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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姜宛 - 《妾不為後 卷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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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5 13:54:5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說完,她又戀戀不捨的看了眼寧春草的臉,低下頭去。
  寧春草沒有錯過鴻喜妹妹看她的那艷羡不已的眼神,看她年紀,應當和自己差不多吧,可卻只能帶著面紗,連在自己家中,都不敢將面紗取下。年紀的小娘子們都是愛美的。那些世家貴族的小娘子,因為爭奇鬥艷,都能爭吵起來,甚至打起來。
  整日將自己的臉面遮起來不敢見人,是種什麼樣的體驗呢?
  寧春草心頭忽而有些沉重。想到自己前來真正的目的,她心頭有些不忍。
  「我認識很好的大夫,姑娘有什麼隱疾,不若告訴我知道?若是那大夫能治,也好趁早叫姑娘擺脫病痛?」寧春草聲音很低沉。低沉中透出誠意來。
  鴻喜的妹妹眼神炙熱的望了她一眼,眼中似有狂喜的神色,可瞬間她眼中的光亮就消弭下去。
  她搖了搖頭,「哥哥的月錢都搭在這上頭了……沒有用的。我這病,治不好了,我認了。」
  「你叫什麼名字?」寧春草問道。
  鴻喜的妹妹看她一眼,似乎覺得她長得這般漂亮,說話這麼溫柔,怎麼看都不像壞人,且他們家,也實在沒有什麼值得人惦記的,人家發上簪著的隨便一個髮飾都比她整個家還要值錢吧?
  她遲疑片刻,才甕聲甕氣道:「奴家翠翠。」
  「翠翠,好名字。」寧春草點頭道,「你眼睛很美。你知道麼?你的人也該和名字一樣美。若是能治好了病,就真的和名字一樣美了,再也不用遮擋著自己的臉,不用做你哥哥的累贅,能高高抬著頭見人,能幫你哥哥支撐這個家,能遇見你的如意郎君……這樣不好麼?」
  綠蕪有些詫異的看了寧春草一眼,瞧見娘子說話間神色十分認真,她雖心有疑慮,卻抿脣沒有開口。
  翠翠瞪眼詫異的看向她,似乎完全不敢相信她口中所說的話。
  許久許久了,從不曾聽人將自己和「美」這個字放在一起。就連母親和哥哥看到她這張臉,都只有搖頭嘆息。
  她是個女孩子,沒有女孩子是不愛美的,她也一樣。她已經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敢照過鏡子了,她害怕,害怕看到鏡子裡哪張恐怖的臉。
  「您不知道……」她顫抖說道,「我治不好了……」
  「不見得呢。」寧春草笑著搖頭,「你給我看看,我就知道能不能治好了。」
  她的笑容恍如明媚陽光,叫人意亂神迷,仿佛受了蠱惑一般。
  翠翠看著她炫目的笑容,顫抖著手,緩緩伸向自己的面紗,「您不會怕吧?」
  寧春草搖頭,「不會。」
  她竟真的一點點揭開了面紗。
  翠翠已經記不清多久沒有當著旁人的面揭開這面紗了,就連哥哥和母親都已經許久沒有看過她面紗下的臉了。哥哥說,他要攢錢,攢錢給她治病,一定要治好她的臉。
  可哥哥辛苦攢下的錢,不是被郎中給騙去,就是憑白打了水漂……
  她早就絕望了,只是哥哥不肯甘心。
  面紗輕輕飄落耳畔,翠翠微微抬起頭來。
  綠蕪倒吸了一口冷氣,心頭不由咯一跳。
  寧春草卻只是緩緩「哦」了一聲。
  翠翠連忙抬起兩手,半遮住臉。一層層白色鱗屑狀的面皮被她的手遮擋住,但還是能窺見一絲半點。
  叫人看著都有些反胃之感。
  「你過來,坐下來。」寧春草指著自己身邊的位置道。
  翠翠聽了,驚了一驚。
  寧春草目光和煦的看著她,「過來。坐在我身邊,我好近看看。」
  連許多大夫看了她的臉,都不願意再看第二眼,這漂亮的小娘子,竟然叫自己坐在她身邊去?要仔細看看她的臉?
  見翠翠不動。寧春草起身,親自拉了她按在圓凳上,扒開她擋在臉上的手,眯眼細看著她的臉。
  她臉上原本的皮肉已經不可見,皆被一層層白色的鱗屑遮擋住,那鱗屑微微翹起,似乎一碰,就會剝落下一片片來。
  這種鱗屑幾乎布滿她整張臉,只有眼睛鼻梁周圍沒有被完全覆蓋。
  很難想象一個女孩子,如何面對自己這樣一張臉。
  「這是魚鱗病。」寧春草緩緩說道,「能治好的。」
  她話音剛落,翠翠霍然從圓凳上站起。
  她站的太猛,腿撞在圓凳上,將圓凳都咚的撞翻,滾到一旁。
  床榻上坐著的老婦人聽聞聲音。驚得抬起臉望過來。瞧見翠翠摘下了面紗,更是一驚。
  這窄仄的堂屋之中,忽而靜謐的可怕,只能聽到翠翠粗重的呼吸聲。
  她眼睛瞪得很大,直直的看著寧春草,配著她滿是鱗屑的臉,頗有幾分恐怖的味道。
  寧春草卻只是笑說,「真的,能治,不騙你。」
  「你……你……」翠翠哆嗦著嘴脣,她臉上的鱗屑,好似隨時都要隨著她的哆嗦掉下來,「你是騙人的……這,不可能……」
  「騙你做什麼?真的,能治好。」寧春草說道。
  「丫頭,丫頭,她說什麼?她說什麼啊?」老婦人大聲叫道,神情有些癲狂。
  寧春草轉過臉來,看著老婦人,提高嗓門,「我說,她的臉,能治好!」
  老婦人聞言,整個人怔住,半晌之後,掩面大哭起來。
  翠翠連連搖頭,「母親,別信她,別信她!不可能的!哥哥尋了多少大夫了……我娘年紀大了,受不了這忽喜忽悲。求您也別再戲弄我們了。玩笑夠了,您就走吧!」
  翠翠又將面紗掛在臉上,快步上前去安撫那老婦人。
  綠蕪上前扯了扯寧春草的袖角,壓低聲音道:「娘子還沒叫大夫看過,怎麼就說能治?這家人看起來這般可憐。給了她們希望,再叫她們失望,也太殘忍了……」
  寧春草回頭看了綠蕪一眼,輕嘆一聲,「難怪她們不信我。原來連你也不相信我啊?」
  「呃……」綠蕪默默無言的低頭,她跟娘子朝夕相處這麼久,怎麼從來不知道娘子還會治病呢?
  寧春草笑了笑,「你帶了現錢在身上麼?」
  綠蕪連連點頭,「帶了帶了。」
  「拿來。」寧春草手掌攤開在她面前。綠蕪連忙將自己身上帶著的錢袋子掏出。
  寧春草掂了掂分量,點頭放在圓桌上頭,「這些錢你們留著先用,吃的好一些,看看家裡缺什麼,也添置一些。若是不夠。我下次來再給你們送。我回去琢磨琢磨藥方,下次來再為你醫治。」
  說完,寧春草帶著綠蕪走出堂屋。
  不待那母女二人相送,離開他家小院兒,上了馬車。緩緩離開。
  翠翠看著圓桌上放著的精緻錢袋,齊囊囊的錢袋裡不知裝了多少錢財?
  她艱難的吞咽了口唾沫,攥緊了母親的手,「娘,這是真的?還是我白日做夢了?」
  她聲音不大。老太太也許沒聽清,只喃喃說道:「這是仙女,仙女下凡,來救咱們家了!」
  翠翠看了母親一眼,又呆滯的望向那圓桌上的錢袋。是仙女麼?是的吧,她那麼漂亮,笑容那麼美好,並且真的一點點都沒有嫌棄害怕自己的臉。
  「若是騙子,怎麼會給咱們錢?」老太太嘀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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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5 13:55:0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翠翠點了點頭,若真是仙女。她不要錢,她只求仙女能醫治好她的臉。讓她也能堂堂正正的走出這窄仄的院子,能抬起頭來做人。讓她再也不用帶著面紗,再也不用害怕到人前。再也不用畏畏縮縮!讓她能像她這個年紀的小娘子一樣,活出肆意的樣子來。
  「放著,收好!」老婦人說道。
  翠翠卻是連連搖頭,「不,不要,娘,咱們不要這錢。她說她能治我的臉,咱們不求她的錢,只求她能治好我!我能像哥哥一樣,出去做工,我能養活自己。我能養活您!咱們不用在拖累哥哥……」
  翠翠說著就哭起來。
  老婦人攬著她的肩頭,母女兩人抱在一起,哭的像孩子一般。
  寧春草仰面躺在搖晃的馬車裡。
  綠蕪安靜的坐在一旁,時不時悄悄看她一眼。
  見她睜著眼睛,愣愣的看著馬車頂棚發呆。
  「娘子在想什麼?琢磨藥方麼?」綠蕪這自然是玩笑話,她從沒見過娘子翻過醫書藥冊,娘子適才的話,一定是隨口亂說的。
  寧春草搖了搖頭,「不是。」
  她就知道不是,娘子認識的藥名恐怕還沒有她多呢!
  「醫治她的臉。我不用藥。」寧春草說道。
  綠蕪瞪眼,還真能醫治啊?不是隨口說說?不用藥,那怎麼醫治?
  「我有巴蜀女巫的鈴鐺,你忘了?連我臉上的傷口都能愈合的沒有痕跡,她臉上的病。怎麼就不能治呢?」寧春草笑了笑。
  綠蕪恍然大悟,拍腿道:「是啊,婢子怎麼忘了呢!」
  不過她很快就又擔心起來。
  「這事情,若是叫那母女知道,再傳揚出去,當初壓下來的對娘子不利的流言,只怕會卷土重來啊!」
  寧春草搖了搖頭,「沒事,這你不用擔心。」
  她說的平靜,臉色也淡淡的,像是胸有成竹的樣子。
  綠蕪舒了口氣,「那娘子在想什麼?」
  寧春草抿了抿脣,沉默了片刻,「他家裡那麼困窘,他又一心為了自己的老母。妹妹,甚至連妻都不娶。也算是個有情有義的好人了吧?」
  綠蕪想了想,認真的點了點頭,「是不錯,換做旁人。多半都丟下妹妹不管了。他還專門在城北租了宅子,定然是為了方便回家探望老母妹妹的。」
  「那一條命,應該值多少錢呢?」寧春草喃喃說道。
  綠蕪聞言一愣,一條命?哦是了,娘子若是治好了翠翠臉上的病,那無疑就是救了翠翠一條命啊!何止是她自己的一條命?更是救了鴻喜一家人啊!這是應該想想,收他們多少錢合適!不過,既然要收他們的錢,娘子為何還要留錢給他們?是打算到時候,連本帶利一起收回來麼?
  綠蕪想了想,想不通就笑笑,未再深究下去。
  過了幾日,趁著景玨不在府上,也沒人拘著她的時候,寧春草又帶著綠蕪去了城北鴻喜家那個窄仄的小小院落。只不過。這次,她是帶著黃銅鈴鐺來的。
  院子裡翠翠正矇著臉,拿著個掃帚在打掃。
  一塵不染的小院落,乾淨的陽光傾瀉下來,透出靜好之感。
  「翠翠!我家娘子來看你了!」綠蕪在院子外頭,熟稔的打招呼。
  正在掃地的翠翠,卻恍如電擊一般,猛的一震,回過頭來,瞪眼看著院子外頭站著的兩個纖長身影。
  她啪的扔了掃帚,恍惚受了驚嚇一般,捂著臉疾奔進堂屋。
  寧春草和綠蕪面面相覷。
  「她這是怎麼了?娘子有那麼可怕麼?」綠蕪笑問道。
  寧春草搖頭,「怎麼不說是你可怕?」
  綠蕪嘻嘻一笑,還未開口,就見翠翠又汲汲皇皇的跑了出來。
  她手裡還捧著一個齊齊的錢袋子,正是上次綠蕪留下的那隻。
  她拉開竹木小門,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雙手捧著錢袋子,奉到寧春草面前,「我不要娘子的錢,娘子請收回去吧,只求……只求娘子醫治好我的臉,我……我做牛做馬回報娘子恩情!」
  寧春草和綠蕪對視一眼。
  綠蕪連忙上前,攙扶翠翠起來。翠翠卻固執的跪在地上不肯起身。
  「錢你拿著,你的臉,我也會為你醫治的。我不求你回報我。有些事情,是命裡註定,大約是緣分吧。」寧春草喃喃說道。
  翠翠自然聽不太懂,但這莫大的恩情,她卻不敢貿然領受。雙手仍舊將錢袋子奉過頭頂,「錢還請娘子收回去吧!娘子肯為我醫治,我一家人都已經感激不盡了!」
  寧春草微微搖了搖頭,「你覺得,是你的臉重要,還是錢財重要?」
  翠翠跪著說:「這……自然是臉……」
  「那你的臉我都肯為你醫治,這點錢,又算什麼呢?」寧春草笑了。
  這話聽來也有道理,翠翠一時有些聽愣住了。
  寧春草衝綠蕪點了點頭,綠蕪一把將翠翠強行從地上拽起,「娘子百忙來一趟,你也不請娘子到屋裡坐麼?」
  翠翠懵懵懂懂的點頭,「失,失禮了,娘子屋裡請!」
  她懷中的錢袋子沉甸甸的。壓的她腳步都有些踉蹌。
  見到寧春草主僕進屋,坐在床榻上的老婦人也瞪大了眼,她雖腿腳不靈便,卻也掙扎著從床上起身,膝蓋一彎,扶著床就要衝寧春草磕頭行禮。
  寧春草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強行纏住老婦人,「您是長輩,您跪我,不是要折我的壽麼?」
  老婦人聽聞寧春草這般言重,不敢勉強跪她,直連連向她躬身點頭,口中還喃喃不休的說著,「真是仙女下凡,來救我這可憐的閨女,更是救了我一家人,喜子也不用被我們二人拖累一輩子了,是我一家的大恩人啊!姑娘大恩大德,做牛做馬,我一家人也要報答……」
  人老了可能就格外的絮叨,老夫人說個不停。寧春草搖頭輕笑。
  翠翠上前,將寧春草的手從老婦人手中拯救出來,扶著自己的母親在床上坐下,「娘,娘子剛來,還未坐下歇歇,您別拖著娘子說話了!」
  老婦人許是沒聽清,翠翠又在她耳邊大聲說了一遍,她才連連點頭,自己慌忙在床邊做了下來。恭敬的姿態,倒像是唯恐得罪了寧春草似的。
  寧春草不以為意的笑了笑,回到屋裡唯一的圓桌邊坐了下來。
  翠翠恭恭敬敬的奉上茶,露在面紗外頭的一雙眼睛含著期許,又含忐忑的看著寧春草。似乎想問又不敢問的模樣。
  寧春草笑著朝她點頭,「我這次來,就是為了醫治的病而來。」
  翠翠一聽,又要下跪。寧春草連忙伸手攔住她,「你聽我把話說完。只是讓我治病。你就一切都得聽我的,且我治病的時候是要避著旁人的,你可能信我?」
  翠翠吞了口唾沫,似乎有些緊張,她連連點頭,「信,我信娘子!」
  有什麼可不信的呢?這娘子看面相就是好人,又給錢又出力,這娘子氣質高貴,衣著又那般華麗。他們家實在沒有什麼值得這位娘子圖謀的吧?
  寧春草點點頭,「好,既然你信我,那先告訴我,你這病。是隻生在臉上,還是渾身皆有?」
  翠翠僵了一瞬,口舌好似都被問的有些麻木,她似乎是咬了咬牙,才艱難的說道:「渾身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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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5 13:55:2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這聲音小的。綠蕪豎起了耳朵,才聽清。
  翠翠以為,這位娘子定要露出為難表情,以前的大夫就是,一聽聞她渾身都有,很多二話不說,夾了藥箱就走了,這娘子也會被嚇怕吧?
  可見寧春草只是哦了一聲,點點頭,「那怕是要多費些時辰功夫了。不過你別怕,不會太辛苦的。」
  娘子倒先笑著安慰起她來了?翠翠受寵若驚,連忙搖頭,「我不怕苦,也不怕疼,娘子叫我做什麼,我都肯!」
  寧春草笑了笑,從圓桌旁站起,「那好,既然話都說清楚了。那咱們現在就開始吧。」
  翠翠啊了一聲,嘴巴微張,一臉的莫名,「開,開始?怎麼開始?在。在哪兒?」
  是要給她抹藥?還是要如何醫治?翠翠有些不明所以。以往的大夫看診的時候,還會切脈,看舌苔,這位娘子卻是什麼都沒做,就說要開始。同以往都不一樣呢?
  「哪裡是你住的地方?」寧春草四下看了看,這堂屋裡只有一張床,正是老婦人坐著的那張。
  翠翠哦了一聲,「我在西側耳房裡住著,娘子請隨我來。」
  寧春草同她出了屋子,兩個門口離著沒有兩步的距離。莫說同王府的深宅大院不能比,就連寬敞的寧家也是萬萬比不了的。
  綠蕪也跟著上前,寧春草卻停住腳步,伸手擋住綠蕪,「你守在外頭。」
  綠蕪擔憂的看了她一眼。「娘子……」
  寧春草衝她一笑,「你親眼見過,更當放心才是。」
  親眼見過,她是親眼見過娘子用了不過半個多時辰的功夫,就將自己臉上被劃得面目全非的傷口醫治的完全愈合,一絲一毫受過傷的痕跡都看不出。可如今這是病,不是傷,能有那般奇效麼?
  這家的一對母女,看來實在是被這病痛折磨的痛不欲生。倘若娘子給了她們希望,最後卻又叫她們失望。她們怕是會徹底絕望,跌倒泥濘之中,再也爬不起來吧?
  綠蕪心中乃是懷著對這對母女的憐憫和不忍而擔憂,可這話,又不好說的太明了。
  她只好目光幽深的朝寧春草點點頭,「娘子放心。我一定守好了院子。」
  這麼小的院子,實在沒什麼可守的。
  可寧春草卻鄭重其事的點頭,「好,一定守好了!」
  寧春草同翠翠進了耳房,耳房更小。只容下一張不大的床,和一個簡單甚至有些簡陋的床頭小櫃,小櫃上頭的紅漆都有些斑駁了,卻被擦拭的十分乾淨。
  整個耳房,卻還沒有景玨的一張床地方大。
  寧春草心下唏噓,面上卻帶著溫潤的笑意,眼中一點嫌棄的神色都沒有。她知道,像翠翠這般不同於常人之人,會比常人更加敏感脆弱。
  見她表情溫潤,翠翠果然松了一口氣,眼中的緊張也松緩了些許,「娘子莫嫌棄。」
  寧春草搖了搖頭,反手將門關上,並且栓上了門閂。
  「你將衣服全都除去,在床上躺好。」
  她說完。乃是背對著翠翠的,脫衣服的動作,叫旁人看著,不免有些尷尬。
  可等了好一陣功夫,卻不聽後頭有聲音傳來,寧春草忍不住回過頭去,果然見翠翠還衣著整齊的站著。
  「你放心,剛開始會冷,一會兒就覺不出冷來了。」她笑著安撫道。
  翠翠揪著自己的手指頭,頭埋得低低的,仍舊不動。
  寧春草看了她一眼,有些明白她的心思,「在此時,我不是娘子,我是大夫,你是需要大夫救治的病人。我不會嫌棄自己的病人,不管你身上是個何種境況,我所要思量的就是如何盡最大的努力來醫治好你,斷然不會作他想。你也不要有多餘的想法。諱疾忌醫,什麼時候才能將病治好呢?」
  見翠翠還在猶豫,寧春草下一劑猛藥,「你若想不通,那麼,醫治的事情,咱們還是下次再說吧。」
  說完,她就伸手去開門,作勢要往外走。
  「我想通了,想通了!」翠翠慌忙叫道,也不等她再吩咐,手腳麻利的將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剝離。
  「好了。」
  寧春草聞言轉過身來的時候,不免吃了一驚。
  翠翠果真是全身都布滿了魚鱗狀的鱗屑,叫人看著都覺不舒服。且隨著她脫衣服的動作,她扔在一旁的衣服上,地上,都或多或少掉落了許多的皮屑。
  寧春草盡量隱藏起自己眼中的驚訝,衝她點點頭,「躺床上去吧。」
  翠翠臉上的面紗還未摘下,看不到她此時的臉是否已經尷尬窘迫的紅透。
  寧春草顯得十分平靜,從腰間取下那隻黃銅鈴鐺。
  在翠翠躺好以後,她輕晃著鈴鐺,口中喃喃輕唱,這不像是巫咒,倒像是哄孩子睡覺的小曲兒一般。
  翠翠露在外頭的眼睛裡盡是好奇詫異,但不多時,她的眼皮就變得越來越沉重,越來越酸……
  漸漸的,她合上了眼,呼吸也變得平緩悠長。
  「翠翠?」寧春草停下吟唱。輕喚了一聲。
  躺在床上的人卻毫無反應。
  寧春草從袖中取出她那鋒利的短劍,走上前來,伸手劃破自己的手指,將自己新鮮的血液滴落在翠翠的身上,又摘去她的面頰,將血滴在她臉上。
  這面積太大。她並未滴落太多的血,否則莫說救人,她只怕連自己都救不了了。
  「鴻喜,前世你害我性命,今世我取你命來,本是應當。但我念你家中有老母病妹,著實可憐,如此救你家人,你也當死而無憾了。」寧春草低聲的嘀咕道。
  這話似乎是說給她自己聽的,以安撫她自己略有不忍的心。
  看了看翠翠身上的血跡,她含住自己的手指。閉目感受自然之中涌動的力量,手中輕輕搖晃起黃銅鈴鐺。
  鈴鐺聲起,清脆叮噹。
  仿佛攪動了屋裡凝滯的空氣,似有風動,引領著鈴鐺,引領著她,隨著自然之力,舞動。跳躍,吟唱。
  像是有一雙看不見的溫暖大手,撫摸著她,撫摸著床上安然靜眠的翠翠。
  房門緊閉,並沒有窗,寧靜的小屋裡,卻像是從外頭吹來了一陣陣清爽甘甜的氣息。
  空氣裡有鈴蘭花恬淡的香氣,有夏日荷塘的清爽,有秋菊微苦的氛圍,漸漸又有冬日落雪的寧靜之感。
  眨眼間四季變換,神奇的自然之力涌動在這小小的房舍之內。
  寧春草一直都是閉著眼睛的,可她閉著眼睛卻仿佛能看到一般,跳躍舞動之中,既不會磕碰了床頭,亦不會被絆了腳。
  她動作靈巧,身姿敏捷,恍如搖著鈴鐺舞動的精靈。
  嫵媚的動作,像是在向天地獻上虔誠的敬拜,美好的叫人目眩神迷。
  只是能欣賞她這動作的,也唯有天地,並沒有旁人能看見。
  她舞動之中仿佛不知疲倦,就連呼吸都不曾亂了步調。
  鈴鐺聲停,她也在旋轉中漸漸停下,風止,周圍都安靜的像是時間都停止了。
  寧春草緩緩睜開眼睛來,這時才覺得自己的肉身有些疲憊。
  她勾著嘴角向床上看去,翠翠安安靜靜的躺在床上,沒有甦醒的跡象。可她的身上,卻仿佛剝下了一層粗糙的皮來,露出細膩粉嫩的皮肉。
  她的臉已經完全變了樣子,看不出曾經布滿魚鱗狀皮屑的模樣,光潔滑嫩像是初生的嬰兒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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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6 00:24:1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只是她身上還未完全痊愈,有些地方,還有未退的鱗屑。
  寧春草對這樣的結果已經算是滿意,她點點頭,輕喃道:「再有一次。應當就可以痊愈。我治你病,留給你錢財,並非沒有圖。一命換一命,也算公平了吧?」
  只是不知道倘若翠翠知道,拿自己的病,換哥哥的命。她能不能甘心?
  「翠翠,翠翠?」寧春草上前,搖晃著翠翠的肩膀,她手中的鈴鐺脆響一聲,床上熟睡的人,深吸一口氣。醒了過來。
  「娘子,我,我怎麼睡著了?」翠翠驚坐起。
  寧春草笑著搖了搖頭,「沒事,醫治之時,就是這樣的。」
  翠翠瞪眼,「醫治之時?那如今,已經……醫治完了?」
  她問話之時,伸手想要觸摸自己的臉頰,卻似乎又有些畏懼,不敢觸碰到。
  寧春草往她身上看了一眼,她低頭掀開寧春草為她蓋上的薄毯。這一看之下,竟忍不住驚叫了一聲。
  「啊——」
  未嚇到寧春草,倒是將院中的綠蕪嚇了一跳。
  「怎麼了,娘子?出什麼事了?」
  「沒事。」寧春草笑著應了一聲,「是好事。」
  綠蕪皺了皺眉,退開兩步。
  翠翠伸手觸摸自己的身體。她從兒時就開始犯病,自己已經記不清這病得了多少年,每逢秋冬,這病都更加嚴重,她幾乎看不到自己的皮肉,她已經忘了皮屑下頭的肌膚應該是何種樣子。
  可此時此刻。她看到了什麼?
  退去鱗屑的皮肉,竟那般細滑,粉嫩的顏色,如初春綻放的嬌花。
  她手指輕輕去觸碰,小心翼翼的像是觸碰易碎的夢。
  「是真的……」她激動的聲音都帶著顫抖,抬眼,雙目含淚的看著寧春草,「娘子,是真的!」
  寧春草緩緩點頭,「是呀,難道我會騙你麼?」
  「娘……我去給娘看!」翠翠翻身就要跳下床。
  寧春草攔住她,「且等一等!」
  翠翠不明所以。寧春草朝外吩咐道:「綠蕪,早上叫你準備的衣裙帶來了麼?」
  綠蕪在門外應道:「帶著,在馬車上。婢子這就去取來。」
  不多時,綠蕪在外頭叩門。
  寧春草將門拉開一條縫,從綠蕪手中接過小小的包袱。
  翠翠詫異的看著她的舉動,又轉過目光,看著自己脫下,被扔在一旁的衣服,臉上有幾許尷尬。
  「娘子,我這病……是會過病氣的麼?」翠翠心頭忐忑難安。
  寧春草仰頭衝她笑,「你別多想,不會的。這病不會過了病氣給旁人。你同老夫人一起生活這麼久,朝夕相處,可曾把病氣過給老夫人?」
  翠翠慌忙搖頭,目光游移不定的看著寧春草正在打開的包袱。
  寧春草笑著挑出一套衣裙來,「這是專門讓綠蕪照著你的身段兒挑的衣服,都是很新的。你別嫌棄。」
  翠翠連忙搖頭,這衣服看著就漂亮,她連上手摸摸都覺糟踐了衣服,如何會嫌棄?
  「我瞧你的衣服都洗的發白,且顏色老舊,並不適合你這年紀的小娘子穿著,所以才特地從家中帶了衣服來。你且試試,看看喜不喜歡?」寧春草說著,將挑出的衣服遞給翠翠。
  這衣服多少有些繁複,翠翠哪裡穿過在這般複雜的衣著。
  寧春草也不習慣伺候人,只好將門外的綠蕪喚了進來。
  也許是因為自己身上的鱗屑已經退去了許多,皮膚較之以前已經大為改觀。翠翠倒是不似以往那般怕人羞怯。
  綠蕪上前幫她的時候,她只略微羞澀,推拒了幾下,便也就順從了。
  待她穿戴好,綠蕪又重新為她綰了發。
  寧春草遞上一面銅鏡,讓她攬鏡自窺之時。她捧著鏡子,竟然看痴了。
  綠蕪看著她光潔的面頰,也忍不住嘖嘖稱奇,「娘子好厲害!」
  寧春草默不作聲,心中想的卻是當母女兩人得知鴻喜不在之後,會有何反應呢?翠翠的病好,會不會減輕他們喪失親人的痛苦?
  翠翠抬手,小心翼翼的觸碰自己的臉頰,一點點,一寸寸,好似觸碰著完美無瑕的碧玉一般。
  她記不清楚自己有多久沒有抬起頭看人過了,便是矇著面紗,出門買菜之時,她都恨不得將自己掩埋起來,不叫任何人注意到她。
  她記不清楚自己多久沒有敢好好照過鏡子了,唯恐看到鏡子裡那恐怖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
  如今,她的臉……退去鱗屑之後,竟然也這般好看。不會輸給這個年紀的任何小娘子吧!
  她激動的站都站不穩,似乎想笑,又似乎更想哭。
  綠蕪攙扶著她,來到堂屋裡,給那老婦人看。
  老婦人看了看綠蕪,又看了看自己的閨女。竟顫顫巍巍的扶著床,緩緩的站起了身,尷尬的笑了笑,扯著嗓門兒道:「這是又來了一位小娘子?瞧著,不是原先那位貴人了?坐吧,坐吧?翠翠,給客人倒茶呀!」
  耳背的人,會無端的以為旁人和她一樣聽不清,所以老婦人的話,在幾個年輕人聽來,頗有些震耳欲聾的感覺。
  綠蕪還未笑出口,她扶著那小娘子卻是噗嗤一聲笑了。
  笑完,又嗚嗚大哭起來,哭聲叫人聽來都覺得心酸不已。
  她匍匐到老婦人膝頭,嗚嗚哭的抬不起頭來。
  叫那老婦人弄得十分莫名,「這位娘子是遇見什麼事兒了?你,你們快勸勸她?孩子,孩子?你莫哭啊!你起來啊!」
  「娘……是我啊。我是翠翠啊……」她一面哭,一面抬起頭來,叫老婦人看她的臉。
  老婦人訝異的張了張嘴,「你說啥?你是誰?」
  「翠翠啊娘!我是翠翠啊!」她哭的更痛了,一面哭,一面卻又抹著眼淚,想要笑。
  這表情,真是又哭又笑,複雜的叫人不知如何描述得好。
  「你……」老婦人眯眼,仔細打量她,又伸手似乎想摸一摸,「你真是翠翠?」
  立在門口的寧春草,聽聞此言,無端心中酸痛。
  朝夕相處的母女,竟然因為臉上的病好了,就不敢相認。可見這病痛給她們帶來的傷害傷痛有多深,有多麼巨大的影響。
  「是,是我,娘,我的臉好了!娘子給我治好了!身上也好了!我的病。真的好了!」翠翠絮絮叨叨的說著。
  老婦人張著嘴,似乎不知該說什麼好。
  這麼多年了,從焦急,到期待,再到絕望。她早就不敢盼了,若不是兒子還在堅持。堅持要治好他的妹妹,她甚至都不想活了。
  「好了,是好了!」老人低頭,眼淚滾滾而落,聲音哽咽,帶著不敢置信的狂喜。
  母女兩人抱頭痛哭了好一陣子。
  寧春草給綠蕪打了手勢,叫綠蕪給她們留下更多的銀錢來,兩人打算悄悄的離開。
  老婦人卻恍然回過神來,拍著翠翠的肩頭道:「快,快扶我給恩人磕頭!」
  翠翠慌忙擦去臉上淚水,毫不猶豫,扶著母親就起身。原本腿腳不麻利的老婦人,這會兒卻像是充滿了力量,疾步奔向要離開的寧春草。
  「恩人,救了我閨女,更是救了我一家!給恩人磕頭了!上次恩人來的時候,還懷疑恩人是拿我們打趣……實在不該!該死該死!」老婦人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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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6 00:24:2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綠蕪和寧春草一邊一個,攙扶著兩人。不叫兩人跪下。
  那老婦人卻是不肯,執意要跪,「只求恩人留下姓名,我定要為恩人立位,燒香供奉,日日叩拜!」
  寧春草一時哭笑不得,「您快起來,快起來。當不得的!」
  「如何當不得?理所應當呀!恩人不知道,這病對這個家來說意味著什麼,更不知道翠翠這病,是這家裡的一個無底洞啊,將這兩個孩子的一輩子都得填進去,也是填不滿的……」
  老婦人絮絮叨叨的說著感激不盡的話,至誠至真。
  寧春草心下卻有些愧疚,她並不是無端要做這些的。倘若不是為了抹平自己心中那一點點的不忍,她也許根本不會理會翠翠的病。
  她病不病,同自己有什麼關係?
  這母女兩人這般感恩戴德的感念之時,她差點脫口而出心底的話,她並不是沒有條件來幫她們的!她要的乃是鴻喜的命!所以她們不用感激她,甚至連感謝都不用。
  只怕她這話說出來,這母女兩人會恨死她。
  她終是抿著嘴,搖了搖頭,讓綠蕪攔著兩人,她向外走去,臨到院門口,又回過頭來說,「最近飲食清淡些,還需一次,你身上的病就能全好了。綠蕪帶來的衣服不少,都是適合年輕小娘子穿的,將你以前的衣服,都扔了吧。」
  說完,寧春草頭也不回的離開院子,上了馬車。
  綠蕪又安撫兩人幾句,也匆匆忙忙的上車離開。
  馬車上,綠蕪一直在嘻嘻的笑。十分開心的模樣。
  寧春草卻是閉著眼睛,仰面靠在枕囊上,一語不發。
  「怎麼,娘子不開心麼?」綠蕪不解問道。
  寧春草沒有回應。
  綠蕪終於收斂起臉上的笑意,認真的看著她,「娘子真的不開心呀?救人的感覺。難道不好麼?」
  「將人從一個深淵拉出,再親手推進另一個深淵,」寧春草緩緩說道,「這感覺,會很好麼?」
  綠蕪張口結舌,不知該如何回應。
  寧春草嘆息一聲。不再多言。
  綠蕪卻滿面不解,皺著眉頭,毫無頭緒。
  又隔兩日,寧春草果然叫她準備了更多的衣服,還有一些吃食,常用之物,皆帶去了翠翠家中。
  原本綠蕪以為,娘子是出於對這母女兩人的可憐,憐憫,善心大發,才做這些。
  可上次從翠翠家中回來之時,馬車上娘子說的那一席話。卻叫她覺得,事情也許並不是那麼簡單。娘子做這一切似乎都是有目的的,可究竟目的何在,她竟完全不能猜到。
  這次她們到來的時候,翠翠家的小院兒,依舊是那麼窄小的樣子。
  可看起來。卻又完全不同了。
  院子裡打掃的十分乾淨,但似乎有活力了許多。院中有一顆不大的杏樹。這季節,杏樹自然是掉光了葉子,光禿禿,無甚可看的。
  可翠翠家院中的杏樹卻是生機勃勃,不禁「長」滿了鮮綠的葉子。還「盛開」著朵朵明艷的花。
  院中還擺了兩盆含苞待放的臘梅,隱約透出暗香來。
  「喲,好大的變化!」綠蕪感慨道。
  「人的心境變了,周圍的環境都會跟著變,這話真一點兒都沒錯。」寧春草低聲說道。
  翠翠從屋裡奔出來,腳步輕快宛如靈越的小鳥兒。
  瞧見立在院門外頭的主僕兩人,她的笑意直達眼底,「是娘子來啦!娘子快請進,快請進!」
  原本低沉甚至有些暗啞的聲音,如今聽來都多了輕快悅耳的味道。
  她的小臉兒也微微抬起,再不是以前深埋到胸口的樣子。
  翠翠手腳麻利的拉開院門,恭敬又熱切的請寧春草主僕進門。
  「我娘給娘子做了雙鞋墊子。我說娘子用不著,我娘卻不肯聽,說這是她的心意,娘子用到用不到,只要能為娘子做,她就開心了!」
  翠翠說著,臉上泛出紅暈來,粉嫩的小臉上忽而飛上兩抹紅霞,更顯得嬌嫩好看。
  寧春草點點頭,「好,多謝老夫人。」
  進了堂屋,老婦人一見她。就慌忙要起身行禮,她腿腳不便,起身似乎頗為費力。
  「您再這樣,我日後可是不敢來看您了!快別跟我客氣,只將我當做晚輩,我才好常來。」寧春草十分認真的說道。
  老婦人見她嚴肅。只好連連點頭應下。
  說好了還要再為翠翠醫治一次的,並未多耽擱功夫,她和翠翠單獨來到耳房之中。
  先搖鈴,叫翠翠睡下了,她再割破自己的手,滴血在她身上,搖鈴吟唱。
  祝禱的吟唱剛到一半的時候,院中突然傳來一些不和諧的響動。
  這些響動險些叫寧春草分神。
  巫祝之時,絕對不能分神,否則就是對神靈的不敬,一不小心就會被自然之力反噬。莫說救不了旁人,就連她自己。都會被這反噬之力所傷。輕則內臟受損,重則當即斃命。
  外頭轉來的爭執之聲,她根本不敢去聽,心口猛地一疼,她緊抿住嘴,才勉強忍住一心頭一口血。沒有噴出來。
  她凝神,搖鈴聲不敢停,搖晃祝禱的舞步也不敢停。
  咽下口中含著的心頭血,吟唱聲又起。
  若不堅持下去,開頭的一切都會前功盡棄。
  院中不管發生了什麼,她都無心顧及。只能將一切都託付給綠蕪,完完全全的相信,她一定一定能攔下一切要擅闖耳房之人。
  院中的爭執聲,漸漸在耳旁消失,漸漸她又進入到那種旁若無人的狀態。
  有靈動的風在身邊撫弄,有清爽的自然氣息在繚繞,有莫名的力量四下涌動。
  恍若精靈的腳步,游走在時間的邊緣,醫治著困頓於人身的病痛。
  清甜的氣息進入她髒腑之內,圍繞在她周身,又漸漸從她身上蔓延開去。將躺在床上熟睡的翠翠也完全包裹。
  當鈴鐺聲停下,她的吟唱停下,舞步也歇了的時候。
  她已經是滿頭大汗了。
  這次用了比上次更久。更漫長的時間。
  她的肉身卸去支撐她的自然之力後,累的連抬手都懶得抬了。
  若非院中突發變故,這次原本應當比上次更輕鬆,更容易才對。
  寧春草捂了捂心口,那裡還有些悶悶的疼。
  她無奈的咬了咬下脣,抬手按在翠翠的肩膀上。輕晃鈴鐺,「翠翠,醒了!」
  翠翠大口喘氣,睜開眼來,「我又睡著了?!」
  寧春草衝她笑了笑。
  「娘子,您的臉色,怎麼這般蒼白?」翠翠驚呼道。
  寧春草擺擺手,「沒事,只是有些累,快看看你身上,是不是全好了?」
  翠翠見她輕笑,似乎真的沒什麼大礙,這才低頭看自己,雖有上次的經驗,更有心裡準備,可這麼一看之下,還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還是她的身體麼?這般光潔,這般無暇。這般的美好……
  「娘子……」她喃喃喚著,抬手輕輕觸摸著自己的每一寸肌膚,「真叫我不敢相信啊……」
  仿佛回到了兒時,她還是個嬌滴滴嫩呼呼的小女童,她還未發病的時候!不不,比那個時候還要嫩滑細緻!她從不敢奢望過,從不敢想過,自己的人生還能被改變,還能變得如此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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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6 00:24:3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娘子?」門外的綠蕪似乎聽到了翠翠的聲音,知道娘子的醫治應該是完成了,便緩步上前,小心翼翼的叩門喚道。
  寧春草疲憊的應了一聲,「你進來幫她更衣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來,自己來!」翠翠翻身從床上跳下來,就連動作似乎都比以前更加靈敏了。
  這兩日,她都在仔仔細細的看著寧春草送來的衣裙,一面感慨這漂亮的布料,精緻的做工,一面捉摸這衣服該怎麼穿,怎麼打理保管。
  愛不釋手的過一陣子就好好好看看,好似生怕誰給她弄壞了似的。看看傻笑笑,連她母親都無奈的搖頭笑她。
  她似乎不太適應旁人伺候穿衣,手腳麻利的將衣服穿好,有了前兩日的細細探究,她現在已經能自己穿好衣服。不會出錯了。
  她長髮散在腦後,伸手拉開了房門,滿面堆著燦爛的笑意,正欲和站在門口的綠蕪打招呼,卻不經意看到院中站著的另一個人,「哥哥?你回來了?!」
  充滿驚喜的聲音。叫坐著的寧春草嚇了一跳。
  鴻喜回來了?
  她心跳忽而有些快,今日會是個機會麼?她等待良久,籌謀良久的機會?
  鴻喜聞言,看著站在門口的靚麗少女,有些愣怔。
  「哥哥,你好久不回來,我們也不知能不能找你,這麼大的好消息,都沒辦法告訴你!娘都著急的很呢!恰巧你今日回來了,正遇上恩人呢,娘說了……」翠翠奔出耳房,站在鴻喜身邊,細白的雙手緊握住鴻喜的衣袖,仰著臉,笑意滿面的絮絮說著。
  鴻喜分明還在愣怔著沒有回過神來,也不知她的話,他聽到了幾句。
  「你,」鴻喜打斷翠翠的話音。「你是誰?」
  翠翠張了張嘴,仰面俏皮的看著自家哥哥,「我叫你哥哥,你說我是誰?你有幾個妹妹?」
  鴻喜聞言,非但沒有笑,反而將眉頭皺緊,「莫開玩笑!我家妹妹,我自己能不認識?」
  「哥——」翠翠拖長聲音,喚了一句,「人家病好了呀!」
  鴻喜聞言,不敢置信,聽聞耳房有腳步聲,他抬眼看過來。
  瞧見從耳房彎身走出的寧春草時,滿目更是不可置信了。
  「寧……寧姑娘?」鴻喜一時間,似乎不知該如何稱呼,道了姑娘,又緊張的舔了舔嘴脣,似乎唯恐這稱呼不合適。
  寧春草微微頷首。
  翠翠又忙奔到寧春草身邊,「娘子真是咱們家的恩人呀!娘可是說了,叫你一定一定不能虧待恩人,當牛做馬,也要報答恩人的恩情!自然我也是!」
  翠翠興奮不已,披散的頭髮都顧不得束起。
  綠蕪看了看寧春草的眼色,心領神會的上前拉住翠翠,「我幫姑娘綰發吧?」
  翠翠知道她綰發的手藝比自己好了太多,上次她為自己綰的髮髻,她睡了兩天都舍不得拆,若不是後來實在弄亂了,她一定頂到現在。
  翠翠同綠蕪進了堂屋。
  院中只剩下寧春草同鴻喜兩人。
  鴻喜似乎想起來,自己應該行大禮,可都見面這麼一陣子了,再行禮,未免顯得有些奇怪。
  他站在原地,游移不定,不知該說什麼,「瞧見綠蕪姑娘的時候。小的還以為是認錯人了……」
  「你沒認錯人,是我來了。」寧春草緩緩說道。
  鴻喜更為緊張尷尬,「上次的字條,是小的不留神,被郎君發覺……郎君打罵了小人,還將小人看管起來……所以……」
  所以那天晚上去的人是李布。
  倘若那晚。去的人是他,也許他現在已經死了。哪裡還能活生生的站在這兒說話?
  寧春草垂眸笑了笑,人的命運有時候,還真是捉摸不定呢。
  「娘子是有什麼事情要吩咐麼?」鴻喜忐忑問道。
  寧春草看了他一眼,他面龐微黑,如今又透出侷促的紅來。越發顯得忠厚老實。
  想起前世他的性情,她如何也不能相信,他竟能做出將自己推下歸雁樓的舉動。可往往,人心是看不清的,不是麼?
  「去看看你的母親和妹妹吧。」寧春草回頭看了一眼堂屋。也許今日看過了,日後就再也看不到了呢?
  「哦,哦哦!」鴻喜應了聲,適才那個貌美女子叫他哥哥的震驚,他還沒能回過神來。
  這會兒也迫不及待想要弄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
  寧春草點了頭,他立即衝進堂屋。
  綠蕪將堂屋留給一家三口,也退了出來。
  瞧見寧春草正站在院中那棵綁了布花。布葉子的杏樹下頭,默默出神。她緩步上前,輕聲問道:「娘子,咱們走麼?」
  寧春草搖了搖頭,「為的就是這一刻,為什麼要走呢?」
  綠蕪哦了一聲。點了點頭,是了,這家唯一的男主人回來了,也是該商量商量診金的事情了!
  娘子不僅給治病,還貼衣服,貼錢的!這診金可不能便宜了!
  綠蕪自己又嘖嘖兩聲。那衣服都是王府裡的布料,王府裡的繡娘一針一線做的,這個李家的小廝,便是窮其一輩子,也買不起一件吧?這診金,他真付得起麼?娘子想要的,怕不是診金吧?
  綠蕪抬眼,看向寧春草的目光有些猶疑。
  寧春草卻是看著那「生機勃勃」的杏樹,面無表情。
  堂屋裡傳來一家三口喜極而泣的聲音。就連鴻喜那個看起來忠厚又堅強的大男人,都哭聲如孩子一般。
  籠罩在這個小院兒上頭的重重陰雲,好似一下子被吹散了。
  陰雲外頭,透進明媚的陽光來。
  此時此刻。默默無聲的站在院中的寧春草,就是他們一家人眼中的陽光,一家人眼中的救命恩人。
  她救治的並不僅僅是病,更是命,是一家人的希望,一家人的未來。
  三人相扶著,踉蹌走出堂屋。
  寧春草聞聲轉過頭來。
  一家三口的眼圈都是紅紅的,臉上卻又都帶著笑。
  「老夫人,咱們可是說好了,你再拜我,我可就真的生氣了。」寧春草說道。
  老婦人點點頭,「我不拜。不拜姑娘。可他們兩個,卻應當好好的給姑娘磕幾個頭!不然,我們這心裡,也不安得很吶!」
  老婦人扶著門框站定。
  翠翠和鴻喜忙上前來,噗通跪地,咚咚的朝寧春草磕頭。「叩謝恩人,叩謝恩人!」
  綠蕪在一旁,笑的眼睛都眯了起來。
  寧春草看著兩人砰砰叩頭,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她清了清嗓子,緩緩道:「我為你醫治,乃是看你哥哥的面子,若不是因為他,我又哪裡能認識你?莫謝了,快起來吧。鴻喜,你這是要叫我為難麼?」
  聽聞寧春草這麼說,鴻喜心中驚疑不定。
  翠翠聽聞叫恩人為難。自是不肯,連忙停了下來,吸吸鼻子,拿出帕子抹抹眼淚,從地上站了起來,又小心翼翼的拂去身上沾的塵土。
  寧春草笑了笑。「這才對,既然病好了,就該活出當有的樣子來,這才不負我一片心意。」
  翠翠重重的點頭,甕聲道:「定不叫娘子失望。」
  「鴻喜,你送送我?」寧春草看著鴻喜,勾手摸了摸藏在袖中的短劍。
  鴻喜連忙頷首。
  老婦人也倚在門框上說,「應當的應當的!喜子快快送送恩人娘子!誒,娘子還沒喝口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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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寧春草擺擺手,「改日吧。」
  說著,她提步向外走去。
  鴻喜連忙垂手跟上。
  綠蕪也跟在後頭,寧春草卻猛然回過頭來,看著綠蕪道:「你上車等我。」
  綠蕪一愣,想到娘子上次竟深夜溜出王府,要見這鴻喜,定然是私密的事情要問,她不多想,轉身爬上了馬車。
  寧春草同鴻喜一前一後的走著。
  越走。四下裡越是安靜,越走,偏離大道越遠。
  鴻喜心頭咚咚跳著,忐忑不安,卻又覺莫名其妙。寧姑娘帶路,怎的越走離她回王府的方向越遠呢?還淨往這偏僻的地方帶?
  倘若他是個小姑娘。寧姑娘是個五大三粗的大男人,他還能理解其用意。
  如今這境況,他的腦子怎的有些不夠用了呢?
  「娘子是想要打聽我家郎君的事情?還是想問問我家少夫人的事兒?小的定知無不言!」鴻喜站住腳步,沉聲說道,「只是,娘子若是叫我背叛我家主子,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來,小人是斷然做不到的。」
  「你倒是個忠心的。」寧春草停下來,轉過身,目光涼涼的看他,「那若是你家主子,叫你做傷天害理,害人性命的事兒呢?你做是不做?」
  鴻喜聞言一愣,皺著眉頭,似在思量,片刻搖頭,「不做!」
  「你騙人!」寧春草咬牙切齊,「你做了!」
  鴻喜一驚。他做什麼了?
  「原以為你是有情有義,忠厚老實之人!可你竟也是口是心非,表面一套,心裡一套的人!」寧春草冷嘲道,「不管你是心甘情願也好,被人逼迫也好,她那般相信你,你卻還是伸手,至她於死地!你於心何忍啊?她難道不是李家最可憐,最無助,最無辜的人麼?被人陷害,害了自己的親人,背負無端的罵名,還不夠麼?竟還要被自己相信的人背叛害死……你可知噩夢纏身的感受?你可知日日在死境中驚醒的感受?」
  鴻喜被她肅穆的表情嚇得臉色發白,禁不住倒退了一步,「娘子,在說什麼?小人,怎麼……怎麼聽不懂呢?」
  「你當然聽不懂了,如今,你也不需要聽懂了。」寧春草說著,摸向袖中藏著短劍。
  可一抽之下,短劍竟然沒有被抽出來,像是有一股莫名的力道阻止了她的動作。
  殺了這鴻喜,可比當日在延慶觀殺害玄陽子容易得多,她甚至不用動用巫女鈴鐺的力量,不用引動體內那超脫常人的力量,單憑她從晏側妃那兒學來那點兒東西就夠用了!
  可為何?
  剛才一番話,她不是說給鴻喜聽的,說了鴻喜也聽不懂。
  她乃是說給自己聽得,說了就可以激起自己心中的憤怒,怨恨!她可以毫無負擔的去殺人。去報復!
  可為什麼,她的怒氣已經脹滿心懷,她的渾身都已經被怨憤包裹,她卻抽不出那隨時好用便捷的短劍?
  鴻喜連連倒退數步,驚愕的看著她,「娘子。娘子是哪裡不舒服麼?要不,要不小的去叫綠蕪姑娘來吧?」
  如今兩人的距離已經有些遠了,她的短劍需要近身攻擊,如今再抽出短劍來,她不能保證在鴻喜大聲呼救之前就結果了他的性命。
  且她袖中藏著的短劍,直到現在也未能順利抽出。
  「綠蕪姑娘,綠蕪姑娘——」鴻喜見她面色發白,神情惱怒掙扎,以為她哪裡不好。
  男女授受不親,更何況這裡又沒有旁人,私相授受,更是對寧春草的名聲不好。
  鴻喜不敢近前,慌忙原路返回去尋綠蕪,「娘子在這兒等我,我去叫綠蕪姑娘來!」
  說完,他腳下生風,跑的更快了。
  「竟叫他跑了?跑了?」寧春草刷的拔出了袖中的短劍,可鴻喜早已經跑的連背影都看不見了。
  在延慶觀面對著玄陽子的時候。她其實是有些緊張的,可她表現的甚好,下手甚至連一絲猶豫都沒有,縱然時候心中那股力量退去的時候,她後悔懊惱過,可當時並沒有,她冷血的像是殺伐果斷的厲鬼一般。
  如今面對著鴻喜的時候,她一點緊張也沒有,多少的愧疚之下,是淡定的志在必得。可結果卻又叫人大跌眼鏡。
  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她看著手中抽出的短劍,在毫無溫度的陽光之下,泛著點點寒意。
  鴻喜跑遠了,她的劍又抽出來了?那適才阻擋著她抽出短劍的力量,究竟是什麼?
  寧春草皺緊了眉頭,心中疑惑。
  聽聞腳步聲匆匆而來,她只好又收起短劍。
  綠蕪擔憂的飛奔而來,「娘子,娘子您沒事吧?」
  寧春草搖了搖頭。
  「我瞧見娘子從耳房出來的時候,臉色就不大好!定然是為了給翠翠醫治,耗費了心力!」綠蕪轉過臉來,朝鴻喜罵道,「都怪你,一回到院中就吵吵嚷嚷,告訴你了不要大聲喧嘩,你還不聽!娘子費力勞神的給你妹妹治病,你倒好,害得娘子如此!娘子若有什麼不適,我要你的命!」
  鴻喜一臉的愧疚懊惱,綠蕪將他訓斥的如同孫子一般,他只埋著頭,連連頷首應是,一句辯駁都沒有。
  若是換了旁人,突然在自己老母弱妹的家中發現了莫名來客,也會激動緊張的吧?他那反應,不過是人之常情罷了,他怎知道來客是善是惡呢?
  「好了。綠蕪。」寧春草拍了拍她肩頭,「走吧。」
  「娘子問完了?」綠蕪抬眼道。
  寧春草嘆息一聲,她本就沒有什麼問題要問,她要的,只是一條命而已。
  這最不起眼的一條命,索取起來。怎麼就這麼難呢?難道鴻喜的命數,比那牛鼻子還硬?
  咦,她怎麼也說玄陽子是牛鼻子了?她不是一向很敬重玄陽子的麼?一定是被景玨給帶壞了!
  寧春草搖搖頭,越過鴻喜,步步走遠。
  鴻喜撓撓後腦勺,心中有些莫名。但更多的是感激之情。
  回去的馬車上,寧春草一直低頭不語。回到王府也沉默寡言。
  綠蕪看她一直面色不甚好的樣子,不禁擔憂的問她,「主子,您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寧春草愣了一愣,才看向她,點點頭,「是啊。」
  她這般爽快的承認,倒是叫綠蕪詫異,一般有心事的人,不是都會故作輕鬆的說,沒有啊。來敷衍人的麼?
  「那娘子有什麼心事?婢子可能幫您分憂?」
  寧春草四下看了看,小丫鬟們都在院中做著各自分內的事情。陽光落在樹梢窗欞上,有浮塵像精靈一般在日光的光束裡舞動。
  靜好的感覺,卻叫人心頭越發的慌亂。
  「好。」寧春草點點頭,許是一個人悶在心裡太苦了,太難受了。她拉著綠蕪在她身邊的地毯上坐下,側臉看著綠蕪長而微翹的睫毛,「我告訴你吧。」
  綠蕪點點頭,心頭莫名。
  「你是不是覺得,我對鴻喜一家人,好的有些過分了?非親非故。這般關懷周到?」寧春草緩緩說道。
  綠蕪連連點頭,又搖頭說:「婢子是覺得奇怪,不過娘子心善,也能理解。且與那鴻喜不也算是舊識麼?」
  寧春草聞言,卻是連連搖頭,「不是啊,我怎麼是心善呢?我對他們好,乃是有所圖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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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6 00:24:5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娘子圖什麼?」綠蕪瞪大了眼睛,心中卻越發奇怪了。那鴻喜一家,老的老病的病,唯獨一個頂梁柱,還不過是個李布身邊的小廝而已。娘子連李布都看不上,能看上那鴻喜什麼?他們家有什麼值得娘子如此花心思去圖謀?
  「圖命啊!」寧春草嘆息了一聲。
  綠蕪瞪大了眼睛,一時沒有回過神來,半晌才哦了一聲,「原來娘子一直試圖和鴻喜單獨相處,並非有什麼問題想要問他,而是想要——他的命?」
  寧春草看了綠蕪一眼,坦誠的點了點頭,「你明白了。」
  綠蕪舔了舔嘴脣,卻是搖頭,「不明白。他只是個李布身邊的小廝而已,婢子想不明白。娘子為什麼要花這麼多的心思,去圖謀一個小廝的命?是有什麼冤仇麼?」
  「你以前是凌煙閣的人,對姜家二爺的本事,也有所了解吧?」寧春草忽而轉換了話題。
  綠蕪連連點頭,「二爺在巴蜀,乃是最為年輕的陰陽師。能斷吉凶,辯陰陽,道古論今,預知未來,厲害的緊呢!凌煙閣能發展的這麼快,乃是閣主和二爺兩個人通力合作的結果。閣主常常說,若不是二爺的神機妙算,陰陽神眼,凌煙閣絕不能有今日盛況。」
  寧春草點點頭,「所以,姜二爺的話,你是信的吧?」
  「信吶。」綠蕪頷首。
  「他說。我若不殺了這鴻喜,將來必有一日,我會因鴻喜而死,或是直接就死在鴻喜的手裡。」寧春草換了個說法,但她以為,表達的是同樣的意思。「如今雖然鴻喜並沒有對我做什麼,我卻為了保自己的命,而不得不殺了他。唉……人總是自私的吧?在損人和利己面前,都會毫不遲疑的選擇利己。」
  綠蕪愣怔的看著寧春草,心頭萬般不明,可又覺什麼都問不出口。
  姜二爺的話呀,那就不會有錯了,看娘子這般行為,也是有些於心不忍的吧?那鴻喜看起來憨厚老實,怎麼也不像是有膽子害人性命之人呢。
  「娘子下不去手,這事兒就交給婢子來做吧!婢子伺候娘子,本來就該為娘子掃清麻煩的!」綠蕪冷面,拱手說道。
  寧春草卻嘆了口氣,搖搖頭,「姜二爺說了,這事兒呀,只能我自己親手做成,倘若假旁人之手。我必再親手殺了殺他那人,這輪迴才算結束。」
  綠蕪瞪眼,嘴巴微張,這話,太玄妙了!這世上,除了姜二爺。恐怕在沒有人能領會其中的玄妙了吧?
  「娘子……」綠蕪心有不忍。看娘子對鴻喜一家所行作所,不難看出娘子乃是心善心軟之人。逼她去殺了一個憨厚老實,又沒有什麼身份地位,為了家人努力坎坷謀生的小人物,真是太為難她了吧?
  倘若綠蕪知道,那死的莫名其妙的玄陽子就是她家娘子親手所為,不知又會是怎樣的表情?
  「娘子跟晏側妃學舞劍,莫非就是為了殺鴻喜?」綠蕪忽而問道。
  寧春草慢騰騰的點了點頭,「算是吧。」一開始是這麼想的,後來更是為了提高自己的靈活敏銳度。
  「其實不用啊?要殺人,不一定非要動刀劍,」綠蕪急忙說道,「下毒才是最直接最方便的。」
  寧春草抬眼看她。
  綠蕪朝外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說道:「娘子若是覺得可行,婢子能弄來致命的毒物,加入點心飯食之中,叫人吃下,不出一刻。必定一命嗚呼!只要是娘子親手給他的,這也算是娘子親手殺了他吧?」
  寧春草皺眉想了一陣子,緩緩點頭道:「似乎可行。不但要我親手給他,這要命的點心,也得我親手做才行。」
  綠蕪連連點頭,「那婢子這就去準備。」
  寧春草揮手叫綠蕪下去,她自己仍舊倚著桌角坐在地毯上,看著傾瀉進屋內的陽光,默默發愣。
  她心下也奇怪得很呢,當初殺了玄陽子的時候,她一點手軟的意思都沒有。那般果敢決斷,為何到了鴻喜這兒,就這般優柔呢?一再失手,究竟是什麼緣故?
  寧春草雖心中不寧,可如今的她卻能輕易的將自己的情緒掩藏的很好。也許在綠蕪身邊表露,乃是因為她覺得綠蕪是可以信得過,可以為她分憂,無需掩藏之人。
  在景玨面前,她卻全然不是這樣。
  她笑容溫婉得體,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叫人心頭舒暢,恍若清泉過石,滌蕩塵埃浮躁,寧靜舒緩。
  景玨絲毫不疑她這段時間常常出府都是在忙活些什麼。只當她是在王府之中太悶了,所以出去逛街散心而已。就像他和他那一群友人賽馬涉獵是為了散心一般。
  寧春草沒有問綠蕪從哪裡得來的毒藥,就像綠蕪沒有追問她姜二爺為什麼會說出那番話一樣。
  她覺得她們主僕之間,十分默契,就是彼此信任,又彼此不多言的默契。
  她在廚娘的指導下。學了簡單的點心做法。在寧家之時,蘇姨娘也教過,廚藝也是女紅中的一類,只是那個時候她更痴心於琴棋書畫,跳舞吟唱。廚藝就相對粗鄙了。
  她親手所做的點心,有兩類,一半乃是摻了綠蕪尋來的毒藥,一半則什麼都沒有,乃是為景玨專門留下的。
  「他知道我用小廚房,卻什麼都沒有給他做,想來心中也會不痛快。」寧春草笑著對綠蕪道。
  綠蕪連連點頭,「娘子想的真是周到。」
  「趁點心還熱,咱們走吧。」寧春草將那一疊格外「沉甸甸」的點心裝了匣子。
  綠蕪早就備好了車,在同鴻喜約好的時間裡,趕往城北而去。
  尋的由頭乃是寧春草要看看翠翠的病,好的怎麼樣了。
  其實不用看,她心裡也清楚得很。
  再者,看翠翠的病,同醫治時一樣。根本沒有必要約著鴻喜一道。他是個男人,在家反而更不方便。可綠蕪遞了口信兒給他的時候,他卻連片刻的猶豫和懷疑都不曾有,當即就答應下來。
  這一日,他更是向李布告了假,候在家中。
  聽聞馬車聲響,翠翠和鴻喜兩人都滿面歡喜的奔出院子,急切的望著馬車駛來的方向。
  綠蕪扶著寧春草下了馬車,寧春草手中一直捧著的點心匣子,卻是被留在了車上。
  她朝翠翠笑了笑,語氣溫婉道:「翠翠真是越發好看了!」
  翠翠羞紅臉低下頭去,但又如喜歡沐浴日光的嬌花一般,緩緩抬起頭來。病好了,她的自信也越發的多了起來,這無疑更添她少女的美態。
  「多謝娘子,我的病,都好了!一點兒都沒有遺留!」翠翠語氣略帶激動的說道。
  寧春草點頭而笑,「那就好。」
  到了耳房,她親自看過翠翠身上,點點頭,「這很好,日後……要照顧好自己,也照顧好你母親。女孩子也要學會堅強,凡是要靠自己,莫要想著依賴旁人……」
  這話聽著有些奇怪,像是什麼臨終之言一般。
  寧春草停住話音。
  翠翠卻不疑有他,連連點頭,「娘子的話,我定句句謹記心間。」
  寧春草長嘆一聲,「有時候。對你好的人,也未必就是好人……」
  「旁人我不知道,但娘子一定是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再沒有比娘子更善更好的人了!」翠翠仰著粉嫩的小臉兒,滿面認真急切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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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6 00:25:0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寧春草無奈的笑了笑,「你覺得是。就是吧。」
  翠翠笑著點頭,「我娘我哥都這麼說!」
  寧春草腳下一踉蹌,險些叫門檻絆住。
  她又見過了翠翠的母親,辭別老人,她望著弓著身子。滿懷感激之情的鴻喜道:「我同你有些話想說,你送送我吧。」
  鴻喜抬頭看了她一眼,但她的面容,她的目光,都叫人不敢凝視。他連忙又低下頭去,甕聲道:「是。」
  寧春草出了院子,先上了馬車,將那盒被留在馬車上的點心匣子捧在手中。
  她未將這盒點心帶入鴻喜家中,其實帶進家裡,作為來時隨手備的禮物。倒也不奇怪,更不會引人注意。
  如今要離開了,才特意拿下來,才會叫人心生疑惑和警惕的吧?
  綠蕪瞧見,嘆了一聲。搖了搖頭,娘子還是心太軟。
  寧春草擺手,叫綠蕪不要跟著,她同鴻喜一前一後,向著僻靜之處走去。
  一路上。鴻喜一直想要問她,要問什麼?
  可寧春草自始至終都沒有開口的意思。
  鴻喜心中疑惑,聯想起上次的經過,在觀這次,便是他敦厚,心中也有的古怪的猜測,「娘子究竟有什麼話?或是什麼吩咐,要交代小的?是不好開口?還是叫娘子為難了?」
  到這時候,還在為她考慮麼?寧春草搖了搖頭,這是真傻啊?還是真傻?
  「鴻喜。」四顧無人,寧春草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著他,「是不是我叫你做什麼,只要不違背你的良心,你都會答應?」
  鴻喜重重點頭,「娘子對我妹妹,對我家都有再造之德。我妹妹兒時是很漂亮的,可自從害了那病之後。就像換了個人,我不甘心,不甘心她好好的女孩子,竟被毀成那個樣子……如今,娘子給了她新生。也給了這個家歡樂,給了這個家希望和笑聲!這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鴻喜一個男人,竟忍不住抬手,拽著袖子抹了抹眼角。
  他又裂開嘴,傻呵呵的笑了笑,「娘子但有吩咐,不論刀山火海,只要小人能為娘子效力,便是死。小人也不會回頭的!」
  寧春草哦了一聲,認真的點了點頭,「那就好辦了,你把這盒點心,吃了吧。」
  「啊?」鴻喜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抬頭看著寧春草。
  卻見寧春草手中真捧著一盒點心,雙手遞至自己面前,「拿著,吃了。」
  鴻喜遲疑的伸手,懵懵懂懂的接過點心,「這點心?」
  「給你的。」寧春草說,「你不是說,但我吩咐,便死也不懼麼?那你就把這點心吃了吧。」
  「吃了,會死麼?」鴻喜幾乎是本能的問道。
  寧春草的話,似乎就是引導著他往這兒想吧?
  可話一出口,他又覺得自己特傻,寧姑娘怎麼會要用點心毒死他呢?寧姑娘什麼身份?想要他的一條小命,還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兒?可寧姑娘又是救治他的妹妹。又是給他們家送吃送喝送錢……
  「會死。」寧春草點頭,「你吃麼?」
  鴻喜一愣,卻是憨憨一笑,「我吃,娘子賞的點心。便是死,也值了。」
  說完,他真就打開匣子,捏了塊點心就要往嘴裡放。
  寧春草瞪眼在一旁看著,她心頭撲通撲通跳的很快,她竟比吃點心的鴻喜還要緊張,一點都不像當初那個親手殺人,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她。
  鴻喜的手還未送到嘴邊,安靜的小巷中卻突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
  兩人都是一驚。
  鴻喜手上力道不穩,點心啪的被捏碎,又灑落進匣子裡。
  寧春草回頭向嘈雜聲音傳來的地方望去。
  只見一個蒙面的黑衣之人,衝著她的方向飛身而來。
  那黑衣人明顯沒有想到這裡竟會有人在,瞧見她,也很是一愣。
  但他飛快掠走的動作,只是凝滯了片刻。便翻身而起,從她頭頂略向屋脊。
  後頭追著這黑衣人的人,還未拐過巷子,也許並未看到吃驚的立在原地的寧春草和鴻喜。
  一直冷箭,衝著那黑衣人的方向射來。
  黑衣人翻身躍起之時,那箭矢正對著的人,無疑就變成了——寧春草。
  「娘子小心!」鴻喜不知哪裡來的勇氣,竟然捧著點心盒子,飛撲到寧春草跟前。
  噗——
  一聲響。
  是箭矢打入皮肉的鈍拙聲響。
  後頭追那黑衣人的一眾人也隨即跑了過來。
  兩廂人一打照面,彼此就都愣住了。
  寧春草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系列已經超出她接受範圍的變故,目瞪口呆的看著十分熟悉,卻許久沒有見過的人。
  站在她對面,原本是在追那黑衣人的領頭之人,也愣住了,詫異的看著她,和擋在她跟前的鴻喜。
  他揮手對身後之人道:「你們速去追!」
  他身後之人領命紛紛躍上房頂。
  他卻板著臉,一步一步,向寧春草走來。
  「娘子,您……沒事吧?」鴻喜站立不穩,向後倒去。
  寧春草伸手扶住他,連連搖頭,「我沒事……鴻喜,鴻喜,你不能有事啊!你不能有事啊?」
  鴻喜又憨又傻的朝她笑,「我救了娘子呢!我竟救了娘子呢……便是死,也開心。」
  「你傻麼?」寧春草朝他吼道,「誰讓你救我?誰讓你替我擋箭?你有什麼可開心的?我是來害你的啊!我是要你死的啊!」
  臉色已經轉青的鴻喜愣了愣,卻又咧著嘴角笑起來,「原來我不是瞎猜啊。娘子是真的想要我的命?那現在好了,我的命……給娘子了!」
  寧春草無奈又痛苦的仰頭,想要看一看天空,將眼眶裡多餘的水給逼回去。
  可她仰頭卻未能看到天。只看到了那個一步步走來,高大的身軀遮了半邊天的男人。
  「姜大哥……剛才那一箭,是你射的麼?」寧春草沒有打招呼,沒有客套。
  大概他們彼此誰也沒有想到,久別重逢,會是這麼個情景,會是這般照面。
  姜伯毅皺著眉頭,無奈的點了點頭,「是,我不知道你會在這兒。我們正在追……」
  他沒有說下去。
  中箭的人還倒在寧春草懷裡,他險些誤殺了自己的救命恩人,這時候。什麼話都成了多餘的解釋。
  他臉色不甚好,咬牙保持了沉默。
  「我要救他,你幫我把他帶回家去!」寧春草低頭看了看鴻喜。
  姜伯毅卻是無奈的搖了搖頭,「你救不了他。」
  寧春草瞪眼,表示不信。她有巫女的黃銅鈴鐺,她有超脫常人的力量,她怎麼就救不了他?
  「鴻喜,鴻喜你別聽他的!我能救你,我能治好你妹妹的病,也能救回你的命!你的命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我親手來取,旁人,誰也不行!」寧春草微微顫抖的說道。
  可她懷中的人,卻掛著一臉滿足的笑,不動不答。
  姜伯毅上前一步,伸手按在鴻喜脖頸大動脈處,嘆息一聲,搖了搖頭,「沒救了,箭是淬了毒的。姜維配的毒,無人能解。」
  寧春草聞言,支撐不住一個死人的重量,跌坐在地。
  姜伯毅慌忙上前,她卻躲開他的手。
  他微微皺眉。張了張嘴,卻沒能吐出一個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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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0-6 00:25:2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這情形,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彼此都不太清楚。
  這分明是條僻靜的巷子。為何會在這裡相遇?又為何險些誤殺了她?
  姜伯毅心中其實是有些慶幸的,慶幸那小廝模樣的男人,擋住了箭矢,救了他恩人的性命。
  倘若他親手誤殺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如今躺在地上的乃是寧春草的屍首的話,他怕是一輩子也難以原諒自己。
  他對她好的緣故,除了她救了自己性命之外,更有他因,只有他自己明白。倘若她又死在自己手中,這一輩子的內疚,怕是永遠永遠都洗刷不去了。
  他是長長松了一口氣的。可看到寧春草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語。抱著那小廝的腦袋,痛苦不已的樣子,他心中就更添壓抑。
  「我是要殺他的!你只要再晚出現上一會兒……哪怕就一小會兒!」寧春草側臉看著姜伯毅,喃喃說道。
  姜伯毅皺眉。「你說什麼?」
  「你為什麼要殺了他?為什麼要讓他死在你的手裡?嗯?」寧春草眼神有些無助的看著他。
  姜伯毅頸間喉結微微動了動,這叫他怎麼解釋?他是無心的啊?
  「我該怎麼辦?怎麼辦?」寧春草又失魂落魄的低下頭來。
  她清楚的記得,姜維說過,人只能死在她的手上。倘若假旁人之手。她就要殺了那動手之人。
  她如今,難道要殺了姜大哥,宿命輪迴才能結束麼?
  「不不不,」寧春草連連搖頭,「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啊……」
  心裡做不到,能力更不足以做到。
  姜伯毅上前扳過她的肩頭,「你做不到什麼?春草。你怎麼了?」
  她今日的話,怎麼這麼奇怪呢?他似乎一句也聽不懂啊?
  綠蕪等了良久,在馬車邊上,一會兒站,一會兒坐,甚至毫無形象的蹲在馬車的車轅上。
  左等右等,終於等回了娘子。
  卻不是娘子一個人,還有一個身量十分高大威武的男人。手中橫抱這一個瘦削的無聲無息的男人。
  這是什麼情況?
  綠蕪縱身躍下馬車,「閣,閣主?」
  寧春草面無表情的抬頭看了看綠蕪。
  她臉上還有哭過的痕跡。
  這叫綠蕪更是不明所以,不知所措了。她看了看閣主橫抱著的男人。正是娘子想要毒死的鴻喜。
  看樣子,鴻喜已經死了。
  且看他發青發烏的面色,多半是中毒而亡,但他背上還插著一支箭。這……娘子要做成的事,究竟做成了沒有呢?
  「娘子?」綠蕪快步來到寧春草身邊,伸手扶住她的胳膊。
  寧春草無力的搖了搖頭,「走,先回翠翠家裡去。」
  「啊?」綠蕪詫異。
  就這麼帶著人家哥哥的屍體回去?
  半個時辰以前。人家哥哥還活蹦亂跳生機勃勃。就送她離開的功夫,再回來,就是一具冰冷的屍首了。
  就這麼大大咧咧的將屍首帶回去,翠翠和她老母親。還不得跟他們拼命啊?叫她們如何能接受?
  綠蕪發愣的功夫,寧春草和姜伯毅已經越過她,向翠翠家走去了。綠蕪咽了口唾沫,只好拔腳跟上。
  「翠翠。」寧春草站在籬笆院墻外頭,有氣無力的喚道。
  「娘子?娘子您又回來啦?」翠翠奔出堂屋,一臉欣喜激動的笑容。
  可當她看見高大偉岸的姜伯毅,以及姜伯毅身前橫著的人時,她則僵住了。
  一眼,她就認出了那是她哥哥鴻喜。
  她的腳仿佛在地上生了根,不敢往前挪動半步。
  姜伯毅板著臉,肅穆剛毅的面孔上,沒有一絲表情。
  寧春草扯了扯嘴角。心情複雜的理不出頭緒,「翠翠,來開門。」
  翠翠遲疑的轉過臉看著寧春草,又轉回視線看了看自己的哥哥。「娘子,我眼睛有病了!」
  寧春草無力的搖頭,「不是,你先過來開門。」
  翠翠站在原地不動。
  姜伯毅伸腿,一腳踢開了院門。
  一個竹木小門而已,對他來說,實在不算什麼。
  但這動作,卻叫翠翠嚇了一跳,驚叫一聲,跌坐在地。
  寧春草轉過臉看了看姜伯毅,「姜大哥,你這麼做。合適麼?」
  姜伯毅也看著她,四目相對,她看不出他眼中的情緒。原來一直以為景玨的眼眸是幽暗深邃的。如今才知道,姜伯毅的眼睛很亮,給人至誠可信的感覺,可他的眼眸卻更加深,深得望不到底,甚是望不清他眼眸中自己的倒影。
  「總要面對的。」他緩緩說道。
  翠翠滿面驚恐的看著這個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的男人。
  屋裡頭傳來老婦人的嗓音,「怎麼啦翠翠?什麼事啊?」
  院子裡的幾人都看著跌坐在地的翠翠,誰都沒開口。
  翠翠抬手捂著臉,似乎不敢看橫在姜伯毅懷中的鴻喜,屋裡傳來老婦人艱難挪動的聲響。
  「她年紀大了,別讓她受刺激。」寧春草低聲說道。
  翠翠這才捂著眼睛,扯著嗓門兒開口,「沒事兒,娘,哥哥……哥哥說他東西忘拿了,拿了東西就得回去了……」
  說完,她就緊緊的咬住了自己的下脣,唯恐忍不住的哭泣聲溢出脣齊。
  屋裡的老婦人應了聲,似乎又在床邊坐定。
  翠翠忽而翻身從地上爬起,撲上前來,扒著姜伯毅懷中的人看。
  「娘子,娘子你救救我哥哥!你救救他!你連我那麼多年的病都能治好,怎麼不能救我哥哥呢?他剛才不是還去送你麼?走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麼?」翠翠有些癲狂的說道。
  綠蕪上前,想要拉住翠翠。
  可癲狂之中的人,力氣也許都是出奇的大。有功夫在身的綠蕪,竟拉不住翠翠。
  「哥哥,哥哥你醒醒!你醒醒啊!」翠翠見寧春草低著頭,不理她,便搖晃著鴻喜的屍首,似乎這樣就能將已經闔目的人喚醒。
  「我們一邊說吧,莫叫老人家聽見。」寧春草轉身向一旁的耳房走去。
  翠翠雖在癲狂之中,姜伯毅想要擺脫她的糾纏,卻再容易不過。他退了一步,跟著寧春草,將鴻喜的屍首抱進了窄仄的耳房。
  他高大的身軀,在耳房之中,幾乎要將整個耳房填滿。
  翠翠跌跌撞撞的跟上前來,在耳房門前,卻被絆倒,狠狠摔向地面。
  綠蕪長手一撈,將她拽了起來,「你……」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翠翠一把甩開。
  「娘子,你告訴我。」翠翠上前,雙手攥住寧春草的衣袖,雙目血紅血紅的瞪著她,「你告訴我,你適才。為什麼會對我說那麼一番話?為什麼說,要讓我堅強,要讓我凡事靠自己,不能靠別人?」
  寧春草嘆了一聲,抿嘴沒有說話。
  「你告訴我啊?娘子,你是好人,你對我一家的恩情我記得清清楚楚,我娘,我哥哥也都清清楚楚!」翠翠攥著她的衣袖,觸碰到她手腕的手指,冰涼冰涼,「可你卻說,對我好的人,不一定就是好人。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是我誤殺了他。」姜伯毅聽不下去。突然語氣渾厚的開口。
  連他開口的聲音似乎都夾雜了內力,震得人耳根心頭都嗡嗡直顫。
  翠翠遲緩僵硬的轉過頭去看姜伯毅,又看了看寧春草,「娘子,您難道是一早就計劃好的麼?您跟他是一夥兒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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