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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喬澤趕到碼頭時距離開船已沒多少時間,船被扣著不讓發,已有工人在鬧。
喬澤上了船,肖湛朝他走來。
「怎麼樣?」喬澤問。
肖湛:「目前沒發現問題。」
抬腕看了眼錶:「快八點了,這船再扣下去怕是影響不好。」
喬澤回頭看了眼滿船的貨,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眸光清冷。
「再查!」他說,「就衝路渺剛給我的電話,這批加工木材就一定有問題。」
沈遇也跟著上了船,看了眼滿船的集裝箱,碼頭上的起重機還在隨機起吊部分集裝箱。
「集裝箱外形顏色全都一樣嗎?」沈遇突地扭頭,問一邊的副船長。
「基本相同。」副船長回他,「不過因為成品品質不同,為了區分,部分也會有細微不同。」
沈遇:「不同部分占比多少?」
「不多,不到十分之一。」
沈遇回頭看了眼:「都放哪兒?」
喬澤手機在這時響起,沈橋打過來的,路寶已經送到。
來的路上喬澤托沈橋把路寶帶過來。
路寶對路渺氣味熟悉,對她又有著異樣的喜愛,有牠在會方便很多。
掛了電話,喬澤回頭看沈遇和肖湛:「這裡交給你們了,我先去找人。」
轉身下船,沈橋也剛好帶著路寶趕到。
看到喬澤時,路寶昂著頭衝喬澤吠了兩聲。
喬澤在牠面前蹲下身,摸著牠腦袋,在牠耳邊低語:「路寶,路渺不見了,我們一定要找回她,知道嗎?」
路寶「嗷」了聲。
喬澤手臂倏地往船上一指,路寶馬上領命,響亮地吠了聲,一步竄上舷梯,朝船上狂奔。
喬澤追了過去,跟在牠身後,繞著甲板跑了圈後,隨著牠跑向貨倉,從貨倉裡穿過,又跑向住艙區。
這艘是貨輪,船員不多,二十多人,除了集中在甲板上的部分船員,住艙區也另有部分人。
路寶帶著喬澤進去時,一個個詫異抬頭看他。
喬澤視線從他們臉上一個個掃過,沒有熟悉面孔。
也沒有熟悉氣味。
路寶在艙裡來回轉了圈,這裡嗅嗅那裡吠吠後,又跑了出去,轉入雜貨艙,但什麼也沒有。
貨船大,貨物也多,空間大,躲藏點也多,找起來並不容易。
路寶繞著貨船裡裡外外來來回回找了兩圈,整個都低落下來,洩氣地蹲在了喬澤腳邊,低低「嗷」了聲。
連路寶都放棄了,是不是意味著路渺真不在船上?
第一次,喬澤懷疑起自己的判斷,甚至開始不確定,路渺稍早前的電話,是否真的在求助?
這樣的懷疑讓喬澤心緒全亂。
他和路渺現在就如同踩在鋼尖上,每踏錯一小步,等待他和她的就是萬劫不復。
如果真的是他判斷失誤……
如果路渺電話真的是在求助……
喬澤轉身,雙手重重撐在了欄杆上,閉了閉眼睛。
再睜眼時紛亂的思緒已沉澱下來,眼眸恢復冷靜。
船下碼頭上沈遇還在讓人開箱查木材,船早已過了起航時間,船員和工人都圍在那兒,舷梯也站滿了人,吵吵嚷嚷的,場面擁擠,對警方做法頗有微詞。
喬澤收回手,正準備下去,視線被人群裡的兩道背影吸住。
兩人穿著深藍色工作服,一高一矮,寬鬆肥厚的款式看不出身形,正穿過擠在舷梯裡的人群,往船上走,動作不急不緩,看著像船上工作人員。
喬澤瞇了瞇眼,盯著那兩道背影看,體型明明看著不像,但背影給他的感覺……
「路寶。」喬澤偏頭叫了路寶一聲,尾隨了過去,人還沒走到舷梯口,人群又熱鬧起來,走上走下,一下將狹窄的過道口擠得水泄不通,喬澤試了幾次都突破不過去,那兩道人影也被人群擋得幾乎沒了影。
喬澤眸色一斂,抓著人往旁邊一推,撥著人群,硬生生擠進人堆裡,耳朵裡別著的耳麥傳來沈遇低沉的嗓音:「找到了。」
喬澤側身往底下的沈遇看了眼,他正肅著臉站起身,衝其他人厲聲吩咐:「所有深紅帶白紋集裝箱下船開箱檢查。」
人群一下騷動起來,尤其喬澤這邊,有幾人突然變了臉色,冷不丁抓起一邊的人,直接掀翻扔下海,刻意製造混亂。
一瞬間,船上和碼頭全亂,舷梯正在緩緩被收起,船也開始緩緩移動,有人在駕駛著它強行離港,擋喬澤路的人也蜂擁向喬澤。
喬澤身形一側,抓著伸過來最近的那隻手,反手一扭,再往人群一推,動作流暢絲毫不拖泥帶水,也沒時間戀戰,一從人群裡突圍出來,厲聲衝正齜牙撲向人群的路寶喊了聲,人已快步往駕駛艙跑去,路寶也敏捷跟上。
喬澤人剛到駕駛艙門口便被一支槍悄無聲息地抵住了太陽穴。
他的腳步生生頓住,路寶也跟著停下腳步,兇狠地衝握槍的人嘶吼。
船舵前,一高一矮兩道人影背對著門口站在那兒,正操縱著輪船駛離港口。
他們背後另外站了幾個人,喬澤的出現讓幾人一下都拔出了槍。
路寶狂躁地衝裡面狂吠了兩聲。
兩人回頭。
視線相觸瞬間,喬澤一顆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路渺和徐迦沿。
他知道那不是路渺。
眼神不是她,她的眼睛裡只有玩味的冷笑,沒有絲毫他熟悉的樣子。
她似乎也沒料到他在這兒,或是沒料到眼前的陣仗,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後,困惑看向徐迦沿。
徐迦沿單手搭在舵盤上,姿態閒適放鬆,嘴角還牽出了一個溫和的笑意。
「喬總,好久不見!」
喬澤視線落在「路渺」身上,她正看著徐迦沿,眼神雖困惑,笑容卻是玩味的,對於此刻被槍指著腦袋的他,她的眼睛裡除了不解,就是看熱鬧的隨性,眼神裡沒有絲毫溫度。
喬澤逼自己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落回徐迦沿臉上:「好久不見。」
「霍總。」他說。
徐迦沿嘴角笑容不變,偏頭看路渺。
「渺渺,妳說,他要怎麼處理?」
她笑:「那不是你和他的恩怨嗎?扯我做什麼。」
轉身好奇地操作著舵盤。
「呆渺。」他叫了她一聲,下顎因情緒壓抑而緊繃,「把船停下來。」
她回頭,衝他輕笑:「叫我嗎?」
「為什麼啊?」
眼神是冷的,她的心也是冷的。
那眼神凍得他通體發寒,他很怕,很怕她再也不會醒來,很怕這個軀體,就這麼被這個靈魂永遠地佔據了。
「呆渺。」他的嗓音已有些嘶啞,「那天晚上妳告訴我什麼?」
不管最終真相是什麼,我希望我都是配得上你的信任,配得上這顆警徽的路渺。
為了逼徐迦沿現行,她以身犯險,現在人終於逼出來了,證據也找到了,就差這最後一步,可是她再也沒回來。
她的身體被另一個人操控,正做著她最深惡痛絕的事。
另一個路渺正在將她逼入絕境。
如果她真的和徐迦沿這麼走出去了,她就再沒有回頭路。
「呆渺。」他叫著她名字,可是再溫存的暱稱,也喚不醒她,她的眼神依然是冷的。
那個會衝他窘迫微笑,總是呆呆愣愣的路渺,再也不見了。
「徐迦沿。」他將對失去她的恐懼轉向徐迦沿,「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你已經毀了她一次了,你還要毀掉她第二次嗎?」
徐迦沿嘴角的笑容被撕裂。
「是你毀了她。」他說,眼神變得陰狠,「如果不是你將她拉進這個局裡,她永遠不用面對這裡面的骯髒。」
「如果不是你,路小成在她心裡會一直活著。」
「如果不是你,她的大哥也會一直好好的。」
「我早安排好了,如果有一天我也出了事,那就像路小成一樣,消失得悄無聲息,在她心裡,就只是失蹤,至少還有個希望在。」
「可是你毀了這一切。」
「一個路小成,再加上一個哥哥。」徐迦沿笑笑,「我也死了,她根本活不下去。」
「所以,我必須活下來。」他一把奪下旁人的槍,槍口指著他,一步步朝他靠近,直至槍口抵上他的眉心,旁人撤了槍,退到他身後。
「路渺」訝異看了兩人一眼。
喬澤面色始終沉定:「她是警察,你是毒梟,到底是誰害了她?」
「你口口聲聲說為她好,為了她怎麼怎麼樣,卻一邊瞞著她去販毒,還把她推到這步田地,這就是你所謂的為她好?」
「說白了,她不過是你掩飾自己自私的藉口。」
徐迦沿的臉因他的話變得兇狠扭曲,槍口重重抵在了喬澤額頭上。
喬澤面色不變,視線穿過他的肩膀,看向舵盤邊的路渺。
她注意力已不在這邊,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著舵盤上的儀錶。
「呆渺。」喬澤特地變了臉色,「妳怎麼了?」
徐迦沿下意識回頭,喬澤眸光一斂,冷不丁劈手,就著他握槍的手臂一扭,將他手臂生生旋了個一百八十度,槍口改抵扣在了他太陽穴上。
他動作太快,又俐落突然,待其他人反應過來時,徐迦沿已落在了喬澤的控制下。
反應過來的眾人紛紛舉槍向喬澤,一個個神色戒備。
「都別動!」喬澤冷了嗓,壓著扳機一點點扣下,眼睛看向「路渺」,「呆渺,把船停下來!」
「路渺」玩味回頭,看了看徐迦沿,又看了看喬澤,「呀」了聲。
「局勢扭轉了啊?」她站起身,朝喬澤走過來,「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呢?」
走到徐迦沿身後的男人身邊時,還好奇地拿過了他的槍,把玩了圈,人已墊著腳尖看喬澤。
「我為什麼得聽你的?」她反問,近得幾乎貼到了他身體,眼睛泛起的迷霧裡,有那麼一瞬間,喬澤幾乎以為路渺回來了。
她望著他的眸子裡揉入了冷笑,看戲般地看著他和徐迦沿,與喬澤對視的眼眸裡,看不到一絲絲溫情,但瞳孔依舊是清澈的。
喬澤在她瞳孔裡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以及,背後一閃而過的人影。
他不動聲色瞥了眼門口對面的鏡子,從鏡子裡看到了已經悄然登船的沈遇和唐遠等人。
他們動作雖小心,卻還是讓持槍立在徐迦沿面前的男人看到了一閃而過的警察,他甚至不等徐迦沿下令,厲喝了聲「警察來了」後便朝沈遇方向開了槍,其他人也驚惶開槍,喬澤下意識扣住了路渺頭,將她拉入安全範圍,卻因此給了徐迦沿反擊的機會,反手擊落他手中的槍,一腳反踹向喬澤,喬澤本能拽著路渺避開,徐迦沿就地一滾,抓著槍便朝他放了兩槍,借著喬澤側身避開時一把拽過了路渺,想將她拽到自己身邊,中途被喬澤伸臂擋住,一手扣著路渺頭將她拉推到背後一手持槍,徐迦沿被子彈逼退到柱子後,喬澤也拽著路渺躲到了集裝箱後。
沈遇和唐遠那邊也已展開了攻勢,現場一下陷入混亂。
警方人多,徐迦沿那邊很快招架不住,隨著身邊人一個個被放倒,敗勢已現。
「徐迦沿,如果你真的為她好,就收手,你逃不出去的!」喬澤背貼著集裝箱,手舉著槍,衝躲在柱子後的徐迦沿喊。
徐迦沿牙根一咬,突然吼了聲:「渺渺,過來!」
冰冷的槍口悄無聲息地抵在了喬澤太陽穴上。
喬澤心底一陣發涼。
他扭頭看她,是她,又不是她。
「別亂動!」她說,眼神冰冷凌厲。
「妳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他問,喉結滾動,動也不動地看她。
「我要救他!」她抵著他,一步步走出屏障區,走入空地。
交火聲戛然而止。
沈遇不可置信地看著路渺,在她的臉上,看不到他認識的路渺的樣子。
路渺槍抵著喬澤太陽穴,一步步挪動,挪到徐迦沿方向。
「讓我們走。」她冷聲要求。
他的眼神對上她的:「呆渺,妳醒醒!」
「妳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這艘船藏了大批量的毒品,徐迦沿操縱著整個販毒網路,妳現在讓他走,妳知道意味著什麼嗎?」
她怔了下,回頭看徐迦沿。
徐迦沿衝她吼:「渺渺,別聽他胡說八道!」
喬澤看向徐迦沿:「徐迦沿,這就是你所謂的為她好?」
徐迦沿抿嘴不應。
喬澤直直看路渺,她嘴角也抿得死緊,握槍的手有些顫。
喬澤明顯感覺到她眼睛裡掠過的掙扎,他以為她會動搖,但沒有,她依然背對著徐迦沿,一步步朝他後退。
「他救過我!」她固執強調,「從來沒有人願意救過我。」
「除了他和路小成,從來沒有人對我好過。」
一字一句,伴著一步步的後退,她的眼神依舊是冰冷的,但帶著怨恨,對這個世界,對所有人的怨恨。
所有她本體不曾有過的情緒,都被移嫁到了她游離的人格身上。
在她眼裡,喬澤仿似看到了五歲的路渺,被遺棄在陌生的環境裡,小小的身子蜷縮在昏暗的角落裡,反覆問自己,是不是自己不夠乖,為什麼自己不乖一點,是不是很聽話很聽話了爸爸媽媽就會來接她回去了。
她恐懼,自責,難過……所有負面的情緒摧殘著她尚幼小的心靈,沒有人引導,也沒有人告訴她為什麼,強烈的自我厭惡催生出了體內另一個憤世嫉俗的她,借此遮罩掉不敢擁有的負面情緒。
五歲的路渺和二十五歲的路渺慢慢重合。
呆愣善良的路渺,憤世嫉俗的路渺,都是她,卻又都不是她。
「呆渺。」他喉頭有些哽咽,「妳先回來!」
她聽不見,仍然在後退。
徐迦沿就是看透了她骨子裡恩怨分明的性子,才在這種時候這樣有恃無恐地操縱她。
他知道她能帶他出去,他知道他不敢傷害她。
但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走,這不是她的本意。
她這一走出去,將是萬劫不復。
「路渺。」他喉頭嘶啞更甚,「妳告訴過我,不管最終真相是什麼,都希望自己能配得上肩上的警徽。」
「妳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但沒用,現在佔據著她軀殼的不是真正的她,她聽不見。
他喚不醒她,她的槍口還在遠遠地指著他,人也一點點後退到了徐迦沿身前,護送著他往外退。
他提前安排的逃生快艇就在下面,每一步,他算計得分毫不差。
只要她隨他下了這艘船,她就再沒可能回來。
垂在身側的槍動了動,喬澤也朝她緩緩舉起了槍。
「回來!」他厲聲衝她吼。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和她刀槍相向。
但她面對他的槍是有恃無恐的,緊盯著他的眼睛冷漠、殘忍,人還在後退,扣著扳機的食指也在一點點往下壓。
劍拔弩張的氣氛讓沈遇和唐遠不覺也將槍對準了路渺。
「誰也不許開槍!」喬澤突地吼,眼睛卻是死死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呆渺,妳給我回來!」他再次厲聲重複,下頷線條因為緊咬的牙關而緊繃著。
她不理,扶著徐迦沿踏上了船舷。
「砰!」清脆的子彈聲在安靜的船上顯得尤為清晰。
整艘船剎那陷入死寂。
路渺和徐迦沿腳步聲俱一停。
她緩緩回頭,驚懼地看向喬澤瘋狂湧血的肩膀。
他的槍還抵在左肩上,人依舊站得筆直,眼睛也依舊死死盯著她的眼睛,帶著決絕和狠戾。
他這一槍,打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呆渺,妳回來!」語氣越發地狠厲和嘶啞,「妳給我回來!」
「砰!」,又是一槍,但沒打中,被沈遇突然伸過來的手臂擋開了。
他在用他的生死,逼她清醒。
她眼睛裡慢慢湧出淚水,從震驚到蓄淚,眼睛一直瞪得大大的,茫然而不知所措,扶在徐迦沿手臂上的手像被燙到般,縮了回來,又像被嚇到般,連連後退了幾步。
「渺渺?」徐迦沿擔心看她。
她搖著頭,眼淚大滴大滴滾落,嘴唇顫抖著,整個人陷入狂亂。
徐迦沿著急地一把扣住她手臂,被她驚懼甩開,混亂中,她手中的槍抖抖索索地指向了他。
徐迦沿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人突然變得暴戾,手臂一抬,便要朝喬澤開槍,驚得路渺面色一變,本能摁下了扳機。
「砰!」
徐迦沿高大的身體轟然倒地。
路渺手中的槍也失手落地,整個人像突然被抽空了力氣,人也軟倒在地,臉色慘白空洞。
喬澤捂著傷口急急上前。
「呆渺?」他連連叫了她幾聲。
她茫然地抬頭,看了看他,有看向徐迦沿,眼淚大滴大滴滾落,她手背擋住了嘴,卻阻不住逸出的嗚咽聲。
「他救過我的,他救了我和路小成的……」
「要是沒有他,我和路小成早沒了……」
「哥……」
無意識的呢喃伴著眼淚,她的神色也在路渺和「她」之間來回切換,整個人完全陷入一種空茫的狀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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