還在乎呢!
  抱著孩子行動不便,左右不知該朝哪躲,容嫣余光四下瞟望,忽而朝西拱門凝了一瞬,隨即垂眸。然再抬頭時慍意消失,眉心微蹙,籠著憐人的委屈……
  她喚小丫鬟將瀾姐兒送回前院,對視徐井桐哀婉輕嘆道:
  「我哪裡有吃醋的資格……」
  軟糯的聲音映著楚楚眸光,任是石心也要化作繞指柔了。
  這,有點措手不及——徐井桐心猛然一顫,怔愣地喚了聲:「表姐……」
  不給他思慮的時間,容嫣接著道:「二少爺,您之前說的話可還算數?」
  「算,算數!」徐井桐興奮得顧不得動腦,連連應聲。
  可容嫣卻苦笑,眉心的酸澀將徐井桐的心也蒙上了一層霧。「您說我們緣分天註定,可如今你要娶了,我又算什麼呢?原來一切不過都是哄騙罷了。」說著,舉眸看了他一眼,星眸婆娑,澄澈見底,目光柔柔地把人的三魂都勾去了。徐井桐只覺得心空盪蕩的,忙皺眉解釋道:「不是我要娶的,真的不是!我心裡只有表姐。」
  「哼……」
  容嫣一聲冷哼,綿軟卻甚是涼薄,重重地挑動了徐井桐的神經。他眼皮直跳,恨不能以誓來表達自己的不情願。
  「我連見都未曾見過她如何要娶。不過是家裡人逼我的罷了,若是表姐跟了我,我定會推掉婚約的。」
  容嫣搖頭。「袁家小姐與您再配不過了……」
  「在我心裡沒有比表姐更配的!」
  「我嫁過。」
  「我不在乎。」
  「您不在乎,你家人也不會同意的。」
  若是徐井桐猶豫了,哪怕片刻,容嫣也願相信他十分哄騙裡起碼有兩分是真。然他脫口而出:
  「會的!他們會同意的。表姐放心!」
  如此,容嫣也不必留情了——
  「算了吧。您還是忘了我吧,我們之間不是良緣,是孽緣。我不想給您帶來負擔……」她咬緊了下脣,欲語凝噎,好似這一刻不極力克制,下一刻淚水便要嘩然而下。
  徐井桐到底年輕,哪經過這些。若非是瀾兒隔在二人中間,他真恨不能一把將容嫣攬入懷中去疼惜。可這會兒,他連握她的手都做不到,心焦得只能迫切道:「我父兄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若他們就是不同意呢?」容嫣截了他話。
  「那我就是撇了這個家也要你!」
  總算換來一個淡淡的笑,徐井桐盯著她脣角的小梨渦,迷人得不得了。隨著櫻脣翕動他徹底淪陷了。
  「你可捨得?」
  他三指朝天,信誓旦旦道:「我以我的仕途發誓,我……」
  「徐井桐!」
  西拱門處,一聲怒吼如驚雷,霹得徐井桐登時一個激靈僵住了,臉色煞白,頭都不敢轉。
  徐井松箭步衝到弟弟面前,克制了許久的情緒到底耐不住了,上去便是一巴掌!
  真是屢教不改,竟敢拿自己的仕途開玩笑。對臨安伯府而言,徐井松是世子,只能從武繼承爵位,但如今文官當道,家裡沒個文官不行,於是便將所有希望都寄託在弟弟身上。可他到好,整日痴迷這個女人!
  而這個女人——
  徐井松瞪著容嫣,滿腹的話在胸中打轉,終了唯是切齒狠對弟弟道了句:「跟我去祠堂!」便甩袖走了。
  方才還意氣風發的年輕人,這會兒嚇得連頭都不敢抬,紅著半邊的臉提心吊膽地走了。
  容嫣看著遠去的兄弟二人,面色清冷。她知道徐井松想說什麼,無所謂,反正在他心裡她就是個「紅顏禍水」,她不在乎再描上一筆。倒是他自己,該看清他這個薄情喪志的弟弟了。
  想來經此一事,徐井桐也不敢再招惹她了。
  她淡淡挑脣,悄然轉身,然一抬頭便瞧見了遊廊裡的虞墨戈。
  二人對視,她怔了住。
  他何時來的,剛剛那幕都看見了?
  方才的鎮定全無,容嫣心裡莫名地慌,似做錯了事的孩子無措地絞著帕子,匆匆福了福身連個話都沒留跑開了。
  虞墨戈看著她嬌小的身影消失在角門裡,狹目微眯,意味深長地勾起脣角。
  為了避開虞墨戈,容嫣稍後走的。一直到她離開伯府,徐井桐還跪在小祠堂。為了彼此顏面,徐井松沒有對任何人提起弟弟的荒唐行為,只道他舉業不專,故而受罰。
  客人散盡,正堂裡,臨安伯徐徐捻著手中的紫檀珠,闔目道:「可試過了?」
  身側,徐井松蹙眉點頭。「試過了。今兒徐先生講的那些時論,他要麼無動於衷,要麼答非所問點不透中心。虞墨戈畢竟是個武將,對這些不甚敏感倒也能理解,何況這幾年縱情聲色,哪還來的勁頭去了解這些。哀莫大於心死,怕該是真的吧。」
  聞言,老伯爺捏住了珠子,睜開雙目冷道:「那便不能是裝出來的?」
  裝?徐井松沉吟,倒也不是沒這個可能。若真的是裝,只怕裝得太像了。二十幾歲,正是衝動的年紀,他怎可能沉穩至此。即便探他痛處,談及他革職乃至在都察院被冤之事,他居然都可以一笑而過。徐井松看得出,他這種釋然不是強力的隱忍,是發自內心的雲淡風輕。曾經讓他一蹶不振的傷,便這麼過去了?
  「不管怎樣,國公府讓盯著,那便盯著吧。」老伯爺又繼續捻著珠子道,「若吃不準便再試,且留徐先生段日子,話談多了總有他露馬腳的時候。」
  也只能如此了,徐井松揚頭看向室外,天色漸暗,似黛青的帷帳緩緩拉下,又似末了戲台上的幕布。
  今兒,他還真是看了兩場好戲……
  容嫣端坐在車裡閉目養神,馬車經過三元巷,楊嬤嬤拍了拍她手,抬著下頜示意她向外看。她撩開車窗簾便瞧見了不遠處胡同裡虞家的馬車,凝思了片刻,收回手指道:
  「回頭,買些點心,繞崇志胡同回去吧。」
  打從臨安伯府回來,容嫣在半路躲開虞墨戈後,連續幾日都沒見他。即便他遣人來請,也都被楊嬤嬤尋各種理由打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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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9 00:25:0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容嫣不想見他不為別的,只因心慌。她月信還沒來——
  楊嬤嬤提醒她時,她未曾在意,時有不準也屬常事。後來因著表姐孕事聊了幾句便心生忐忑,眼下已經拖了十日了……
  她安慰自己,只是氣血不調而已。然那個不好的念頭如長了觸角,時不時地便會觸動她的神經。
  若是真的怎麼辦。
  怪自己,總抱著僥倖心理。人家道她不孕,她便也給自己洗腦了?
  容嫣下意識瞄了眼小腹。想到會有個小細胞分裂,從胚芽到胚胎,發育成胎兒,之後分娩,呱呱墜地,成長……最後腦海里映出的是瀾姐兒那張惹人疼愛的小臉……
  想到瀾姐兒,容嫣不自覺地挑了挑脣角。意識到自己在笑,她猛然回神,無奈地揉了揉眉心。
  作為女人,母性是本能。不管上一世還是這一世,她想做母親的慾望從未削減過。
  可在這個名聲大於命的時代,若獨自生子,頂著罵名的不止是她,還有孩子。不被認可抑或被指指點點,這無疑都是種傷害。她不能為了自己的私慾讓一個小生命活在陰霾中。
  何況這不是她一人的事。
  虞墨戈知曉會是何結果?他二十五歲了,早已到了為人父的年紀卻一個孩子都沒有,他應該是不想要的。
  思及此,容嫣心有點涼。然這還不是最糟的——
  這個時代女人沒有地位,她連外室都不算,生下孩子若養都不許她養,被帶走了呢?不是沒這個可能,跟著父親的庶出孩子,沒人在乎他母親是誰,寄養在主母名下他依舊有他該有的體面和身份。
  真是不公平啊。
  跟著父親天經地義,跟著母親便要背負罵名。容嫣寧可不要這孩子,也不想生而不養,久別無相聚之日……
  越想越是離譜,不可理喻。
  「小姐。」楊嬤嬤推門而入,臉扭得比手裡的棗還要酸。
  能不酸嗎!小姐用過晚飯竟和她要酸棗,這是常人該吃的嗎?除了有孕楊嬤嬤還能往哪想。她將食盤放在正堂的八仙桌上,見容嫣走過來忍不住問道:「小姐,您不是……」
  「不是。」容嫣平靜道。「我只是想知道這東西是什麼滋味的。」
  這叫什麼理由!
  「又不噁心又不作嘔,誰想吃這個。小姐,您若是真的有了可要告訴我,我畢竟是過來人……」
  「嬤嬤。」容嫣笑了,看著她親昵道:「如果真是我會不告訴你嗎。如今我身邊也只有你最親近了。」
  這話說的楊嬤嬤心既暖又酸。
  她二十歲便守寡,生過一個女兒,九歲夭折。從那後她來到容嫣身邊,是真心把她當女兒伺候,見不得她受丁點委屈。可自打幾月前在秦府她生了場大病後,便與自己生疏了。為此楊嬤嬤鬱郁許久,如今她道出這話,楊嬤嬤覺得,這輩子她就是死也要守著小姐。
  楊嬤嬤心軟眼窩子淺,眼看又要落淚了,容嫣只得安慰幾句哄她去了。
  嬤嬤一走,她揀了顆小棗放入口中。
  好酸啊。
  不好吃,也不想吃。
  她突然覺得,如此是不是就能證明自己沒懷孕?
  被自己單純的想法搞得哭笑不得,她無奈蹙眉。方要尋個漱口杯把棗吐出來,卻聞扣門聲響起,有點急。
  她趕忙起身去開門。
  是虞墨戈——
  容嫣驚住。看了眼他身後擺手示意無人注意的楊嬤嬤,趕緊把他拉了進來。
  「您怎來了?」她慌張掩著門問道。「不是說過不叫您來容宅的嗎。」
  虞墨戈不以為然,含笑道:「東西丟了,來找找。」
  容嫣沒反應過來,驚奇道:「丟了什麼?竟找到這來?」
  瞧著她瞪起水潤雙眸,滿是認真地盯著自己,真恨不能掐掐她的小臉。不過他忍住了,一臉明知故問的表情,慵懶地看著她挑脣而笑。
  她終於懂了。臉似酒後的熏紅,從鼻尖一直蔓延,紅到了耳根、脖根,最後越過小巧的鎖骨爬向了深而不見的綿延中。
  「我這幾日……忙。」容嫣躲開他的注視。
  耳尖都紅了,她還真是撒不得慌。
  「那不巧了。」他挑高音調,配合道。
  她居然很認真地點了頭,絲毫沒聽出這語調後的含義,看著窗外連聲道:「對呀,要不您先回吧,天晚了路便不好走了。」
  還真要送客啊。怎就覺得她這殷勤裡還幾分慶幸呢?虞墨戈撇嘴搖頭,睨了眼身邊的椅子竟悠然坐下了。
  「來都來了,坐一會都不許嗎?」
  容嫣小眉頭擰著,看看窗外又看看他,只得斟茶去了。
  虞墨戈瞧著她彆扭的模樣便覺得好笑,目光輕掃,瞥見了桌上的酸棗,忽而察覺她方才說話含混,應該是含著東西,不會是這個吧。
  「不要吃,酸!」
  容嫣見他拈了一顆棗送到了脣邊,趕緊制止。話說得太急,差點沒把嘴裡的棗吐出來,於是舌尖輕輕一挑,從左邊勾到了右側。
  舌尖劃過下脣的那一瞬被虞墨戈捕捉,他心猛然一滯,隨即佯做不在意地將視線移到指尖的酸棗上,左右打量,想到什麼似的撩起眼皮望著容嫣。
  「過來。」他放下棗,柔和喚道。
  容嫣踟躕上前,方一靠近便被他扯入懷裡,坐在了他腿上。他一手攬著她肩,一手輕輕地覆上了她的小腹,正色輕聲道:「你不會是有了吧。」
  話一出口,容嫣驚得霍然起身,卻又被他按下,抱緊了不叫她動。
  「沒,沒有,怎麼可能。」她掩飾地用手試了試紅透的臉頰,遮住他的視線。
  虞墨戈覆在她小腹的手驀然貼緊,容嫣下意識直起了身子,臉頰正對他鼻尖,熱燙的氣息呼得她有點頭暈,她抓緊了帕子。突然,一處柔軟黏在了她耳邊,濡濕溫熱,她能感覺得到他的脣在動。
  「想要嗎?」
  低沉渾厚的聲音溫柔地敲著耳膜,連心都跟著餘音顫動,酥得容嫣快直不起來了。她緊閉雙眼,用力搖頭。
  「不想!」
  不想?虞墨戈看著她,想到那日在臨安伯府,她逗徐瀾的模樣,溫馨得似初夏朝陽毫無徵兆地灑入心頭,耀得人心都軟了。
  不喜歡孩子的人,不會如此吧。
  二人沉默半晌,容嫣心緒平復。見他還在盯著自己,又趕緊錯目低頭。虞墨戈瞧她慌張的模樣便莫名地心情好,她什麼都不怕獨獨怕自己。可偏是這種「怕」,讓他欲罷不能。
  他捏著她下巴轉頭,讓她對視自己。依舊是清眸流盼,澄澈得掩不住眼底地羞澀,他迷死她這種羞赧了,瞬間心神俱醉。
  「我嘗嘗這棗到底酸不酸。」虞墨戈眼角眉梢蓄著輕佻,目光落在她脣上,猝不及防地吻了上去。趁著容嫣無措之隙撬開了她的脣齒,捉到了那隻方才撩撥他的小舌,吮吸汲取,最後意猶未盡地撤離,將她嘴裡的那顆棗勾了來。
  容嫣不可思議地捂住自己的口,瞪大星眸,眼睜睜地看著他把那顆棗吃掉了。
  「嗯,真是酸的。」 虞墨戈做樣地蹙了蹙眉,品味著點頭,可隨即眉心一展,不羈頓顯,他勾脣道,「還是嘗嘗甜的更好。」說罷,托著她下頜深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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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9 00:25:2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如果方才只算品味,那麼此刻他是想把她整個人都吞掉,這吻猛烈得容嫣無以招架。
  這怨不得他,誰叫她空他這麼久,她得還。
  捏著她下巴的手穩而不亂,落在她頸脖上一路輕柔而下,滑過喉,撩過鎖骨,覆在了她胸前,隔著玉肌揉捏著她的心,酥酥麻麻的感覺混著燥熱讓人窒息,容嫣軟了,癱在他肩頭。
  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魅惑的嘶啞,壓抑道:「讓我留下吧?」
  容嫣的心徹底化了,呼吸紊亂中輕道了聲:
  「嗯。」
  夜深。
  好不容易結束了一次,容嫣貼到床裡喘息,卻被他攔腰撈了回來。後背貼著他熱燙的胸膛,感覺下身被復甦的慾望抵著,她搖頭不要了。
  一次怎補償得了,他一個翻身再次將她壓在身下,隨著一襲長吻,穿雲破霧……
  「嗯……」
  身下人顰眉闔目輕哼了聲。隨著他動作,她臉色越發地難看,白得沒了血色,額角滲汗。
  「不舒服?」他停下來,小臂撐在她兩側,撫著她臉頰柔聲問。
  容嫣喉頭微動,閉緊了雙眼搖頭。「我沒事。」
  感受到她身子越來越僵,虞墨戈心竟有些酸,親了親她脣角哄道:「我沒關係,你別勉強。」說罷緩緩退出,起身拉過錦被給她蓋上,披了件外衫便去東稍間的淨室了。
  他離開她那刻,容嫣緊繃的身子瞬間放鬆下來。看著他離開,聽見東稍間隱約的水聲,她有些內疚。往昔荒唐,他折騰她整夜的時候也是有的,可也沒如今日這般。她身子又酸又疼,小腹墜得難受,只得攏著被子弓起腰。
  平復後的虞墨戈歸來,見容嫣蜷成一團,上床將她攏在了懷裡,二人緊密貼合。
  她縮了縮頭,軟糯糯地聲音在被子裡響起。
  「早知道就不該留你。」
  他扒開被角,露出一張精緻無雙的小臉,含笑親了親她鼻尖,抱著她睡了。疲憊侵襲,容嫣在他暖懷裡昏昏欲睡,隨著呼吸越來越均勻,她意識縹緲……
  夢裡久違不想的人一一出現,她又回到了b座16層,男女交歡聲隱約傳來,她從客廳轉到臥室,看到了一張妖艷的臉。是閨蜜?不對,這笑分明是尤姨娘,她和秦晏之?男人動作停了,回首,竟是她未婚夫。
  「你還算個女人嘛?」
  「連男人的床都爬不上……」
  聲音如囈語在她耳邊響起,她後退,後退,再後退……身子很輕,她墜樓了,她甚至聽得到然巨響。可為什麼不疼呢?一點都不疼,只是有點酸。
  「囡囡啊……」
  有人在哭,她看到抱著她的父母哭得撕心裂肺——
  容嫣大叫一聲衝下床,卻絆在被子上整個人栽了下去。身後一雙大手迅捷地攔住她的腰,一個用力將她撈了回來。她坐在了虞墨戈的懷裡。
  懷裡人的呼吸急促,滿眼都是驚恐。虞墨戈拍著她背哄著,直到她呼吸漸穩,眸色也緩和下來,撩起她黏在額角的發絲問道:「做噩夢了?」
  乍然驚醒,見到身邊的他容嫣莫名心安,釋然吐了口氣。「夢到父母了。」
  「想家了?」
  容嫣沒答。想又如何,曾經那個家回不去了,如今的這個家也沒人值得去想,除了弟弟沒有一個稱得上是家人。
  「你睡吧。」容嫣拉著他的手淺笑。
  虞墨戈攏了攏她寢衫,溫柔道:「我陪你。」
  再簡單不過的話,有如一絲暖流竄入心頭,容嫣放鬆下來。靠在他懷裡坐了片刻,身下忽覺不適。這感覺再熟悉不過了,她猛然推開虞墨戈,望向他懷——
  虞墨戈也納罕低頭,見衣角點點紅跡愣了。
  哎呀,真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拖了十日,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還能再窘些嗎?容嫣都不敢再看,趕緊喚了楊嬤嬤。
  楊嬤嬤入門看到這一幕也不免尷尬,不過心情頗好。可算是來了,這顆心終於能落地了。
  楊嬤嬤陪容嫣去了淨室,臨走前將虞墨戈的中衣帶去洗了。整理罷歸來,容嫣多拿了床錦被給他,二人各自睡下。
  她安安靜靜地躺在床邊。沒一會兒便聽身邊人翻了個身,陡地掀起被子將她撈進懷裡。容嫣怕再髒了他,要躲,他不許,緊貼著她把她騰得暖融融地,騰出的一隻手輕拍著她背,一下一下,似在甫定她驚悸的心,哄她入睡……
  一夜香甜,容嫣記不得多久沒睡得這麼沉了。
  在他懷裡莫名地安心,她很享受他的懷抱,可這同樣也是個危險的訊號,她不能陷進去。於是送他離開時,她對他道:「以後別再來了。」
  她這麼說,沒成想虞墨戈也如是做的。接下來的幾天,他再沒出現過——
  想想也是,兩人各取所需,僅此而已。眼下她滿足不了他,為何要來呢。
  可整整六日,他不但沒來甚至半點消息都沒有,恍若人間蒸發。
  果然沒有保障的關係說斷便斷。他若真消失了容嫣也不覺驚訝,只是有點失落,不為思念他,只為再次陷入孤獨而可憐自己。
  她果然什麼都沒有,孑然一身。
  容嫣下意識撫摸小腹,當一切不存在後她竟有了絲微不可查的沮喪,原來內心深處她也是有所期待的。
  如果在這個世上留下份血緣有了絲牽掛,那也就不算孤獨了吧。
  容嫣這麼想,楊嬤嬤可不——她可沒那麼想得開,為了這事操碎了心。小姐任性她管不了,可不能讓她一錯再錯,防護措施不能少,於是這幾日沒少了跑藥堂……
  臘月十五楊嬤嬤又準備出門,未出巷子口,便瞧見臨安伯府的馬車晃晃悠悠地來了……
  「表姐,你帶著身子不在府上仔細將養,怎來這了。」容嫣迎了上去,笑道。
  青窕佯做不悅地努了努嘴。「你不去看我,自然我來了。」
  容嫣明白她不知徐井桐的事,便也沒多說什麼,趕緊讓下人多加些炭火,把正房的地龍燒得熱些,攙扶她去稍間。
  可青窕擺了擺手,眼波含笑道:「先不急,你看看,誰來了……」
  「姐!」
  容嫣看著面前人竟愣住了。「容煬?!」她趕緊上前,拉住了弟弟的手既驚又喜道:「你如何來了?」
  原身和弟弟感情及深,這種情感延續到容嫣身上,她激動得明明是高興,卻忍不住眼圈紅了。
  容煬見到姐姐也極是興奮,清瘦的小臉亮了起來,笑道:「我隨二哥和表姐夫來的。」
  「表姐夫?」容嫣看了眼青窕,青窕含笑點頭。
  「前幾日你表姐夫去趟通州,想得幾幅丹青順路拜訪了容家,煬兒想姐姐便跟著帶來了。」
  「他們肯讓他來?」容嫣訝異問。
  青窕撇了撇嘴。「見你,自然是不讓。臘八那日,伯爺故交翰林院的徐先生不是隨井桐來了麼,一直在伯府沒走。容二嬸母聽出個縫,說是明年你兄長春闈,商量著來拜見,給提點提點。容二叔送了幾幅丹青,又都是捎帶腳的事,你表姐夫也就應了。萬氏可不虧呢,臨行前把小兒子容爍也給塞上了馬車。自家的都送去了,留下煬兒也不是個事,畢竟煬兒才是伯府親小舅,所以這不就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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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9 00:25:3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說著,又不忿地哼了聲。「若不是衝著煬兒,我才不容他們。」
  「給表姐添麻煩了。」 容嫣撫著弟弟的肩含笑道。
  青窕皺眉。「我哪裡是這個意思,我是替你不平。心硬得跟石頭似的把你趕出家門,我沒找他們算賬去便罷了。這會兒還舔著臉因咱家關係占便宜,好不知羞。」說著,看了看容煬,也覺得自己話多了,便抿脣勾了勾嘴角嘆息道:「不管怎樣,你們姐弟兩是見面了。煬兒想你也想得厲害,年前他暫不會走,你們姐倆趁這機會好好聊聊,我也先回了。」
  見表姐起身要走,容煬突然將她喚住了。「表姐,我還得跟你回去。」
  容嫣疑惑地握著弟弟的手,容煬垂頭小聲解釋道:
  「二嬸母許我見姐姐,可不許我留宿,定要我和大哥二哥在一起,我還得隨表姐回去。」
  「你願留就留,在乎她作甚!嫣兒是你親姐姐,她還管得了你和姐姐在一起。」青窕仰著脖子道。
  姐弟倆沒應聲,互望了一眼。
  姐姐出嫁,父母過世,容煬獨自留在容府。雖祖母疼他,可到底還得由二房照顧著。萬氏是個咬尖自私的,這些年能待見他,還不是看在容嫣嫁入秦府的份上。如今容嫣與秦晏之和離了,想也想得出弟弟在容府過的是什麼日子。
  過了年容煬便十三了,身高已及姐姐,只是過於清瘦,細胳膊長腿顯得人有些單薄,一身玄青直綴都撐不起來,把少年該有的朝氣都給壓住了。他長相隨了母親,更偏清秀,又因著才剛剛發育,故而稚氣未脫,可那雙清眸裡卻多了這個年齡不該有的黯淡。
  畢竟是一脈血緣的弟弟,是容嫣在這個世上最親的人,她看著他好不心疼,也徒生了份愧疚,只覺得自己沒有做好當姐姐的義務。
  容嫣真想留下他再不叫他走了,可想來這也是不可能的事。不要說祖母,族長不會放他的,只有他趕緊考學,出人頭地才能擺脫那個環境。
  為了不給弟弟造成困擾,容嫣答應過了晌午會送他回去。且畢竟是來習課的,為了進學,這難得的機會也萬不能耽誤了。
  容煬聞言,懂事地點了點頭。
  看著謹慎的姐弟二人,青窕心裡好不酸楚。若是姨母和姨夫還在,他們哪裡用過這種日子……
  因臘八那事,徐井桐被罰了整整三日,最後不得不回京才算了了。為了讓他一心舉業,徐井松不但聯繫了他的老師——也是他未來岳父袁直盯緊了他,還請了兩個宛平名士跟著。
  真是操碎了心。
  如此,他有多重視弟弟,便有多牴觸容嫣——
  不過為了妻子,他沒有表露絲毫,不然也不會答應容家兄弟來訪師學業。但別人看不透,容嫣明白。兩個不和的人,面上再如何融洽,氣場都是相排斥的。
  所以除了青窕,她盡可能地少接觸淮安伯府。
  不過弟弟來宛平這件事,知道徐井松為的不是自己,但她還是應謝他,畢竟來的人都姓「容」。
  容煬是個懂輕重的孩子,即便再思念姐姐也明白哪個更重要。只有課業長進,學業有成,他才能擺脫如今的困頓。
  於是,比起兄長容煥,容煬似乎更重視這次機會。要知道翰林學士可不是誰都能請得了的。他的一句話,一個觀點,許就是下一場科考的題眼。翰林院是「清華之選」「儲相之地」,離國家最高政治中樞——內閣僅一步之距,針對時論,沒有比他們分析更透徹的了。
  弟弟來了,容嫣心情明朗許多。為了讓他安心學制藝,容煬忙時,容嫣便到淮安伯府來看他。這倒是成全了青窕,孕期情緒起伏不定地,總想有個貼心人陪她聊聊,巴不得見天見到表妹,便打趣道:「我這是沾了表弟的光啊。」
  容嫣婉笑。
  不過「沾光」的,可不知她一人。
  容煬來的第二日,在淮安伯府,容嫣終於見到失蹤了好幾日的虞墨戈了——
  容煥心裡清楚,自己能來拜師是沾了堂妹的光,故而對容嫣沒有在通州那般冷漠,還算客氣。
  然十四歲的容爍是萬氏的小兒子,自小嬌慣,許是聽多了母親對堂姐的抱怨心生不屑,可畢竟是客又受了兄長叮嚀,不敢放肆,見了容嫣別彆扭扭地。
  不過兄弟二人見了虞墨戈,聽聞他是英國公家三少爺,笑臉相對,極是恭敬。
  瞧他們那逢迎的模樣,容嫣心裡便懊糟。她是想和他們劃清界限了,可在外人眼裡,到底他們還是一家人。
  不過好在容煬是個志潔端正的孩子,這就夠了。
  徐井松道難得一聚,不若邀徐先生大家同去大書房聊聊。容煥陪笑應和,兩個小的自然聽兄長的,而虞墨戈——不經意地瞥了眼容嫣,慵然點了點頭。
  臨去前,容嫣囑咐弟弟,等他結束回容宅吃晚飯,便陪著青窕去後院看瀾姐兒了。
  到了後院,小丫鬟道,三小姐帶著小小姐去了伯夫人那,要歇了晌再回,姐妹二人便在遊廊裡散步。
  聊了會,青窕神情踟躕,偷瞄了眼表妹,咬了咬下脣試探道:「……你表姐夫去容府,容老夫人問及你了,還道了些……秦府的事……」
  容嫣攙扶她的手微頓,隨即平靜道:「嗯。」
  見她無甚反應,青窕接著道:「……你離開通州後,郡君去了容府……和老夫人打聽過你……瞧這意思是舍不得,可這話始終也沒點透,倒惹得老夫人動了心思。你祖母的脾氣你也清楚,怕是她和井松說了什麼,讓他勸你回去。若他真的勸了,你可不要氣……他這人也是,怎偏就不順你意……上次陳侍郎的事就夠惱了……」青窕眉越蹙越深。
  容嫣算明白徐井松為何會去容府了。他一個武將何嘗聽他喜過丹青,到底還是懷了私心吧。不過表姐真心待己,容嫣不會告之徐井桐的事給她添堵。於是笑道:「安心,我不會氣,他也不過是給祖母傳個話而已。」
  說著,神情微斂,又道:「我和郡君許是投緣吧,從入了秦家門,她便待我如親孫女,甚至比待秦晏之還要好。我病的那些日子,她日日為我求佛,說句不好聽的,她比我親祖母還要親。可就算她來了也說明不了什麼,秦晏之若是聽她的,當初也不會同意和離。祖母動心思也不過是她一廂情願。我不會回去的,即便是秦晏之來了我也不會回去,更何況他也不會來……」
  容嫣這話出口,青窕一口氣算松了。看似她在埋怨自家夫君,其實還不是在探表妹的口風。她是想表妹安穩,可也不想她錯了主意再回到那個深潭古穴似的家,對著一個冷漠無情的丈夫。
  「那眼下年關,你可要回通州……」
  「不回。」容嫣應道,沒半分猶豫。
  容煬也見了,還回去做什麼。容家沒有一個想待見她的,何必回去做那礙眼的?
  青窕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忽而拍了拍她手道:「那不若回外祖家吧!外祖母一定想見你,數來你們有多少年沒見了。端午歸寧,我去看了外祖母,她還提到姨母,提到你了……不若年關便在伯府過,初二隨我回京去瞧瞧外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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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9 00:25:4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這幾日害口,表姐氣色不佳,可提到外祖便神采奕奕。然容嫣卻沒有這份感觸,的確太久不見了,久得她頭腦中根本提不出對外祖家的任何記憶。
  她不想惹得表姐鬱郁,淺笑道:「還有日子呢,再說吧……」
  青窕直性子,哪容她含糊。方要開口究問,一股子突如其來的酸意涌上,她擰眉捂住了口,拉著嬤嬤便朝後退,幾欲安奈終了還是敗了,「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容嫣上前,青窕捋著胸口擺手。「醃臢,別過來了!有嬤嬤在,你先去後院等我吧。」說罷,被嬤嬤丫鬟攙扶著去了暖閣。
  見下人拾掇前面遊廊,容嫣折身穿過花園的拱門去後院了。然才走進小竹林,便聽聞身後窸窣聲。她心下一動,駐足,猛然轉頭,一眼對上了身後人幽沉含笑的目光——
  是虞墨戈。
  容嫣長舒了口氣。方才那一瞬,她還以為是徐井桐,真是被他給折磨怕了。然細琢磨,這口氣裡怕不止虛驚吧。望著眼前人,她才意識到原來自己的心始終在一個不易察覺的高度提懸著,如今終于歸位了……
  虞墨戈是不懂她這口氣的含義,但他瞧得出她今兒氣色頗好。
  容嫣望瞭望左右,瞧著沒人好奇道:「表姐夫他們呢?」
  「還在論政,講八股制藝。」
  「那您怎來了。」
  「不感興趣……況且我興趣也不在那……」
  不在那在哪?容嫣怔住,然看到他勾起脣角瞬間懂了。目光無措間,臉頰紅得似她斗篷衣襟上的海棠,與之相映,嬌媚更勝一籌。
  「開心了?」他下頜微揚,輕佻道。
  容嫣想了想猜出他所指,嫣然甜笑,聲線婉轉道:「嗯,和弟弟分開那麼久,整日掛念,如今可算是見到了。」
  見她笑靨如花,滿足得不得了,虞墨戈心都跟著吹了春風似的。憶起她曾經夢魘,他可是清楚她究竟有多思念親人。
  他悠然上前,靠近她。她怎麼還是那麼小,小得他忍不住去湊近,貼在她耳邊道:「我們也好久不見了,你想我了嗎?」
  氣息撲在耳邊癢癢的,溫暖而曖昧。容嫣的臉登時紅雲布滿,捏著耳朵朝後躲了躲。可他又跟了上來,她再躲,他再跟……
  一直將她逼到了六角亭下,她倚著亭柱無處可躲了,怯怯抬眸看了他一眼。見他狹目微揚,矜貴清雅的臉浮著一抹輕笑,還在等著她的回答,於是喃喃道:
  「想,想過……」
  想過?
  虞墨戈眼眸一凝,盯緊了她。
  什麼叫想過?是某一特定時刻想起了他,還是某一段時間她在想他?
  不管是哪個,這個「過」字都極其討厭,將本應該持續的事情偏就定格在了過去。這可不行!
  虞墨戈笑意愈濃,勾起她下頜,指腹她微翕的櫻脣上撫過。看來他還真應該仔細教教她該如何正確「說話」了。
  「晚上我來接你……」
  「小姐?」
  後院西廂,紫珠看著面色惶恐的徐靜姝喚聲。徐靜姝似沒聽到,直直衝到八仙桌前慌亂地給自己倒了杯茶,一飲而下。
  水喝了,心情仍未平復,握著杯子的手一直在抖。她又提起茶壺,手抖得厲害壺蓋叮噹作響,嚇得紫珠趕忙接了過去。
  徐靜姝恍惚而坐,目光凝滯。
  即便早就有所揣測,可當真面對時她依舊不敢相信。
  虞少爺和容表姐……他們竟然……
  不可能,不會的。虞墨戈什么女人沒見過,怎能喜歡個和離的女人,她嫁過啊,嫁過了!
  方才那幕甩不掉地印在腦子裡。他脈脈看著她,手指輕柔地撫過她脣……如果不是親近之人如何能做出這種動作……
  靜姝不敢相信,可她真再找不出任何開脫的理由。容表姐的美連女人都為之動容,更何況是放浪不羈的虞墨戈——
  對,虞墨戈是什麼樣的人,留戀聲色何曾被羈絆過,他不過玩玩罷了。
  可容表姐呢?她是這樣的人嗎……
  越想腦仁越疼,可再疼也比不過心裡酸,酸得眼圈都紅了。
  「姝姐兒可在?」
  門外,常嬤嬤試探著喚了聲,邁進了一隻腳。紫珠前去招呼,靜姝忙揩了揩眼角,正襟端坐。動作一剎完成,可還是被眼尖的常嬤嬤逮到,眼波一轉含笑上前。
  「姐兒腿腳可快,我這從東院出來愣是沒追上。哎,到底是老了,想想姐兒像瀾姐兒那麼大時,玩捉人遊戲我還得三步停兩步地攆著你,生怕一步快了捉住你便沒得玩,惹你惱了。」
  提起兒時,徐靜姝彎脣笑了。常嬤嬤是母親的陪嫁大丫鬟,自小便拿她當疼親閨女一樣疼。除了乳母呂嬤嬤,整個侯府就和她最親了。然母親去世後,她沒跟著靜姝留在後院,而是冒著不受待見的風險主動要求伺候續弦夫人。說到底還不是為這幾個孩子,怕新夫人虧待了他們。
  不過好在伯夫人是個內斂的,進門十餘年無功也無過。尤其世子夫人進門後,她更是什麼都不管了。不過今兒這事,她覺得伯夫人是份好心。
  「姐兒都及笄一年,不能耽擱了。如今世子夫人有孕勞心不得,伯夫人還不是怕誤了你才為你操這份心,她是真真為了你好。」
  靜姝知道,左右還是繞不出這個話。平日禮佛抄經不問家事的人,今兒突然要見孫女,還把自己也喚去了。去了才知,竟是要為她張羅婚事。雖不高興,她也沒多說什麼,趁著瀾姐兒歇晌便跑回來了。這一跑,便瞧見了花園那幕……
  「我知道姐兒心裡彆扭,因她是你後母,好像急著你嫁似的。但將心比心,即便是你親母到了眼下也不得不張羅了。伯夫人是好心與你商量,你這一跑,可知伯夫人有多尷尬,手不敢伸,話不敢提了。於她而言你嫁誰不是嫁,她若不上心,誰也挑不出個毛病來,可姐兒你虧啊。你還等著世子夫人嗎?她如今滿心滿腹都是肚子裡那個,連世子爺都拿她金貴著呢,豈會因你操勞。再等,就真的錯過去了。」
  靜姝偏頭不語,嬤嬤知她是不想聽。沒親娘疼的孩子,到底招人可憐。自小看著她長大的,小姐的心思多少猜得出。於是握著她手問:「姐兒可是有中意的人了?」
  小手稍稍一僵,嬤嬤便懂了,追問:「可是虞家少爺?」
  眼見小姐眼圈紅了,她嘆了聲。家裡常來這麼個俊朗無雙的男子,哪個情竇初開的姑娘不會春心萌動。這事也怨世子,心裡頭除了他那個嬌妻,可曾為妹妹考慮過。
  「姐兒,能理解。可你們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起啊。他畢竟是英國公府三少爺,他那名聲便是咱吃不消的。你若真嫁了他,如何讓你母親安心。不行,真的不行。」
  「如何不行?」靜姝最不願聽的便是這話,她激動得絞著帕子的手都發白了,咬脣道。「我配不上他嗎?」
  「這不是配得上配不上的事。論門第,你是侯府嫡小姐,嫁給他說得過去,可你們之間差得不是門第。」
  常嬤嬤也不知該如何與她解釋。在她眼裡,虞墨戈不管是個仙還是個獸,都不是她家小姐能降得住的,還是尋個踏實穩重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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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見靜姝眼淚都快下來了,常嬤嬤只得收了話道:「我也不多說了,小姐自個想想,凡事別鑽牛角尖便好。」說著,又勸了幾句便回東院了。
  望著常嬤嬤穿過二門離開了,徐靜姝靜默不語,可心裡卻是翻江倒海。
  不配,憑什麼她就不配,她不配容嫣便配嗎?
  花園那幕再次出現,靜姝面色越來越冷,轉身進門對紫珠道:「去吧叫呂嬤嬤叫來……」
  別院,雲毓院正房。
  容嫣被虞墨戈捧在懷裡顛簸,意識縹緲,腿酸疼得快撐不住了。頭埋在他肩窩,顰眉咬脣,隨著一波波顫動抖聲道:「還沒好嗎……」
  「……快了。」他在她耳邊低嘶,忽而停了,問道:「……有沒有想我。」
  不是問過了嗎。
  容嫣沒應,他掐著她細腰重重顛了一下,她驚得連忙點頭,「想了,想了……」
  這便對了。
  他滿意一笑,貼著她耳邊柔道:「我也想你了。」說著,順勢含住了她的耳珠,撩撥挑弄,動作起來。上下的酥麻齊齊撞向心頭,攻城略地,她徹底淪陷了。
  容嫣一直以為這種事都該是纏綿溫柔的,然今兒才知那是虞墨戈一直遷就她——
  沉沉浮浮,三魂七魄都快被撞出來了,眼下她終於明白他一直有多忍,明白這些日子他有多「想」她……
  許是因累乏,許是因溫暖,容嫣一夜睡得踏實。直到貓叫聲綿綿入耳,久繞不去,她才緩緩睜開眼,睡眼惺忪地盯著床腳雪白的絨團愣了半晌。眼見它喵嗚一聲撲了過來,驚得她拉起被子蜷身鑽了進去,一頭撞入了他懷裡。
  虞墨戈被她撞醒,下意識去撈,托著她腰身貼緊了自己。
  他抬頭瞥見床腳的雪墨,勾了勾脣,扒開被角看著窩在自己懷裡的容嫣笑道:「你怕貓?」
  她眼睛都沒敢睜,額抵在他胸口「嗯」了一聲。
  頭頂一聲輕柔的笑音,他又把被子蓋上了,喚了一聲,小丫鬟入門把貓抱走了。
  他隔著被子拍拍她,示意可以出來了,容嫣扒著被角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小腦袋。
  剛從被子裡鑽出,青絲散亂,襯得她雪肌更白,皓齒咬著紅脣帶著不經意的誘惑。虞墨戈撐頭看著她,只覺得她比貓還可愛,趁她鬆氣之時,伸臂將她拉了回來,一口吻在她的香肩上,吮吸輾轉不夠,他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
  被貓擾得沒睡醒便起了,天還早,虞墨戈留她用早飯。容嫣拒絕了。倒不因別的,她頭晌要去趟翰墨軒,給弟弟挑一只好筆。
  「何必去買。我這有,送他一隻便是。」
  「不必。」容嫣笑道。「我給他買就好。」
  虞墨戈沉默,舌尖在下齒輕輕劃過,笑了,聲音輕若彈珠,勾著魅惑地尾音道:「可我想讓你陪我吃飯呢?」
  這,這語氣,算撒嬌嗎?
  容嫣愕然,結果還是敗了。
  好似被摸透了般,他總能戳中她內心的柔軟。瞧著凌厲清冷,他從未給過她任何壓力,卻將她掌控在手心裡。
  這頓飯吃得和容嫣想象中完全不一樣。往日在臨安伯府,他要麼和徐井松闊談,要麼獨自淺酌,好似很少見他吃東西。
  然眼前人,安安靜靜,端坐在桌子對面目不斜視。舉箸的長指輕動,不疾不徐,矜貴優雅得像幅畫,讓人覺得自己是在仙宴,對面便是清清冷冷的神祗。能把飯吃得帶了光環,容嫣還是頭一次見到,一時看愣了。
  「吃粥。」
  修長的手指點了點面前的桌子,容嫣猛然回過神,對上他淡淡的目光登時窘住,像做錯了事的孩子,趕緊拾起湯勺喝眼前的那碗燕窩肉糜粥。
  虞墨戈輕笑,給她夾了塊棗泥卷。她揀起咬下,細細咀嚼,小腮幫鼓鼓地,帶得臉頰上的緋雲飄動,宛若春暉。
  好似得了某種樂趣,見她吃下後他又夾了一快。
  容嫣看看棗泥卷,又瞟了眼對面人,默默地舉箸再次咬了下去。
  又是一聲輕笑。
  看來養她比養雪墨更有趣。
  虞墨戈興致頗好,這頓飯吃了許久。容嫣一直陪著他,到離桌時才發現吃了多少。這哪裡是早飯,怕是午飯都帶出來了。
  吃過飯在庭院裡走了會兒,虞墨戈便帶她去了書房。這還是容嫣第一次進除了雲毓院正房以外的房間。
  書房,對這個時代的男人應該是個特殊的空間,是隱私所在,也是品味象徵,不會隨便讓人出入的。
  她還記得秦晏之的書房,典型的文人雅室:一榻一幾,一桌一爐,文房四寶,古琴字畫;桌幾上都擺有花瓠,裡面插著梅花蘭草,四季不斷;香爐裡熏煙裊裊,偶爾也能嗅出淡淡的茶香,馨甜繞鼻……他的書房是淡雅溫馨的,可每每踏入都讓她不能理解他怎就是那般寡情。
  不過虞墨戈的書房倒極符合他性子,清清冷冷的。除了靠窗的一桌一椅,及身後的一架獨扇山水插屏,三面都是書架,堆滿圖書卷軸,雖零但不亂。桌角畫缸旁有一鶴形香爐,沒燃,倒是茶爐尚溫。容嫣嗅著像龍井的淡香,然較之稍濃,沒猜錯的話應是陽羡。
  在秦府時,郡君給她講過茶類。陽羡,她想到茶仙盧仝的那句:「天子須嘗陽羡茶,百草不敢先開花。」可是把陽羡茶的霸氣描得是淋漓盡致,亦如眼前的這個人——
  容嫣繞了一圈,除了西墻博古架前的哥窯冰裂紋青瓷缸裡養了幾條錦鯉,整間房沒有一絲鮮活的氣息,一個字——冷。
  虞墨戈讓容嫣去桌前稍等,他去博古架挑筆。
  容嫣低頭看著桌上未完的字跡,突然發現原來握劍的手也可以寫出如此漂亮的字來。不僅漂亮,更是多了幾分文人少有的遒勁朗逸。
  前世學過書法,識得出這墨下的筋骨,她忍不住揀了根未浸墨的乾筆去摹……許是摹得太認真,竟沒發現他已站在她身後。
  虞墨戈左手攔著她腰,右手握著她的手將筆蘸了濃墨,帶著她在紙上書了一個「嫣」。
  書罷,這個字便映在了姑娘的臉上——嫣紅嬌羞。在窗口的初陽下,她美得嫣然無方,把他平寂的心再次喚醒,軟得如她輕吐的氣息。
  他含笑在她頸脖落下一吻,惹得懷裡人如水滴墜的花瓣,微弱一顫,嬌得讓人心動。慾火再次挑起,他吻越來越深,越來越柔,纏纏綿綿地把容嫣的心都揉碎了……
  她倚著他,感覺到了他身體的變化。
  「可以嗎?」
  氣息溫熱曖昧,從耳根撲向臉頰,傳入四肢百骸,容嫣握筆的手一顫,在紙上留下了一筆蜿蜒……
  她沒應,但沉默對他而言便是默認。他掰下她手中的筆,攏著她探入了衣襟……
  「你小子!從通州回來也不告訴我一聲!」
  門外,清朗的聲音打破房中的旖旎,嚴璿一面皺眉不滿地推搡著曲水,一面邁入書房。回首便瞧見這幕,尷尬得愣住了。
  容嫣趕緊轉身,羞得捂臉埋在虞墨戈的胸前,虞墨戈單手攬著她,凌然怒瞪。
  曲水一臉的苦楚:「爺,我攔不住,嚴少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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