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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初醒 - 《深藏不露下堂妻 卷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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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9 00:26:0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喲!」嚴璿回神,謔笑揶揄一聲。「還真讓我撞上了。果然是金屋藏嬌啊,我倒要看看,這哪家的小姐入了我們三少爺的眼啊!」說著,兩步繞過茶爐,興衝衝地奔二人去了。才掃了個側顏便聞虞墨戈一聲厲喝:
  「出去!」
  嚴璿嚇了一跳。見他眸低凝著寒氣,陰沉地盯著自己,呆住了。接觸兩年,見慣了他雲淡風輕,還頭一次見他動怒。
  「我走,我這就走!」
  嚴璿悻悻退步,似笑非笑地牽了牽嘴角轉身便跑。邁出兩步,忽而反應出什麼,乍然回首,再次掃向虞墨戈懷裡的人,登時張大了眼睛,驚愕地瞪他,帶著難以置信退出去了……
  容嫣悔不能時間倒流,她今早就不該留下。真是得寸進尺,忘了彼此的約定了嗎!
  虞墨戈看著懷裡緊張的容嫣,攏了攏她的鬢發,托著她下頜道:「沒事了,去正房等我吧。」
  「不了。」容嫣勉強一笑。「晌午容煬來,我得回了。」說著,面帶郁色地瞥了眼窗外,虞墨戈也跟著看了看,安慰道:「放心,他什麼都不會說的。」
  遣曲水將筆包好,囑咐他喚九羽送容嫣回去,虞墨戈去了前院。
  容嫣心情稍稍平復,卻猛然愣了下,曲水方才喚他「嚴少爺」,嚴璿?
  她想問問曲水,可又覺得自己不該知道太多,今兒已經錯一回了,不能再錯。於是含笑默默收了筆隨曲水出去,然走到畫缸前,忽而看到個熟悉的印章。
  她放下筆,展開,是幅山水丹青,印章處赫然「懷玉居士」四字
  ——是二叔容仲琨。
  容嫣大致掃了眼,同樣的裝裱便有三卷,她恍然想起方才那人的話:他去通州了……
  「虞墨戈,你金屋藏嬌,藏的便是她?」
  正堂裡嚴璿不可思議地指著雲毓院的方向問。
  虞墨戈容色淡淡,捻了捻指尖道:「你最好當做什麼都沒看見。」
  嚴璿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宛平圈子就這麼大,容嫣他在縣衙見過一次,她的事更是有所耳聞,怎都沒想到虞墨戈偷會的竟是她,這也不合他脾氣啊。
  「在棲仙樓玩玩就算了,這種人動不得。若被人發現了如何?她逼你,你是納還是娶?棲仙樓的哪個不任你挑。不稱心,我給你覓兩個秦淮佳麗,才色雙絕的,也算你有情調。可是……她……你可知她是誰?她和離前的夫君又是誰?」
  嚴璿話急,虞墨戈聽得哼笑一聲。
  這一聲可挑了嚴璿神經,他更急了。「你玩也得有個限度吧!這……」
  「你何時見我玩了?」
  這一句把嚴璿問住了。不是玩……不是玩是什麼!
  嚴璿越想越糊塗——
  三年前,他是名震內外讓韃靼北虜聞風喪膽的徵西前將軍,戍守九邊;而自己不過是個貴遊子弟,混跡京城。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人。若非他削職,被關都察院一年,心灰意冷從而走馬跑鷹,雜身於聲色,他們根本不可能相識。
  兩年裡他名聲水漲船高,都道他是圈子裡居首紈褲,可別人不知,嚴璿了解。別看他煙花酒色過,可是妥妥的片葉不沾身。
  直至後來,覺他胸有籌謀,雖不甚了解卻也生了份敬佩。不過信他,大抵還是因為他沒把自己當做酒肉朋友,肯推心置腹。
  至於他為何結交自己,嚴璿不清楚也不在乎。
  可他是真心不想虞墨戈陷入不堪境地。
  女人接觸多了,嚴璿摸了個透。容嫣這種「孤身良婦」是絕不能沾的,看似安穩妥帖,她們可沒煙花女子的凜然和灑脫。人家認得清自己,有朝一日甩下了她們也不會放在心上,但這種女人,受禮數禁錮,腦袋裡一根筋,天曉得會做出什麼事來。
  為她們費心思都不值當——
  尤其是這位,因著貌美惦念的人可是多。然這位小姐,哪個都不入眼清高得很。越是把自己當回事的人越是難纏。也不知虞少爺許了人傢什麼,能把這朵高嶺之花拿下,熟不知他這是種下了何等禍根。
  換了常人也罷了,她可是秦晏之的前妻,建安郡君的孫媳啊……
  嚴璿心裡翻江倒海,虞墨戈卻全然不在乎。冷淡淡地道:「你來何事?」
  心中萬念戛然而止,嚴璿回神,神情嚴肅道:「聽聞你去通州徐井松也跟去了,監視可是緊,他沒發現何事吧。」
  「我倒希望他有所‘發現’,有他給國公府傳話,免了我還要特意做出動靜。」
  「你可看到了陸參軍了?」
  「看到了。」
  「那……」嚴璿還欲問,被虞墨戈打斷了。
  「毋需再問了。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虞墨戈的確是為他好,若不是前世經歷過一次,他豈會相信嚴璿竟是那般剛烈純正之人。
  景帝陳佑禎繼位後沉淪聲色,身體每況愈下。皇帝兩子,長子陳湛乃都人所出,而次子陳泠,其母為皇帝寵妃邵貴妃。陳湛歲十三,少年有志,可為了寵妃皇帝非要立年僅七歲的陳泠為太子。「太子者,國之根本也。」自古立長不立少,怎能因寵而違背祖制。嚴恪忱帶著眾臣反對,與支持邵貴妃的首輔荀正卿對立。
  嚴恪忱之所以堅持,不僅因長幼秩序,更為了穩固朝綱。
  邵氏婦人私慾,一心只想登上太后之位,全然不在乎荀正卿的野心。首輔支持她,無非是想通過易操控的小皇帝把持整個朝政。嚴恪忱作為對立,因此被誣陷,罷官免職,氣得臥榻不起。而後正是他小子嚴璿承父志,為其洗冤的同時支持陳湛。
  可終究寡不敵眾,陳泠繼位,朝廷把控在邵貴妃與首輔的股掌中。再後來,首輔乾脆獨攬朝政,小皇帝也成了傀儡……
  嚴璿依舊抵抗,被抓入詔獄,死而不屈……
  不過這都是五年後的事了。如今的嚴璿,還是那個和父親較勁叛逆的紈褲公子。
  所以他本質是純正的,胡鬧無非是對家族束縛的一種反抗。可他畢竟年少,易衝動,這輩子虞墨戈不想他再莽撞地走上那條不歸路,他要幫他,於此同時也是幫自己。
  虞墨戈話出,嚴璿識趣不問了。不過貪墨之事,還是得告訴他。
  「都察院和兵部查出來了,虞晏清貪墨軍餉證據確鑿,他本是想借你做替罪羊,畢竟你曾任大同總兵。可你沒回,他套不出線索也尋不到你的銅章,便尋了曾經的參軍和把總作了偽證。
  「然左僉都御史竟也得了份證據,他一向秉公做事,連首輔都不懼,與我父親竟把虞晏清偽造的證據全部查了出來。於此,就是皇帝想保他,怕是也保不了了。」說著,嚴璿咧嘴一笑,「我還是第一次見父親這麼順眼。」隨即朗聲大笑起來。
  可笑著笑著,又被虞墨戈的話給冷了回去。「皇帝保不了,不等於首輔保不了。」
  「別說,這事還真就壓在首輔那,拖了許久了。也不知他何意,難不成他想保英國公府。」
  他當然不會保,但他也不會讓英國公府出事,因為這個坑便是他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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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9 00:26:1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他是兵部尚書,軍餉都是由九邊督總上報兵部,由兵部向戶部申請批款。虞晏清貪墨吃空餉,他如此精明的人豈會不知?他是深知虞晏清的貪,放開著讓他吃。目的只有一個,借此掌控握有兵權的英國公為己所用。
  這都是前世虞墨戈因這樁貪墨安入獄後才想明白的。
  當可不能上兩次——
  「暫且不用管他們了,此事到此為止。倒是你,春闈在即,你可都準備好了。」
  「誒——」嚴璿懶洋洋地哼了聲。自小生活在官宦世家,生下來這個話題便黏在身上甩都甩不掉。不提父兄長輩,便是前朝祖上都是為官的,嚴璿就是厭惡這種既定人生才會放縱自我,怎地連虞墨戈也跟著世俗起來了。
  「咱倆之間可不存在這個話題,除非你這個武將何時也考了文舉,不然別跟我提這話!」
  虞墨戈無奈而笑。
  有些人對科舉避之不及,而有些人還在為之努力……
  容煬晌午回容宅陪姐姐吃飯。飯桌上,容嫣一直舒心地盯著弟弟,時不時地給他夾菜,照顧他用餐。
  血緣這事很奇妙。容嫣穿來便在秦府,和這個弟弟基本無甚接觸,還是她病重,家人以為她大限將至才喚容煬來看她,那時候她連眼皮都睜不開了。
  可如今骨子裡就是有種衝動想對弟弟好,見到他便莫名地親近。這是原身對弟弟情感的延續,就她而言她也想對他好,畢竟這是她在世上最親近的人了。
  她疼弟弟,弟弟自然也疼姐姐。見她只顧看著自己,也勸她多吃些。
  「姐不餓,姐就想看著你吃。」容嫣一臉的滿足。
  其實也真是吃不下了,早飯被喂了那麼多。
  容煬和姐姐在一起也心情極好,胃口頗佳,吃了口醬香的紅煨肉對著姐姐笑了,目光掃到姐姐頸脖,笑容突然凝住——
  「姐,你脖子怎麼了?」
  容嫣下意識摸了摸,恍然察覺應是虞墨戈留下的吻痕,拉了拉衣領道:「沒事……貓撓的。」
  見弟弟狐疑地盯著自己,容嫣忙給他端了杏酪。「喝點甜杏酪,潤肺生津的。知道你喜歡奶香特地給你加了羊乳。」
  杏酪哪止得住好奇心。容煬怯聲道:「姐,那是——」
  「吃飯!」容嫣慌張制止,聲音略急,讓容煬更覺得她在掩飾。他十三了,有些想法模模糊糊已經存在了。容煬問了句他一直很想問的話:
  「姐,離開秦府後,你過得好嗎?」
  容嫣沉默須臾,會心笑道:「好。再好不過了。」見弟弟眉心不展,她放下筷子,疏朗道:「姐說的是真話。許你聽了些浮言,不過亦如飲水冷暖自知。我過得好不好只有我自己清楚。我迄今未悔,不管在秦府還是在容家,我從沒如此愜意過。不用看人家臉色,自己為自己做主,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姐姐璨笑,瞧得出是發自內心的。然容煬依舊不能釋懷,猶豫著囁嚅道:「可通州那些人……」
  「無需在意。」容嫣恬然笑道。「幾句話而已奈何得了誰。我知道你心疼姐姐,你若真願姐姐好,那便用心舉業備科考,如父親一般金榜題名。你出息了,姐姐便有了依靠,看誰還敢說我的不是!」她又給他添了飯,溫柔道:「多吃些。瞧你瘦的,又要長身體又要熬心血,吃少了身子可受得了。」
  容嫣從容的目光中浸著對弟弟的肯定,看得容煬心頭沸騰,更加堅定自己的信念——他要出人頭地!為了自己,更為了姐姐。
  容煬眼眸清亮,望著姐姐用力點了點頭,笑著端起碗筷。然動作太快,寬大的直綴衣袖瞬間滑落,帶著中衣袖子也竄了幾分,露出半截小臂。
  容嫣不經意瞥了眼,蹭地站了起來。二話沒說繞到弟弟身旁一把擼起他的袖子——
  纖細的小胳膊,好幾處淤青傷痕,大臂竟還有條方結痂的疤,足有寸余,在他白皙的皮膚上極是扎眼,觸目驚心。
  容嫣驚得握著他胳膊的手都開始抖了,一股怒火衝頂,問道:
  「這怎麼回事!誰傷的你!」
  容煬推了推姐姐的手,掩飾道:「沒事,我自己摔的。」
  「胡說!摔能摔成這個樣子,這明顯是被打的。是不是容爍?還是二嬸母!」
  似被說中,容煬臉色微不可查地僵了一瞬,隨即咧嘴笑道:「哪能呢,他們打我作甚,姐多心了。」
  他推姐姐手想掙脫,然她卻一動不動,盯著他眼圈紅了。
  怎有人這般狠心,對個孩子如何下得去手!容嫣心疼死了,一時動怒,手勁兒越緊,把容煬胳膊都捏紅了。她意識到,趕緊鬆開,捧著弟弟的小胳膊看著片片青紫,眼淚再含不住了,悔恨問:
  「疼嗎?」
  「不疼,一點都不疼了。」弟弟爽朗笑道。
  他越是如此,容嫣心越難受。他手肘處還有兩個深入肉裡的小牙印,不過幾歲孩子的,不是兄長家的大女兒容石蕊還會是誰!
  弟弟在容府到底過得什麼日子。
  容嫣不罷休,顧不得多思,當即扯開弟弟的中衣。只見他脊背一條條鞭笞之傷,便都懂了……
  容煬在祖家,為方便和年長一歲的堂兄容爍去家塾進學,被養在二房,萬氏對他還不錯。
  可萬氏是個什麼樣的人?商戶女的秉性,視財如命,無利不鑽,喝口茶都要數著茶尖倒水。她對容煬好,還不是看在她有個嫁入秦府的姐姐份上,時不時還得靠他攏著容嫣求著秦府。
  如今她離開秦府了,萬氏豈容得下他。
  在說容爍那孩子,被萬氏嬌慣得乖張跋扈,學業不好,手卻黑得狠。聽嬤嬤講,曾經因一句玩笑他竟把同族從兄的手臂給打斷了,惹得族親鬧到祖母那,不許他再入家塾,還是秦家幫忙給解決的。
  如此,容爍若欺負容煬還會留情。連容石蕊都敢欺負小叔!
  容嫣想到了祖母。當初她要帶走容煬時,她是如何保證的?道容煬是大房的後,是她的心頭肉,可如今呢?她不信容煬遭此虐待,她全然不知——
  好,很好。這便是「疼」他們的祖母!
  「從今兒開始,除非是求學去臨安伯府,其他時候便踏實在容宅待著,哪都不許去!聽到沒有!」
  容嫣幾乎是吼出來的。
  容煬清楚姐姐不是在對他吼。挨打這事他並不想她知曉,隱忍也是為了不給她添麻煩,可到底還是被她發現了。
  姐姐護他,他心暖。可這畢竟是宛平,她也只護得了他一時……
  容嫣接弟弟回容宅,青窕是千萬個支持。本就是親姐弟,哪有不叫人家團聚的。
  兄長容煥皺眉。可換個理想想,若非和容嫣矛盾,容家有意排斥,即便他們是徐井松接來的,也不該居伯府而應是容宅。眼下容嫣要接弟弟回去,他們說不出什麼,既然徐井松都不發言論,容煥也只得默認了。
  至於她突然喚容煬去容宅,想必是覺出什麼,可她始終沒提。就算提了又如何,是她自己不想做容家人的,那還有何資格來管容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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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9 00:26:2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容老夫人煩與徐井松的勸退任務也沒完成,他發現容嫣總在躲自己,便明白定是妻子與她說了,看得出她是決不肯回頭了。
  徐井松算領略了,容嫣這姑娘,看似柔善實則極有內勁,心思也沒想的那麼單純。他可不想再沾一身不是,把自家弟弟管好才是重要的。想來只要他春闈一過留於京城,二人便再不必見面了……
  容宅裡只剩姐弟二人,不用看人眼色,過得再舒心不過了,恍若又回到了父親任宛平知縣的日子。
  白日容嫣送容煬出門,傍晚在門廳候他回來,和他一起吃飯,聽他講制藝,回憶小時候的故事。多了個人,容宅好似熱鬧起來,終於有了家的感覺……
  她是愜意了,可有人落寞。
  打容煬住進容宅,虞墨戈再沒了機會。這些日子,既請不來人又不能去找她,真是有種被「拋棄」的感覺。他忽而想到容嫣曾經的那話:你離開,我不必傷心;我走了,你也不必輓留。
  他們的關係還真是一觸即碎。
  也是,彼此是因孤獨而建立的合約,如今她有人陪了,何需自己。
  從朋友的角度,他該為她高興,可他發現自己根本高興不起來。他想了想其中的原因,最後歸結為:他們不是朋友。
  重要的是,他也根本不想和她做朋友……
  衫裾被輕輕撕扯,虞墨戈低頭,雪墨兩隻小爪子正扒著他的腿喵嗚喵嗚地叫著,小腦袋朝他腿上撒嬌地蹭了蹭,一雙琉璃似的眼睛水靈地望著他,在祈求懷抱。
  虞墨戈淡淡哼了聲,修長的手指一伸便將它撈了起來,單臂托著撫了撫它頭。小傢伙享受地蜷在他懷裡蹭著他胸口,軟糯糯地,讓他莫名想起了某人……
  虞墨戈默立沉思,望向窗外的目光澄淨無波,日光透過府紗打在他臉上,化作靜謐的柔和。許是因這光,許是因他懷裡慵懶撫臉的貓兒,他身上那股子霸道的凌厲和冷硬的剛練被統統打磨掉了,連與生俱來的清冷也淡了幾分。
  這一刻,雖光影下的他依舊美得宛若神祗,卻好似沒那麼遙不可及了……
  想得出神,手下撫摸的動作也停了,雪墨撒嬌地喵嗚一聲。他低頭看它,順手揀了塊手邊的芙蓉糕喂給它,雪墨滿足地咬了口。虞墨戈笑了,勾勾它小下巴柔聲道:「只有你陪我了。」
  上輩子他也養過貓,可不過是應景圖樂罷了,從未真正靠近過這個「矯情」的小東西。就像對女人,喜歡,可不過都是玩物。
  重活一世,他也如是想的。然再見雪墨他才意識到,獸比人更真實。也直到遇見她才明白,原來「玩物」是不可以定位一個人的……
  雪墨把那塊芙蓉糕吃掉了,他又揀了塊。方抬手便聞九羽入門道:「爺,容家小姐來了。」
  虞墨戈神情微凝。
  見他拈著糕的手停在眼前久送不到嘴邊,雪墨急得撲了上去,糕沒撲到,倒從他懷裡掉了下來。他回身,嘴畔浮起一抹佻笑,指著腳下的貓道:「你該走了。」
  容嫣進來的時候,曲水正抱著貓朝外走。雪墨一面掙扎一面朝虞墨戈喵嗚喵嗚地叫,好似在痛訴他有多「重色輕友」!
  容嫣提著食盒看了一眼,也知道曲水帶它離開是因自己,踟躕了會兒,顰眉喚道:「等等。」
  曲水駐腳。她從食盒裡取了塊芋粉糕朝雪墨送去,方靠近又猶豫地縮了縮手遞給了曲水。
  「給它的。」她輕聲道。
  曲水看了眼主子,嘻嘻地接了過來。「替雪墨謝過小姐了。」他接過糕湊到雪墨嘴邊,哄逗著。「你可是好福氣啊,香不香,香不香……」說著,抱貓出去了。
  容嫣再回頭時,虞墨戈正靠在桌沿看著她,眉心舒展,目光深邃。
  方才那幕,分明是兩隻小貓在交流,好不可愛。可偏就那隻大的,敗給了那隻小的。
  「你是在討好它嗎?」他揚聲問。
  容嫣嫣然一笑,嬌似朝陽,連軟糯的聲音都帶著暖意。「我不是要討好它,我是要謝您。」
  「謝我?」他深眸裡漾出了一絲好奇。
  「對呀,您送我的善璉湖筆,容煬喜歡得不得了,我可不是要謝您。」 她眨著漆黑清亮的眼眸看著他,隨即又訕笑道:「紫毫之價貴如金,早知那麼名貴便不收了,容煬纏問了我許久,還要編了個話應付他……」
  「哦,那倒是我的錯了。」
  「沒有沒有,我可不是這個意思!」容嫣惶然解釋,趕忙把食盒裡的點心端了出來,岔開話。
  虞墨戈慵然看著一碟碟糕點,鼻間哼笑,道了句:「你做的?」
  容嫣手一滯,窘得臉更紅了,搖頭道:「不是,是嬤嬤做的。」說著,拈了一塊遞給他。看著那胭脂紅的指尖,花瓣似的落在芙蓉糕上,虞墨戈心情竟如春風掠過,那花開在了心裡。
  他撩了她一眼接過來,然想到方才那幕又覺得好笑,自己對她的威勢竟不如一隻貓。
  見他下吃了容嫣又去揀,卻被他握住了手,用力一拉整個人撞在他胸前。他順勢握住了她的腰低頭看她。
  「這幾日可開心了?」他低聲問。望著她的眸光染了層朦朧,旖旎得讓人心醉。
  容嫣心怦怦亂跳,不敢看了。手撐著他胸前彎起嘴角道:「嗯,謝謝。」
  「謝什麼?」
  再次抬頭,她才意識到,他朦朧的旖旎後是難以揣測的疏離,連眼中的笑意都不達眼底。
  她問過弟弟,徐井松為何會突然去容府尋丹青,弟弟道他是為友人要的。而這幾幅丹青都在虞墨戈手中,不是他要又是誰。京城何等丹青大師沒有,要求二叔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畫師筆墨。怕丹青不是目的,容煬才是。
  如是想,容嫣可不就該謝他。然這個「謝」也不是那麼容易說出口的。
  若這些都只是猜測,是巧合呢?即便事實如此,他也定不是特意為她去的通州。直覺告訴她,他不是個簡單的人。兩人能保持這種單純的關係,正是因為對彼此的不幹預不靠近。既然他不想說,她也不該提。洞察力在他們之間是最不該有的……
  「沒什麼。」她推了推他,企圖掙開。
  他沒讓,氣息漸漸靠了上來。「你沒什麼,我可有。弟弟陪著你,你便把我拋下了?我可不要謝。」
  「那要什麼?」
  「補償啊。」說著,那股熱氣噴薄而下,他咬住了她的耳尖,惹得她渾身一顫,還是推開了。
  「不行。」她窘迫道。「一會兒容煬便要回來了,我得趕緊回去。今兒是小年,我給您送點心來,一是要謝您送容煬的筆;二來想跟您說……過兩日我便要和容煬回通州了。」
  話音落了,對方沒應。她撩眼皮看了他一眼,見他眸中迷霧重重,深沉得瞧不出半點情緒,恍然解釋道:「我只是回去過年……本來想遣嬤嬤告訴您,可又怕久不能回,還是當面說一聲的好。」
  「‘久’是有多久。」他低音清冷地問了句。
  容嫣望著他,眉心輕顰。「不知道,過了年吧。」想到他許也該回京城過年,便答道:「應該等您從京城回來後。」可話說出來又覺得不對,她怎麼就知道他一定會再回宛平呢?許便留在京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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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然虞墨戈卻淡淡一笑,應了聲:「好。」
  兩日後,徐先生入京,容家兄弟也要回了。提早打發了婆子丫鬟回家過年,容嫣備好馬車,帶著楊嬤嬤和雲寄同行。青窕疑惑,不是說好了不回通州的,怎這會兒便改了主意?連兄長容煥也頗是不解。
  容嫣淡然道:辭舊迎新闔家團聚,新年是最重要的節日,畢竟她還是容家人,何時不回新年也該回去瞧一眼。
  想來也是,孤身一人留在這連頓團圓飯都吃不上,何談過節,到底通州還是她的家。青窕能理解,可心懷忐忑。知曉她當初是如何離開的,便想象得出容家會如何待她。
  容嫣勸她安心,便隨兄長弟弟一同上路了。
  回通州的馬車很快,天不亮而行,走了足足一日,趕在了酉末宵禁前入了通州城。聽下人通報少爺回來了,萬氏興奮得帶著兒媳孫兒去迎。
  容煥拜過母親,便去接妻子懷裡的小兒子,而萬氏則一把攬過了容爍,心頭肉似的揉著他,恨不能親上一口才解這惦念,惹得容爍好不耐煩。
  萬氏笑嗔地捏了他一把,然眼神一瞟,臉上的笑登然僵住了——
  馬車旁與容煬站在一起的,竟是容嫣!
  她回來了?!
  兄妹幾人初到,先去東跨院給祖母問安。一路上,萬氏的眼神就沒離開過這個容家的大小姐。她一手拉著容爍,時不時地便要朝她瞟上一瞟,想起她離家時那幕,嘴巴抽抽似的撇著鼻孔裡直哼氣。
  新年團圓,梁氏也揣測過容嫣會回,可當真見了一時竟不知說些什麼好。想想她猝不及防地告之大家和離的消息,並義無反顧地離開容家已經兩月有餘。當初的怒火雖熄了,可汪在胸間的這口氣,還是不能完全疏解。
  容嫣倒是異常平靜,好似一切都未曾發生過,恭敬地給祖母請安。
  天色已晚梁氏房內燭火昏暗,看不清祖母神情,但聞她重重嘆息,語氣不知是哀是怒地道了句:「回來就好。」
  容嫣淺笑頜首,又面色淡淡地對二叔和嬸母施禮問候。萬氏依舊斜眼瞥著她,冷哼道:
  「喲,咱可受不起這禮,您多有骨氣呀,哪瞧得上我們這個家!」
  二叔容仲琨看了萬氏,萬氏一巴掌拍了他的手。「戳什麼戳,我說得不對嗎?人家連秦府看不入眼,還能看得上我們!」
  「別說了!」二叔喝聲,漠然瞟了容嫣一眼,對下人道:「天晚了,老夫人要歇息,先帶小姐下去休息吧。」
  「小姐?哪家的?這被人拋棄的還能叫小姐呢?」
  「你少說一句!」二叔指著萬氏從咬緊的齒縫裡擠了句。
  瞧他那狠戾樣,萬氏火氣來了。自己哪句說錯了,是她對不起容家在先!她說和離就和離,沒了秦家支撐這容府過的是什麼日子!往日裡街坊見了她還得七分笑意三分恭敬,如今呢?恭敬沒了,笑都變了味,個個背後戳她脊梁骨嚼舌根,道他容家有個不生養被棄的大小姐。
  就說前個說親。孟孝廉家二少爺年十七,翩翩少年郎,本打算請媒人給清芷說和說和,可媒人去了吃了一肚子的茶連孟孝廉的面都沒見著。為啥?還不是容嫣這個沒良心的小蹄子惹得禍!
  自家二弟捐官的事也沒了著落。容煥明年又春闈,事事支在眼皮底下,她可倒好,上嘴脣下嘴脣一碰——和離!說得輕巧!
  她是拍拍屁股走人了,自己還得給大房養著張嘴!還道容府是書香門第,嫁了能享個清福,享個屁!若不是自己娘家貼補,就他容仲琨畫丹青的那點錢養得起誰!這會兒他可來了能耐,竟為了她懟自己。
  不行,這滿肚子話她可不能爛在肚子裡,她得讓這位大小姐聽聽!看她還有臉回來!
  萬氏瞪著大眼珠子,脖子都拔得老高,想要吐個痛快,然方開口卻聞梁氏喚了聲。
  「歇歇吧!」也不管憤然咬牙的萬氏,擺了擺手。「都下去吧,二兒媳你留下。」
  兒孫應聲。容嫣全程淡漠,冷清清地看都未曾看萬氏一眼,領著容煬給祖母退安下去了。
  容府不算大,三進的院子加兩個跨院。容伯瑀打入京後很少回來住,梁氏便搬入東跨院,前院留給了二叔,而後院則是幾個小的。大少爺容煥成親後搬進了西跨院,容芷到了年歲便隨父母住進前院西廂,如今後院只剩容煬和容爍了。
  二叔囑咐下人把前院東廂房給容嫣拾掇出來。可東廂向來是給長子住的,怎輪的到她。容嫣婉拒,二叔卻道:應該的。
  這話,可是有點耐人尋味了。
  不過她還是堅持,帶著楊嬤嬤和雲寄住進了後院西廂,容煬的對面。
  這一夜容嫣睡得還算安穩,奔波了整日的勞累也稍稍緩了過來。
  今兒是臘月二十六「洗富祿」的日子,天還沒亮楊嬤嬤便和雲寄給她備了水。清洗後,容嫣帶著容煬去給祖母請安了。
  她穿了件桃紅攤金彩繡貼身小襖,玉色百蝶細褶裙,把玲瓏的身材顯得是淋漓盡致。發間橫斜一隻羊脂玉釵,素而不俗,其周以與衣同色的鑲寶石簪花點綴,雅中添了份俏,襯得本就清麗的小臉更加明艷了。
  昨晚昏暗,又路途勞頓掛了幾分憔悴,萬氏沒細打量。這會兒再見她,只覺得是玉面桃腮,粉光若膩,畫裡人似的好不絕色。以往萬氏也知她美,但總覺得哪不一樣了,如今這美像多了什麼,嫣然風致中透著一股子不經意的媚,像退了嬌澀初綻的花,沾了晨露水潤潤的。
  對,潤!眼神,皮膚,氣色,連整個人都跟朵水仙花似的,潤得能掐出水。
  這和離後竟比和離前還要滋潤,萬氏真好奇她在宛平過得是何等日子。
  想來不會差——
  昨晚聽容煥叨咕,她居然買了六百多畝的田!那得花多少錢啊,沒個兩千兩擋不住。兩千兩,什麼概念?西二街的郝員外前年修了座不大不小園林不過才花了千餘兩,這容嫣手裡竟捏著那麼些錢,怪不得底氣足,說走就走。心眼可倒多,只說和離,錢的事竟片語不提!
  容嫣給祖母請安,梁氏坐在太師椅上,面容緊繃得連眼角的褶子都淡了。說來她這輩子活得也不易,守寡二十幾年,辛苦把幾個孩子拉扯大,歲月這點痕跡都刻在臉上了。
  梁氏朝孫女淡淡點頭,待她給二叔和萬氏問候過,便喚嬤嬤傳飯了。
  早飯吃得異常安寧,除了小侄女不肯吃飯,嫂嫂白氏哄了幾句,便再無聲音了。容嫣喝了碗肉糜粥後,萬氏還是崩不住了。
  「嫣兒啊,瞧你瘦的,可是在宛平生活得苦。這都是知你愛吃特意備下的,多吃點。」萬氏笑吟吟舉箸,夾了塊色紅剔透的荔枝肉送到容嫣眼前,乜著小丫鬟道:「給大小姐準備的菊花羊肝湯呢?怎還沒上,快著點。」
  說著,又皺眉打量著容嫣,語重心長道:「瞧你那眼睛紅的,可是昨夜休息的不好?想來也是,乍然換了地方自然睡不踏實。這湯是我昨晚便吩咐下的,菊花枸杞熟地,天不亮我便讓她們熬了,這會兒才取的藥汁,正和羊肝煮著呢。菊花羊肝湯明目再好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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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謝嬸母,我昨夜睡得很好。」容嫣挑脣道,「容府是我家,如何不踏實呢。」
  清音若啼,可怎聽著就這般涼呢。
  萬氏抿脣,見她筷子碰都不碰那荔枝肉,瑟瑟笑道:「嫣兒可還在怪嬸母?」
  「嬸母多慮了。」語氣依舊。
  萬氏深嘆。「看來是了。昨個怨嬸母,是嬸母衝動了。可想到你一人在宛平孤零零地,嬸母心疼啊,這話便沒了輕重。愛之深責之切,你可能原諒嬸母?」
  ——今兒這一切還真是猝不及防啊!
  雖與萬氏接觸得少,但容嫣沒少聽楊嬤嬤講究她。大抵都是些見利忘義的事。
  萬氏父親原是清河書生,屢次科舉不第,只混了個秀才名目,後因困頓便棄文學醫。
  時來運轉,舉業不成醫道不錯,幾年後便開了醫館。萬氏十六那年,隨父訪親來通州,趕巧碰上容家二爺病重,梁氏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託人請來了萬大夫。萬大夫捋須搖頭,連嘆幾聲道:看天運吧!
  梁氏一個寡婦,孩子便是她的命,聽了這話怎不嚇得魂飛魄散,重金懇求萬大夫救治。如是,萬大夫便攜女留於府上照顧,一來二去,這萬家姑娘便對這個「病入膏肓」的二爺動了情。
  一想著沖喜,二惦念不想讓兒子此生留憾,梁氏知自己私心可還是咬牙提了。萬大夫哪肯啊,卻也看在女兒痴心的份上應允了。
  然沒成想,婚後二爺身子骨越來越好。梁氏感激萬氏不及,當保家仙供著。直到次年懷了孩子,萬氏不留神說漏了嘴才知,原來萬氏嫁給二爺都是個計!
  悔也來不及了,有了孩子,還能退婚不成。而後萬家藥材生意越做越好,萬氏有了倚仗,更加有恃無恐。長房不在,她便接了中饋,一家都握在她手裡,有時連梁氏對她也是有心無力……
  所以她可不會無緣無故地變了個臉。
  容嫣撥了撥筷子,勾脣道:「嬸母哪裡的話。都是一家人,您是長輩,容嫣怎會怪您呢。」
  話總歸還算客氣。萬氏稍稍安心,諂笑道:「看看,還是嫣兒善解人意,懂事啊。不怪嬸母就好,我們到底都是一家人。對了,聽你大哥說,你在宛平置了田莊,六百多畝呢,可是真的?」
  原今兒的話茬在這。
  大夥的目光齊齊聚在自己身上,容嫣淡然點了點頭。
  萬氏一張長臉驚得更加長,煞白的皮膚就見兩隻眼珠子泛光,尖聲問:「那得花多少錢啊?」
  容嫣緩撩眼皮,見祖母都停了咀嚼似在聽著,輕描淡寫道:「兩千兩。」
  「兩千兩?」容芷沒耐住喚了聲,下巴掉得老長,如此像極了其母萬氏。容仲琨瞪了女兒一眼,轉而寒聲道:「嫣兒,你不過去宛平兩月余,哪來的那麼多錢!」怕不是好路來的吧。
  萬氏了解自家男人的脾氣,頭腦簡單偏還要胡思亂想!乜了他一眼道。「想哪去了,咱家嫣兒什麼樣你不清楚,瞧讓你說的。她錢哪來的,自然是……那什麼時候,人家秦府給的唄!」
  生怕哪句話不對觸了容嫣眉頭,萬氏瞥了她一眼,接著感喟道:「嘖嘖,你看,到底是人家秦府闊綽,臨了還給了這麼些補償……這,究竟是給了多少?」
  話剛落,老太太一個凌厲的眼神遞了過來,萬氏不情願地收了話,眼眸一轉又笑道:「嫣兒啊,誰家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何況是這麼些。臨走了秦府還在惦記你,終歸沒絕情到底。前陣子建安郡君屈駕來府上了,為的什麼?還不是舍不得你!再說秦姑爺,不,秦晏之。打你們分開後,給他說親的人是爭先恐後,門檻子都快踏破了,可哪個也沒成。因為什麼啊?還不是找不出可心的!」
  「他如何找得出來!滿通州瞧去,有幾個比得過咱家嫣兒的。知書達理,恭敬孝順,人又美得跟仙女似的,不要說通州就是京城也找不出來了!」
  萬氏誇得可是賣力,什麼話都敢說,恨不能把容嫣捧到天上才好。對面的容芷聽不下去了,撇了撇嘴,被萬氏瞧見,指著她道:「你還不服氣?你瞧瞧你,哪裡比得上你大姐!」
  「比不上。」容芷鼻孔裡哼了聲,拉著長音道。「可終究是個不會生養的!」
  「閉嘴!」
  主位上梁氏一聲厲喝,把滿桌人嚇了一跳。
  祖母雖骨子裡倔強,但言辭極少犀利。眼下她是真發火了。
  萬氏也有點尷尬,強笑解釋:「別聽你堂妹的,她是嫉妒你,嫉妒。」說著,給了女兒個眼神。容芷不再言語,卻氣吁吁地將碗勺磕得叮噹響。
  「……所以說,到底還是你和秦晏之最配。」萬氏故作惋惜地道了句。
  這惺惺之態連容煬都看不進去了,剛欲還口,桌底下的手被姐姐按住了。
  現在不是鬧的時候——
  容嫣拍拍他手不叫他動,一面對著萬氏嫣笑。「二嬸母為容家操勞已然費心了,還要惦記我,好生過意不去。嫣兒的事,您且不要放在心上了。」見萬氏又欲開口,沒給她發聲的機會,又道:「回得匆忙也沒帶什麼,便在琳琅閣買了幾件首飾。這對玉鐲是從京城訂制的,特地送給嬸母,也不知嬸母喜歡不喜歡。」
  說著,楊嬤嬤呈來幾隻鎏金朱漆盒,一一交與各位。容嫣托著一隻牡丹掐絲琺琅盒恭敬送到了了梁氏面前。
  只聞「琳琅閣」三字,萬氏都熱血沸騰了。「金銀玉器,琳琅為首」,她豈會不喜?漆匣一展,萬氏眼睛直放光。心裡頭只顧估量這玉鐲的價錢,竟忘了方才的話茬。再想起來時,無從下口,幾欲尋了話頭都被容嫣攔下了。這可真真是拿人手短。
  孫女這是堵眾人的口啊。
  梁氏瞧著萬氏那見錢眼開的樣心裡就恨,旁的她倒能,一遇正事就指望不上,昨晚的話是白說了,還得自己來啊……
  吃過早飯,大夥都散了,梁氏把容嫣留下——
  「說走就走,你可是狠心!兩個多月,也不知道捎個音信,若非前些日子臨安伯世子來了,我都不知你過得如何!」
  「是孫女任性了,請祖母見諒。」
  容嫣平靜得有點出乎梁氏意料。她收起凌厲,拉著孫女的手嘆氣,疼惜道:「在宛平過得可好?你可知家裡多惦記你嗎?自小嬌慣著,你哪受得了這苦。不要說我做祖母的,就連郡君都記掛著你,來咱府上打聽你。」
  提到郡君,容嫣有所觸動。她穿來之際正是原身大病之時,丈夫扔下個尤姨娘便回了京城;而婆婆韓氏不待見她,看都很少來看。唯是郡君日日來探望,在佛堂抄經為她祈福。容嫣恢復後最高興的人也是郡君,滋補良藥,流水似的給孫媳婦送來,更是從未因容嫣不育而嗔怪過她。
  「我讓郡君費心了。」
  「你知道就好!」梁氏接道,「初一去給她拜個年吧,也算她沒白疼你。」
  「畢竟和離了,我再去秦府不好。」
  「你這孩子,怎就這麼擰呢!今兒你二嬸母的話你還是沒聽透啊。」見她沉默,梁氏擺了擺手。「得得,我便與你講了吧。上個月尤姨娘生了,是個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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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說著,瞥了容嫣一眼。尤姨娘是她痛處,她以為孫女會激動,然眼前人眉心舒緩,連氣息都未曾亂了。梁氏心下一緊,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這消息是郡君告訴我的,雖未挑明,可話裡話外我聽得出她的意思。尤姨娘是何人?勾欄裡出來的,上不了檯面不說,秦府的孩子哪能由她養。一出生,郡君便把孩子抱走了,眼下只缺個寄名的主母。你說,這話她不對別人說偏對我說,為的是什麼,還不是想要你回去。
  「我知道,你那婆婆是個厲害的,這麼些年對你也是蹉跎,可究根到底因為什麼,不就是想讓秦家有後才會如此嗎!眼下秦家有兒子了,她還用得著找你說理?再說你和秦晏之,那孩子本就是個外冷內熱的性子,不見得是不待見你,不然這麼些年他怎就只有個尤姨娘。再說你當初有多喜歡他,定親前冒出個小韓氏,恐婚事有變,我是看著你在我眼皮底下哭了幾天幾夜。
  「都說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祖母也是為你好。你想想,你宛平過得是什麼日子,在秦府過得又是什麼日子。府裡府外那個見你不得低頭恭敬喚聲‘夫人’。這才哪到哪,以秦晏之的能力,日後就是做到首輔我都不驚訝,他能給你掙個誥命回來!」
  梁氏說得嘴皮子都乾了,可眼前人仍是無動於衷。這還是那個柔善溫順的容嫣,自己聽話的孫女嗎?
  她指了指小幾上的茶盅,容嫣會意給她端了來。梁氏抿了一口,透過杯沿見孫女冷得跟冰人似的,無奈長嘆了聲。
  「就算你不為自己,也為咱家想想,為容煬往後的日子想想吧!」
  提動容煬,只見孫女眉梢微不可查地跳了跳,梁氏趕緊抓住機會,放下茶盅便道:「我知道你抹不開面子。沒事,只要你願意,祖母去替你說,就是舍下這張連也會讓你回去的!」
  「祖母您說完了?」容嫣終於開口了,她對視祖母冷靜道:「您說完,可容孫女說了……」
  「祖母您說完了?您說完,可容孫女說了……」
  容嫣目光深沉,對視祖母的墨瞳幽邃得讓人心悚。梁氏從未見她如此神情,一時木然愣住,竟不知回應了。
  她不回應,那容嫣便當她默認。
  「祖母,從和離那日到如今,除了勸我回去,您可曾問過我到底因何而離,又問過一句我在秦府究竟過的是什麼日子?」
  「我在秦府重病,你們都道是因尤姨娘。的確,是她,不過不是因我妒恨生疾,而是她給我下了毒,使得一場再尋常不過的風寒險些要了我命。若非郡君發現端倪,您今兒便沒我這個孫女了。」
  「然這還不是讓我最心寒的。郡君發現後告之韓氏,她是我婆婆,非但沒為我做主,反倒極力壓下此事並支持秦晏之納了她。我在她們眼裡到底算個什麼?您說秦晏之外冷內熱,‘熱’我未曾見到,‘冷’我可是領會了個透。我臥病在床月余直至康復,他回通州幾次竟未看我一眼。您可知從傷寒以來,我唯一一次見他便是提出和離那日!」
  那日,這也是她穿越而來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夫君。
  「看著面上顯貴,您可以問問楊嬤嬤我在秦府是如何度日的。夫君不理,婆婆不愛,除了郡君為我撐腰,看在她的面子上下人還能喚我一聲‘少夫人’,可背後裡誰真的把我當夫人了。我不過是掛了妻名的擺設,連韓氏房裡的那隻貓都不如。」
  「容家有事便求到秦府,我都是煩郡君幫忙。人的耐性都有限度,我不能一味地磨著她。如此,只能硬著頭皮求到韓氏面前,我遭了她多少冷言白眼,又聽了多少她詆毀容府的話。我不敢反駁,一來她是我婆婆,二來只盼她說夠了,能幫我一把。這些你們又何嘗知曉。」
  「祖母你方才有話說對了,韓氏針對我一部分是因沒能把侄女小韓氏嫁給秦晏之,更重要的是我不能為秦家傳後。我能理解她作為一個母親的憂慮,不過理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我依舊是空占其位未盡其責,她依舊是看我不順。既然彼此對不上,為何還非要湊在一起。不僅對她是,對秦晏之也是。我不是該留的人。」
  這些話壓在容嫣心裡許久。與其說是為自己辯解,不若說是為原身抱不平。如果原身能夠早些意識到這些,也不用在秦府蹉跎那麼些年,更不會因一場風寒丟了性命,讓她這個穿越者占據了她的生活。
  梁氏驚愕不已,尤其聽聞尤姨娘加害孫女,甚是後怕。可整番話聽下來,她越來越平靜,平靜到冷漠,終了啞著滄桑的喉嚨冷哼,寒聲道:「你終究還是為了你自己。」
  容嫣簡直無話可說了——
  可她不能不說。
  「那祖母您覺得我應該為了誰?」
  「為誰?自然是為這個家,為容氏一族。」
  「您所謂的容氏一族,便是二叔,是容煥,當然也包括容煬。可就是不包括我,也不包括姑姑。」
  話似針錐,猛然戳進老太太的心口窩,她搭在椅背的手顫了顫。
  姑姑容畫是梁氏小女,年輕時是出了名的美艷,毫不遜容嫣半分。她自小和姨母——梁氏姐姐的小兒子趙世騫定了親。梁夫人嫁於昌平侯府二爺,趙世騫是她獨子,長容畫兩歲。翩翩少年郎儒雅溫潤,十七歲便中舉,只待容畫及笄便完婚。二人青梅竹馬,情投意合,是樁良緣。
  容畫年及十五,隨母去昌平侯府拜見姨母,偶遇大少爺趙世卿。趙世卿是大房長孫,年三十二,方列世子之位。
  趙世卿妻子柳氏端方嫻淑,夫婦伉儷情深。怎奈天不遂願,柳氏患病辭世,趙世卿久不能忘懷。偶遇容畫,見其與亡妻頗有幾分相像,恍惚間若再見初嫁嬌妻,一時竟愣住了。然得知是堂弟未婚妻後,持重過禮,避諱地讓開了。
  他是避開了,可有人動心了……
  去姐姐院子的路上,梁氏心思轉得飛快。自家大兒子容伯瑀,進士二甲第八,本有機會參加館選考個庶吉士入翰林,可他卻選擇觀政都察院,這一觀便是兩年至今未分配。二兒子容仲琨,整日痴迷畫作,秋闈屢屢不第,再這麼下去怕廩生的身份都保不住了。
  她一個寡婦,哪裡來的依靠。為了維持著容家書香傳世的體面,死了不愧對祖宗,活著不被人戳脊梁骨,她熬心熬血。為了容家,她連萬氏這種刁鑽厚顏的人都忍了,還不是親家時不時拿錢給女兒撐腰。
  這口氣梁氏咽下了。可怕就怕早晚有一日,這體面還是維持不下去,她不能錯了機會……
  趙世騫是個好兒郎,可再他也只能走仕途,舉人是中了,誰保證得了他一定會進士及第,可不是每個人都如她大兒子容伯瑀,更多的還不是容仲琨那樣的。就算中了,且又入了翰林,還是逃不了熬資質。到底不若侯府襲爵來得快。而這爵位,早晚是要落到趙世卿手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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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梁氏藉口迷路,將女兒引入了世子爺的院子。正因偶遇容畫,趙世卿被思妻之情席捲,多飲了幾杯酒,乍然見了誤入正房的容畫,還道是妻子還魂,將她擁住。待他清明過來欲道歉時,梁氏姐妹來了——
  見此一幕,梁夫人驚住。一個是平日裡彬彬持重的世子爺,一個是溫順柔和的外甥女,怎也不會把這兩個人想到一起!然今兒這一切巧的不能再巧,梁夫人就是不動腦子也看透了。
  這個貪心不足的妹妹啊!
  梁夫人怒火中燒,可為了自家顏面,她不能戳穿妹妹的陰謀,對世子爺她也不敢發作,只能壓抑著把這股子火氣撒在了外甥女身上。
  涉及女兒家清白,容畫泣不成聲,如何都解釋不清了。為擔此責,趙世卿決定娶她——
  容畫不肯,關了自己月余。在母親痛心疾首的勸說下,她只能嫁了,嫁這個大了她十七歲的男人,給一個只小他三歲的孩子做後母。
  梁氏得逞,卻沒料打嫁入的那天始,除了三日歸寧,容畫再沒回容家一次,與容家徹底劃清了界限。次年,趙世卿春闈失利,梁夫人將此罪記在了妹妹頭晌,也與她斷絕了往來。
  這便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可當初的教訓她還沒吃下……
  梁氏一聲接著一聲地狠嘆,想用這嘆聲鞭笞容嫣,讓她意識到自己的冒失和無禮。然容嫣不覺得這是冒失,是她把自己推向這個位置的,她必須得反抗。
  「祖母,我知道您所為都是為了容家,可您不能犧牲我們去換容府的體面,我也知道您這輩子過得不易,容家祖上定要感謝您,但您別忘了我也是容家的後。
  「況且體面是自己掙來的,不是換來的!我父親的功名是他努力得來的,容煬也一樣,我不覺得沒有靠山對他不是件好事,如此他才更懂得珍惜,況且我相信他。」
  容嫣垂目須臾,深吸口氣對視祖母道:「作為榮家人,我會替父母孝敬您,盡兒孫的責任。但如果您還是要堅持下去,那我也只能和姑姑一般,與容家再無關係!」
  容嫣舌尖輕點下齒,聲音雖緩,卻把每個字都咬得極清晰,千金般重壓在了梁氏的心頭,她臉色蒼白得嚇人。可她依舊不覺得自己錯,她為容家付出了一生,她何錯之有。即便錯,也不會坑了兒女。
  「你們都是沒有良心的!我是有私心,可我何嘗沒為你們著想過。畫姐兒不認我,可她如今是千擁萬護的侯夫人,她敢否認她的體面是我為她爭來的嗎?還有你,待秦晏之入堂拜相那日,你可想過你將有的榮耀……」
  「人活得不是那些虛無的體面!而是感情。姑父只把姑姑當做亡妻的替身,她有做過一天她自己嗎?秦晏之只把我當做個擺設,我每日在後宅與酒相伴迷醉自己,這就是體面的代價!」
  「感情才是最虛無的東西!」
  梁氏不屑哼道。
  容嫣明白,梁氏守寡二十幾年,寡婦心態讓她不相信任何人,把所有的精力希望都寄託於子女身上,只有他們的成就才能彌補內心的空虛。
  這也是她的不幸。
  「祖母,兒孫自有兒孫福,您真的該歇歇了。」容嫣神色淡然地道了句,隨即恭敬福身,再沒給梁氏回話的機會,退出了正堂。
  梁氏滿腹的話梗在喉嚨吐不出來,憋得胸悶。為何只揪著自己的私心,就看不到她給她們帶來的好呢?女人活得是什麼?無非是名聲身份。不使些手段不有所犧牲怎麼可能得到!
  陳嬤嬤眼見老夫人長長地吐了口氣,忙勸道:「這事太突然,許是孫小姐一時難以接受,老夫人您可別忘心裡去,她會知道您是為她好的,再給她段時間……」
  梁氏闔目拜了拜手,滿臉的滄桑。「算了,她不會聽的。」她已經不是自己那個乖巧的孫女了。方才那一番話決絕不留情面,雖她覺得無禮,然容嫣最後的那句話戳中了她心:許她真的該歇歇了。
  可她真的歇了,這個家誰來撐。這個家已經是她的全部了。
  「扶我進屋躺會兒吧……」
  不管祖母如何想,容嫣話是說明白了,任她們再有何心思她也不會動搖,絕不走回頭路。
  榮耀,體面,富貴……這些都是自己賺來的。即便賺不來,那麼她問心無愧地過完此生,也是一種成功。她不想要那種喪失自我而換來的安穩。
  到了後院,她伸手去撐房門,皓腕上的墨玉鐲子乍然跳入眼底,她又想到他了。
  今天臘月二十六,他應該已經回京了吧……
  宛平,虞家別院。
  「少爺,這……」九羽看著冰裂瓷缸裡翻身漂浮的錦鯉,神情惶惑。
  「也不是第一次了,有何可驚的。」虞墨戈將手一提,把整壺的陽羡都倒進了瓷缸裡,最後索性連紫砂壺也扔了進去,清冷轉身。
  九羽看著那茶壺怔愣。
  打虞墨戈從都察院出來,身邊便危機四伏。不知是誰,非奪他性命不可,不是刺殺便是下毒,酒、吃食、甚至是藥……無孔不入,這也是他養魚的原因。
  可九羽怎都沒想到,會有人把毒下在茶裡。
  茶爐還溫著,水是曲水親自打的,茶壺從未動過,那麼只能是茶葉——
  九羽猜得沒錯,虞墨戈今兒煮茶,拈茶時便覺著茶葉不似往日,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不過他還是讓曲水煮了,茶好後他沒喝,而是先斟了一杯倒入瓷缸中。果不其然,半刻鐘不到,七條錦鯉無一條存活。
  虞墨戈扶額坐在桌前,回憶這一切。除了九羽和曲水,房中沒有任何人來過,這毒到底是如何下的?
  這想奪他命之人也是奇怪,在京城從未出現過,獨獨在宛平。他這是不想自己死在京城。
  如此回憶前世,好些死裡逃生的事似乎便都能解釋清了。
  到底是誰?虞墨戈想到兄長。虞晏清是手刃了自己,但他奉的是首輔的命。那麼想殺自己的是首輔?也不對,前世首輔利用他討伐套賊,驅除倭寇,他還要靠自己幫他。最後讓他死,是因他看透了一切,所以留不得了。
  那麼到底是誰?原來上輩子就一直有人在暗中盯著自己。
  九羽喚曲水來偷偷把魚處理掉,換些新的來。九羽看著主子,凝重道:「爺,不若回京吧,起碼安全些。今天二十六老侯爺已經催了兩次了。」
  二十六了?那她是不是該到通州了……
  想想再不喜歡那個家她終了還是得回去,亦如自己。
  「去吧,收拾收拾,明個出發。」
  除了每日請安,容嫣基本不與他人走動。
  有了那次對話,梁氏明白現在說什麼也勸不動她了。可萬氏不甘心,回不回秦府另說,容嫣那還是有她惦記的東西——錢。
  這兩日,她沒少了朝後院跑,不是給容煬送果脯點心,詢問書籍筆墨短缺,便是量制過新年的衣裳。容嫣瞧得出她是在巴結,沒推辭,心安理得地統統收下了。
  有人卑躬屈膝地獻殷勤還不好嗎?幹嘛不收,還得敞開了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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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9 00:27:2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這一收,倒讓萬氏有點愕然無措了。她也不過就是客套客套,目的無非籠著姐弟倆套個話而已,沒成想容嫣還真不客氣,自己東西沒少搭,話卻一句有用的沒打聽出來,一問到正題二人就尋著各種理由躲出門去了。如是,萬氏怎就有種被套的感覺呢——
  躲是一方面,容嫣眼下有太多的事要去做……
  今兒臘月二十九,次日便是除夕了故而極忙,除了要籌備年夜的衣食祭品,貼對子請門神,還要去墓地上墳請祖。
  家家戶戶都出門了,容府也不例外。
  隨家人到城郊請祖後,容嫣又與弟弟去給父母上墳。事死如生,姐弟二人不僅要送上祭禮,還要對父母告慰一番。神靈在上,容嫣不曉得他們是否知道自己已不再是他們曾經的那個女兒了,但她依然會代她盡一個女兒的孝道。
  城外香煙裊裊,今兒又下了濃霧,把清早的陽光熏得朦朧,亦幻亦真。請祖後,容嫣沒急著帶弟弟跟家人回去,言道要趁這機會逛逛年前的最後一場集市。
  梁氏應了,萬氏留了個心眼,道容嫣久不出門不熟悉,遣小丫鬟玉芙陪同。容嫣含笑言謝,彼此分開了。
  然轉過胡同,楊嬤嬤忽而指著容嫣發間疾呼:今早她為小姐插的那隻鎏金寶石簪花不見了!光是那顆寶石便值半年的租子,可不能丟!於是非說地勢不熟,讓玉芙跟著雲寄回頭去找。玉芙哪肯,楊嬤嬤乜了她一眼:」橫攔豎擋著不叫去找,莫不是讓你順去了?」玉芙一驚,惶惶地跟著去了。
  她二人一走,楊嬤嬤取來早已準備好的福禮,容嫣帶著弟弟去拜訪家塾塾師了。
  塾師王懷瑞年過花甲,二十歲中舉,屢次春闈不第便做起先生來。這些年潛心研究理學,在當地頗有些名氣,容家族長能請他來也極是不易,故而十分敬重。
  王懷瑞見了容嫣可是驚訝,當年她出嫁時他還有幸喝過秦府喜酒。聽聞她和離的事,眼下登門便也不能再喚秦夫人了。招呼二位喝茶,容嫣攜弟先給老先生拜了早年,打聽起容煬的學業來。
  提到容煬王懷瑞捋須點頭,笑裡透著寵惜。「煬少爺是學堂裡最聰明也是最用功的,他悟性極高,舉業這不是我矯飾恭維,怕今年一過我已不堪他從師於我了。」
  「先生抬舉,他也不過占了自小與父讀書的優勢,啟蒙早而已。」容嫣笑道。
  老先生搖頭。「小姐謙虛了。今年歲試,他本可高中,怎奈……」
  「沒過?因何?」容嫣驚問,又看了看弟弟。
  王先生惋惜地嘆了聲。「絕佳的一篇文,偏就未完。中股極其出彩,氣勢磅礡卻戛然而止,可惜啊,可惜那篇佳文了。」
  容嫣臉色愈沉,盯緊了弟弟。容煬自知躲不過去咧嘴笑道:「時間不夠用。」
  「怎就不夠了,在臨安伯府徐先生說過,你作文速度極快。」她求證似的看了王懷瑞,王先生點頭,皺眉道:
  「學政曾是我同鄉,考後我瞧過他考卷,筆記繚亂我竟都沒認出來。且那日他姍姍來遲,是我拖著學政才讓他進的,我瞧你行動不便,莫不是病了?」
  筆跡繚亂,行動不便……
  容嫣猛然想起他胳膊上那道觸目驚心的疤,那疤瞧上去也不過兩三個月,而今年歲試在九月。她似乎明白了什麼,瞪著弟弟沉思,臉色黯得可怕。
  王先生以為她要責怪容煬,趕忙勸慰:「小姐不必憂心,我正想著等過了年事情穩妥了再告知府上,沒成想您先來了,那我便給您報個喜吧。我拿著煬少爺往日文章書了份複試申請,給學政遞了上去,學政找了知縣調出他的卷子比照,知他是奇才,同意複試。就是上個月的事,且令弟複試過了,已是秀才名目,待文書一下明年便可入州學準備科考。若是過了,便可參加秋闈。」
  容嫣可算松了口氣,對著弟弟嗔道:「你倒是瞞得我死死的。」
  容煬撓頭。「我是想考上了再說,沒想到消息來得這麼快。」
  「那還不快謝先生,若非先生體恤,你哪來的機會。」容嫣說罷便起身帶容煬行大禮。
  王先生真心愛才,不想他被埋沒盡師之責而已,趕緊請二人起身。
  容嫣沒應,卻鄭重再拜,禮畢抬頭盯著王先生道了句:「眼下,可能還要先生您幫個忙……」
  待姐弟二人離開王宅時,日頭已升,天空似乎沒那麼暗了。
  難得只余他姐弟二人,又了了樁心事,高興之餘容嫣打算帶弟弟去吃點好吃的。這幾日頓頓對著容府家人,二人吃得極不消停。瞧著好不容易在宛平長了些肉的弟弟又瘦了,容嫣心疼,不過這日子總會到頭的。
  二人帶著楊嬤嬤選了家酒樓,趁嬤嬤訂包間的功夫容嫣在酒樓門口給弟弟買了只兔子燈籠。
  容煬哭笑不得,直道自己已經過了玩燈籠的年紀。而容嫣笑道:「你在我心裡何時都是個孩子。況且今年是你本命年,圖個吉祥吧。」
  生怕弟弟吃不飽似的,容嫣點了一桌子的菜,對楊嬤嬤也沒見外喚她同桌。
  容嫣就喜歡看弟弟吃飯,吃得越香她越開心,不住地給弟弟夾菜也顧不得自己吃。
  「姐你吃吧,別管我了,我都飽了。」容煬拍了拍肚子笑道。
  容嫣點頭,喝了口鱔魚湯,卻覺得這湯略腥。品著品著一股腥意衝鼻,接著好似有什麼流了出來。
  「小姐!」楊嬤嬤急喚了一聲。
  容嫣試了試鼻子才發現——流鼻血了。她慌忙起身,血滴在了裙裾上。
  「快仰頭!」楊嬤嬤衝過來用絹帕捂住了她的鼻子。
  容煬有點怔,反應過來忙把自己的絹帕也給了姐姐。楊嬤嬤一面托著容嫣的鼻子,一面皺眉抱怨:「……叫您不要那麼累您偏不聽,晚上又睡不好。這天干本來就容易生燥火……」
  姐姐鼻血不止,容煬心裡過意不去,說到底她操心還不是為自己。他朝窗外瞧了一眼,道:「姐你等會兒啊,對面要藥鋪,我去給你抓點三七粉!」
  流個鼻血而已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容嫣想喚住弟弟,可他一溜煙人沒了。楊嬤嬤趕緊去門外跟小二要了冷水和巾帕。
  容嫣不敢低頭,只聽見水來了楊嬤嬤撩水的聲音,隨即一條冰涼的巾帕貼在了她的額頭上。涼得她一個激靈,下意識去摸,手腕被一把攥住了——
  「別動。」
  容嫣僵住,瞪大了眼睛仰頭望去,一束清冷而熟悉的目光打在了她的臉上——是虞墨戈,他正站在她身後低頭看著她。
  他如何來了?他不該在京城嗎?
  二人對望許久,她恍然反應過來,低頭道:「怎是您?」
  剛一低頭,虞墨戈修長的手指托在她下頜,把她頭又揚了起來。「別動,再忍一會兒。」他聲音輕而醇厚,說罷抬頭看了眼楊嬤嬤,嬤嬤會意遞上絹帕。他接過來,仔細地給她擦拭鼻周的血跡,一點點地,輕柔且認真。
  容嫣就這麼仰頭看著他,他有多聚精會神,她便有多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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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9 00:27:3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二人從來沒有這個角度對視過,容嫣突然發現他睫毛好長,被光線直射在下眼瞼留下一片安靜的剪影,他深邃的墨瞳便籠在這片剪影中,清澈得像潭水,雖深不見底,卻漾著瀲灩柔光。她一時看得出神,他手停了她竟不自知。
  虞墨戈看著出神的她,薄脣微揚笑了,拿下她額頭的巾帕,輕輕落下一吻。
  一切猝不及防,容嫣微怔,楊嬤嬤更是驚得呆住,端起盆道了聲「我去換水」慌張掩門出去了。
  容嫣窘得雙頰妃紅,血止住了,然他托著下頜的手仍沒離開,她只得錯開目光不看他。她不看,他可舍不得不看她。他以為不過分開幾日而已,然見了面才知,這幾日到底有多久。
  虞墨戈目光從她扇動的長睫,移向小巧的鼻尖,最後落在那雙柔軟而水潤的櫻脣上,久久不離。隨即驀地低頭,情不自禁地啄了一下。
  「想我了嗎?」
  容嫣心跳加速,憶起上一次他問過這個問題,答道:「想,想了……吧。」
  想便想了,偏要添個「吧」。看來這話她還是沒學會,虞墨戈挑脣邪笑,再次欺了下來。容嫣慌忙躲開,岔開話題道:「您怎來了?」
  虞墨戈笑笑,挺直了脊背。「來會個友人,方見容煬跑出去便知道你在這了。」
  她目光狐疑地盯著他。好似在問:這麼巧?
  而他也目光慵然輕佻地看著她:就這麼巧。
  可也是,兩人第一次見面便是在通州,想來定有他熟悉的人在。不過今兒是二十九,明天可就是除夕他不回去過年嗎?
  她腦袋裡想著,便脫口問道:「您今兒來的?可要在通州過年?」可問完便悔了。家人都在京城,他怎麼可能在通州過年,真是問得多餘。於是垂目窘迫地躲開了他的視線。
  瞧她赧顏的模樣虞墨戈心情便極好,想到方才那觸碰的甘甜,心裡耐了許久的肖想忍不住了。真恨不能將她擁在懷裡,然手方伸出,門開了。
  容煬見了房中二人怔住。容嫣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得好,倒是虞墨戈先開口了。「容小姐最近可是休息不好,不要想得太多,傷神也傷身。」說著,朝容煬點了點頭。
  「小姐,水來了。」楊嬤嬤進門,與虞墨戈招呼,謝他替自己照看小姐為二人掩飾過去。容煬沒再說什麼,可總覺得哪不對……
  幾人一同出了酒樓,容嫣告辭,虞墨戈點頭目光陡然落在她手裡的燈籠上,脣角掛著抹佻笑。她察覺,含笑解釋道:「今年是家弟本命年,給他買的,盼著能有個好兆頭。」
  「嗯。」虞墨戈笑意不減,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目光仍是不離那兔子。
  容嫣也低頭看看——這,沒什麼特別啊?!
  「巧啊,我也是本命年……」
  頭頂清清淡淡的笑音傳來,容嫣一怔。對啊,他過了這個年便是二十五歲了,可不就是本命年。
  可這……難不成他也想要兔子……
  清冷若謫仙似的三少爺,提著一隻小兔燈籠……容嫣被自己腦補出的畫面逗笑了,然還未來得及問,便聽有人朝這喊了一聲。她下意識回首,只見一十五六歲的少年直直朝她奔了過來,眼眸閃亮,抑不住地驚喜。他立在容嫣面前激動道:
  「嫂嫂,真是您!」
  少年相貌俊朗清逸,溫潤又不乏靈氣。他目光錯也不錯地盯著驚訝的容嫣,滿眼欣喜,全然沒注意到身邊虎視眈眈的容煬。
  容煬朝姐姐身前蹭了蹭,冷語道:「我姐與秦家再沒關係了,何來的嫂嫂!」
  少年怔忡,容色瞬間沉了下來,方才的欣喜與朝氣蕩然無存,他目光幽深,帶著分不應齡地沉著盯著容煬。二人氣勢劍拔弩張,可終了他卻只道了句:
  「抱歉。」
  說罷,再次含笑望向容嫣。
  容嫣記得他,他是秦晏之庶出的弟弟秦翊。
  容嫣嫁給秦晏之那年,秦翊還不到十歲,長得又弱又小。因著是通房的孩子,他母親又生他難產離世,故而一直寄在嫡母韓氏名下。可這也就是當著秦家二爺秦敬修的面。背後她把他交給嬤嬤連看都懶得看,巴不得他不出現在眼皮子底下才好。
  韓氏之所以這般,一是因著她霸道的脾氣,二則秦翊母親懷他時,正趕上韓氏小產流了個兒子,她便總覺著是秦翊克了她兒子的命。
  對這個孩子容嫣零散有些記憶。嫡母雖不待見,兄長倒是盡其責,秦晏之每每回通州都將他接到自己的樗兮院來。那時容嫣初嫁,孤獨寂寞又時常會思念容煬,便將他當做親弟弟來照顧,這一照顧便是五年,從一個不及她肩膀高的孩子一直養到了如今足足超她半頭的少年。
  所以秦翊和她感情極好。她生病時他每日給長輩請安後都會來看她,即便進不來也要在門口守著。
  容嫣還記得幾月前她離開秦府時,這孩子就默默地跟著她,全程沒說過一句話,唯是表情堅毅,雙目含淚卻如何都不肯流。
  「小少爺,好久不見了,你近來可好。」容嫣笑問。
  秦翊看著她,笑容逐漸僵硬。
  他第一次見她,她溫柔地摸著他頭,親昵地喚了聲「翊哥兒」。除了嬤嬤,從來沒人對他這般親切過,他也從未聽過這麼好聽的聲音,直直扎入心頭把心都暖化了,好似從小到大所受的委屈瞬間無影。
  五年,這三個字從未變過。可眼下她竟喚他「小少爺」。難道離開秦府,他們之間的關係就真的淡了嗎?
  秦翊想起當初那個把他護在身後的嫂嫂,她教他讀書、寫字,給他做衣加被,為他準備各種他喜歡的點心,記得他生辰給他做長壽麵,給他講故事講道理,在他傷心時安撫,喜悅時與他分享,生病時不離不棄,讓他體味到了前所未有的親情。
  這些,真的能說淡就淡嗎?
  他下意識地看了眼容煬,自己到底不是他,而是秦晏之的弟弟。
  「我一切都好,嫂……」秦翊突然噤聲。
  容嫣淡淡一笑,「無礙,想叫什麼便叫什麼吧。畢竟叫了五年一時改口也不易。」
  「是,嫂嫂。」秦翊總算恢復了些笑容。「我聽祖母提,您去了宛平?」
  「是。」
  「那如今是回來了?」秦翊期待。
  容嫣搖頭。「只是回來過年,過了年還是會回去的。」
  期待落空,秦翊眉間籠了幾分失落,隨即想起什麼又笑道:
  「對了,嫂嫂年初栽的臘梅開了,我猜中了是紅色的。您還說是若是紅色的便給我做紅梅糕……」秦翊越說聲音越低,試探道:「那花開得旺盛美極了,您可要回去看看?」
  容嫣感嘆,秦府裡唯一盼著她回去的,除了郡君便是他了吧。怕再惹孩子失落,這問題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轉了話題道:「我記得你院試通過了,可準備好了去州學?」
  「嗯。」秦翊點頭。「不過兄長要帶我入京去順天府學進學。」
  「這可是好事。順天府學非常人能進,你若念好了,可是有望入國子監。一定要聽你兄長的話,好好念書。」說著看了眼容煬,給了個「你也一樣」的眼神,容煬板著臉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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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9-19 00:27:4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如此入京,怕更見不到嫂嫂了。」秦翊笑道,卻是涼苦。
  容嫣深吸了口氣,安慰道:「你大了總要離開這個家,即便嫂嫂沒有離開秦府你該走也是一樣要走的。見到你如今這樣,我已經很為你高興了。」
  「若非嫂嫂我也沒有今日,您若不管我,怕我還不知在哪裡呢。」
  「可休要這樣說,到底還有你兄長呢。雖他不常在通州可每每回來不是一樣照顧你,不然他怎會把你送到我身邊。」
  「他把我送到你身邊是為了……」
  「秦翊!」
  身後,一聲潤朗的呼喊響起。
  這聲音不算熟悉,然給這俱身體帶來的悸動讓容嫣無法忽視,她僵住了,緩緩跟隨著秦翊回首的目光望去,朦朧霧氣中,她看到了那個她並不熟悉,卻深刻在腦海里的臉……
  是秦晏之——
  一層層的記憶泛著莫名的悸動從心頭涌過,綿綿地酸楚。容嫣感覺自己快被這種不受控制的情感淹沒了。
  她和秦晏之也不過只接觸了一次,便是和離那日。三個月了,她甚至都快忘記他的模樣他的聲音,可偏偏這具身體就是忘不掉!
  眼下,情感與理智抉擇,容嫣僵住。
  待秦晏之走近的那一刻,她還是把滿腹的期待壓了下去。
  理智勝了。
  因為她不是「容嫣」。
  秦晏之從容駐足,站在她面前亦如記憶中那般,溫潤儒雅,俊得像精雕細琢的美玉,明亮又宛若修竹般英逸。
  他望著她的眼眸清亮如水,然流露出的永遠是微涼的冷淡——
  二人對望,容嫣察覺他眸光的冷淡裡似有異樣的波瀾暗涌,從眼底一層層地漾了上來,她斂回目光,再不瞧他了。
  「再次恭喜小少爺。家人還等著我回去,便不與你多聊了。」容嫣對著秦翊莞爾,又出於禮節地垂目對秦晏之潦草福身,扭頭走了。
  「容嫣。」
  身後,清潤的聲音再次響起。
  她不得不承認,秦晏之聲音很好聽,溫而醇厚,極易甫定人心。
  可這聲音若是凌厲起來,其傷害程度也半分不少——
  原身的記憶被勾起,她腦子裡突然冒出了秦晏之的一句話:
  「容嫣,你心還能再狠嗎!」
  不管這話他因何說出來的,但對原身震撼程度足以讓此刻的容嫣感受到她當時的絕望。原來她在秦晏之眼裡就是這樣的人。
  容嫣漠然轉身再次對視他。眼裡澄淨無波,卻也涼如秋水。
  秦晏之有點怔,隨即沉聲道:「你走後祖母一直念著你,若是可以……去見見她吧。」
  誰有資格邀請自己回秦府,他都沒有資格。
  容嫣冷哼了聲,櫻紅的雙脣輕碰,平靜道了聲「抱歉。」
  沒有任何語調的兩個字,卻重重地挑動秦晏之的神經。這不是她該有的神情,往昔的容嫣是和婉柔順的,她看他時,水潤的清眸流淌出的是無限依賴和羞怯。可眼下她冷漠得似山雲岫煙,摸不透。
  秦晏之心頭一緊,眉宇不自覺地蹙起,蓄了抹冷淡的慍意。
  對,這才是他本該有的神情——
  容嫣淡然瞥了他一眼,再沒給第二個眼神轉身離開。然才欲靠近弟弟,發現看距自己僅三步之遠的虞墨戈。
  ——他沒走?
  那他都看到了……容嫣心有點亂,又覺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麼。
  思量片刻,她淡然含笑道:「我以為您走了,對不起,沒與您招呼一聲。」
  「無妨。」虞墨戈精緻硬朗的輪廓稍柔和,勾了勾薄脣溢出兩個字,像珠玉劃過。「我本要離開了,可方才在酒樓小姐落下這個,總該還了才好。」說著,他攤開手掌,掌心裡是一隻疊好的絹帕。
  容嫣摸了摸袖角,愣了,隨即臉紅目光深長地看著虞墨戈,遲疑地道了聲:「謝謝。」便將那絹帕匆匆從他掌心拿走,因為匆忙,冰冷的指尖在他溫熱的手心劃過。在她手撤離的那一刻虞墨戈下意識握掌,卻什麼都沒抓住,空的——
  他淡笑收手。
  「下回莫要再丟了。」
  容嫣點頭。低垂的睫毛輕顫,將捏著手帕的掌心朝衣袖裡縮了縮,淡淡道:「那我們先告辭了。」說著,帶容煬離開。
  然從他身邊擦過時,被他攔住了——
  「等等。」
  虞墨戈看了眼曲水手裡的披風,曲水會意遞了上來。他望著容嫣,清清冷冷地道了句:「小姐拿著吧。」
  容嫣怔愣,茫然地看看曲水手裡的披風,又抬頭看看他,滿眼不解。
  虞墨戈抿脣淡笑,指了指她衣衫。容嫣低頭,這才注意到衣襟上的沾染的血跡,連裙擺都髒了。不過殷紅和衣衫上的海棠繡花相稱,倒也不是那麼明顯,她辭笑道:「不必了,謝虞少爺。」
  她不接,他便不動,面色沉靜地看著她,眸色似水深沉。
  二人僵持須臾,到底還是他敗了。可他若言敗,那他便不是他了,虞墨戈單手一挑將披肩接過來展開,披在了她肩頭,動作一氣呵成連個反應的機會都不給她。
  眼看他修長手指朝飄帶探來,她清楚他要做什麼趕緊退了一步拉開距離。這已然夠讓人多心了,不能再讓人生疑。她一面感謝,一面轉身匆匆將飄帶自己系上了。
  眼瞧著街角處寄雲和玉芙尋過來了,她她留了句「再會」便帶著弟弟和楊嬤嬤離開了。
  虞墨戈看了她須臾,也轉身朝自家的馬車去了。然才邁出兩步忽而頓足,挺拔著脊背,雙肩穩如磐石地偏首,半張側容正對秦氏兄弟。
  霧氣淡了,陽光直射將他精緻的輪廓打下一層光暈,與這清亮相對的是光影下他晦暗不明的神情。
  他余光掃向秦晏之,薄脣微勾,慵懶張揚似這冬日裡的柔光,卻也帶著凜風般的肅殺清冷。二人對視,他優雅地揚起下頜,漫不經心地扯了扯銀白鶴氅,閒適而去……
  一直到他上了馬車,秦晏之的目光始終未錯。
  他認得他,京城有名的紈褲虞三少,可比起這個名聲他更願喚他「戟霸」,天資縱橫胸有韜略的徵西將軍。瑕不掩瑜,放蕩掩不住他的能力,本可為國所用卻沉淪至今,可惜了。
  只是,他識得容嫣?
  知道他不羈,然方才那幕卻無半點輕佻之意,如此舉動可見兩人定是相識已久,他們如何認識的?回想容嫣方才面對他時的恬然嬌澀,秦晏之心中是說不清的滋味翻涌,這是曾經他再熟悉不過的神情,但現在不屬於他了。從她大病新愈後,她給他的只有冷漠。
  這又怪得了誰,五年,足夠讓人生情,更能將人炙熱的感情一點點磨蝕……
  秦晏之憶起了方才那隻手帕,絹帕上的刺繡隱約是朵朝顏。
  他記得剛成婚時,她喜歡極了這種小花繡了很多。還偷偷在他衣衫的袖口也繡了一朵。男子在袖口繡花,還是這不知名堂的花,豈不是讓人笑話。量她小姑娘不懂便將衣服收了起來,直至被她翻出詢問,他不以為然道:這朝開夕落的花寓意不佳!
  也不知是語氣嚴厲她怕了,還是心生怨氣,從那以後她再沒繡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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