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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姜宛 - 《妾不為後 卷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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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5 00:43:5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可今日,就在剛剛!她看到了什麼?看到了一個靈越敏捷的身姿。滿帶肅殺凌厲之氣,招招都能透出殺意來。
  這還是昨日那個舞劍柔美的像是舞著絲帶的小女子麼?
  一夜光景,人是經歷過什麼,才會有如此天翻地覆的改變?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突破?
  晏側妃腦中一時間擠滿了各種各樣的猜測,寧春草卻還瞪著眼睛。等著她的評價。
  「還……不錯。」晏側妃衝她點了點頭,「進步很大。」
  寧春草聞言淺淺而笑,好似笑容都多了些以往沒有的味道。
  這變化,叫晏側妃心中忽然有些沒底。自己答應她的條件,叫她習功夫,教她習殺人技藝,究竟是對,還是不對呢?
  她從來是果決的人,在睿王府當家做主這麼久,沒有人說過她優柔寡斷。可此時此刻,她卻覺得自己優柔到了極點。寧春草如今的技藝水平,已經可以學習她所保留的最後一招了。她卻絲毫拿不定主意,究竟是應該教她?還是拖延下去?
  「呃,還有幾個動作,你做的不甚到位。」晏側妃沉聲故意挑毛病道。
  她告訴自己。這不是言而無信,她只是還需要一點點時間,需要再考慮考慮……精益求精總是沒錯的,對,她只是精益求精而已。
  寧春草並未發現異常,只是看出了晏側妃眼中的震驚。
  她自己的進步,自己能感覺得到,她舞劍之時,身上充斥著一種強大的力量,每一次該發力該有氣勢之時,身體裡的那股力量就會引領著她,做出晏側妃曾經教過的樣子。
  晏側妃甚至有些躲避寧春草的目光,興許這種答應了卻隱瞞不去執行的做法,不符合她一貫的個性,她有些心虛的糾正了寧春草的動作。
  寧春草不疑有他,聽得很認真,記得很準確。
  晏側妃指點完,坐在一旁,叫她重新來過。
  寧春草收劍站定,微微閉目,吐納兩口氣。
  抽劍而出,錚錚然的聲音,都帶著一股肅殺之氣。
  整個花廳,好似瞬間清冷了許多。
  劍聲赫赫,她身形快速敏捷,動作準確靈敏,不僵硬呆板,甚至不乏靈通變式。
  晏側妃適才不過是苛刻挑出的毛病,她竟然也在一遍指點之下,完全糾正過來。
  坐在一旁的晏側妃。徹底被她所展現出來的飛進給震驚到了,目瞪口呆的看著她完成整個舞劍套路,甚至都不能回過神來。
  寧春草已經收劍站定,晏側妃卻還渾渾噩噩不能回神。
  看著晏側妃眼中的驚嘆,她知道。自己大約是達到要求了。
  晏側妃心下卻更明白,這何止是達到要求,簡直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她和她之間,只差最後一招了。要教麼?真的要教她殺人麼?
  晏側妃心跳有些亂,她原本最是賞識肯努力肯下功夫勤勉之人。看到寧春草雖無天賦。卻從不叫苦叫累,無論學什麼,都試圖竭盡全力做到最好的時候,她很喜歡這個年輕的女孩子。
  覺得她和大部分的女孩子不同,不想憑藉著自己出眾的外表來攀附權貴,而願意通過自己的目力達成目標。
  前一陣子,自己甚至真的很喜歡她,幾乎將她當做自己的女兒晚輩。
  可當真看到她如此讓人驚訝的突飛猛進的時候,她內心竟然有一點點的——害怕了。
  「晏側妃還會遵守當初的諾言麼?」寧春草仿佛看出了她內心的掙扎,淺笑著看著她的眼睛問道。
  晏側妃不是習慣失言的人。特別是在寧春草這般笑意盈盈的詢問之下。
  「世子爺可是已經很久都沒有流連花樓之中,更是沒有夜宿花樓不歸了。」寧春草語氣輕緩,並沒有逼迫的意思,可晏側妃卻覺得好似有沉重巨石,壓迫在自己心口之上。
  「當然。」她終於開口說道,「我豈是言而無信之人?」
  話一出口,那壓在心頭的巨石,好似一口濁氣,噗的被吐了出來。她輕鬆了。答應過的事,不論結果如何,該做到的還是要做到。
  「我教你最後一招,殺人取命,最最關鍵的,就在這最後一招。」晏側妃起身從她手中接過劍來,面色沉冷,眼神肅穆。
  寧春草緊緊盯著她每一個動作,甚至一個細微的表情,唯恐錯過什麼。
  晏側妃重複舞劍之中最後兩個動作。原本應該戛然而止的時候,她卻忽然抖手,揉身靠近寧春草,在寧春草毫無防備之下,那未開刃的長劍卻向劍鞘一樣被拔下,而鋒利無比,吹發可斷的一柄短劍,卻是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能感覺到晏側妃在控制著力道,可她脖子上的皮膚還是感覺到了尖銳的痛楚。
  她甚至連呼吸都不敢用力,唯恐那鋒利的短劍割斷了她的脖子。
  晏側妃收回手來。她甚至連脖子都沒去摸一摸,看看是否受傷,只瞪眼興奮道:「原來如此暗藏玄機啊!」
  聞言,晏側妃看了她一眼,伸手將長劍套上。完全看不出裡頭端倪。
  寧春草雙手接過未開刃的長劍,嘖嘖驚嘆道:「這設計真是精妙!我用了它這麼久,竟然絲毫未發覺!真奇了!」
  晏側妃舒了口氣,這最後一招,看起來簡單,可要做好,卻是很難。自己當年學功夫的時候,可是吃了許多苦,受了許多累,又耗費了許多許多的光陰。才練就了今日的本事。
  即便她信守諾言,教了寧春草,她想要學成,想要能拿出門去,只怕也不是朝夕之事。沒有一年兩年的磨練,怕不能成就。
  一年兩年後,許多事情也許就變了。誰能說得準呢?
  晏側妃這般思想,不知是不是在安慰自己。她呷了口茶,吐出一口濁氣。
  「不可急躁,之所以這般安排,就是因為你擅長舞,二不擅長功夫,用一開始的柔美,迷惑敵人,在對方放鬆警惕的時候,祭出必殺之計,一擊制敵,這是為你設計的策略。」晏側妃緩緩說道,「有俗話說。一寸短一寸險,為何我卻要你舞劍用長劍,殺人用短劍?你可能明白其中緣故?」
  寧春草搖了搖頭,「還請晏側妃明示?」
  晏側妃輕咳一聲,「乃是因為你是如今才開始學習。又想要迅速學會,沒有根基,下盤不穩,更無內力,遠距離對你來說,反而不好掌控。倘若對方身懷功夫,你的長劍必然能被對方截住。而短劍,需要你靠近了之後,方能發揮威力,只要你做的迅速且讓人沒有防備,能夠攔下你的可能性就小了很多。你成功的幾率也就大了很多。」
  寧春草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這話似乎很有道理,且適才晏側妃將短劍架在她脖子上的時候,她確實感覺到了死亡的威脅。
  「我會好好學的。」寧春草握拳道。
  晏側妃頷首,「練練吧。」
  原以為。她會讓自己再來示範幾次,方能動手練習。這動作雖不算複雜,可是瞬息之間,其實變式頗多,外行看不出什麼,好似就是晃一晃就到了對方身邊,然內行卻能看出瞬息間的變幻莫測。
  寧春草雖進步飛快,可謂一日千里。但想要學好這最後一招,還是一個字,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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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5 13:53:0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晏側妃嘴角溢出一絲安慰的淺笑,只是笑意還未達眼底時,她就再次愣住了。
  寧春草提劍而起,並未再請她示範,而是站在剛才她所站的位置,一毫不差的模仿她適才的動作,抖手,揉身而上,短劍劍鋒逼至脖頸。
  每一個動作都好似復刻一般,不謬微毫。
  晏側妃還未開口,而寧春草卻似乎對自己的表現不甚滿意。
  她立即收回長劍,重新練過。一遍兩遍三遍,仿佛不知疲倦,一刻不曾停歇。
  從復刻,到漸漸有了自己的感覺,再到靈活有變。
  晏側妃在一旁,已經震驚的說不出話來。手中捧著已經喝乾了的杯盞,又往嘴邊送去。倒了幾倒,卻沒有水流入口中,她甚至都沒有回過神來。
  明明沒有天賦的一個人,明明根本不適合習武的一個人。一旦突破了之後,就是這般的讓人驚訝麼?
  這學習的速度,已經不是勤奮兩字可以形容的了。
  當然,她仍舊很勤奮,從自己演示完一遍之後,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
  這麼長的時間裡,單單叫人站著不動,都會累的腳麻腿疼。
  而這麼長的時間裡,她幾乎沒有休息過,縱然有汗不停的從她頭上滴落,她也只是揮手抹去頭上的臉上的汗珠子,喘一口氣,繼續練習。
  只是這學習的速度,太叫人驚訝了!
  寧春草收劍站好,拱手向晏側妃笑道:「多謝晏側妃指教。我總算不負您這段時間的操勞了!」
  說完,她竟不是要休息,而是從頭開始舞劍。靈動的身姿,飄逸如仙的氣質,舞動的長劍,凌厲又不乏女子特有的柔美。
  她將舞劍和跳舞,完美的揉合在了一起,甚至比晏側妃這師父教的還好。
  晏側妃舞劍,太過剛硬肅殺。而她,卻能輕易的叫人放鬆,完全沉迷在纖腰長臂的輕靈之中。
  剎那間,她渾身的氣質大變,連眨眼的功夫甚至都沒有,她手上一震,揉身而上。
  縱然晏側妃心有防備,卻來不及有所反應——那冰涼冰涼的短劍,已經架在了她白皙的脖頸上。
  晏側妃眼中震驚尚未褪去,寧春草卻已經收劍入鞘,福身道:「得罪側妃了,萬望您海涵!並非有意冒犯,只是想叫您看看,我學的如何了?」
  晏側妃卻是定定看著她,半晌都沒有開口,沒有吐出一個字來。
  寧春草見她反應,微微皺眉,姣美的面上帶著疑惑不解,「不應該很差吧?我自己還感覺很不錯呢……」
  良久,晏側妃才倏爾吐出一口氣來,嘴脣微張,只說了一個字:「好。」
  說完。她就按著椅子肘起身,腳步略踉蹌了一下,深吸一口氣,也不再看寧春草,背對著她。向外走去。
  這反映叫寧春草有些莫名其妙。
  她瞧不見晏側妃心頭的震撼和驚訝。
  這是自己教她的功夫,一招一式,都是自己根據她的特性所編排,原本沒想到她能學會,更不曾料想。她真的能達到自己的要求來學得最後一招。
  可當這一切都教給她,原以為她要用上一年兩年的功夫,才能小有所成的時候,她竟!竟只用了一個多時辰!
  一個多時辰,就已經完全掌握,並且在她使出最後一招的時候,就連自己都被她迷惑,被她掌控了!
  她是師父!是教習她的人!卻在她手中落了下乘!
  她對她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清楚不過!卻沒能躲過!這意味著什麼?她甚至有些不敢想下去,細想下去就會心驚膽戰。
  寧春草的變化,叫她莫名的心神不寧。這太不可思議。不可思議的叫人驚懼。
  晏側妃離開的時候,寧春草還站在花廳裡,她有些摸不著頭腦的看著晏側妃的背影走遠,轉彎不見。
  安靜的花廳裡,有冷冷的秋風吹過。窗外的黃葉隨風凋零,在空中劃出柔美的弧度。寧春草看著凋零的落葉在空中劃過的曲線,輕輕翻轉手腕,似乎又琢磨出些動作的變式來。
  她嘴角微揚,一個淺淺卻動人的笑容在她的臉上悄然綻放。
  外頭前來詢問是否要添茶的小丫鬟一抬頭。就完全看愣住了,恍如有陽光落在那握著劍的女子臉上,竟將她的臉龐照的那般明媚,那般完美。
  寧春草轉過視線來,看著那愣住的小丫鬟,衝她笑了笑。
  小丫鬟卻瞪眼捧著心口,小臉霎時間紅透,連自己是來幹嘛的都忘記了,捧著狂跳的心口,調頭跑走。
  寧春草呀了一聲。「我有那麼可怕麼?」
  剛才只顧著練劍,已經過了午飯的時間,寧春草操練了那麼久,興奮之中不覺得疲憊,也不覺得餓,這會兒放鬆下來,卻是什麼感覺都席捲回來。
  渾身酸痛,饑腸轆轆,胳膊似乎都累的抬不起來了。
  練了兩個多時辰,能抬起來才怪!也真是奇怪。為什麼提著一口氣的時候,就感覺渾身充滿了一種莫名的力量,源源不斷的支撐著她做出完美的動作?
  寧春草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已經習慣了天珠項鏈時不時會硌到她,此時脖子上卻空空如也。
  她心頭劃過一絲不安。但很快被學成舞劍,受到晏側妃肯定的興奮所取代。
  綠蕪在院子裡的迴廊下等她,見她出來,微微一愣。
  「你這是什麼眼神?連自家娘子都不認識了?」寧春草笑道。
  天雖然已經轉涼,可她練劍卻是出了許多的汗,額前的發皆被打濕,臉上淡淡的妝容也有些狼狽,她以為綠蕪在驚訝這些。
  綠蕪卻是搖了搖頭,「娘子好美!」
  寧春草輕拍了她一下,「連自家娘子都敢打趣了?」
  「不是。」綠蕪搖了搖頭,「是真的,不知道為什麼,娘子好像什麼都沒有變,甚至還沒有進去的時候整潔精緻。卻偏偏給人一種目眩神迷,不可凝視的感覺,大約是氣質?反正叫人覺得好美!」
  寧春草聞言,輕笑出聲,「世道變了啊,連綠蕪都學會油嘴滑舌了!」
  綠蕪卻有些怔怔的,這怎麼能是油嘴滑舌呢?娘子自己都感覺不到麼?
  寧春草學有所成,決定讓自己放鬆一下,小廚房裡給她熱了午飯,她吃飽喝足,美美的在浴池之中泡了芬芳的鮮花浴。
  又熏乾了頭髮,換上柔軟舒適簡單隨意的衣服,披散著柔順油亮的長髮,赤腳在波斯地毯上坐著,手邊放著一壺茶。膝頭捧著一本書,慵懶又自在的斜倚在書架旁,一頁一頁的翻著。
  守在不遠處的綠蕪,總是不受控制的,時不時側臉去看她。
  她伺候娘子也有這麼久了。朝夕相處,也算是最熟悉的人,今日卻仿佛怎麼都看不夠似的,心神仿佛都落在了娘子身上,總要看她一眼,才覺滿足。
  景玨回來的時候,就看到她一雙光潔白皙的小腳,踩在朱紅帶金色花紋的波斯地毯上,越發顯得白皙玉透。
  她身側放著的紫砂茶壺,在她修長的玉手映襯之下,顯得舒服又矜貴。
  柔軟順滑的長髮披散在她的肩頭,半遮住她完美精緻的小臉兒,她膝頭放著的書,微微歪斜,卻叫人剎那間生出歲月靜好。不如停駐的感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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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他甚至有些嫉妒她身後倚著的書架,可以離她那麼近那麼近,被她那般信任的倚靠著。他甚至屏住了呼吸,不敢靠近,唯恐破壞了這一份恬淡的美好。
  「世子爺回來了!」綠蕪翻身起來,向景玨行禮。
  她一向機警靈力,耳聽八方眼觀六路的,今日世子爺進門她甚至都沒發覺,是看娘子看的出神了麼?
  景玨對綠蕪破壞了這一室靜好,十分不滿。
  寧春草溫聲抬起頭來,輕笑看向他。
  這麼柔柔一笑,好似有一雙如春風般的手,立時撫平了他心中的焦躁褶皺。
  「爺回來了。」她放下書,如小鹿般敏捷的從地上跳起。
  不等她上前,他便迎上去,「別踢了茶壺,再燙傷自己!」
  向來大大咧咧,對她粗暴野蠻,鮮少溫情的他,竟然會說出這般細膩溫柔的話來。景玨自己都詫異了。
  可看著巧笑嫣然的寧春草,他這話卻好似本能的脫口而出。
  寧春草揮手叫綠蕪下去,屋裡只剩下她和景玨兩人,她緩步上前,勾手輕輕輓住景玨的手臂。
  她以前從不曾如此,便是經歷了昨晚那般熱情,今日還是叫景玨有些不適應,他身子微微一僵,但很快就克制自己恢復自然。
  「聽聞爺去了延慶觀,尋到玄陽子道長了麼?」寧春草關切問道。
  寧春草忽閃的大眼睛,水運靈動,叫人望之移不開視線。
  景玨看著她,嘴角輕揚,語氣卻不乏遺憾,「叫你失望了,聽道觀中的小道士說,玄陽子如今正在閉關修煉,誰人也不肯見。」
  「閉關?」寧春草重複了一句。
  景玨點了點頭,輕撫她的長髮,「是,不過聽聞,也快要出來了,他已經閉關有兩三個月了,約莫過了十五就出來了。」
  寧春草哦了一聲。低頭輕喃,「那確實,沒幾日了。」
  她聲音很輕,輕微的像是在無意識的自言自語。
  景玨看她,「嗯?你說什麼?」
  寧春草仰頭衝他笑。「我說什麼了?我沒說什麼啊?」
  「你說什麼時候到了?」景玨微微蹙眉。
  寧春草笑著搖頭,「玄陽子出關的時候,不是快到了?」
  景玨哦了一聲,心頭隱隱約約有些奇怪的感覺,「哦,待他出關,我一定第一時間趕去,重新要了天珠項鏈回來。你且放心,這些日子我都會守在你身邊,斷不會叫夢魘侵擾你。」
  這話說得有些心虛,他能陪著她,難道還能不讓她做夢不成?除非不讓她睡覺吧?
  寧春草渾不在意的擺手,「沒事,噩夢,不足為懼了。」
  她的話音輕飄飄的。和以往對待夢魘的態度截然不同,判若兩人。
  景玨深覺奇怪。
  好似從昨日他摔碎了她的天珠項鏈開始,她就變得有些不一樣了。可具體是哪裡不一樣,他卻又說不上來。
  好似比以前更加嫵媚,更加迷人,卻叫人更加的捉摸不透了。
  她這般溫柔,溫柔小意的叫他不適應,他既貪戀這份嫵媚柔軟,卻又隱覺不安,這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景玨留心了好幾日,才確定寧春草沒有騙他。
  她果然是不再害怕夢魘了,她每日都睡的很踏實,很安靜。也不再像以前那般驚坐而起,或是閉眼夢中掙扎。
  她會呼吸平穩綿長的睡,會安安靜靜的醒來,她醒來會朝他笑,告訴他,她睡得很好。
  這些變化,都是好事吧?雖然和以前不同了,但應當算是進步吧?
  景玨漸漸不再那麼緊張,拒絕了多次的朋友邀約,也重新應酬起來。
  十五這天上午,景玨一早就離了王府。
  寧春草也叫人備車,帶著綠蕪前往延慶觀而去。
  「娘子是要去尋玄陽子道長麼?」綠蕪在車上問道。
  寧春草緩緩點頭,微閉著眼眸,不知是在休息,還是在考慮著什麼,她手裡捏著那隻從巫女手中奪來的黃銅鈴鐺,袖中還藏著一柄鋒利的短劍。
  「聽聞玄陽子道長今日可能出關。」寧春草緩緩答道。
  「那怎的不等打聽了清楚再來呢?」綠蕪不解。「若是來了,他還沒有出關,豈不是叫娘子白跑一趟?」
  寧春草卻輕笑了笑,「等?不能等了……」
  這話說的奇怪,這麼多日都等了。怎的今日不能等了?綠蕪不明所以,眼見娘子抿口似乎不想多說,她也不好追問下去。
  睿王府的馬車駛進了延慶觀的大院子。看到王府徽記,小道童徑直將馬車引到了裡頭的院子。
  瞧見從馬車上走下的兩位女子,小道士很是意外。
  在瞧見衝他笑意盈盈的那位衣著像是主子的娘子。他臉上竟立時飛上兩抹紅暈。
  「請問,玄陽子道長可出關了?」綠蕪上前問道。
  那小道士又偷偷看了寧春草一眼,才低頭道:「師父算好了吉時,要一個時辰之後才會出關的。」
  綠蕪失望的嘆了一聲,「一個時辰吶……」
  小道士立時抬頭,「也不算很久了,我們道觀之中有很好吃的素餅,還有很香的悟道茶,娘子們喝上兩壺茶,用一些素餅。一眨眼,也就等到師父出關了!」
  綠蕪詫異瞪眼,不是聽說延慶觀的道士因為得聖上賞識,都很是高傲的麼?說就連小道童都是拿齊孔看人的。
  她怎麼覺得這都是妄傳呢?看眼前這小道士多客氣,多親切?
  寧春草掩口輕笑。
  不知她笑什麼。那小道士臉紅的很甚了。
  「既然來了,怎能一個時辰都不願等就要走呢?拜見道長,自然要有誠意,心中著急,連等都不願等。如何能稱得上誠意?」寧春草緩緩說道。
  那小道士連連點頭。
  綠蕪卻是莫名得很,路上娘子還說,不能等了。怎麼來了延慶觀,卻又變成可以等了?
  娘子要見玄陽子道長究竟所謂何事?到底是著急還是不著急啊?
  寧春草沒說很多,跟著那小道士便進了素齋館,小道士精心的擺上素餅悟道茶,恭請她們用茶。
  他瞪眼看著寧春草的動作,卻不敢看她的臉,好似在等著她嘗過之後給個評價。
  寧春草抿了口茶,連連點頭道:「好香的茶。」
  那小道士連忙低頭道:「娘子慢用。」說完。就一溜煙兒的跑了,連綠蕪在後頭道謝的聲音都沒有聽見。
  綠蕪連連搖頭,「這年頭,怎的連道士都這般毛毛躁躁的,一點不顯莊重?」
  寧春草捏著素餅咬了一小口,「人心浮躁,在哪兒都一樣。脫出塵世之外,不在乎形式,而在乎心。心若不寧,萬事不休。」
  「啊?」綠蕪張嘴看她。娘子說的什麼啊?她怎麼完全聽不懂呢?
  「素餅很好吃,你嘗嘗?」寧春草捏了塊素餅,放入她微張著的口中。
  主僕兩人安坐著,時不時有小道士從門外經過,有些人不經意側臉往內望上一眼。都頓覺眼前恍如有日光一亮,目眩神迷。
  一次兩次倒也罷了,好幾次這般,本是方外之人,都往裡看著,臉上露出驚艷神色來,看得綠蕪都有些不自在了。
  可寧春草卻一派淡然,吹著茶葉,看著茶葉嫩嫩的芽在杯盞中浮浮沉沉,好似對門外的事情。一絲不察,絲毫不受其影響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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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娘子,」綠蕪貼近了她的耳朵,輕聲問道,「您瞧見了沒有?」
  「什麼?」寧春草轉過臉來。輕聲問道。
  「外頭好多小道士都在看您呢?」綠蕪壓低了聲音,臉上有些熱。
  寧春草哦了一聲,抬頭向外看了一眼,偷看她的小道士連忙都轉過臉去看向別處。
  她笑了笑,轉回視線,「那同我,有什麼關係?心止,則靜。」
  「那娘子就不會有心動不能靜的時候麼?」綠蕪似懂非懂的問道。
  寧春草張口還未說話,那個為他們帶路的小道士便氣喘吁吁的快步跑來,「兩位娘子,我家師父,出關了!」
  綠蕪欣喜不已,連忙扶著寧春草起身,「總算捱到時候了。」
  寧春草被她扶住的手,手心微微有些涼。
  她腰間的銅鈴鐺因為她的動作。也猛的響了一聲。這在以往,是沒有過的。那銅鈴鐺神奇得很,若非拿在手中有意晃動,它是不會響的。
  綠蕪並未在意,寧春草卻是垂眸看了看腰間的銅鈴鐺。輕喃了一聲,「此時,我心動了。」
  「嗯?」綠蕪沒聽清。
  寧春草卻只是扶著她的手,笑著請那小道士帶路。
  許多日子沒有見過玄陽子道長了。
  上一次見面的時候,還是她前往青城山之前,他送她天珠項鏈之時。
  這次得見,其他人仍舊被摒除在殿外,偌大的殿裡,只有寧春草和玄陽子道長,相對跪坐。連綠蕪都沒能跟進來。
  見她一個人進殿的時候,綠蕪還十分的緊張,寧春草卻笑著說,「如此,正好。」
  玄陽子道長不知道年歲如何,但眉須都是花白的。想來也是高壽了。
  「道長,我們又見面了。」寧春草恭敬施禮。
  玄陽子道長抬了抬手,目光卻是定定的落在她的身上,帶著打量探究。
  許多人都說過,玄陽子道長的眼神太過犀利,被他盯著看的感覺,就好像沒穿衣服一般,叫人窘迫又尷尬。
  寧春草此時卻是安靜怡然的跪坐著,垂著眼眸,看著自己的膝頭,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溫潤如春日的陽光。
  「天珠項鏈都鎮不住你了。」玄陽子道長喃喃說了一聲。
  「我是天命所歸,你不過凡夫俗子,如何能鎮得住我?」寧春草口中吐出的話,叫她自己都微微有些錯愕。
  玄陽子道長點了點頭,「那你來尋我做什麼?」
  「不尋你,我不心安。」寧春草又說道,「你該知道,我是個心眼兒很小的人,且女子最是記仇。你用天珠項鏈折磨了我那麼久?鎮壓著我不能成事,這份‘恩情’,我豈敢忘懷?」
  寧春草覺得這些話,不是從她腦子裡冒出來的,而是從心底冒出來的。
  也就是說,這些話,是她心底想說。卻並沒有過腦子的話。呃,或許這個說法也不準確……那該怎麼形容呢?
  她搓了搓自己的手心,有些詞窮,總之這種感覺就是十分的奇怪。
  「你來尋我報仇?」玄陽子笑了笑,「也該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那得多謝你呢。」寧春草說道。「原本我不過是個殘存的孤魂,帶著那一點點的怨念不散,以圖尋仇後墮入輪迴。是你,叫我去青城山,你不知道我路上會有何等的際遇吧?你不知道我這一趟死裡逃生,也是大有收穫的吧?」
  她說話間有輕輕的笑聲流露出來,帶著少女肆意的自得。
  玄陽子的目光落在她腰間的銅鈴鐺上,臉色霎時間難看了許多。
  寧春草卻笑得越發明媚張揚了。
  「你想試試麼?」
  她話音剛落,玄陽子就劈手從他面前矮幾下頭抽出一把撰有經文的桃木劍來。
  寧春草則飛快的拽下腰間銅鈴鐺,翻身向後,躲過玄陽子刺出的桃木劍。
  她那麼辛勤刻苦的跟著晏側妃學習舞劍,自然不是白學的,如今的她,有超脫世俗人之外的神奇力量,再加之先前的刻苦練習。身姿敏捷,動作迅速。
  她躲避的同時,搖動手中的黃銅鈴鐺。
  叮噹的聲響在安靜的大殿中,激起回聲裊裊。
  聲音仿佛帶著一波波如潮水般的力量,將玄陽子困頓其中。
  玄陽子的面色極差,動作也略有凝滯。寧春草本就敏捷得很,他心神又受了阻礙,越發不能克制住寧春草。
  寧春草搖著鈴鐺,邊跳邊笑,鈴鐺的聲響,伴著她的輕笑聲,悅耳得很。
  玄陽子的面色卻越發的差了。
  「冤魂,我本憐憫你性命,不忍叫她枉死……如今卻叫你如此為非作歹,若不拿住你,豈不叫你霍亂人間?」玄陽子掙扎說道。
  寧春草卻搖鈴婉轉而笑,「我只除當除之人,只除我所恨之人。並未為非作歹,如何霍亂人間?你這牛鼻子,不過道貌岸然,如何敢在大殿之上,說得如此冠冕堂皇?好似你是一身正氣一般?你私底下煉丹制藥,坑害了多少高官貴人?你又在為何人謀私利,我不說,你心裡也清楚得很。」
  玄陽子面色大變,「我所成就的乃是信奉道法之人!」
  「歪門邪道,命數乃上天註定,你一個凡夫俗子,妄想修仙得道豈不可笑?想要長生不老,還不是貪戀人世繁華。既貪戀人世,又談什麼清心寡慾?豈不自相矛盾?」寧春草搖鈴的節奏越發快了起來。
  玄陽子的動作卻是越發凝滯,他滿是皺紋的額頭之上,冒出密密汗珠,口鼻之間吐納也急促起來。
  「道長。我說的對麼?」寧除草笑著舞動著,緩緩靠近他。
  「一派胡言!」玄陽子怒喝一聲。
  卻在電光火石之間,寧春草旋身而上,從袖中抽出一把短劍,以迅雷不及掩耳劃過他的咽喉。
  玄陽子自認機警敏捷之人。可適才,寧春草究竟是如何動作,如何靠近自己,又如何做出這危險舉動,他竟未能看清楚。
  能躲過他的眼睛,而傷害他的人,他還從未遇見過,今日倒真叫他意外了。
  寧春草停下了手中搖晃的鈴鐺,飛快後退了兩步,穩穩站定。「道長還有什麼遺言?趕緊說說吧,只怕日後想說都沒有機會了。」
  遺言?
  玄陽子抬手摸向自己的脖頸,適才寒光一閃,脖頸一涼,他甚至連痛覺都未感受到。為何對面站著那小女子笑的那般肆意飛揚?看著他的眼神。好似看著一個已死之人呢?
  「我……」他剛一開口,脣中涌出血來,脖子上被劃開的皮肉咽喉,也向外噴濺出鮮血。
  肅穆的大殿之中充斥著濃郁的血腥之氣。
  玄陽子僵立的身體轟然倒下。
  寧春草輕嘆一聲搖了搖頭,「都告訴你了。要快些說,你不聽,這下,遺言說不出口了吧?」
  玄陽子直挺挺的倒在地上,咽喉處還在汩汩的往外冒著血。他眼睛瞪得大大的,裡頭寫滿了不可置信。這般驚愕的死不瞑目,想來他在第一次遇見寧春草的時候,是怎麼也不會想的到的。
  自以為窺破天機之人,卻落得這般下場。
  寧春草嘖嘖兩聲,「還真是諷刺呢。」
  她看了看地上的血跡。略皺了皺眉頭,在殿中尋出些破布墊子來,將地上以及玄陽子身上的血跡都擦拭掉。用過的布投入火盆之中焚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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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5 13:53:4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可衣服上沾上的血卻是擦不去,更有他咽喉處斃命的傷口赫然在目。
  寧春草臉色淡然,好似並不如何擔心。她心中十分清楚,如今大殿之中,只有她和道長兩人,倘若玄陽子出了任何事情,外頭延慶觀裡的道士道童們都不會放過她。
  她想要安安生生的走出延慶觀,是絕無可能的。可她並不想和這牛鼻子同歸於盡。如今這不過是她報復的第一步而已。
  她日後要走的路還很長,她要手刃之人還有很多。
  寧春草抿乾淨了手上沾到的一點點血跡,用鋒利的短劍化開自己的手指,將她的鮮血滴落在玄陽子被化開的咽喉之上,繼而搖晃著手中銅鈴鐺。鈴鐺聲起,卻和適才那密集如雨點的節奏有所不同。
  她搖擺跳動的動作很慢,像是秋風掃過落葉,發出悲憫嗚咽的聲響。低沉悠緩,綿遠悠長……
  像是送別,像是祝禱,像是虔誠的叩拜……
  若是懂巫術或是道法的人,也許能分辨出來,這鈴鐺和吟唱聲,表達的乃是超度之意。
  奇異的事情。在這吟唱聲鈴鐺聲中發生的無聲無息——玄陽子咽喉處的傷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愈合了。被利刃割開的皮肉,又重新長在了一起。
  寧春草閉著眼睛,她並沒有看見,吟唱的聲音也沒有停下來。
  大殿裡頭很安靜。安靜的只有輕緩的鈴鐺聲,和她輕柔的嗓音。
  大殿內的旌幡無風而動,像是有莫名的力量將它們鼓起,又緩緩落下。
  寧春草圍著玄陽子舞動的腳步停了下來,鈴鐺聲也停下。吟唱聲在一片安靜之中,緩緩如塵埃落定的收住。
  她睜開眼睛,看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玄陽子。
  玄陽子身上還帶著血跡,臉上還帶著驚愕的死不瞑目,可他脖子上的傷痕已經全然不見了。
  完好的皮肉,絲毫看不出被割破的痕跡。
  寧春草手上的傷口也已經愈合。
  她將鈴鐺掛回到腰間,將玄陽子拖回他適才跪坐的蒲團之上,他的身子還沒有冷硬,她費勁的將他擺出盤腿打坐的樣子,用他前頭的矮幾支撐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
  有個詞叫「死沉」,就是說。人死了以後會特別的沉。此時的玄陽子就異常的沉重。
  寧春草做完這一切的時候,已經累得滿身大汗了。
  她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衣著。幸而她動作很快,在割開玄陽子咽喉之時,她迅速便撤遠了,玄陽子的血。並沒有灑在她身上,她身上乾乾淨淨,只略有些凌亂。
  她整理好衣擺,端正跪坐在玄陽子對面,好似恭敬聆聽教誨講道的模樣。
  再端詳自己並無不妥之後,她猛然間扯著嗓子,尖聲驚恐的大叫——「啊!來人呀!」
  院中的道士聞聲奔來,一片凌亂的腳步聲在殿門外響起。
  沒有師父的吩咐,道士們卻是不敢貿然闖入,只在門外焦急問道:「怎麼了?怎麼了?師父,弟子們能進去麼?」
  「快,快進來……不好了……」寧春草的聲音裡帶著驚恐和略微的哭腔。
  「師父,師父?弟子們進來了啊?」門外的道士們還有些猶豫,但聽聞裡頭寧春草的哭腔隱含驚懼,定然是出了什麼事。
  轟隆一聲。殿門被眾人大力撞開。
  最前頭的幾個道士跌跌撞撞的向前衝了好幾步,被後頭人推著,險些栽倒在殿中地毯之上。
  寧春草縮在她跪坐的蒲團上抹眼淚,單薄的肩膀一抖一抖的,好似受了什麼驚嚇。
  「師父,弟子無狀……」眾位小道士瞧見玄陽子還好好的在蒲團上盤腿坐著,便有些侷促緊張。
  師父同人講道解惑之時,向來不喜歡受人打擾,他們這次,竟貿然衝進來了,師父定然要發脾氣的吧?
  寧春草指了指玄陽子,不知是緊張還是害怕,竟有些泣不成聲,「他,道長他……」
  小道士們這才發覺不同,師父雖坐著,可對他們闖進來,對他們說的話,都不置一詞。無動於衷,甚至連頭都沒抬一下。
  小道士們這下也都多多少少緊張畏懼起來。
  有個稍年長些的道士小心翼翼的邁步靠近玄陽子,他微微咬住下脣,腳步邁的十分遲疑,「師父?師父?弟子來看看您。您是哪裡不舒服麼?」
  說話間,他終於來到玄陽子身邊,伸手搭在玄陽子的肩膀上。
  玄陽子依舊坐著不動。
  後頭眼尖的小道士忽而驚叫道:「有血,師父身上有血!」
  眾人被他尖叫的聲音都嚇得一愣,適才太緊張,或許都沒有留意,此時擦發覺殿中透著隱隱約約的血腥之氣。
  寧春草捂著嘴,仿佛被嚇傻,哭都哭不出聲來,眼淚掛在她白皙無暇的臉上,看起來楚楚動人我見猶憐。
  扶著玄陽子肩頭那道士,手上猛的一用力,本想是叫玄陽子抬頭來看他。
  可也許是他手勁兒太大,原本靠著跟前矮幾支撐的玄陽子,仰面向後倒了下去。
  殿中傳來一陣驚呼之聲。
  驚呼過後。是一片肅殺的安靜,靜的詭異,仿佛眾人心跳皆可聞。
  此時此刻,眾人才算看清楚了玄陽子的形容,雙目圓瞪,目中有錯愕,面龐發白,脣無血色。
  眼看之下,不見傷口,可他胸前身上,都落有斑駁血跡。
  站在他身邊的道士顫顫巍巍的伸手,探了探他的齊息。這一探之下,雙腿發軟,跌坐在地。也是面無人色。
  眾人看他模樣,都不敢上前,目光猶疑的在寧春草身上打轉。
  雖然誰都沒開口說話,寧春草卻已經感覺到了懷疑的視線。她只哆嗦著肩膀,捂著口齊,一副被嚇傻的樣子。
  「來,將她帶出殿外!」那年歲少長的道士,勉強穩住心神,吩咐道,「速去請師叔來。」
  寧春草被小道士們請到殿外,看管起來。
  綠蕪得了消息尋找過來,原本擔心娘子處境,眼見小道士們只是看管著娘子,並未對娘子不利,她才長舒了口氣。
  「娘子,娘子,出什麼事情了?這是怎麼了?」綠蕪焦急問道。
  寧春草連連搖頭。眼淚卻好似不受控制的落了下來。
  一旁的小道士有些於心不忍,上前勸道:「這位娘子不要問了,小娘子這會兒心中必然也害怕擔憂。」
  說完還安撫的看了一眼寧春草,寧春草衝他點頭致謝,小道士嘆息一聲。退到一邊。
  延慶觀的二師父被請來,一群道士在殿中忙活了好一陣子,似乎是在為玄陽子檢查屍身,畢竟隔著衣服並未瞧見他哪裡有傷口,可身上的血跡卻是十分醒目新鮮的。
  殿外等著的小道士們都十分好奇。走出殿中的道士們臉上卻揣著疑惑不解。
  「怎麼樣?師叔怎麼說?」殿外的小道士急切問道。
  出來的道士卻是搖搖頭,什麼都沒說。
  寧春草低著頭,耳朵卻是豎起著,殿門前一絲一毫的動靜她都不曾錯過。
  忽聽殿門前有些喧鬧,她連忙抬頭去看。瞧見眾人簇擁著一個年歲比玄陽子小不了多少的道長緩步而來。
  她連忙起身,做恭敬狀。
  那道士進到廊下,上下打量她一眼,尤其是她的衣著佩飾,似乎是在觀察上頭是否有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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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5 13:53:5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寧春草已經仔細看過了,她身上絲毫的血跡也沒有沾染上。
  那道長顯然也未看出什麼。伸手請寧春草坐下,「適才只有我師兄和姑娘兩人在殿中,殿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姑娘可否細細說來?」
  寧春草連連點頭,開口聲音卻有些略微的顫抖。「道長正在與我講道,解我疑惑,突然就閉口不言。我低著頭,良久不聽聞道長再開口,心下疑惑。偷偷看了道長一眼,就瞧見道長身上滿是血跡,我就……我就……」
  說到這兒,她臉色變得煞白,身子也顫抖著,透出驚恐的樣子來。
  「別怕,姑娘別怕。」道長一面安慰她,一面也在細細觀察著她的神色。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喚了道長兩聲,道長也不應。我害怕,所以大叫起來。」寧春草拿著帕子抹了抹眼淚。
  「我看姑娘氣色不好,來尋我師父,可是請我師父為姑娘醫治身體的?」道長問道。
  寧春草搖頭,「先前的道長點撥,有所頓悟,此次來是為了拜謝道長的。」
  玄陽子的醫術不錯,在京城也是小有名氣,有時候也會有達官貴人不請太醫,反而來道觀求仙藥。並不稀奇。
  「我雖道法不如我師兄,但這醫術,勉強能望其項背,我瞧姑娘氣色差,不若我為姑娘把脈吧?」道長不顧寧春草適才已經拒絕的話。也不等她同意,便強行拽過她的手腕,將指尖搭在她脈門之上。
  一旁站著的綠蕪憤然上前,伸手就要將寧春草的手拽回來。
  那道長搭在寧春草手腕上的手不動,另一隻手卻是猛的出招,擋住綠蕪的動勢。
  綠蕪被他一擋,心中更是惱怒,翻手還擊。
  那道長單手抵擋,另一隻手一直按在寧春草的脈門之上,不動不移。
  寧春草心下清楚。他要為自己診脈是假,試探自己是否有內功才是真。
  她幾斤幾兩自己心中再清楚不過,因此並不畏懼。綠蕪的反應,她也沒有阻止。她如今正在「擔憂害怕」之中,如何能冷靜的管束自己的婢女。不叫她維護自己呢?
  道長疑惑的看了她一眼,終於收回落在她手腕上的指尖,也起身避開綠蕪的攻擊,使眼色,叫一旁道士上前攔住綠蕪。
  綠蕪被牽制住,寧春草這才開口,「綠蕪,不得無禮。」
  雖是管束的話,聽來卻綿軟無力,更有幾分氣弱。
  綠蕪氣的直瞪眼,「娘子身嬌體貴,未得娘子允許,這診的是什麼脈?!」
  「別亂說話!」寧春草看了她一眼,可威嚴不足,嬌弱有餘。
  綠蕪以為娘子今日真是被嚇壞了。倒也不做他想,胸口起起伏伏的,頗為怨憤的模樣。
  那道長皺著的眉頭,微微舒展了些許,仰望天空。長嘆一聲,「師兄他,坐化飛升了!」
  眾位道士聽聞,皆是一愣,玄陽子道長今日才剛剛出關,出關還沒有一個時辰的功夫,就坐化升仙了?
  這消息叫人毫無準備措手不及呀!
  「你們沒聽到麼?師兄他——坐化升仙了!」道長又提高了些嗓門兒。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紛紛跪地,「恭喜師父修成正果,得道飛升——」
  寧春草垂下眼眸,眼中溢出幾許冷嘲熱諷,只是無人瞧見。
  玄陽子道長得道飛升的消息很快在京城傳揚開來。只是其中細節,知道的卻沒有幾人。
  睿王爺也是為數不多的知道其中怪異細節的人之一,他始終認為玄陽子道長死的蹊蹺,執意叫仵作驗屍。好確定死因。
  這想法自然遭到了延慶觀的激烈反對。
  玄陽子的死雖然會對道觀產生一定的衝擊,畢竟玄陽子的名聲在外,慕名而來的人很多。可得道飛升,也是個極好的說法,能讓他這一聲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對道觀的名聲也是有好處的事情。
  倘若真的讓仵作驗屍,首先是對已經得道飛升的玄陽子留在人間肉身的極為不敬,其次,知情人知道,當時的情況頗有些詭異蹊蹺,若是真的查出別的緣故來,證實玄陽子道長不是飛升——而是被人給加害了!
  那不僅對玄陽子這一輩子的名聲沒有好處,對延慶觀來說,也是個巨大的污點。
  睿王爺的想法,沒有得到支持,延慶觀如今的道長,玄陽子的師弟還將他告到了聖上的面前。這當然都是私底下發生的事情,旁人並不知曉。
  聖上斥責了睿王爺之後,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過不去的,是景玨。
  他一直有些懊惱,「當日我就不該應他們的邀請去賽馬,若是我早點等在延慶觀裡頭,那牛鼻子一出關,我就去向他要天珠項鏈,如今也就能將項鏈給你了!」
  他面上帶著深深的自責和愧疚。
  寧春草卻連連搖頭,「不怪你,我不是去了麼?可是也沒有得到新的天珠項鏈啊?道長說,命數如此,命裡註定的,不必強求。且如今,你看我還被夢魘魘住過麼?爺不用擔心的。」
  景玨卻似乎覺得,不能賠償給她那個彌足珍貴的天珠項鏈。他心頭就放不下那種愧疚虧欠的感覺。
  縱然寧春草一再溫婉的表示,並不介意。可他卻隱約覺得,就是因為那天珠項鏈沒有了,寧春草才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他甚至說不出這種不一樣,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只有綠蕪知道。自從玄陽子道長死了以後,寧春草安安好好的離開延慶觀,卻是偷偷哭了好幾次。
  原本綠蕪以為,娘子是被當時的情景嚇壞了。她雖未進得大殿,卻聽那小道士說了兩嘴,說什麼並沒有傷口,人也端端正正坐著,可身上卻落有斑駁血跡。
  娘子出身商戶人家,如今又成了王府女子,養尊處優,沒見過這般驚世駭俗的情形,害怕也是理當的吧?
  綠蕪卻是忘了,寧春草從京城去往青城山的一路上都發生過什麼,在青城山裡頭又發生過什麼?甚至當她自己的臉被人傷成那樣的時候,她可曾擔憂害怕的哭過?
  這樣一個女子。怎麼可能因為當時的情形太過詭異,就被嚇得幾次背著人偷偷哭呢?
  「道長,您走好。當初您給我項鏈,護我性命,如今我卻害了您。雖不是我本意,卻也出自我手……我對不起您。」寧春草躲著人,一面偷偷燒著紙,一面含著哭腔說著,「今日是您頭七,他們說,您是得道飛升了,我不知道被害的人,是不是還能得道飛升,您若是飛升了,這紙錢您定是用不到了。若是沒有,那您就儘管花吧,每年清明十月初一我都會給您燒紙的。」
  她低聲念著,一面念叨,一面偷偷的落下眼淚來。
  她知道綠蕪錯以為她是害怕,她其實並不怕。她能回憶起當時的細節來,她清醒之後知道自己對玄陽子都做了什麼。
  她更明白,她所做的一切,並不是出於她的本意,而是出於她心中藏著的那前世冤魂的怒意。
  那冤魂若是因為玄陽子道長用開了光的天珠項鏈鎮壓她,叫她只能被禁錮在自己體內,不能做什麼,因此恨玄陽子,她覺得是可以理解的。
  可那冤魂又說了一番話,說玄陽子道長不過是個道貌岸然的傢伙,暗中做了什麼圖謀不軌的事。也是該死。她卻不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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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5 13:54:0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玄陽子道長的名聲一向很好,連聖上都信任他,封他真人稱號。他也常常進宮,為聖上講道。
  按說,不應該像自己的冤魂說的那樣吧?可那冤魂說這些話的時候。玄陽子臉上分明有心虛惱羞成怒的神色。
  寧春草心中矛盾複雜,一面是對玄陽子道長的愧疚,一面又希望自己並不是真的殺了個好人,可她又不希望玄陽子道長真是壞人。
  這複雜的情緒糾結在她心頭,每每想起玄陽子道長的時候。她都會忍不住流淚。
  玄陽子的頭七過後,寧春草才漸漸想明白了一個問題。
  自從天珠項鏈被打碎以後,她就開始做了許多,並非出自自己心意的事情。做的時候渾渾噩噩,回想起來的時候,又莫名其妙。
  好似做事情的時候,被旁人控制了心智一般,並沒有脅迫,卻是不由自主的做違背心意之事。
  細想來,大約能判斷出。就是姜維曾經說過的,乃是出自前世的冤魂。她自己的前世枉死不甘的靈魂。
  都是她自己,不過是一個滿懷怨氣,一個卻感念重生。所以兩個心智操縱她肉身的時候,她並沒有任何的不適之感。
  甚至渾渾噩噩的覺得就是出自自己。
  當時姜維說過的一句話。她還不以為意,如今想來卻有些透骨的寒。
  姜維說,倘若她不能盡快平復冤魂的怨氣,任她積郁瘋長,最終她會完全受冤魂的控制。
  她當時反駁姜維。兩個都是她自己,有什麼受控不受控?她就是她,寧春草。
  如今,當鎮壓冤魂的天珠項鏈碎裂之後,她才明白,原來不是。縱然都是寧春草,可一個卻是經歷了枉死的,一個是重獲了新生的。都是她,卻又不是她。
  她會殺了玄陽子,以後還會殺更多的人吧?連玄陽子那般厲害的人。都會死在她手裡,且不被人懷疑,那日後呢?她還要親手屠戮多少人?
  寧春草忽而想起曾經夢中匍匐滿地的屍體,心中又驚又怕。
  「是不是,我盡快殺了前世害死我的人,一切,就可以結束了?」寧春草反覆問自己。
  除此之外,好似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她讓綠蕪去打聽了凌煙閣的二當家,聽聞姜大哥和姜二爺此時都不在京中。唯一可以詢問的姜維都不在,她只能相信自己的判斷了。
  她反覆斟酌之後。提筆寫了封很短的信,讓綠蕪想辦法遞到李布的手中。
  寫這信的時候,她是很猶豫。她想到了了前世種種,也想到了如今的二姐姐。
  楊氏生產在即,前世二姐姐就是這時候遇害的吧?她前世也就在這時候。走到了性命的終點。背負著害死姐姐牽連姨娘的罪名,帶著滿心的憤怒不甘。
  按著她本能的想法,她應該在這時候避開李布,將李家躲得遠遠的,再不產生一點點的瓜葛。
  至於旁人怎樣,則和她全然無關。
  可如今,她卻要硬著頭皮迎上去,在和前世種種糾纏在一起。
  這般無奈的選擇,叫她心中矛盾至極。
  綠蕪接過信的時候,一再問她。是否想好了。
  寧春草重重的點頭。
  「娘子若是想好了,就請鬆手吧?」綠蕪抬眼,頗為無奈的看著她。
  寧春草詫異低頭,這才發現,自己的手竟然還緊緊的捏在信封上。多矛盾的自己。一面點頭確信,一面還緊捏著信不放手。
  她咧嘴輕笑,嘲諷自己的優柔寡斷,放開手,叮囑綠蕪道:「別叫李家其他人知道。」
  綠蕪領命而去。
  她這才長長吐了一口氣,人往往會在還有退路的時候猶豫不決,沒有退路沒有選擇之時,就無論再困難,也會硬著頭皮往前衝了。
  李布應下的比寧春草想象中還要快。
  大約對男人來說,得不到的永遠都是最珍貴的吧?李布曾經幾乎就要完全擁有她,卻在能在她姓氏前頭冠上李字的最後一瞬,被人奪了去。
  這種即將到手,卻又驟然失去的感覺,也許正是叫他不能斷絕想法,耿耿於懷至今的緣故。
  寧春草會主動邀約。他興奮不已,當即約定了時間,叫綠蕪將信兒帶回。
  寧春草如今進出王府頗為自由,景玨因為對她懷有愧疚之情,更因為她如今比以往更會順著他的意思。哄得他身心舒暢,自然對她格外寬宏包容。
  李布同她約好的時間是在上午,上午茶樓中的茶客並不甚多,茶館內十分清雅,雅間寬綽,相鄰的雅間基本都空著,說起話來,更為自在。
  寧春草來的時候,李布已經在了。
  守在門口的是他的小廝,寧春草看到這小廝之時,便停住了腳步,她的目光定定落在小廝的臉上。
  這張臉,她怕是怎麼都忘不了吧?
  前世她被猛然間被人推下歸雁樓的時候,回眸間,就是看到這張臉。這張臉當時是個什麼樣的表情她卻說記不清了。
  只記得,他開口喊「春草姐姐」。
  「鴻喜。」寧春草開口道。
  那小廝明顯一愣,「呃,娘子還記得小人名字?」
  寧春草也微微錯愕,她怎麼會不記得呢?生活中那麼多的交集,縱然他只是李布身邊的小廝,卻也是同她來往最密切的人呀?
  忽而她明白過來,那些都是前世,她前世的記憶!
  這一世,她可沒有隨著二姐姐陪嫁到李家為媵妾,她同李布才見過幾次面啊?每次都是背著人的,這小廝也不過是望風放哨的角色,同她根本沒說過什麼話。
  她能這麼清楚的記得一個小廝的名字,不得不說,還真是叫人有些意外。
  寧春草勾著嘴角輕笑了笑,「你名字好,也好記。」
  鴻喜受寵若驚的彎身行禮,「我家郎君在裡頭等著娘子呢,娘子請進吧。」
  說著,他拉開了雅間的門。
  寧春草又看他一眼,這才邁步進門。旁人如何知道,她約見李布,目的不在李布,而在這不起眼的小廝呢?
  鴻喜見她進門,連忙抬手要關上門。將他自己和綠蕪都關在門外。
  寧春草卻是搖了搖頭,綠蕪立時抬腳擋住門。
  「讓他們都進來吧,如今我和姐夫的身份,可不適合獨處一室呀?」寧春草笑著,轉過臉來,看著李布。
  李布聞言,有些詫異的看她一眼,似乎不明白,既如此,為何還要主動邀約他來。
  但看到她略含笑意的臉,看到她精緻無暇臉上揚起那一抹恍如陽光一般燦爛嫵媚的笑容之時,他似乎什麼都忘了。
  一瞬間目眩神迷的感覺,叫他不能自已的點頭,「好。」
  當綠蕪進來。鴻喜也有些莫名其妙的跟進來時候,他才反應過來自己答應了什麼。
  可此時再說讓人出去,就頗有些打自己臉的意思了。男人都好面子,李布自然也不例外。
  有人在場,雖然都是下人。可有些太過親密輕撫的舉止還是要收斂起來。他起身做請,「坐吧,許久不曾見過了,那日在上河園,遠遠望見你一眼,竟沒有機會上前打個招呼,今日一見卻是更美了。」
  綠蕪聽聞這話有些輕佻,面露不滿。
  寧春草卻渾不在意的點點頭,「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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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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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5 13:54:2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她目光有意無意的打量著一旁站著的鴻喜。鴻喜看起來老實本分,那種敦厚之感,似乎都帶在臉上。
  前世若不是他推自己摔下歸雁樓,她一直覺得鴻喜是個很不錯的人。如今方才知道,什麼叫人不可貌相。
  「不知妹妹今日約我來,所為何事?」李布上身微微前傾,拉近了和寧春草的距離。
  寧春草抿脣笑了笑。「倒也沒有旁的事情,算著日子,我姐姐已有八個月的身子了吧?」
  李布微微一愣,似是沒想到,她一開口,便提了寧玉婠。他們兩個人私下裡見面,不應該多多少少透出些曖昧來麼?這時候提到寧玉婠,豈不煞風景?
  可見寧春草一臉嚴肅認真,笑容明媚,卻也透著不可侵犯。
  他只好清了清嗓子,開口道:「唔,是有八個月了吧。」
  「姐夫這般大意,是不在意姐姐腹中孩子麼?叫姐姐知道了可要傷心的。」寧春草聲音微沉,多少透出些不悅來。
  李布啊了一聲,端正了臉色,「玉婠腹中乃是我的嫡子嫡女,我怎會不在意呢?妹妹莫要這麼說!」
  「那楊氏呢?」寧春草又問,「快要生產了麼?」
  李布抬頭看了她一眼,眼中盡是貪戀狐疑的神色,「妹妹今日邀我來,難不成就是問這些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麼?」
  他說話間,不禁上身微微前傾,就連手都往前放了許多,再伸手就能觸到她了。
  寧春草還未開口,綠蕪便上前一步,一巴掌打在李布的手背上,「郎君注意禮數!」
  李布被一個小丫鬟教訓,心頭不禁竄出怒火來。但看寧春草臉上淺淺笑意,有火卻又發不出。他哼了一聲,「沒大沒小!退下!」
  綠蕪翻了個白眼,冷哼一聲,見他已經縮手回去,便退到寧春草身後。
  「怎麼是不相干的人呢?我的二姐姐。和我二姐姐的孩子,我可是關心掛念的很。」寧春草緩緩說道,「聽聞那楊氏女有些不安份,如今生產在即,可千萬別做出什麼不知輕重的事情來。倘若她敢傷害我二姐姐。和我二姐姐腹中孩兒,我定然不會輕饒她。」
  李布面色微變,「妹妹今日來,是來威脅我的?」
  寧春草連忙搖頭,「姐夫這話可是說錯了,這怎能是威脅呢?分明是好意的提醒呀?」
  說完,她的目光又落在一旁的鴻喜身上。
  鴻喜一直老老實實的垂頭站著,好似根木頭樁子一般,主子的事兒,不看不聽。人在這兒,卻又好似沒在這兒。
  李布順著她的視線,也看了眼一旁站著的鴻喜。
  鴻喜臉上終於露出些不自在來。
  「鴻喜,」寧春草更是直接開口喚他。
  這叫他忍不住渾身一震,側臉瞟了瞟李布不善的面色。微微緊張道:「娘子有什麼吩咐?」
  「你日日跟在姐夫身邊,想來最是清楚,我這姐夫,是對我姐姐更好,還是對那楊氏女更關切?」寧春草笑著問道。
  鴻喜連忙轉過臉。看向李布。
  李布皺眉,「你看我做什麼?娘子問你,你如實回答就是!」
  鴻喜連忙躬身道:「少夫人身為嫡夫人,楊氏不過是個妾,我家郎君自然是更關切少夫人的了!娘子請放心,少夫人一切都好,腹中胎相也穩固……」
  「問你那麼多了麼?」李布瞧見寧春草的目光一直落在鴻喜身上,略有些不悅的打斷他的話。
  鴻喜連忙低下頭來,再不言語。
  「行了,」寧春草起身道。「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說完,她就搭手在綠蕪的手上,邁步向外走去。
  李布錯愕起身,「妹妹這就要走?」語氣盡是不可置信。
  寧春草回頭看他,輕笑道:「姐夫還有什麼話要說?」
  李布張了張嘴,不是你約我的麼?你這是耍我啊?約我就問問我老婆好不好?未出世的孩子好不好?完全不提咱們兩個的事兒?甚至連我對你的思念之情,都不給我說出口的機會?
  「那……咱們下次什麼時候再見面?」
  李布話一出口,就有些後悔,這話聽著怎麼有些傻氣呢?
  果然,寧春草臉上露出好笑的表情來。「自然是我姐姐孩子洗三的時候了!」
  說完,她就頭也不回的出了雅間。
  安靜的茶樓裡傳來緩緩下樓梯的聲響。
  李布還愣在原地,預想之中的曖昧歡喜,一個也沒有,還意外的有些堵心。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郎君,咱們也走麼?」鴻喜上前一步,低聲問道。
  李布抬手在他腦袋上敲了一下,「走,不走幹什麼?!平日裡怎麼沒有發現你這麼話多?」
  鴻喜垂頭挨罵,臉上卻並無什麼受委屈的表情,他手心裡攥的緊緊的。那裡有一張小小的紙條,幾乎被他手心裡攥出的汗給打濕了。
  「字條,遞給鴻喜了麼?」馬車上,寧春草閉目。靠在碩大柔軟的枕囊上,輕聲問道。
  綠蕪點點頭,「給了。」
  寧春草約了鴻喜夜裡見面。地點挑在一處十分僻靜的郊區。
  夜黑風高,四下無人,正是殺人的好時候。
  臥房之中點了安神香。趁著景玨熟睡之時,寧春草在綠蕪的幫助掩護之下,順利的溜出了睿王府。
  縱然出來這一路有驚無險,兩人仍舊是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娘子,婢子陪您一起去吧,畢竟是夜裡,又是個大男人……」綠蕪語氣擔憂,心緒不寧。
  寧春草搖頭,「你我都走了,府上豈不沒有人打掩護?我又如何能順利回來?你放心,我只去問他些問題,問完就立時趕回,不會有事的。」
  「娘子……」
  「綠蕪,你還記得誰是主子麼?」寧春草打斷她的話。
  綠蕪自然看出她眼中堅決。
  娘子平日裡是個很好說話,很好伺候的人。幾乎什麼都不挑剔。可她若認真起來,就固執的讓人頭疼,認準的事情,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好,那娘子一定速速歸來!」綠蕪悶聲點頭。
  寧春草的身影飛奔消失在夜色之中。綠蕪看著她離開的方向,眼皮直跳。她悄悄翻回府中。
  寧春草一路飛跑,白日裡安排好了馬車,車夫正打著瞌睡,等在約好的地方。
  她一躍而上,將車夫嚇了一跳。
  「哎喲,還真來了!」車夫咕噥了一聲,「若不是您給的訂金足,我還真不敢來。」
  「走吧。」寧春草應了一聲,沒有多說。
  馬車直奔城郊。
  馬車停下的地方,離著寧春草字條上約好的地方,還有好一段距離。她下車叫車夫等著,獨自來到相約之處。
  鴻喜會來麼?
  按著前世她對鴻喜的了解,他一定會來的。可今日見過鴻喜之後,她卻有些不確定起來。
  今世的鴻喜和她並不熟悉。並非像前世那般和她相熟來往密切。如今的他甚至連一聲「春草姐姐」都不敢叫。她貿然相約,他會不會怕的不敢來?
  拐過彎,寧春草遠遠瞧見一個臨樹而立的身影,心頭一松,來了就好。
  寧春草縮手握了握袖中藏著的短劍。這短劍乃是晏側妃送給她的長劍之中所抽出的那把,短劍鋒利無比,她配了個輕便的刀鞘,藏在袖中最是得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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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5 13:54:3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當初取了玄陽子性命的也是這把短劍,當她擦趕緊短劍上的血跡之時,她忽然意識到,這把短劍,似曾相識——似乎正是夢中見過那柄。
  腳步臨近夜色籠罩的大樹,也臨近樹下站著那身影。
  樹葉雖然幾乎掉光了,月光透過枝椏落下,那身影卻還是影影綽綽的看不甚清楚。
  寧春草離那身影不過五六步距離的時候,忽然停住了腳步。
  那人聽聞聲音,緩緩轉過身子來。
  「怎麼是你?」寧春草皺眉,臉上帶著錯愕。
  那人輕笑出聲,「很意外麼?我也很意外呢!」
  寧春草左右看了看。並不見其他人,她猛退了兩步,轉身想跑。
  那人覺步履極快的上前攥住她的手腕,牽制住她的腳步,「原本只是想看看那字條的真假。不曾想竟是真的。這還真叫人想不到!你不喜歡我,倒喜歡我身邊一個要什麼沒什麼的小廝?怎麼?睿王世子爺滿足不了你?叫你大半夜的還要偷偷和男人私會?便是和男人私會,你至少也挑個好些的?一個小廝你如此看得上,眼睛是有毛病了麼?」
  寧春草揚手想要給李布一個耳光,卻被李布抓住了手腕。
  「你放手。」綠蕪給鴻喜的字條,怎麼會到了李布的手上,她此時已經不想問了。很多時候,結果比過程重要。
  「不放,你又能怎樣?」李布笑嘻嘻的揉搓著她細滑的手腕,口中笑聲叫人聽了渾身不舒服,「應該感謝你約的這地方真是好,四下寂靜無人,正是偷情的好去處呀!既然來了,就不要白走一趟嘛!鴻喜這小子,哪裡讓你看對了眼了?他不來。我也能滿足你呀!」
  說話間,他口鼻一點點接近寧春草的臉頰,貪婪的氣息撲在她臉上,讓她一陣噁心。
  寧春草胸中怒氣漸漸凝聚,姣美的臉龐一片冰冷。昏暗的夜色之下,李布卻渾然不覺,更沒有看到她那愈來愈深,眸色濃郁的眼睛。
  就在他的脣要貼上她的臉頰之時,她忽然手上用力,翻轉手腕,從他手中脫出,並鉗住了他的腕子。
  她手腕飛快一番,同時出腿,直踢他擋下。
  李布是吃過這虧的,當初受了傷,一直歇了兩個月才緩過勁兒來。
  感覺到有勁風襲擊命根,他立時夾住雙腿抵擋。
  寧春草的腳踢在他雙膝之間,李布疼的嗷叫了一聲。
  寧春草放開他的手,飛快在他臉上狠狠賞了兩個巴掌,清脆響亮的聲音,聽著都疼。
  李布向後跌了兩步,雙手捂住臉,「春草,你這下手也太狠了吧?」
  寧春草卻猛的從袖中抽出短劍來,揉身而上,李布甚至沒看清楚她的動作,就感覺到冰冷鋒利的劍刃,緊貼著自己的脖子。
  這感覺,實在談不上美好。他連吞咽口水的動作都不敢做,唯恐那鋒利的劍刃一不小心劃破自己的喉嚨。
  「春……春草……你別衝動。有話……好好說……」
  「為我二姐姐和她腹中的孩子,饒你一條狗命!」寧春草冷冷哼了一聲,「再有妄念,我留情,我的劍可不留情。」
  「不敢。不敢……」李布連忙說道。
  寧春草利落的收起短劍,藏入袖中,飛快的轉身離去。
  瞧見寧春草纖細靈動的身影,消失在漫漫夜色之中時,李布長長嘆出一口氣來。一手扶著心口,一手卻抬到鼻端,深深的嗅了嗅,「這是她的味道,真香呵!」
  月色之下,他痴迷的表情都變得朦朧而不真實。
  他使勁兒的嗅著寧春草適才翻手抓過的他手腕子,滿面滿足之色,似乎已經忘記了,不久之前,那冰冷的劍刃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感覺。
  寧春草乘馬車回到睿王府附近。付了剩下的車前給車夫,飛快離去。
  車夫搖頭,嘖嘖兩聲,雖有不解,卻知道不該好奇的事情絕對不能好奇。心滿意足的揣著銀子驅車離開。
  有綠蕪的接應,寧春草回到府上倒是沒有費什麼功夫。
  只是溜進景玨院子之時,險些驚動了旁人。
  綠蕪驚出一身的冷汗來,寧春草卻有些興味蕭索的連驚慌都沒有了。
  綠蕪本想問問,她去了一趟。可問出了想問的問題?瞧她神色,也知道什麼都不用問了,「世子爺還沒醒,娘子快進去吧。」
  寧春草卻是搖了搖頭,「一身寒氣,若是進去,反倒會將他驚醒,我就在外頭坐一會兒吧。」
  說完,便打發綠蕪去休息。
  她一個人坐在迴廊下頭,脊背倚在廊柱之上。看著月色下幾乎掉的光禿禿的梧桐樹,默默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忽有溫暖的斗篷披蓋在她身上。
  她猛的睜開眼睛來。
  東方的天空透出不甚明了的晨光,景玨帶著泛青胡茬的臉近在咫尺。
  「你醒了?」
  「怎麼睡在外頭?」景玨不答反問。
  寧春草勾著嘴角笑了笑,「夜裡睡不著,所以出來走走,怕進去打擾了你睡覺,就想在外頭坐一會兒,誰知一坐,竟睡著了。」
  景玨聞言。握住她的手,她指尖已經冰冷的幾乎沒有溫度。
  景玨皺眉,「你傻,是不是?」
  寧春草輕笑,笑容如朝陽破雲而出。燦爛明媚。
  景玨被她的笑容晃的睜不開眼,更多斥責的話,也一時說不出了。
  他彎身將她抱在懷中,她渾身竟都是冷的。
  「若是著涼,我必不饒你。」他在她耳邊,沉聲說道。話音雖嚴厲,寵溺之感卻不由傾瀉而出。
  寧春草乖巧的點了點頭,他若知道昨晚,她究竟去做了什麼,還會如此說麼?想到這兒。寧春草許是覺得有些可笑,不由笑的更加明艷動人。
  景玨皺眉看著她,「我在同你玩笑嗎?」
  寧春草連忙搖頭,「我記住了,下次不會了。」
  「我是你的男人。無論什麼時候,都應當護著你。斷然沒有道理,叫你因我讓自己受委屈。」景玨十分認真的說道。
  寧春草點頭,心下冒出的念頭卻是,叫我受委屈最多的就是你吧?
  若是以往,她說不定就會脫口而出。可今時今日,她卻只是抿嘴,笑容乖巧。
  她不同了,她的不同,連自己都感覺到了。
  景玨將她塞回被窩裡,又陪著她躺了許久,將她渾身都暖的熱熱乎乎,才起身。特地囑咐小廚房熬了濃濃的薑湯,親眼看著她喝下,這才罷休。
  其實她並不覺得冷。雖然在凜冽寒風中不小心睡著,她也一點都不冷。
  冷的只是身體而已,而她的身體已經隨著靈魂的改變,也變得不太一樣了。
  一次邀約沒有見到鴻喜,寧春草並沒有放棄。
  給鴻喜的字條為什麼會落在李布的手中。她如今無從得知。看來直接邀約鴻喜的辦法行不通,她得另想辦法才行。
  「綠蕪,你去打聽打聽,鴻喜家中還有什麼人?家住何處?我記得,他似乎有家人在京城,可是鮮少聽他提及,如今細想起來,也沒有什麼印象了。」寧春草吩咐道。
  綠蕪連忙應下,「娘子以往和他很熟麼?」
  寧春草回憶片刻,前世,算是很熟吧?她在李家,沒有什麼知心靠得住的人。鴻喜算是李家對她不錯的人了,常常會偷偷透露李布的消息給她,叫她能搶占先機,多在李布面前露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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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也會偷偷塞稀罕的玩意兒小吃食給她。
  所以在歸雁樓上。看到等著她的人是鴻喜的時候,她以為鴻喜是要告訴她什麼消息,完全沒有防備,他會對自己下手。
  這種被信任之人背叛的感覺並不好,他一口一個「春草姐姐」,怎麼能狠心到推她摔下歸雁樓呢?
  「算是吧。」寧春草點頭,「跟其他人比起來,算是熟悉吧。」
  綠蕪不太明白的點了點頭,領命而去。
  也許是凌煙閣教導有方,綠蕪辦事從來不用她操心,也不會叫她失望。
  綠蕪很快便打聽清楚鴻喜家住何處。只是他在李家當差,回他自己家的時間並不多,很多的時候,只是回去待上一時片刻,便又匆匆離去。
  「娘子想要在他家裡遇見他的可能性很小。」綠蕪說道。
  寧春草卻搖搖頭,「不要緊,咱們且去看看是個什麼境況。」
  知己知彼,再動殺手才能萬無一失吧?
  寧春草揣著心中的一點點好奇,讓綠蕪帶路,去到了鴻喜的家中。
  他的家安在城北,離李家不算太遠,從李家行車大約兩柱香的功夫能到。城北的房子較貴,他家很小,只有一間堂屋,兩邊兩個小小的耳房,一個做了灶間,另一個似乎也是住人的安置。
  城北這麼小的院子,若買在城南,地段不甚好的地方,至少能買兩進的寬敞院子。
  鴻喜看起來並不是虛榮之人,怎的做這麼不划算的事?
  「請問,貴人是?」
  寧春草正看著小小的院子思量,院中忽而走出個帶著白紗巾,半遮臉面的年輕女子警惕看著她。
  「是鴻喜的家麼?」綠蕪上前一步,笑著問道。
  那帶著面紗的女子狐疑的點了點頭,「是,你們是?」
  「我家娘子和鴻喜乃是舊識,今日特意來他家中探望。你是鴻喜的?」綠蕪笑容情切無害,聲音也放的十分輕柔。
  那帶著面紗的女子放鬆了幾分,「我是他妹妹,你們……呃,請進來吧。」
  說是院子,不過是一排竹籬笆圈起來的一塊地方。地方不大,卻被整理的十分乾淨。
  帶著面紗的女子似乎不擅長同人打交道,請了她們進門,卻束手束腳的。不知該做什麼。
  寧春草左右看了看,目光落在唯一的一間堂屋門口,「家中還有何人呢?」
  「唔,還有我娘。」鴻喜的妹妹低頭說道,話音落了好一陣子了。她才像是剛想起來一般,「那個,你們屋裡坐吧!」
  寧春草笑了笑,點頭隨著她進了堂屋。
  屋子裡地方不大,多站幾個人,就有些窄仄的轉不過身的感覺。
  可屋裡同院子裡一樣,被打掃的乾淨利落。
  屋裡只有一張圓桌,墻角放著一張床榻,一位頭髮斑白的老婦人正坐在床榻上,藉著窗外漏進的天光,在納著鞋底子。
  「老人家安好!」寧春草主動打招呼道。
  老婦人卻像是沒有聽到一般,一動不動,也不理會。
  鴻喜的妹妹尷尬解釋道:「我娘年紀大了,耳背。」
  說完,她走上前去。碰了碰那婦人,大聲在那婦人耳邊喊道:「娘,哥哥的朋友來家了!」
  老婦人這才轉過臉來,詫異的看了看寧春草主僕兩人,滿是皺紋的臉上堆滿笑意,衝兩人連連點頭,笑容恍若盛開的菊花,帶著憨厚的可親。
  「老人家您好!我們來看看您!」寧春草也提高嗓門喊道。
  「好,好,都好!難得有喜子的朋友來,快,快端果子,倒茶呀!」老婦人說著就要起身,她嗓門很大,說話很利索,雖年紀很大,卻透著中氣十足的感覺。倒比那小姑娘還多幾分爽利。
  鴻喜的妹妹連連點頭,「娘,您坐,我去。」
  說完連忙轉身,在一旁的床頭箱子頂上拿出一盒果子來,挑出一些擺在盤中,給寧春草主僕兩人端在圓桌上,這才想起來請二人坐下,又轉身去灶間端茶。
  老婦人一直看著她們笑,大聲道:「鮮少有鴻喜的朋友來家,他老說,自己沒有朋友。我就說,人怎能沒有朋友呢?這不就來了?」
  寧春草笑著頷首,四下打量他家中。
  按說。鴻喜是李布身邊貼身的小廝,他的月例應該不少,跟在主子身邊,平日裡主子心情好了,隨手賞下個什麼東西來。也就比月例多的多了。
  借前世自己對他的了解,他是個很低調沉穩,從不會大手大腳亂花錢,更不跟府上那一群小廝一起胡混賭博的人。他家中不當如此困窘才是啊?
  鴻喜的妹妹將茶水呈上,不單有寧春草的。還給綠蕪也備了茶。
  這自然是不合規矩的,當著主子的面,怎能連綠蕪的茶一起上呢?大眼一看,也知道這二人乃是主僕的關係。
  綠蕪受過調教,知道規矩,臉上一片尷尬,「不敢當,不敢當……」
  她的語氣,叫鴻喜的妹妹有些慌亂。
  寧春草笑著接過茶碗來,「客氣什麼。又不是外人。」
  說完,她還衝鴻喜的妹妹安撫一笑。
  綠蕪慌忙捧過茶碗,放在圓桌上。
  鴻喜的妹妹也許是這會兒才注意到,寧春草是坐在那兒的,可綠蕪乃是一直站在寧春草側後方的。
  「您見笑了。哥哥鮮少回來,家裡……也沒有什麼來客。我……」她結結巴巴的,有些說不下去,想要表達什麼,卻也表達不出來。
  還是那老婦人說道:「這丫頭愚鈍。也沒機會跟人打交道,連個話都不會說,你們見笑,別怪她蠢笨!」
  鴻喜的妹妹將頭壓的更低了。
  寧春草點點頭,「不會,我同鴻喜是舊識,也算朋友,怎會嫌棄他的家人呢?我來就是來探望你們的。鴻喜在李家郎君身邊做事,月錢不少,家中怎的這般……」
  寒酸兩字她沒說出口。
  鴻喜的妹妹搓著手。偷偷看她一眼,連忙低下頭去,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
  老婦人許是聽了個大概,明白了她在問什麼,長嘆一聲,看了鴻喜妹妹一眼,「這丫頭有病,我又年邁耳朵背,腿腳也不靈便,是我們兩個人拖累了他呀!若是沒有我們這兩個累贅!他怎至於至今還未娶妻?還未成家?唉……不中用啊。不中用!」
  老夫人坐在床邊,捶打著自己的腿,喃喃嘆道。
  寧春草心頭無端一酸,側臉看向鴻喜的妹妹,低聲問道:「是什麼病痛。可方便講?」
  她聲音很溫柔,表情也沒有嫌棄的意思。
  鴻喜的妹妹瞧見她反應,似乎很是驚了一驚。以往旁人聽聞她有病的時候,都是立即躲的遠遠的,似乎生怕被沾染上了似的。
  可這位貌美的恍如天仙的小娘子,竟然一點都不怕,也不嫌棄她?
  鴻喜的妹妹看著寧春草的臉,有些看呆了,她抬手無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我面醜。」
  寧春草一愣。面醜?這也能算病?
  「這算是什麼病呀?」綠蕪在一旁笑著搖頭道。
  鴻喜的妹妹認真的看了綠蕪一眼,「真的,就是病。」
  說著,她手指移到臉頰一側,似乎想要解開面紗來叫她們瞧。但動作到一半,她又停了下來,「算了,會嚇到你們。難得有哥哥的朋友來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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