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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姜宛 - 《妾不為後 卷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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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5 00:38:34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那裡窗機明淨,光線甚好。
  寧春草連忙低著頭,轉身邁步過去。轉過側殿的門,遙遙瞧見一截明黃色的衣擺。寧春草想起嬤嬤的教導叮囑,連忙福身下拜,「賤妾寧春草,見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不遠處傳來一陣低沉的笑聲。
  這笑聲將寧春草弄得很是緊張,她福著身子。不得免禮,也不敢站起,兩條腿的腿肚子都在微微打顫。
  「起來吧。」那帶著笑意的聲音緩聲說道。
  寧春草舒了口氣,不是哪兒做錯了就好,她站直了身子,仍舊低垂著頭。她聽嬤嬤說,宮裡許多的人,伺候了大半輩子,卻連聖上的臉都沒看清楚過。
  那時她還覺得不可思議,這會兒才知道,聖上在前頭,連頭都不敢抬,如何能看清聖上容貌?
  「你怕朕?」那帶著笑意的聲音,又開口問道。
  寧春草想起晏側妃的交代,說聖上並不喜歡旁人怕他。連忙垂首答道:「乃是崇敬敬畏又孺慕之情,並非畏懼而已。」
  低沉的笑聲,顯示了聖上也許今日心情很是不錯。
  寧春草微微松了一口氣。
  「聽聞你在鳳州大有作為,連巴蜀女巫不能解決的蝗災,都被你給解決了?」威嚴的聲音雖放緩了語調,仍舊叫人覺得深有壓力。
  寧春草吸了口氣,幸而這話該怎麼回答晏側妃早已經交代過了,「賤妾只是夢中得指點,似懂非懂的知道蝗蟲的天敵而已,能解救鳳州於危難之中,乃是朝廷反應迅速,乃是聖上有愛民之心。如若不是朝廷及時應對,反應果決,賤妾的主意根本沒有任何作用,聖上倒將這功勞歸在賤妾身上,妾愧不敢當。」
  聖上沒說話,寧春草脖子壓的低低的也不敢抬頭。因看不到聖上面色表情。她越發的緊張了。
  晏側妃這話,應當不會出什麼紕漏吧?
  「這麼說,也沒錯。那你後來又救了凌煙閣閣主性命之事,又有什麼說法?難道還不是你的功勞麼?」頭頂上傳來的聲音裡。帶著似笑非笑的意味。
  寧春草實在猜不出聖上這究竟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她額上微微冒汗,手心裡也有些黏膩,「回稟聖上,那不過是機緣巧合罷了。凌煙閣閣主乃是武功高強之人,而賤妾卻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若是硬拼,十個百個賤妾也不可能救了他。」
  「是什麼機緣巧合?」聖上倒十分感興趣的追問道。
  「在青城山中,有人圍困凌煙閣閣主,閣主似乎受他們陣法約束。賤妾誤打誤撞闖了進去,壞了他們的陣法。壓製凌煙閣閣主的力量不復存在,閣主便反敗為勝。說起來。也是凌煙閣閣主自己救了自己的性命,賤妾不敢妄談恩情,但閣主重情義,定要如此謝恩,賤妾慚愧。」寧春草回答道,晏側妃交代了,謝恩的事情那般大張旗鼓,聖上定會問起來。若是遮遮掩掩,倒是叫聖上懷疑。不若照實說了。
  寧春草沒有提及鈴鐺,更沒有提及她能破壞巫咒之事。她對晏側妃也是這般說辭,晏側妃並未有懷疑。可見景玨是為她保守著秘密的。
  聖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半晌都沒說話。
  寧春草心頭直打鼓,這說辭能說服了晏側妃,不曉得能不能讓聖上滿意?她垂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忽而見視線裡多出了一截明黃色的衣擺。
  周遭更有強勁的氣勢,壓上心頭。
  齊涎香矜貴的味道充斥口鼻之間,寧春草的心跳更是劇烈了,仿佛一張口,心就要跳到嗓子眼兒外頭。
  「這麼說來,你的運氣還真是好呢?」聖上的聲音離她很近很近。
  近的她心肝兒都在發顫,就好似真有猛虎野獸站在自己跟前一般。雖將聖上比作野獸是為不敬,但她此時此刻,就是這般感覺。
  「這……也許……」寧春草嗓音發顫。
  「你抬起頭來。叫朕看看,如此幸運的小娘子當是什麼模樣?」聖上笑道。
  寧春草遲疑片刻,膽戰心驚卻也只能緩緩抬頭。臉雖揚了起來,眼眸卻還是向下垂著的。聖上可以肆無忌憚。大大方方的看她,她可不能就這麼直白去看聖上,一個眼神不注意,就有可能觸怒齊顏。齊顏不悅。就有可能掉腦袋。
  來的一路上,教習嬤嬤都在反覆向她強調。她縱然腦中一片空白,這句話卻斷然不敢忘。
  「琦兒?」聖上看著她的臉,驚愕的喚了一聲。
  寧春草飛快的瞥了一眼聖上,又趕忙垂下頭,「回稟聖上,賤妾寧春草。」
  琦兒是誰?
  聖上見她低頭,整張臉只剩下個光潔繪了梅花的額頭留在自己視線裡。便立時伸手。勾著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來。
  這下寧春草避無可避了。聖上不是景玨,不是她想要反抗就能反抗的,縱然這個動作叫她覺得不舒服。可臉上卻一絲不耐都不敢傾瀉出來。
  她抿脣勉強輕笑,「聖上,是不是認錯人了?」
  不敢直視聖上,但她眼中余光也能瞟見聖上臉上的驚訝錯愕。
  這會兒。連聖上的語氣都帶上了微微的顫抖,「是,朕認錯人了,你不是琦兒。」
  聖上放開她的下巴,收回手。
  寧春草松了口氣,原本她覺得自己的容貌承襲了父親姨娘的諸多優點,可以為之自信。可到了睿王府,被錯認為雪娘。面見聖上又被錯認為琦兒。她到底長得是有多麼的大眾,多麼的沒有可辨性啊?
  「你今年多大了?」聖上回到齊椅上坐下,視線仍舊停留在寧春草身上。
  寧春草連忙收回心思,恭敬道:「賤妾已有十七了。」
  「十七歲,好年紀。」聖上幽幽嘆了一聲,不知在思量著什麼,沉默一陣子,又緩緩問道。「那你母親呢?」
  寧春草微微愣了一愣,這問題,晏側妃沒有教啊?應該怎麼回答?
  「呃,主母今年三十有八。」寧春草垂首答道。
  「主母?」聖上重複了一遍。轉而道,「你是庶出?」
  「是。」這種事情沒什麼好隱瞞的,寧春草連忙應聲。
  「那你的生母呢?她……」聖上似乎是沒想好怎麼問,或者不知道要問什麼。
  寧春草等了一會兒,不聽下文,連忙主動回道:「生母蘇姨娘,今年三十有六。姨娘曾是南境人,因跟隨了父親才來到京城。」
  「南境人啊。」聖上幽幽嘆了一聲。
  寧春草也不知他在嘆什麼。倘若上頭坐著的不是高高在上的聖上。她一定以為,他是認識蘇姨娘的。畢竟當年蘇姨娘也是小有名氣的花魁嘛。
  可上頭坐著的人,斷然不可能認識當年那麼卑微的蘇姨娘。所謂雲泥有別大概就指的是這種情況吧?
  「你……生在幾月?」如今聖上開口,都多帶了幾分猶豫。不像一開始問及鳳州之事時那般果斷。
  寧春草微微蹙了蹙眉頭。「賤妾生在冬季,臘月裡。」
  「你是玨兒的小妾?」聖上聽聞她一口一個賤妾,先前還沒有什麼反應,這會兒聽來卻越發覺得刺耳,不由皺起眉頭來問道。
  寧春草點點頭,聖上不是早該知道麼?
  「不要自稱賤妾了,朕不愛聽。」聖上看著她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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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5 00:38:4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寧春草應是,心下卻游移不定,上位者真是怪癖多,這稱呼是晏側妃和教習嬤嬤教的,並無什麼不妥吧?不自稱賤妾,難道要稱我麼?
  「你……生母她。叫什麼名字?」聖上開口帶著幾分猶豫。
  「生母蘇氏……」
  「好了!莫說了!」
  寧春草還未將母親的全名說出來,話音就又被聖上打斷。聖上突如其來的開口,還將她嚇了一跳。
  為什麼提及蘇姨娘的時候,聖上的反應是這麼的奇怪呢?再這般反常下去。她只怕真的要覺得,聖上是認識蘇姨娘的了!
  「來人——」聖上喚了一聲。
  寧春草飛快掃了一眼聖上的面色,唯恐是自己哪裡做的不好,惹了聖上生氣。
  可一眼望去,只見聖上面上似乎帶著失落和悵惘,在通身貴氣的明黃色映襯之下,他威嚴的臉上帶著些許回憶過往的味道。
  過往?也許是自己眼花看錯了吧?寧春草只是一瞬間,就低下頭來不敢細窺。
  宮人快步進殿聽令。
  「將她,送回去吧。」聖上抬手指了指寧春草。
  宮人應是,寧春草松了口氣,可算結束了。
  「春草?」
  寧春草正隨著宮人的腳步,小心翼翼的往後退去。聖上卻又突然開口,喚出她的名字來。
  自己的名字自然是常常被人喚,可唯獨這次,這一聲「春草」叫她有種心驚膽戰的感覺。她立即停住腳步,福身聽候聖上指令。
  聖上輕笑,「還說你不是怕朕?朕怎麼覺得,你怕的不行呢?」
  「呃……」寧春草腦子打結,這話,她該怎麼應答?
  「罷了,不熟悉朕的人,自然會覺得朕可怕。」皇帝搖搖頭,自顧自說道,「宮裡漂亮麼?」
  「皇宮金殿,自然是最漂亮的。」寧春草連忙說道。
  「朕看你十分有趣,你又喜歡宮中,日後便常常來宮中吧。」聖上笑著說道。
  啊?這是玩笑話吧?寧春草錯愕的抬了抬頭。想到尊者不能直視,又慌忙底下頭去。今日面聖,說了這許多話,也沒有這一句話可怕好麼?
  這話是什麼意思?她常常來宮中?她怎麼覺得這話這麼意味深長的難懂呢?
  「送她回去吧。」聖上擺了擺手,起身向御案邊走去。御案上堆積了一摞子的公文,大約還在等著聖上的批覆。她同宮人退出殿門的時候,她余光瞧見,聖上揉了揉眉心,提筆俯身在御案前操勞。
  宮人待她十分客氣,連臉上的笑意都更深入眼角,比之帶她來的時候,也並沒有熱情多少,可偏偏就叫人莫名的覺得更親切了。
  「寧姑娘能討得聖上喜悅,真是天大的福氣呀!」宮人在她身邊說道。
  「是聖上仁愛子民。」寧春草連忙頷首奉承。
  宮人看她一眼,抿嘴笑了笑。「寧姑娘說的不錯。」
  教習嬤嬤一直等在她離開的那座殿中。
  見她回來,兩人都疾步起身,向她迎過來。兩人臉上也帶著不同程度的忐忑擔憂。
  「娘子還好吧?」綠蕪小聲問道。
  「回去再說。」教習嬤嬤雖然也很著急問問經過,但還警醒記得這裡是宮中。不可亂言。
  寧春草點點頭,朝綠蕪安撫的笑了笑。
  送她回來的宮人卻沒有退走,朝教習嬤嬤點了點頭,「聖上還有公務要忙,特命奴才送寧姑娘回府。」
  教習嬤嬤聞言,霎時露出一臉震驚的表情,「不敢麻煩內侍大人……」
  那宮人抿嘴一笑,「怎敢說麻煩?這是聖上吩咐,寧姑娘請,嬤嬤請。」
  教習嬤嬤看那宮人一眼,臉上猶帶著不可置信,一向儀態甚好的她。自己走了個同手同腳都不知道。
  綠蕪在後頭忍笑,寧春草捏了她一下,兩人提步向前。
  上了馬車,那宮人果真沒走,也跟著一道坐上睿王府的馬車,看樣子,果真是要親自將寧春草送回王府去呀。
  教習嬤嬤在馬車上,倒是比寧春草和綠蕪都更緊張些。眉頭蹙起,兩手捏著帕子,時不時的覷一覷那宮人的面色。
  宮人一路上都帶著淺淺的笑意,同寧春草說話時,語氣也十分和煦,叫人如沐春風一般。
  馬車進了睿王府,宮人又去見過了晏側妃,這才乘車返回宮中。
  宮人剛剛離開,寧春草就被喚道晏側妃面前。晏側妃圍著她,整整走了三圈,上下打量個遍,糾結在一起的眉宇都沒有散開。
  「晏側妃這是打量什麼呢?」寧春草忍不住問道。
  晏側妃深深看她一眼,「你總有辦法叫人驚訝。」
  寧春草聽的莫名,「側妃請明示?」
  晏側妃笑了笑,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著,望向她的目光卻有些複雜,「聖上遣了宮人送你回來。你可知道為什麼?」
  寧春草搖了搖頭。
  晏側妃輕撫著自己的手背,垂眸看著自己的指尖,這叫寧春草愈加看不清她的神色,「乃是為了傳聖上口信。叫日後常常送你入宮。」
  寧春草微微一愣,這話聖上當著她的面就說了,她原以為不過是玩笑話而已。她的身份,自然是不適合常常入宮的。這說不通啊。
  不曾想,那宮人竟還當做口諭傳回來了。
  「是那宮人錯領會聖上的意思了吧?聖上只是隨口一說。」寧春草揚聲道。
  晏側妃抬眼,「哦?那宮人領會錯了?」
  寧春草連連點頭,「是,定然是宮人會錯了意。」
  「你覺得,若是沒有領會身上的意思,就敢善做主張的宮人,他能在聖上面前伺候幾日?」晏側妃笑了笑。「聖上身邊,乃是提著腦袋效力的活兒,人都跟你這般不善察言觀色,只怕小命早就不保了。」
  寧春草皺緊了眉頭。回憶聖上一系列的反應,實在奇怪的緊,她是不是應該回一趟寧家,好好問問蘇姨娘。難不成,蘇姨娘真的和當今聖上有什麼過往?那可真叫人太震驚了!
  「行了,既然討了聖上歡喜,說明你機靈,且運氣好。往後這幾日,你先不要學舞劍了,且將宮中的禮節好好學學吧。」晏側妃說道。
  寧春草一聽頭就大了,「不是已經學過了麼?怎麼還要學?且舞劍絕不能停啊!側妃不是說過。學功夫,最重要的就是持之以恆,一旦放下,技藝就會生疏倒退?」
  晏側妃似笑非笑的看她,「你學的那點兒禮節只是皮毛,日後若要行走宮中,自然得好好學。至於舞劍……也該放一放了。」
  「側妃這話是什麼意思?怎麼叫行走宮中?什麼叫放一放?還請您明示,婢妾聽不懂?」寧春草瞪眼看著晏側妃。
  「不懂?」晏側妃抿脣笑了笑。「慢慢你就懂了。」
  說完,她便叫身邊丫鬟逐客。
  寧春草出了晏側妃的院子,還有怨氣在胸。
  這話怎麼好似有要送她入宮的意思?若是在真要送她入宮,那一招斃命的必殺之技。自然是不會再教她了。
  可如此,她還怎麼能報前世之仇?不報仇,天珠項鏈功效褪去之時,她會不會被前世自己的冤魂給害死?
  原以為入宮面聖會事件好事呢,怎麼如今看來,也不盡然呢?
  「什麼?沒有處罰她?還叫宮人送她回府?」周六小姐手中的杯盞狠狠摜在桌子上。杯中的茶水灑了一桌子,連她的袖角都沾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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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5 00:40:2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為她打探消息的小丫鬟垂手站著,有些怕被牽連的緊張。
  「為什麼?」周六小姐恨聲問道。
  這叫小丫鬟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該如何回答。
  「怎麼可能?呵。我不信,我不信!你不是親眼看見了麼?她的臉,你說過,已經傷的面目全非了。叫人看著都惡寒的?」周六小姐的目光緊緊的盯在丫鬟的臉上,好似要從她的臉上看出事情的端倪來。
  丫鬟緊張的連連搖頭,「婢子不知道啊,她的臉確實是被傷了,傷得很重,他們最後是動了刀子在她面頰上的,傷口劃的很深!那寧家四小姐下手也重,連皮帶肉的抓了下來……」
  周六小姐緩緩吐出一口氣來,「如此面聖,非但沒有惹怒聖上,倒還蒙了聖上青睞?你當我是傻子麼?」
  丫鬟噗通跪地,連連叩首。「婢子不敢,不敢欺瞞小姐呀!」
  周六小姐冷哼一聲,低頭俯視著那丫鬟,「這中間。一定有我們不知道,沒有預料出的變故,你且去打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連上天都要幫著她麼?」
  丫鬟連忙連滾帶爬的領命而去。
  周六小姐臉上還帶著負氣的神色。
  更叫她生氣的事情卻還在後頭。寧春草從宮中出來沒兩日,聖上便又招了她入宮伴駕。
  這次見面的地點,不在書房,書房太過嚴肅拘謹。
  秋高氣爽的上午時光,聖上很是有閒情逸致,帶著她游走在御花園之中。御花園中,盛開著許多嬌艷的花朵,甚至更有從南方易栽培育出的花。
  秋日陽光極為燦爛,陽光之下的嬌花更添幾分艷色。
  聖上走在前頭。寧春草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頭。上次緊張之後,這次再見聖上,她倒是鎮定了許多。不知是因為一回生二回熟,還是因為這環境太過宜人,叫人不自覺的就放鬆了心情。
  聖上只是帶著她逛園子,什麼也不問,什麼話都不說。鳥語花香之間,只有兩人或重或輕的腳步聲,以及衣擺擦過花枝的低淺聲響。
  寧春草摸不透聖上心思,也不敢貿然開口。
  聖上嘴脣動了幾動,卻都沒有聲音出口。她走在聖上身後,自然未能瞧見聖上糾結的神色。
  在涼亭之中,聖上忽而停住了腳步,回轉身看她,「你喜歡南境的菜式,還是北帝的口味?」
  寧春草微微一愣,福身回道:「小女在京城長大,習慣了京城的口味。前些日子去南境,倒也吃得慣。」
  「哦,」聖上點了點頭,「那今日中午便留下吧,嘗嘗宮中御膳房的手藝。」
  寧春草啊了一聲,不可置信的抬頭。
  聖上衝她微微一笑,「坐著歇會兒,吃些點心,朕待會兒待你游湖,宮中的玉湖比外頭的好看。」
  寧春草趕忙謝恩,聖上卻轉身離開了涼亭。
  聖上交代她坐著吃點心,她不敢亂動,便真就在涼亭裡坐下,捏著點心,小口小口的吃著。
  聖上卻來到御花園外頭最近的殿中,宣了太醫來見。
  太醫慌慌張張跑來,跑的滿頭大汗,「聽聞聖上欠安?臣萬死!」
  聖上揮手屏退殿中伺候之人,只留下那太醫來。
  太醫緊張,以為聖上犯了何種隱疾。聖上叫他近前來的時候,他心頭還在忐忑不安。
  誰曾想,聖上卻低聲開口道:「李太醫可知道,如何鑒別那孩子是不是自己的?」
  李太醫聞言,險些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這還了得?這還了得?這問題關乎皇家血脈是否純粹啊!皇家的孩子,那可事關天下呀!這可馬虎不得。大意不得呀!
  李太醫抬起袖子,擦了擦汗,跑來的大汗未乾,這會兒卻又被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回稟聖上,宮中記錄有《彤史》。哪位娘娘何時承歡,有無留,是否在受孕之期,對照子嗣出生的時間,自然能夠知曉……」李太醫說的緊張又小心翼翼。
  聖上卻輕嗤一聲,「若是有這些記錄可查,朕還問你作甚?」
  「查,查不到麼……」李太醫又擦汗,「那……」
  「你莫緊張,是個女孩子,且也不在宮中,是不是的,都不影響什麼。」聖上閉了閉目,語氣輕緩的說道。
  李太醫這才長松了一口氣,原來是流落宮外的女孩兒呀?帝王多風流。聖上看起來嚴謹正經,可男人嘛,有時候衝動總會代替理智,就連聖人也不能例外。
  既然不打算認回來,估摸著也就圖個心安。
  李太醫放下了心頭緊張,說話這就利索多了,「若是能見到這孩子,取這孩子一滴血入皿,再滴其父一滴血,血融,則為親。不溶,反之。」
  「哦。」聖上拉長了聲音,緩緩點頭。
  揮手叫那太醫下去。他則悄悄交代了身邊貼身伺候的宦官。宦官得了吩咐,連連點頭,躬身退下。
  聖上坐在安靜的大殿中,長長吐出一口氣來。過往的事情已經沉積了這麼多年,那個女孩子已經十七歲了呢。他以為他早已經將當年的事情忘記,將當年的情忘懷了。卻不曾想,不曾想老天竟有如此奇妙的安排。在他看到她的臉那一剎那,一切一切的記憶都回來了。
  他甚至連她的名字都記得清清楚楚,琦兒,他的羅琦兒。
  只是那女孩子卻說她姓蘇,他連她的名字都不敢聽,她連姓都改了,名字難道不會改麼?
  她是不是已經忘了過去,忘了他了?亦或者,她根本不是她?一切只是巧合而已?可是那個女孩子卻長得那麼像她,像她年輕時候的樣子,那眉眼,那小巧的鼻子。那不笑也微微上翹的嘴角。正恍如他第一次見她的時候一樣。
  世上怎麼可能有這般神奇的巧合呢?
  他希望那是她的女兒,又希望那不是……他如今複雜的心情,他自己都有些搞不明白了。
  聖上揉著眉心,無奈輕笑,朝政讓人頭疼。有時候,心中那一點點念想倒比朝政更叫人頭疼。
  讓她等久了吧?她如小鹿一般緊張忐忑又清澈靈動的眼神,總是那麼容易就取悅了他。將她一個人撇在亭子裡,她會不會已經等的害怕了?
  聖上笑了笑,起身帶著宮人又向御花園緩步而去。
  還未瞧見涼亭。便嗅到秋風中裹著一股脂粉香氣。
  聖上腳步微頓,適才他與她離的很近,也有風吹來,她身上攜著的是女孩子甜澀又清新的香味兒,柔軟醉人。
  同此時這種霸道的脂粉香氣很是不同。
  聖上微頓之後,倏爾加快了腳步。宮人慌忙追上。
  涼亭內外,不復適才安靜怡然。
  寧春草正跪在外頭石階下面。涼亭裡頭,一位衣著華貴,容貌艷麗,髮髻高綰。神色略含薄怒的娘娘端坐著,俯視著跪在外頭的寧春草。
  「怎麼回事?」聖上邁步上前,不由自主的就想彎身扶起那個跪在地上,顯得脆弱無助的女孩子。可理智讓他挺身站直,並未有不當舉動。
  涼亭眾人瞧見聖上。皆嚇了一跳。
  那端坐的娘娘更是立即起身,冰冷的神情立時被溫婉的笑意取代,她行出亭外,裊裊下拜,「見過聖上!不知聖上在御花園中。驚擾聖駕,還求聖上寬恕。」
  聖上垂眸看著這艷麗的妃子,面上了無笑意,「王婕妤這是在發脾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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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妾不敢,不過是瞧見這小丫鬟,竟毫無規矩,在宮中肆意妄為,所以教訓她兩句……」王婕妤說話間察言觀色,心下明白,自己怕是被人慫恿著。摸了老虎的屁股了。心中有些慌,臉上的笑容卻越發嬌柔嫵媚,「看來妾的規矩也沒有學好,倒是沒有什麼資格教訓旁人,貽笑大方了,還是求聖上責罰妾吧?」
  聖上輕笑,拍了拍她的手,「去吧,今日不怪你了,日後記得好好學規矩。」
  這一句不輕不重的話。卻是叫王婕妤心中忐忑得很。
  但見聖上並沒有留她再說話的意思,自己杵在這兒,倒頗有些礙眼被嫌棄之感。
  縱然不情願,她也只好福身退下。
  只是聖上身邊的宮人們,看她的眼神卻都有些憐憫之色。這是什麼意思?聖上身邊的人最是了解聖上的心思?莫非聖上已經厭惡了她了麼?
  她越發退遠,心頭越發不安。
  臨退得聖上一行都要在她視線之外的時候,她卻震驚的瞧見,聖上竟然親自彎身!親自!彎身!將地上跪著那小丫頭給扶了起來!
  王婕妤揉了揉眼,確信自己沒有看錯,心頭霎時涼了一大截。
  完了完了……她果然是被人給當槍使了,聖上剛寵她一陣子,這下怕是又要受了冷落了……
  「你受委屈了。」聖上將寧春草從地上扶起。
  她的小手握在他大手之中,有些涼,卻很軟。軟軟的讓人有些舍不得放手。
  其實他只消開口道,起來。必定會有宮人上前攙扶她起身。她動作靈敏輕便,不要人扶,自己也能輕輕鬆松的一躍而起。
  可他不知為何,還是親自彎腰下來。好似這樣。兩人更顯親近。
  寧春草站起,恍若受了驚嚇一般,慌忙退了幾步,站的離聖上遠遠的。那跋扈的娘娘沒有嚇到她,聖上倒是嚇壞她了!聖上比睿王爺年紀都大,該不會真的想留她在宮中吧?她可是景玨的妾室,是他侄子的妾啊?
  聖上掌心一空,垂眸看著她抽離背在身後的手,「王婕妤年紀小,這些日子太肆意了些,你不必放在心上,朕會遣嬤嬤管教她的。」
  這話,不用跟她交代吧?寧春草心頭驚疑不定,慌忙搖頭道:「沒有沒有,小女沒有受委屈。娘娘只是教小女宮中禮儀規矩而已,聖上放心。」
  聖上笑著點了點頭,「那好。」
  說完,便轉身向前走去。
  寧春草還躬身立在原地,聖上回頭看她。「怎麼,不想去游湖麼?」
  寧春草一愣,聖上還真要帶她游湖呀?聖上原來是這麼悠閑的?
  她連忙提步跟上,一眾的宮人都遠遠的跟在後頭,一行好些個人,卻輕微的只能聽到兩人的腳步聲。
  寧春草也想要將自己的腳步輕盈的不被聽到,可怎麼都不能做到像宮人那般悄無聲息。她索性也就放棄,老老實實的跟在聖上身後。
  「你是在寧家出生的麼?」聖上問道。
  寧春草愣了愣,點頭道:「是啊。」這問題真奇怪。
  「你生母何時入得寧家?」聖上又問。
  寧春草皺眉想了想,「聽主母說,就在我出生的那一年的春日裡吧。姨娘很得父親喜歡,所以姨娘過門沒多久,就懷上了我。」
  這話同聖上說起來,真叫人覺得尷尬,可聖上問了。又不能不說。
  聖上聞言,沉默了一陣子,不知在想什麼,「寧家人對你好麼?」
  寧春草啊了一聲,見聖上回頭看她,她連忙低下頭去,「唔,還好吧,不缺我吃穿,姐妹們之間爭搶矛盾總是不能避免的,姨娘也護著我,日子也還好,反正如今也長大了。」
  她說完,自己咧嘴笑了笑。若非前世蠢得被人陷害至死,日子倒也算能過吧。
  聖上卻忽而停住腳步,「給朕講講,你兒時的趣事吧。」
  嗯?兒時的趣事?聖上是因為太閒太無聊了麼?連她這麼一個渺小的人,兒時無聊的事都要關心?
  聖上開了口,寧春草斷然沒有拒絕的道理。她搜腸刮肚的想著自己兒時發生過什麼有趣又能講出來聽得事兒。
  原本以為聖上聽一陣子也就沒有耐心聽了,不曾想,聖上竟然聽的十分認真,一樁樁一件件無聊的小孩子的事情,他竟然聽得興味盎然的。
  一直到兩人泛舟湖面之上,燦爛的陽光灑了滿湖,風吹碎一池金光,聖上也沒有聽煩的意思。
  可苦了寧春草了,她小時候有趣的事情本就不多,好拿出來講的更是沒有幾個。講著講著故事裡便帶了心酸的味道,這種事拿出來說。就好像抱怨委屈一樣。在聖上面前抱怨,不大好吧?
  她終於抿嘴說不下去。聖上卻在小舟之上,坐直了身子,輕摸了摸她的頭頂。喃喃嘆一聲,「你受苦了。」
  寧春草受寵若驚,大驚之下,險些掉進湖裡去。幸而那搖槳的宮人手法極為靈巧,將舟偏了一偏,她才穩住身形。
  一個時辰的功夫似乎都消耗在游湖上頭。
  她給聖上講小時候的事,聖上也給她講一些宮中的趣事。
  聖上話不多,聲音沉穩厚重,卻叫人聽得身心舒坦。聖上的表情也一時都溫潤和緩,接觸的久了,寧春草心中對聖上的畏懼似乎也一點點的少了。
  他不像高高在上的天子,倒像是一個離她很近很近的長輩一樣。
  寧老爺雖是她父親。給她的關懷卻是很少很少,少的可憐。父親連嫡出的姐妹們都不甚關心,更不要提她了。她能見到父親的時候並不多,多是請了安就退到一邊去。
  父親對她來說,也許只是個稱呼而已。
  可如今,她卻隱隱約約的從聖上的身上,感受到一種來自父親的關懷。這感覺,還真是奇怪,奇怪的叫人無比貪戀。
  游湖之後,聖上果然留她在宮中用飯。
  她因身份之故,不能同聖上在一起用飯,她的桌子擺在偏殿之中,但桌上的山珍海味,精緻菜肴可一點敷衍都沒有。
  滿桌珍饈,看得人止不住的流口水。
  宮人將竹制的筷子奉上,「寧姑娘請用飯。」
  她伸手去拿竹制筷子的時候,卻不防備,筷子上竟有個小小十分鋒利的尖,刺破她的手指,血珠子當即滾了出來。
  她扔下筷子,伸手就要往口中含,是本能的動作。
  可一旁的宮人卻立時拿一隻小碗上前,拉過她的手,接住了從她指尖滴落的血珠子。又用一旁淨白的帕子替她裹住了手。
  「不礙事的。一個小口而已,很快就不流血了。」寧春草搖頭笑道。
  地位稍高些的宮人立即呵斥,「蠢貨,拿筷子之前不知先檢查上頭有沒有倒刺麼?」
  那奉筷子的宮人連連叩首。委屈求饒。
  宮人讓他退出去領罰,又命人重新取了筷子來。
  這次奉上的卻是一雙精緻雕花的銀筷子,圓潤光潔。
  滴了她血的小碗兒和帕子都被撤下,手上的口子很小。如今果然已經不流血了。
  宮人訕訕上前道:「宮裡也免不了有那一兩個蠢笨之人,望寧姑娘千萬海涵。聖上關切寧姑娘,知道您用膳時候還受了這罪,定然要擔心的。」
  寧春草輕輕一笑,「內侍大人放心吧,一點小事,怎好叨擾到聖上面前?您多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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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5 00:40:5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內侍這才躬身退開,叫她安心用飯。
  寧春草心中卻一直有種說不出的怪怪的感覺。
  她用飯之後。聖上要午休,並未再見她,叫宮人親自送她回睿王府去。
  那隻滴了她血的小碗正放在聖上面前。
  「太醫說,時間一長。這血就散了。」宮人在聖上面前提醒道。
  聖上看著那碗兒,卻一直抿嘴未說話。旁邊放著淨過的鋒利小匕首,聖上也一直沒去動。
  她那麼像當年的琦兒,倘若她的母親真的是琦兒。那她便有很大的可能就是自己的孩子。問她出生的時間,也大致都對。
  這麼一測,結果大白於眼前,又能怎樣?
  聖上忽而伸手推翻那小碗。
  宮人被嚇了一跳,連忙上前遮擋,唯恐血落在龍袍之上。
  聖上卻擺擺手,叫人將匕首等物都撤下去。
  「聖上不看了?」宮人大著膽子問了一句。
  聖上搖頭,「不看了。一切皆取決於心。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隨緣吧。」
  宮人瞪大眼睛,竟然能從聖上口中聽到「隨緣」兩字?聖上想要什麼求不到?聖上的話就是這天底下最大的「緣」吧?看來這小姑娘在聖上心中的地位很是不一般呢!
  有此認識的,可不知這宮人一個。
  周六小姐也驚愕道:「聖上竟然留她在宮中,並賜宴席?這才幾日,已經是她第二次入宮了吧?她是個什麼身份?竟然能接連兩次被召入宮中?」
  她聲音尖利,蓄了良久的長指甲都被掐斷了兩根。
  丫鬟在一旁心疼不已,卻安撫不了周六小姐的情緒。
  「叫你去打聽的,你打聽的是個什麼結果?」周六小姐拍著桌子呵斥道。
  「稟小姐知道。從八郎君那裡打聽的,她入宮臉上根本就沒有傷。」丫鬟慌忙開口,「雖然並未親眼相見,可是一點關於她臉上有傷的流言都沒有。可見……只聽聞宮中傳言她貌美非常,和正得寵的王婕妤起了衝突,聖上就將王婕妤好一番責罰,如今更是禁足殿中,跟著教習嬤嬤重新學規矩,一個月不得出門。」
  周六小姐仿佛聽到了什麼可笑的笑話,扯著嘴角瞪著眼看著丫鬟,「你自己不覺得可笑?跟前幾日如此大相徑庭的說法。你怎麼就說到我面前來?」
  丫鬟一愣。
  「前幾日是誰說,她臉上傷的極重?不是你說的麼?」周六小姐呵斥道。
  「是,是婢子所說,可是……」丫鬟著急辯解。「也許是好了吧?或者沒有完全好,但是用脂粉遮掩住了?」
  周六小姐一巴掌拍在那丫鬟的腦門兒上,「你當聖上是你,沒有見過庸脂俗粉?若是她濃妝艷抹,聖上會為了她,罰了王婕妤?你傻是不是?」
  丫鬟抿嘴不敢再多言。
  這事兒處處透著古怪呢,小姐都想不明白,她一個丫鬟如何能想得明白?
  「小姐,六小姐,不好了!」門外有丫鬟緊張喚道。
  正在氣頭上的周六小姐,聽聞這一聲「不好了」,臉色更是不善。怒氣衝衝叱道,「你才不好了!這不幹不淨的嘴,讓掌刑媽媽好好給我掌嘴三十!」
  「小姐,且聽聽她要說什麼。再罰她不遲啊!」屋裡的大丫鬟壯著膽子勸道。
  周六小姐深吸了一口氣,「進來吧。」
  險些被掌嘴的丫鬟氣喘吁吁的跪下,「是夫人叫婢子來的,說是老爺生了氣,待會兒小姐去請安的時候,一定要小心些,千萬別再觸怒了老爺。」
  見是母親身邊的丫鬟,周六小姐的態度客氣了許多,「你起來說話,這話是什麼意思?父親生了誰的氣?」
  丫鬟偷偷抬眼,看了周六小姐一眼,雖未開口。可這意思明顯極了。
  周六小姐十分訝異,「我?父親生我的氣?我這幾日老老實實呆在家中,沒有和哥哥們去騎馬瘋跑吧?他氣我什麼?這周家的小姐可真是越來越不好當了呢!」
  「六小姐……這,這乃是因為……府上如今出門,都采買不到東西了。」丫鬟沒頭沒腦的丟出這麼一句話來。
  這可是叫周六小姐更加摸不著頭腦了,她幾乎是被氣笑的,「呵,如今什麼事兒都能怪到我的頭上了?府上采買不到東西,也是我的錯?怎麼不說天陰天晴都怪我呢?」
  「不,不是……」丫鬟偷偷抬頭看了她一眼,又慌忙底下頭來,為難的低聲說道,「老爺遣人去打聽了原因,原來是凌煙閣閣主下令,叫所有商戶皆不得出售東西給我們周家,否者就會受到商會的懲處排擠。那些商戶們因擔心日後不能好好做生意,便寧可得罪咱們一個周家,也不肯賣東西給咱們。」
  「凌煙閣?」周六小姐微微皺起了眉頭,「周家如何惹了他凌煙閣了?凌煙閣在京城舉辦宴席之時,周家還賣了面子給他,且去參加了他的宴席,如今他到先翻臉不認人了?這裡可是北帝!不是南境!」
  周六小姐身邊的丫鬟一臉驚訝之中,忽然想到了什麼,她悄悄扯了扯周六小姐的衣角,跟她比口型。
  可當下周六小姐正在氣頭上,哪裡有耐心看她的口型,一把甩開自己身邊丫鬟的手,「有什麼話,你就大膽說出來。這是母親身邊的丫鬟,又不是旁人,且如今周家都被人欺負到這份兒上了,責任還全怪在我頭上。我還有什麼不敢說,不敢聽的?」
  兩個丫鬟對視一眼。
  周六小姐身邊的大丫鬟,清了清嗓子,有幾分尷尬的說道:「那寧家的三小姐,如今不是凌煙閣閣主的恩人麼?」
  周夫人身邊的丫鬟連連點頭,垂首道:「凌煙閣也放出話來了,說,周六小姐若是不當面向寧姑娘賠禮道歉的話……」
  「什麼?」周六小姐打斷丫鬟的話,「我不道歉怎樣?他能把我怎樣?我倒要看看,我堂堂周將軍家嫡出的女兒,跟一個商戶人家庶女,有什麼可道歉的?」
  兩個丫鬟皆露出為難神色。
  還是周夫人身邊的丫鬟更機靈些。連忙行禮說道:「夫人知道小姐脾氣,也了解小姐的性情,並沒有要逼迫小姐的意思。夫人只是叮囑小姐,等會兒給老爺請安的時候,一定要順著老爺的脾氣,莫在老爺氣頭上,觸怒老爺。」
  丫鬟說完,就躬身要告退。
  周六小姐心下正不耐煩,揮手叫她離開。
  「小姐……這下可怎麼好?她竟然竟然還真的……」周六小姐的大丫鬟有些著急。
  周六小姐哼了一聲,「竟然真的讓凌煙閣站出來給她撐腰?這有什麼想不到的?當初做這事兒的時候,我就想到了,只是沒想到凌煙閣倒是真有些手段。那又怎麼樣?民不與官鬥,凌煙閣再怎麼厲害,也不過是民,爹爹可是將軍,是聖上恩寵的將軍。不就是不賣東西給府上麼?咱們自己有莊子,想要什麼沒有?她敢跟我耗,那就先看看誰先耗不下去!不自量力!」
  周六小姐雖生了氣,卻並未真的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直到晚膳時候,去了正院給父親母親問安之時,才發現眾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不對勁兒了。
  且屋裡頭的氣氛,也太過凝滯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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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5 00:41:0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父親威嚴的目光好似不是在家中,而是在戰場上一般。那凌厲的眼神,竟壓的她抬不起頭來,脊背都微微拱起。
  「好了,擺飯吧。有什麼事兒,飯後再說。」周夫人開口舒緩氣氛。
  周將軍卻將桌子猛地一拍,「擺飯?你吃的下去?我是吃不下去!」
  他這麼一開口,火氣立時充斥滿廳堂。
  廳堂裡頭坐著的晚輩慌忙起身。皆呼呼啦啦的跪了下來,「父親(伯父)息怒!」眾口同聲。
  周六小姐這會兒才有些緊張起來。她感覺的到,父親的目光是一直落在她身上的。
  「靜姝,你起來。」周將軍開口。
  周六小姐卻不敢站起,低著頭道:「女兒跪聽父親教導。」
  「教導?我還敢教導你麼?你如今這般厲害,你爹尚不敢在京城隨意欺壓旁人,行事唯恐有疏漏,惹聖上不喜。你倒是飛揚跋扈,竟敢將人堵在食肆裡肆意欺辱……好好好,真是好樣的!」周將軍說的咬牙切齊。
  三個好字,叫周六小姐心裡頭咚咚直打鼓。
  「凌煙閣這消息一出。旁人會如何議論我周家?京城多少間商戶?一傳十十傳百,周家人日後還要不要出門了?我看咱們周家人日後都矇著臉出門吧,免得被人戳著脊梁骨嘲笑!」周將軍猛拍一下桌子,紅木的桌子幾乎都被他的掌力給震裂了。
  周六小姐更是趴跪著。大氣不敢喘。不就是一個小小的商戶女,一個小小的妾麼?怎麼就弄成了這般樣子了?
  「不至於,老爺也說的太誇張了,不過是小女子之間的口角矛盾而已,過幾天也就忘了。」周夫人勸解道,「那凌煙閣閣主也是小題大做,如何就至於此了呢?眾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大家只會說那凌煙閣閣主分不清輕重。」
  「是啊。父親,小妹性子耿直,並沒有壞心思,親兄妹姊妹之間還會有矛盾呢,更何況與外人?」周六小姐的哥哥們也紛紛開口替她美言。
  「就是,知道的也會說是那寧家的姑娘忽而從低賤商戶中,飛上枝頭變鳳凰,高傲的不行。一點點小事就大張旗鼓,沒有度量沒有容人之量。如何會戳我們周家的脊梁骨?伯父太言重了!」周家子侄們都開口美言。
  周將軍長嘆一聲,胸中悶氣似乎吐出了不少,他抬手指了指周夫人。「都是叫你慣成了這個樣子!那凌煙閣剛來了京城,還不知道是什麼目的,如今眾人都還在觀望,唯獨你們,傻乎乎的撞上去,這是叫我們周家去做旁人的試金石啊?更何況……」更可況寧家那小姑娘似乎頗有些本事,入宮一趟就不知如何得了聖上的青眼,沒幾日又被招入宮中伴駕。這是自打聖上登基以來從來沒有過的先例。
  聖上的態度還沒摸清楚。就去招惹那小姑娘,這不是自尋死路麼?槍打出頭鳥,周家本來就夠樹大招風,該低調做人的時候。還這麼冒尖,真是自掘墳墓!
  可當著這麼多子侄晚輩的面,有些話不好說的太明白。他拿手指頭指了指周夫人,又嘆了口氣,收回手來,「罷了,念你年紀小,又是初犯,這件事暫且不提了。你日後好好跟著你母親學習打理庶務,好好學女紅,在家中修身養性,莫要再出去惹是生非!」
  周將軍說教之後。點頭叫擺飯。
  周夫人的妯娌小聲嘀咕道:「如今府上吃食糧食還能從自家莊子上送來,可是胭脂水粉,首飾布料皆采買不來……凌煙閣可是說了,咱們家六小姐不道歉。就不賣東西給咱們家。」
  她雖是自己嘀咕,可廳堂裡太過安靜,離得不遠的人都能聽得她的話。
  周夫人眼睛一瞪,眉頭蹙起。
  周六小姐也鼓著嘴。
  周將軍將手一拍,「那是指他說!雖說這事情,也許是靜姝做得不對,但這般逼迫我周家,也顯明了他凌煙閣氣量小!讓我周家人跟一個商戶女道歉?做夢!」
  周六小姐松了口氣,在心中偷笑。父親還是偏袒她的,關起們來,在自家人面前,自然是說她的不是。可叫她去向別人低頭,父親也絕不會容忍。
  周夫人的妯娌輕輕嘖了一聲,暗自嘀咕道:「還說是嫂嫂嬌慣出來的,自己也這般袒護呢。」
  她身邊相公碰了碰她,提醒她少說兩句,她才抿脣不語了。
  可飯菜擺上桌,眾人還未落座之時,外頭忽有家僕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
  「老爺老爺,您快出去瞧瞧吧!」家僕滿頭是汗,臉上帶著尷尬又焦急的神色。
  周將軍本就氣不順,剛安撫下來,這會兒瞧見家僕如此形容無狀,更為惱怒,霍然起身道:「什麼事情,這麼大驚小怪?」
  「是睿王世子爺——」家僕顧不得跪地請罪,連忙躬身說道,「拿著鞭子在門口叫罵呢,請都請不進來,指明要六小姐出去受罰。」
  心中尚在竊喜的周六小姐聽聞此言,險些摔了手中的勺子。
  她瞪眼詫異看向家僕,「你說什麼?」
  周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連忙上前安撫周將軍道,「睿王世子行事向來不管不顧,不計較後果。他在咱們家門口叫嚷,丟的還是咱們周家的臉面,老爺先別急著發脾氣,且去安撫了他,有什麼話,回來再說。」
  周將軍胸口起伏,他征戰沙場許多年,回了京城才發現,一干的兵丁不好管,家裡的頭的一干兒女卻是比兵丁更不好管教!
  他看了周六小姐一眼,轉身拂袖而去。
  周六小姐起身垂頭站著,雙手攥著帕子,心頭憤懣又酸澀。她多次想要見他,他都不肯來周家。甚至自己前往睿王府去,也鮮少能遇見他。好不容易有次遇上了,他卻是帶著那討厭的寧家丫頭!還當著那丫頭的面,給她沒臉!
  如今他終於主動登門,卻還是為了那丫頭吧?
  她堂堂周家嫡出的小姐,怎麼事事處處都要被壓在那寧家的小丫頭下頭呢?一向要強的周六小姐,這會兒齊頭卻有些泛酸。眼睛也澀澀的。覺得家中眾人看她的目光都帶了些嘲諷之意。她此時恨不得有個地縫可以叫自己藏進去,可偏偏從小不習慣於人前示弱,心頭難受之極,脊背卻越發挺得筆直。
  周將軍來到周家大門口。
  只見景玨正騎在高頭大馬之上,手中捏著長長的鞭子。顯然不是用來打馬的鞭。都說京城玉郎當屬睿王世子,睿王世子若稱第二,無人能稱第一。
  這話真真不假,景玨臉上盡是怒色,卻絲毫不影響他的感觀,連周將軍一看之下,都覺真乃玉樹蒹葭。
  景玨瞧見周將軍出門來見,卻不見那周六小姐,頓時將手中長鞭一揮,「周六人呢?」
  周將軍忍下胸中怒氣,拱手道:「世子爺息怒,小女若是哪裡做錯,還請世子指教。在這大庭廣眾之下,這般叫罵,實在不好。與她閨名不好,與世子名聲也不好。」
  這話算是軟中帶硬,也算是客氣了。
  若是換做旁人,敢在周家門口叫罵,他不一拳將人打趴下才怪!
  「別跟我扯這些,爺的名聲,不用你操心。她的閨名,她自己都不要了,我還在乎什麼?若她在意自己的閨名,就不該設計害我府上小妾。爺的女人,只有爺能動,旁人也敢惦記?這不是不將爺放在眼裡,是什麼?」景玨冷笑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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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他向來蠻橫,霸道又不講理的名聲在京城也算是人盡皆知。遇上他的人,多半會頭疼。
  睿王爺整日沉迷花樓醉酒不管家事,睿王府的女主人卻是個側妃,這麼多年也沒有被扶正,管教起原配正室的孩子來,只怕也心有餘力不足。皇帝因為對睿王的偏袒連帶對這個侄兒都多有袒護。旁人遇上睿王世子,那只有自認倒霉的份兒。
  周將軍雖是聖上面前紅人,可怎麼說也比不過人家血親吧?
  他深吸了口氣,壓下自己澎湃的怒火,「請世子爺入府,要打要罰,都聽您吩咐。」只要不擋在門口丟人現眼的,他就認了。
  景玨卻搖了搖頭,「那不行,聽聞說,她想毀了爺小妾的臉,毀了她容貌。叫她不能勾引男人?爺的小妾跟她有什麼關係,爺的小妾勾引爺,有什麼不對?她一個未出閣的小娘子,管的這麼寬,乃是她自己不要臉面了。如今還怕什麼丟人現眼?你叫她出來,我只往她臉上抽一鞭子,叫她記住這教訓,這件事兒就算罷了。」
  周將軍聞言,拳頭捏的咯吱咯吱響。這睿王世子。仗著年輕,說話不過腦子麼?這也欺人太甚了!
  這是在周家門口,這是在京城!咳嗽聲大點兒,都唯恐驚得聖上知道,他將話說的這麼明了,這麼直白,日後靜姝還要不要在京城做人了?
  「世子莫要欺人太甚!」周將軍咬牙切齊。
  景玨笑著搖了搖頭,「周將軍說錯了,欺人太甚的不是我,是你周家!」
  周圍早就聚集了許多看熱鬧的人。周家宅子所處的地段很好。乃是他打了勝仗時,聖上賞賜下來的。周圍都是高官同僚。來往皆是名流權貴。
  如今四下看熱鬧的,多半都是這些名流權貴家中僕從。
  只怕是出不了明天,周家的「好名聲」就要在坊間傳遍了。
  原本還想著,凌煙閣那般行事。最多讓周家的名聲在商戶底層之間不甚好聽,但那又能礙著周傢什麼事兒呢?周家人也不需要和那些底層打許多交道。如今可是不同了,睿王世子這麼一鬧,只怕他明日上朝都要將臉蒙起來了,想到這些。周將軍幾乎要氣的吐血。
  「世子,這事情怕是有誤會,咱們坐下來,好好解釋一番,若是我家小娘子錯了,就給你陪你道歉如何?」周將軍的聲音都是從牙縫裡頭擠出來的。
  「喲,那可不敢當。周六小姐多威武,我可不敢要她跟我道歉。」景玨笑嘻嘻道,「她要傷的是我家小妾,她低個頭認個錯。給我家小妾道個歉也就是了!」
  這話前後矛盾的,更叫人聽來諷刺。
  周將軍的面龐都氣成了黑紅色。
  「豎子!無理取鬧!關門!」看出來景玨什麼結果也不要,他就是要在門口鬧,就是要周家出來丟人的打算之後,周將軍實在耐不下性子同他說話了,轉身進門,吩咐家丁關門。
  景玨不急不躁,仍舊騎在馬上,揚著手中鞭子,在門口叫囂讓周六出來。給他小妾一個交代。
  這事兒按到今天才爆發出來,其實周六小姐也該慶幸了。
  寧春草並不想叫姜伯毅或者景玨中,任何一個人知曉這件事,更沒有打算讓他們替自己報仇出氣。她一直想的是,忍一時風平浪靜。等自己有能力之後,再圖出口惡氣。
  因為這件事若是被二人知道,她臉上曾受過傷的事,可能就瞞不住了。
  可不曾想,姜伯毅到底是心細如發的人,她曾回過一趟宅子的事兒,被他知道,他細問之下,發覺她行為有異,打聽到她乃是從望月樓回去。又追查到望月樓。終於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知道她姐妹相爭,乃是周家六小姐有意安排。
  這才溝通了商會,對周家有禁賣的指示下達。不輕不重的舉措,卻能叫周家人噁心一把。丟丟人,想來也算是為寧姑娘出氣了。幸而寧姑娘並未受什麼不可輓回的重傷,否則他的手段自然不止如此。
  景玨原本也不知這件事。
  寧春草瞞的很好,綠蕪更不是多話的人。
  可景玨身邊的景?,嘴巴卻很大,不知他是從哪裡聽聞了周家六小姐,包下整個望月樓,羞辱欺壓寧春草的事兒。他立時就將這件事捅到了景玨面前。
  「你的小妾呀,你自己不護著,倒叫旁的男人來維護?我聽來都覺得丟人!」景?撇著嘴角,斜眼看著他說,「我可聽說了,那姓姜的正跟周家扛呢!一個外人這般維護他,哥哥頭上可真是不怎麼好看呢!」
  景?挑唆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景玨一腳踹翻。他沒去質問寧春草為何不將這件事情告訴他。直接就拿著鞭子,衝到了周家門口。
  見這會兒周家人做了縮頭烏龜,他也罵夠了,想來這位周家六小姐,短時間之內。怕是再沒臉出門了。
  他這才兜轉馬頭,晃晃悠悠的往睿王府而去。
  回家該好好問問寧春草了,這種事,為何要求助外人,卻瞞著他?在她心中,究竟是那姜大哥更親近,還是他更親近?
  周將軍聽聞景玨走了,二話不說,備馬直奔宮中,趁宮門落鎖之前,他要告御狀!凌煙閣挑釁周家也就罷了,畢竟沒有擺在檯面上,可睿王世子的行為就太過分了!這麼站在人家大門口叫罵,叫人家小娘子日後還怎麼做人?叫周家人日後還怎麼做人?
  只怕一年半載,甚至更久。提起這件事,周家人都會抬不起頭來吧?
  先前不管誰對誰錯,鬧到這種地步,便是錯了,這會兒也決不能認錯了。他要扳回面子來,求得聖上處罰了睿王世子,周家人日後方才能抬著頭做人。
  有聖上處罰,京城自然不會有人再敢妄議這件事。
  他打馬快行,唯恐過了落鎖的時間。
  景玨優哉游哉的兜馬慢行在路上,想著心事,揣摩著他質問寧春草的時候,她會有什麼表情神色。
  不曾想,他剛回到睿王府,翻身下馬,還沒回到自己的院子裡,甚至連寧春草的面都沒見到,就被家中僕從叫住。
  「宮裡頭來人,請世子爺入宮面聖。」家僕擦汗說道。
  景玨微微皺眉,「這都快落鎖了,聖上宣我做什麼?」
  雖是聖上的親侄兒,其實他見聖上的機會並不多,逢年過節請個安也就是了。聖上常常玩笑說,看見他頭疼,他也就不像其他世子那般著急往聖上面前湊。
  「這小的不知呀,那宮裡來的內侍也沒說呢?」家僕搖頭道。
  景玨將馬鞭扔給自己的小廝,轉身又往院子外頭走去。
  「爺,您還沒換衣服呢?」小廝喊道,面聖可馬虎不得。
  來請的僕從卻是擺手道:「不必了不必了,那內侍專門交代,叫世子速去,不必更衣。」
  景玨急急忙忙的被請進宮中,抬眼瞧見跪在聖上御案前頭的周將軍,不用開口,也知道所為何事了。
  「玨兒在周家門口叫罵,壞周家六姑娘名聲之事,可是真的?」聖上見他跪下行禮,未叫免禮,便沉聲問道。
  周將軍撇了撇景玨,面上露出不屑神色,你再囂張啊?在周家門口不是囂張得很麼?宮裡囂張一個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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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5 00:41:2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景玨叩首,聲音平平穩穩的回道:「啟稟聖上,確有此事。也就在剛剛。臣乃是剛剛得知這件事,所以才在今日前去周家,若是臣早幾日知道,定要衝入周家,叫那周家六小姐出來,問問清楚。究竟為何要羞辱臣的小妾?為何要揚言毀了我小妾的容貌?」
  周將軍眉頭一皺,搶過話音,「小女子之間,難免有鬥氣衝突,不過是小小矛盾,私下裡化解即可。睿王世子這般行事,不是叫兩家結仇麼?」
  這是怪他行事不當了?
  好個周將軍,這麼快就將重點從周六行事狠毒扯到了兩家矛盾之上。再叫他說下去,他是不是還要說這般行事,會攪得朝臣不和,朝廷不寧啊?那這罪過可是大了!
  景玨哼了一聲,「臣不管那些,臣也不懂那個!臣就知道,作為一個男人,護不住自己的女人,就是窩囊!」
  聖上聽聞此言,無奈的搖了搖頭,臉上卻並沒有動怒的神色。指著景玨嘆道,「你呀,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呢?」
  見聖上語氣這般輕飄飄的,周將軍心道不好,連忙叩首,「世子爺年輕氣盛,在旁的事情上衝動也就罷了,可這件事,就發生在周家門口,當著來往眾人的面,言辭不吝,污言穢語敗壞小女名聲,日後叫小女,叫周家還如何在京中做人呢?」
  景玨瞥了他一眼,輕哼道:「周將軍不是更喜歡邊疆麼?前幾年還請命要回邊疆去,周六小姐這性子,想來也是喜歡邊疆那地方的,京城這斯文之地,怕是容不下她了。」
  周將軍心裡一跳,此一時彼一時,眼看聖上身邊的皇子一日日漸漸成勢,他如今可不想回邊疆去了。
  該不會是聖上也有此用意吧?他偷偷去瞟聖上面色,可聖上臉上,卻什麼情緒都看不出來。
  「玨兒,小女子的閨名可是很重要的。」聖上緩緩嘆道。
  「那女子的臉就不重要了麼?」景玨低聲反駁。
  敢這麼當著聖上的面,反駁他的話的,滿天下,估計也只有景玨幹過了。
  就連聖上看重的皇子,開口反駁自己的父皇之前,都得先掂量清楚,揣摩仔細,注重語氣的小心開口。
  他這般混不吝,大大咧咧,那斷然沒人試過。
  可不知怎的,他這脾氣倒是合了聖上的意,聖上沒有怪罪他。只搖了搖頭,「自然也重要,可你那小妾的臉是毀容了,還是怎的?你壞人家名聲,可是真的吧?」
  景玨低頭皺眉,景?告訴他的時候。他也沒問清楚。只是負氣姜伯毅都能替自己的小妾出氣,他卻什麼也不能做,這還了得?
  他那個時候,多半是在景?的挑唆之下,拼一口氣而已,他做事素來隨心所欲慣了。也沒想到這件事情最終會鬧到聖上面前來。
  如今聖上這樣問起,他細細回憶,春草臉上,是沒有傷的吧?他這幾日都見了她的呀?那姜伯毅真的是在小題大做?
  「那周家六小姐欺負春草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先前春草不計較,臣也就忍了,這次是她做的太過分了,臣若是還忍氣吞聲,下次只怕她真就做出什麼不可輓回的事情來了!」景玨垂頭說道,「我不過是站在她家門口,說她幾句,可她若著拿著刀子。將春草的臉給畫花了,那還能輓回麼?那時候,臣只怕也不是說她幾句那麼簡單了,臣必照著春草臉上的傷痕,給她劃出一樣的來!叫她知道知道,女子被毀了容貌。是個什麼心情!」
  聖上的表情卻在聽聞他一番話之後,起了細微的變化。
  這變化很小,聖上的臉上看起來,根本沒有什麼表情,若不是整日伺候在他身邊的貼身宦官,根本就看不到任何端倪。
  可聖上身邊伺候的。那都是修煉出來的人精。聖上身邊宦官,立時就心領神會,看向周將軍的目光都帶著遺憾惋惜之色了。
  「原來是她。」聖上無聲輕嘆。
  周將軍甚至還在幸災樂禍的感慨,這睿王世子真是沒腦子,竟然在聖上面前口出狂言,暴露自己內心的狠毒。這下不用他多說,聖上只怕也要狠狠處罰他了。
  可他竊笑之意還未延伸到嘴角,忽而聽聞頭頂傳來聖上威嚴的聲音,「周將軍乃是朕的肱骨之臣,是朝廷的頂梁柱,多年征戰沙場,鎮守邊疆。不論是在民間,還是在朝堂之上,都是有口皆碑之人!」
  這一番溢美之詞,叫周將軍很是受用,心頭都冒出感動來。
  可聖上卻話鋒一轉,「大約還是那句老話,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再好的人,也免不了有所欠缺。周將軍為君效力,為國為民效力,皆叫人無話可說。唯獨這家教方面嘛……」聖上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周將軍略微抬頭。竟然在聖上面上看到了明顯的失望之色,這可叫他膽戰心驚,心中甚是難受。
  「古人言,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聖上又開口道,格外的語重心長,「周將軍可不能平了天下。卻難平家呀。」
  周將軍立時有些慌了,聖上這是對他不滿了呀。
  聽聞早些年的時候,就是因為有個御史大夫,參奏朝中大將家教不嚴,沒有約束好子侄,子侄霸占了人家良家婦,而全家都被聖上判了流放的。
  他這個事兒,雖不及那般嚴重,可看聖上的意思,已經將其歸結到治家不嚴之上了呀?
  「聖上教訓的是,臣謬矣!」周將軍連忙叩首。
  景玨冷哼一聲。
  聖上又教訓他,「你也是。如今一年長一年了,怎麼還做出這種小孩子心性的事情呢?有話不能好好說麼?跑到人家家門口叫罵,成何體統?睿王府的臉面都被你丟光了!朕都跟著汗顏!」
  「睿王府的臉面哪裡是我丟光的?」景玨咕噥了一聲。
  聖上耳朵敏銳,卻是聽了個清楚,他張了張嘴,臉上略有些不忍之色。睿王長年背負不務正業。貪酒貪戀美色的罵名,甚至和景玨的關係都十分緊張,究其緣故,再沒有人比聖上更清楚了。
  自己的弟弟為自己的江山,這般努力,甚至當年之事……都叫他心中略有愧疚。是以,一般的事情,他都會更加偏袒睿王,也更加憐惜這個沒了母親的侄子。
  「好了,說來說去,乃是各打五十大板的事兒!」聖上擺擺手,一句話判定兩人都有錯,「鬧到朕面前來,真是糊塗!周將軍回去好好管家家中子女,景玨你……」
  聖上嘆了口氣,這侄子罰得重了怕傷了他的心,更怕睿王寒心,罰得輕了他又一點兒不會長記性。真叫人頭疼。
  「你且回去,閉門思過半個月吧!」聖上閉了閉眼,臉上略顯疲色。
  兩人見聖上已經累了,皆不敢再多言,叩頭謝恩,匆匆退了出來。
  走出殿外。景玨朝周將軍冷哼一聲,提步越過他去。
  周將軍的臉色已經黑的不能再黑,原本以為進宮能為周家討回個公道來,能輓回靜姝的名聲。沒想到,竟會是這麼個結果。他氣的嘔血,眼見走在前頭那景玨趾高氣揚的樣子,他更是心中惱怒。
  但聖上金口一開,這事兒斷無回轉的餘地了。他來到宮外,一把奪過隨從手中的韁繩,翻身上馬,打馬直奔周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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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5 00:41:3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周家人已經散了,唯獨周將軍自己家一房的還在廳堂裡等著他。
  知道他進宮去告御狀,這會兒心中都有些竊喜。料定了他會帶回來好消息。
  周將軍回來的動靜很大,走路都帶著負氣的成分,腳步落在青石路面上的聲音噠噠響。
  周夫人聽聞到聲音,霍然起身,向外迎了幾步,就見周將軍甩開簾子。邁步進來。
  他也不看周夫人,抬手指著周六小姐的鼻子道:「你……你這個沒有管束的不孝女!自今日起,你就老老實實的給我呆在你的閨閣裡,好好學習女誡女則,修身養性!若是沒有長進,日後就不必出來了!」
  一屋子的人全愣了。
  哥哥弟弟們想要為她求情,可周將軍冷冷的掃視了一圈,將眾人的話音都堵在了嗓子眼兒,「誰為她求情,就跟她一樣閉門思過!」
  這下眾兄弟都低下頭來,不敢說話。
  周夫人張了張嘴,也只小聲勸道:「老爺消消氣,莫氣壞了身子!」
  周將軍一把甩開周夫人,瞧見周六小姐抿著嘴脣,眼睛都泛了紅。從小到大,她哪裡受過這般訓斥?十幾年受的委屈加在一起也不如今日多。
  周將軍正在氣頭上,非但沒有憐惜平日裡最是心疼的女兒。反而大聲罵道:「你還有臉委屈?有臉哭?是誰做出這丟人,授人以柄的窩囊事兒來?」
  周六小姐再也忍不下去,更聽不下去,她猛的起身。捂著嘴大步跑了出去。
  周夫人追了兩步,想到老爺的情緒尚需安撫,便又定住了步子。一屋子的兒子庶女們還在看著,她理了理衣擺,沉聲道:「你們都下去吧。」
  待屋子裡只剩下夫妻二人的時候,周夫人在拉周將軍坐下,為他倒了碗茶,站在他背後,不輕不重的為他捏著肩。
  「老爺這是怎麼了?怎麼進了一趟宮,臉色倒是比先前更不好了?莫不是……」
  周將軍點了點頭,「聖上竟訓斥了我。只罰了景玨那小子閉門思過半個月。看來這和睿王府結親的事情,聖上是不贊同的了。如今都快結了仇了,還如何結親?那小子也太氣人了!聖上竟還是這般偏袒他!」
  周夫人沉默不語,半晌才幽幽嘆了口氣,「誰想到事情會鬧成這樣子?先前因為靜姝的心思,便一直沒有應下旁人家前來說親的。也未仔細考慮過。如今倒是叫他給壞了名聲。老爺將靜姝禁足在自己院中,她如今正是說親相看的年紀,這般豈不耽擱了……」
  「行了!」周將軍又怒道,「還相看什麼?她如今這名聲,叫人怎麼看她?老老實實呆在家裡還好,過段時間人們可能都忘了這事兒了,再出去,這會兒還不知道被議論稱什麼樣子呢!你讓她也趕緊給我死了心思!景玨那人,是可以託付的人麼?」
  周夫人嘆了口氣,「如今,想來也不用我說了,她自己怕是能想明白了。」
  周將軍冷哼一聲,「最好想的明明白白。」
  周夫人一下下的為他捏著肩,為他放鬆,周將軍暴怒憤懣的心情,果然在愛妻的安撫之下一點點舒緩起來,「說來,也奇怪。」他突然咕噥了一聲。
  「哪裡奇怪?」周夫人連忙問道。
  「聖上一開始,是惱怒了景玨的,聽我說完。便有些生氣的讓宮人去傳景玨,也好生訓斥了他。可一聽景玨說出那女孩的名字,聖上的態度就大為轉變。」周將軍嘖嘖道。
  周夫人垂眸皺眉想了片刻,「聽聞聖上兩次召那女孩兒進宮。莫不是……」
  周將軍瞪眼看她。夫妻兩人四目相對,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出驚愕神色來。
  周夫人喃喃開口,「紅顏禍水,難怪靜姝不是她的對手。」
  「扯到哪兒去了?沒管教好女兒。就是沒管教好,倒賴在旁人身上。」周將軍雖這麼訓斥,語氣卻並沒有十分嚴厲。
  兩人心下明白,彼此心照不宣。
  景玨回到府上的時候,寧春草已經睡了。
  看她面上帶著疲憊,景玨想要把她晃醒的手,改為緩緩撫摸她細滑的面頰。
  她的臉如此完美,便是夜裡沉睡之時。也是如細瓷白玉一般清透無暇,倘若真叫人將這張臉給毀了,她一定會痛不欲生的吧?女子不是都最是愛惜自己的容貌了麼?
  她受了那般恐嚇威脅,受了諸多委屈。為什麼不告訴自己呢?是自己平日裡給她的關懷溫暖不夠多?還比不過她的姜大哥麼?
  景玨想著又有些生氣,收回手來,氣鼓鼓的坐在床邊,瞪眼看著她。
  寧春草翻了個身。熟睡的姿態叫人禁不住想要低頭去吻她。怕將她吵醒她再睡不安穩,景玨便一直克制著自己,硬生生忍著。
  他哪裡知道,寧春草當日並非只是受了威脅恐嚇,這張臉在那一日是真真切切的被毀了。想來倘若他知道,今日的周家,也不是丟人受聖上訓斥那麼簡單了。
  如今聖上也知道了寧春草受了委屈的事兒,次日竟賜下不少東西來。以示安撫。從金玉所制的小器物,把玩的小件兒,到金釵頭飾,再到精巧吃喝,異常全面。
  就連景玨看著都覺不對勁兒了,「聖上怎的對你這般不同?」
  寧春草看著景玨微微上挑的眉梢,笑說道:「這哪兒是對我不同,分明是對爺您不同啊!對爺您身邊的小妾都這般安撫。可見是知道您對婢妾的看重,這是安撫您的情緒呢!」
  景玨皺了皺眉,緩緩點了點頭,「原來是安撫我?」
  「那自然是了。不然婢妾何德何能?」寧春草笑的謙卑。
  景玨卻冷哼一聲,「兩次召你入宮,也是因為我?」
  寧春草抿脣,垂眸冷靜答道:「乃是因為去青城山一路上的遭遇,在鳳州滅蝗災的事情,以意外救了姜大哥的事情,聖上都一一過問了。」
  「若是因為公事,一次召見還不夠麼?沒隔幾日。又宣了你入宮,你倒是比我入宮面見聖上還要勤快呢?」景玨冷笑看她。
  寧春草微微蹙了蹙眉,「聖上對爺的偏愛,京城沒有人不知道的。爺倘若無端猜測聖上。難道就不怕聖上寒心麼?」
  這話說的有些重了。
  景玨臉色沉冷下來,目光退去情愫,淡然看她。
  寧春草低頭任他看著,不再多言。
  景玨哼了一聲,「我怎會猜測聖上?聖上乃是我的親伯父,我若猜測,也該猜測的是你。」
  寧春草低頭沒說話,也沒有為自己辯解,這種一個巴掌拍不響的事情,猜測誰結果不都一樣?
  景玨轉身出門,門外立時有小廝提醒道:「爺,聖上罰了您禁足。您不能出去。」
  「滾,也在自家院子裡走走都不成?」景玨怒喝一聲。小廝連忙連滾帶爬的退了幾步,不遠不近的跟在他後頭。
  寧春草吐了口氣,坐下來。細細打量聖上賜下的東西。
  不論是可放在手中把玩的金玉物件兒,還是精巧吃食,怎麼看,都像是給一個沒長大的小女孩兒準備的。然而她已經十七歲,更是婦人家了。這些東西,不甚應景啊?
  看著這些賞賜,讓人感覺到的,似乎是一個慈父對自己愛女的關懷,卻不像是對臣下妾室的安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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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且聖上是什麼人物?乃是高高在上的天子!需要他操心的是國事,天下事,何須他來安撫一個子侄臣下的妾室?
  這世道太瘋狂,寧春草覺得自己的腦袋已經不夠用了。也許真的是該回趟娘家,見一見蘇姨娘了。
  所謂君心難測,就是說,聖上的想法,你永遠也猜不到想不明白。
  寧春草還在望著聖上賞賜下來的東西,心中忐忑難安的時候,聖上竟然也賞賜了寧家東西。
  具體賞了什麼,她尚且不知,但單單是這一條消息,都已經夠叫人驚掉下巴的了。
  「是真的,婢子聽得真真切切。」綠蕪在她身邊一再點頭。
  寧春草下巴果然驚掉,半晌沒能合上,末了,她深深吞了一口口水,才愣愣回神,「是我娘家那個寧家麼?會不會是同姓?」
  綠蕪看了她一眼,堅決搖頭,「來人說的很清楚,就是娘子的娘家。晏側妃也一連問了兩遍。斷然不會錯了。」
  寧春草恍恍惚惚的搖了搖頭,「事情怎麼總是朝著出人意料的方向發展呢?」
  現下這情況,景玨若問起來,她又該如何回答?
  俗話說,怕什麼來什麼。寧春草正在擔憂之時,景玨就冷冷邁步進來。
  他如今被禁足在家中,哪兒也去不了,睿王府雖寬敞,卻如何滿足的了他那更海闊天空的心?是以,他正無聊,聽聞了這讓人驚愕的消息,飛快的就趕回了自己院中。
  「若賞賜你,是為了安撫我,那賞賜寧家,又是為了什麼?你可別說,還是為了安撫我了,我不待見寧家得很,賞了寧家跟我半點關係也沒有!」景玨看著她的目光似乎潛藏了風雨欲來的怒意。
  寧春草無奈長嘆,「爺都想不明白的事情,婢子這愚笨的腦袋如何能想的明白?聖上的心思,若是婢妾能猜的到。那婢妾定是有個七巧玲瓏心,也不會常常惹得爺您生氣了。」
  這話說的倒是討巧。
  景玨哼了一聲,總算沒有當即發怒,他對著她的表情,頗有些冷嘲熱諷的意味,「你最好收一收自己的小心思。人總想往上爬沒有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嘛。但你也要記得,爺說過,爺用過的女人,斷然不會給旁人。你若有異心,爺不介意先結果了你。」
  他一面說,一面用略有些粗糙的手從她細白的脖頸上滑過。
  寧春草看了他一眼,定定點頭,「爺放心,若有那一日,不用爺動手。」
  她篤定的語氣,她果決的神態,以及這話,都深深取悅了景玨,景玨翻轉手掌,輕輕劃過她細滑的臉頰,沉冷的臉上。終於綻出一抹笑容來。
  恍如閃電劃過天空,將陰沉的天幕照的雪亮雪亮。
  寧家人得了聖上的賞賜,全家都陷入震驚之中。
  先有傳信官來通稟的時候,寧家上下全家出動,將家中裡裡外外清掃的乾乾淨淨一塵不染。更是設了香爐,鋪了紅毯,只等宮中前來的內侍臨到了。
  縱然來的是宮中身份地位的小小宮人,可能窮其一輩子,連天顏都沒有機會得見,但寧家人也絕對不敢怠慢,那是宮裡的人啊,但凡沾了一點點皇氣兒的,對他們這般商戶人家來說,都是貴不可言。
  更可況來的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送來的乃是聖上的賞賜啊!
  聖上賞給寧家的東西,是一些布匹香料,這在外頭是絕對買不到的。自然這東西的貴重之處,還不在於外頭買到買不到,貴重在乃是聖上的賞賜。
  得知這件事情的人甚至都在猜測,聖上是不是有改變重農輕商的局面,有抬舉商賈之意?
  寧家人得了那內侍的提醒,旁人不明白的緣故,他們自家人心中卻是門兒清。
  聖上賞賜的香料布匹,寧家人自然是喜歡的緊,卻也不敢妄動,皆放在祠堂裡,供奉了起來。
  寧玉嫣身為寧家人,忽然得了這般榮寵,也是激動非常,好似走在人前都更加有面子,腰板兒都挺得更直了,以往那種生在商賈之家的卑微之感頓時煙消雲散。在小姐妹中都傲然起來。
  小姐妹向她打聽寧家得賞賜的緣故,她卻支支吾吾說不清楚。內侍大人暗示父親母親的時候,她被摒出門外。這緣故便沒能弄清楚。小姐妹見她說不出,都暗暗笑她糊塗。
  寧玉嫣正在高傲的時候,哪裡聽得了這般明朝暗諷?當即回去,纏在寧夫人身邊。
  「母親母親,您就告訴我嘛!究竟為何,聖上高高在上的竟會賞賜給我們寧家東西?京城裡權貴名流雲集。咱們……是怎麼承蒙了聖上青眼的?」寧玉嫣問話的時候,臉上都帶著些傲然的笑容。
  寧夫人伸手點了點她的腦門兒,嘴角也掛著笑意,「我說什麼來著?咱們寧家是要飛黃騰達了!你和你姐姐還不信?母親走過的橋,比你們走過的路都多,母親豈是那沒有眼光的人?」
  「是是。十個我和姐姐,也比不過母親一個,您最具慧眼,最是有智慧,您就別賣關子了,趕緊說說,究竟是為什麼吧?」寧玉嫣一臉的好奇。
  寧夫人輕咳了一聲,「好,既然你問了,我也是該再多叮囑你幾遍!先前我就跟你說過,往後,春草的身份與以往不同了。你見到她的時候,要多多敬重,就如同對你二姐姐那般,哦不,要比對你二姐姐更為敬重!咱們寧家飛黃騰達,能不能從被人看低的商賈之家。躋身上流就看她願不願意幫扶娘家了!這話,我可說錯了?」
  寧玉嫣看著寧夫人略有得色的面容,一時間,好似聽不懂母親的話一般,她愣怔了好一會兒,才詫異問道。「是因為她?」
  寧夫人看了她一眼,「你以為呢?」
  「怎麼就會因為她而賞賜了咱們家?」寧玉嫣驚訝的嘴巴都合不上,心中說不出是爽還是不爽。
  「具體,我也不太清楚,」寧夫人皺了皺眉頭,「那內侍大人只是說,寧家的三姑娘受了委屈,聖上為安撫她,所以賞賜了她的娘家,自然也有抬舉她娘家的意思……別的,也就沒說什麼了。」
  寧玉嫣張了張嘴,卻是一絲聲音都沒能發出來。
  這事情聽起來太奇怪了。太詭異了,「她不是世子爺的小妾麼?怎麼就和聖上搭上了關係呢?受了什麼委屈,竟然需要聖上親自賞賜以示安撫?這得是天大的委屈吧?那為何睿王府就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呢?」
  寧夫人看著寧玉嫣,略微點了點頭,「你能想到這些,看來是頗有長進,這段時間叫你跟著你姐姐走動,也不是白走動的,有長進就好,遇事多動腦子。我不求你能像你二姐姐,三姐姐那般爭氣,那般有能力。起碼,日後不要叫母親為你操碎了心就成了!」
  寧玉嫣心頭有些不服氣,她哼了一聲,可現下卻有更重要的事情,比不服氣更占據她的情緒。
  她懵懵懂懂的離開寧夫人的屋子,心頭還有些茫然和不安。她總覺得事情好似沒有那麼簡單。想到那一日,在望月樓中發生的一切,她的手就禁不住有些抖。
  那一日,抓破了寧春草的臉頰,手指甲縫裡塞了皮肉那種驚恐又噁心的感覺總會席捲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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