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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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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南羅 - 《寵妻到白頭 卷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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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21 19:37:31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席斐斐翻著白眼道:「人家在自己家練琴,也能叫偷偷的嗎?」最是看不慣這種人,借住在別人家,還整日裡拈酸夾醋的,也真不知道這個蘇清蕙怎麼能這般沒腦子,竟和這樣的人好得像親姐妹似的。
  蘇清蕙也沒有料到,再次遇到張士釗,她還能用這般的心境。
  他中舉歸來,怕是要議親了吧!
  蘇清蕙想到張劉氏對自己微微的不忿,覺著這一回張家該是不會那般輕易地再為張士釗求娶自己,越發覺得今個真是個好日子。
  一時興起,約了顧彥、吳明蘭、莫漪等寒食節的時候,一起去踏青折柳。幾個女孩子聊到興頭上,有些難捨難分,乾脆一起陪著蘇清蕙去書院的客舍見安言師傅。
  安言師傅是藜國頗為傳奇的才女,生平博聞強記,年輕的時候常和夫婿一起比試文采,兩個人收藏了十幾間屋子的詩詞和金石刻本,只是後來時局動盪,丈夫又早逝,她一個人為了這些書籍、石刻,吃了許多苦頭。
  安言師傅沒有子嗣,連親近的子侄也折在了戰火裡,幾個女孩子過去的時候,便見著一個有些枯瘦卻身形灑脫的老嫗在擔著水,屋內的灶台裡傳來霹靂的豆莢爆裂的聲音,大家一時都不住紅了眼眶。
  她們只知道安言師傅動盪一生,卻一直不曾見到曾經的官宦小姐、藜國才女,晚年竟需要親自擔水作食。
  她們背負著藜國才女的盛名,得到的不過是三兩虛偽的遙相恭維罷了。
  「清蕙,你怎了?」已是滿頭銀絲的老婦人聽著門邊的響動,一回頭便見著好些日子不曾見到的徒弟正在那裡望著她不住落淚,一雙翦水秋瞳,水霧濛濛。
  放下木桶,召喚女孩子們進來,枯瘦的手拈起絲帕,輕輕地一點一點為徒弟擦拭。
  「師傅,徒弟前些日子落水後昏睡不醒,以為再見不到師傅了!」蘇清蕙想起這個曾經視她為親孫女的老人,最後撒手人寰之際,自己竟未能盡孝膝前。
  不論是安言師傅,還是她,都不曾因身為才女而幸福過,她們追尋了一輩子,到底是為了什麼?
  蘇清蕙為安言師傅的一生,也為她自己,哭得痛徹心扉。
  顧彥、吳明蘭都上前安慰,不知什麼時候尾隨一行人過來的席斐斐習慣性地想嘲諷兩句:矯情!可見蘇清蕙哭得像沒了娘一樣,雖覺得怪異,卻好歹忍住了。
  蘇清蕙也意識到自己哭得太過了,接過小姐妹遞過來的繡帕,擦了眼淚,有些不好意思地對著安言師傅說:「弟子一時情緒失控,師傅莫在意!」
  安言師傅一張布滿皺紋的臉笑的溝壑漸深,「你們都是傷春悲秋的年齡,不礙事!」蕙兒撲到她懷裡的那一刻,女孩家嬌軟的身體,讓這個老婦人也感動不已,臨到老,還有一個這般珍視她的徒弟,也是晚來幸事了。
  吳明蘭看著平日裡和她們討論詩詞歌賦,仿若不沾煙火氣的安言夫子,忍不住問道:「夫子,難道書院沒有給您配一個使喚丫頭嗎?」
  女夫子微微一笑,「我還使得動,不需要,每日裡勞作一會,也能鍛煉筋骨,不妨事!」
  莫漪眼眸微轉,「那我們以後每日下學有時間也來陪夫子鍛煉筋骨好了,夫子不知道,這春日裡,我每每覺得渾身酸軟,課上常不由得昏睡。」
  女學生的好意,安言師傅並未拒絕,她這個小院裡,也確實有些孤寂,這些女學生正是爛漫的時候,她也喜歡和她們處一塊。
  這一日裡,待莫家、吳家、席家、顧家的馬車都接了各家小姐回去後,安言師傅拉著蘇清蕙進了內室,摸摸索索地從一個小匣子裡取出一封信來,「清蕙,這是我夫家的侄孫給我寄的信,說想接我回去終老,不怕你笑話,我一輩子無所出,即使回去,孤零零的一人,也未必比這好!」
  「師傅留在這便好,徒弟一定好好孝敬您!」蘇清蕙懇誠地說道,師傅和這侄孫怕是一面都未見過,想到這裡,蘇清蕙忽覺得前一世她辜負了許多人,包括安言師傅。
  安言師傅搖搖頭苦笑:「傻孩子,女孩子家一嫁人,可就由不得你嘍!」見徒弟張著口要辯駁,安言師傅擺手制止道:「我和你說這個,是有事要托你!」
  見安言師傅一臉鄭重,蘇清蕙也忙端坐好,便聽安言師傅說:「我和亡夫花了畢生心血,收集這些金石孤本,待我百年後,自是要妥當歸置它們的。你是我唯一的入室弟子,我是準備留一半給你的。」
  「至於另一半,」安言師傅搖了搖手裡的信,「你到時幫我託付給這位子侄,他現在在蜀地任宣節校尉,好歹也讓亡夫後代有一半留存啊!」安言師傅面上不由有些凄涼。
  聽是蜀地,蘇清蕙心裡微動。藜國的武官不逢戰事,一般會長期駐在一個地方,試探著問道:「不知師傅的這位侄孫,姓甚名誰?」
  「我亡夫姓程,這位侄孫名修,字子休!」
  蘇清蕙「噌」地一下子站了起來,程子休竟是師傅的侄孫,那前世,他為何不曾對她說起?她一直當程子休真的與張士釗有著深厚的兄弟情誼,故此才會在張士釗去世後,對自己百般照顧!
  「清蕙,有什麼不對嗎?」安言師傅見徒弟像受了驚嚇似的,有些茫然地問道。
  蘇清蕙努力壓下心頭的悸動,盡量平靜地說:「師傅,沒有什麼,這名字我聽了好像小時候的一個玩伴,仔細一想,那玩伴不姓程的。」
  安言師傅聽著徒弟聲音有些顫抖,直覺清蕙並沒有說實話,見徒弟面色潮紅,似有心事,一事也沒有就這事多提。
  蘇家派馬車來接的時候,好些人家屋頂已經飄了炊煙,蘇清蕙由牡丹扶著上車,一路上腦子一直處於空白的狀態。
  她曾經陪著張士釗在蜀地待了三年,張士釗任知州,程修任宣威將軍,蜀地匪患多,二人時常聯手剿匪,程子休一直未娶妻,張士釗常請他過府飲酒暢談。
  她與他的話並不多,蘇清蕙忽地想起,程子休是問過她:「嫂夫人是否曾師從安言夫子?」她當時也以為他是客套地詢問一句而已,並不曾知曉,她是與他一起接管了師傅的畢生心血。
  「小姐,你可是不適?」牡丹仰著頭擔憂地問道,她隱約覺得小姐今個下學後有些不對勁,額上竟隱約可見淡淡青色的筋絡,像是心緒急劇起伏一般。
  「沒事,可是今日有一闕詞怎麼都填不好。來,和我說說最近城上有什麼趣事不曾?」蘇清蕙見牡丹溜溜轉的一雙杏眼,便覺得靈動有趣,一時也不想去想那些事,這輩子她不會嫁給張士釗,估計,也遇不到蜀地的程子休了吧!
  「小姐,有趣的事倒沒有,奴婢今天在課間,聽其他小姐妹八卦說,大老爺似乎要將湄小姐嫁給東城張家三房的老爺。」牡丹猶猶豫豫地啟口道,說完便垂下了頭,主子家的事,一向不容她們下人置喙的,只是她知道小姐和湄小姐一向交好。
  蘇清蕙一時思緒沒有反應過來,半晌才恍然道:「你說湄姊姊要嫁給張家三老爺?」
  牡丹覷著眼看了眼小姐,鈍鈍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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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21 19:37:4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蘇清蕙只覺眼前無數星星在轉,張家的三老爺就是個瘋子啊!自稱什麼青蕪隱士,不過沽名釣譽之輩,更重要的是,張家三老爺有個不為人道的暗疾!這事再過個幾年,整個倉佑城都會知道的,湄姊姊要是和他訂了親,一輩子可就真毀了!
  蘇清蕙回家立即隱晦地和爹爹提了這事,只說是小姐妹們在書院議論的,張家三老爺的事,雖然目前並不是都知道,但是蘇清蕙隱約提起幾句,她相信她爹會去查的!
  畢竟清湄和清林是伯娘下輩子的依靠,只要伯娘在,爹爹和娘就會管湄姊姊!
  蘇志宏的行動力並沒有讓蘇清蕙失望,很快娘便和她說:「你大伯真是鬼迷心竅,竟要把女兒往火坑裡跳,那等人家,竟也看得上!」蘇侯氏便說便搖頭,眼裡滿是對蘇志遠的不屑。
  蘇清蕙隱約覺得,這世的發展軌跡似乎和上輩子不一樣,上輩子並沒有聽過湄姊姊和張家的親事啊?
  可是不管怎樣,這事解決了,不僅幫了湄姊姊,便是爹娘在得知張家三老爺那暗疾之後,估計也不會對張家有什麼好印象了!
  沒了前世裡的爭強好勝,也沒了什麼歪倒人懷的流言,蘇清蕙在書院裡過得頗為安逸,每日裡聽聽課,和小姐妹們去安言師傅的小院裡幫著縫補衣服、做做飯食,日子過得倒也輕快。
  便是一向不對眼的席斐斐也能好聲好氣地聊兩句了,雖然席斐斐有時候還是會炸毛。蘇清蕙依然會在第二天當做啥也沒發生似的,繼續找席斐斐聊天。權當在這百無聊賴的日子裡,找些樂趣了。
  席斐斐是個刺頭,書院裡和她交好的女孩子寥寥無幾,顧彥見蘇清蕙有些交好席斐斐,還勸她來著:「她就是一個刺頭,仗著是京裡來的,誰也不放在眼裡,你理她作甚?」
  「彥大美人,她就憤世嫉俗了些,心眼也不壞,多個夥伴不好?」蘇清蕙笑嘻嘻地看著顧彥,見她嘟囔著嘴,恨鐵不成鋼地看著自個,眼睛裡都是一副你忒沒骨氣的樣子,只得收起笑嘻嘻的臉,好言好語地安撫。
  其實,蘇清蕙是記得的,前輩子她名聲那般臭,席斐斐卻不曾落井下石過,有一次她陪著張士釗上京述職,在某家宴會上偶遇同樣梳著婦人髻的席斐斐,她還譏諷她不爭氣來著,那神氣和眼前的顧彥像了七八分。
  蘇清蕙和顧彥所在的是書院後花園的花亭,許多學生課間都會過來走走,一會便又有幾個女學生過來歇腳,蘇清蕙已哄好了顧彥,兩人商討著夏季要做什麼式樣的衣裙來著,便忽聽剛進來的一女學生說:「聽說張家公子在議親了!」
  蘇清蕙耳朵微動。
  另一個女學生說:「是東城張家的公子嗎?他不是才考了舉人回來嗎?」
  「對呀,功名有了,所以他娘開始給她挑媳婦了,聽說長得挺俊俏的,你們見過嗎?」
  後面的蘇清蕙便沒了心思聽,張士釗開始議親了!
  拖了好些日子,約好的踏青折柳終於搬上了行程,有了上一回落水的事件,蘇侯氏對丫鬟們的忠心打了個折扣,已然不放心女兒只帶一個丫鬟出門,讓牡丹和綠意一併跟著,又提請讓身邊的媽媽去敲打了一番。
  蘇清蕙這次並沒有邀請李妍兒,上一輩子李妍兒占了她家後還對她娘頤指氣使的,蘇清蕙想起心裡就不待見,卻到底顧著蘇李氏的臉面,並不好做的太明顯,可從得知茉兒和李妍兒這時候便有了勾連開始,蘇清蕙對著李妍兒那張臉是再難露個笑臉了。
  蘇清楠這邊也收到爹爹的警告,沒敢邀請李煥,提起踏青的事,也只是淡淡一句:「幾家小姐請妹妹一起去踏青,娘讓我跟著看看。」
  李煥聽了心下苦笑,這是連正常的見面都不允許了嗎?可是清楠都說是別家小姐邀請了蕙妹妹,並不是蕙妹妹請她們一起出去玩的,他和妹妹又怎麼好厚著臉皮跟過去呢!想到妹妹得到消息,定會又委屈得掉眼淚,李煥心裡便有些莫名的無力感,他們寄人籬下,這些委屈也是不可避免的。
  到了踏青那一日,蘇清蕙特特挑了件玉色繡折枝堆花粉霞茜裙,梳了個易於活動的凌雲髻,她隨意挑了個寶藍點翠珠釵,一旁的綠意又加了個金累絲鑲玉嵌紅寶牡丹鸞鳥紋分心,靈動之餘又多了幾分富貴。
  「又不去書院,小姐也不能太素淨了,一會遇到其他家小姐,難免有狗眼看人低的!」牡丹知道小姐一向頭飾偏簡,怕她不樂意多戴,勸慰道。
  蘇清蕙看著兩個丫鬟有些閃爍的眼神,知道這兩個丫頭怕是得了娘親的囑託,她明年便及笄了,娘怕是也準備給她相看人家了,她可不就得好好裝扮一下了。
  問綠意道:「我病得時候,李家兄妹可曾來看過?」
  綠意一頓,如實道:「都曾來看過,但老爺都沒讓進來,說小姐正在昏睡!」蘇清蕙點點頭,不再言語,爹娘上輩子便看不上李家的家世,這輩子怕是同樣如此,難怪自她醒來後,似乎一直都沒見過李家哥哥。
  上輩子李煥哥哥確是待她一片情深意重,終生未娶不說,更是為她遠走他方,不知道流落到了哪裡,只是重來一輩子,知道兩個人之間花了一世都沒跨越的橫溝,蘇清蕙卻是不想再來一遭了,李煥哥哥應該有屬於他自己的明朗的人生。
  她上輩子想過很多次,如果不是她每每在李煥哥哥面前露出對他的情意,這個壯志凌雲的兒郎該是在廟朝堂之上施展拳腳的,她相信以他的才華定會位極人臣,而不是浪跡天涯!
  「你們覺著,要不要再配一個紅寶石手鐲?」蘇清蕙細細打量了下鏡子裡明眸善睞的女孩子,歪著頭問道。
  牡丹和綠意眼前一亮,連忙應道:「奴婢們疏忽了,小姐說的對!」心急的牡丹便去壁櫥裡扒拉出一個金鑲玉嵌紅寶手鐲,一個金鑲紅寶石雙龍戲珠手鐲,歡歡喜喜地問道:「小姐喜歡哪個?」
  蘇清蕙指了指左邊的金鑲玉嵌紅寶手鐲,「看著簡單大方些!」
  「蕙姊姊,聽說你要去踏青,妍兒也想一同去!」蘇清蕙正在挑著鐲子,李妍兒竟大喇喇地衝了進來,對著牡丹手上的一對紅寶石鐲子,瞬間有些移不開眼。喃喃地說道:「這寶石的成色當真好!」
  「和我有什麼關係嗎?」蘇清蕙一臉茫然地問著李妍兒。
  李妍兒面上一窘,還是硬著頭皮問道:「蕙姊姊帶我去嗎?」
  「我還要哥哥帶著去呢,你先回去問下李煥哥哥便是!」我這邊還有事,就不多留妹妹了。」
  李妍兒驚惶地抬起頭,她什麼時候和蘇清蕙關係變得這般差,竟然一絲情面也不給她!李妍兒是哭著跑出去的。
  蘇清蕙一時也有些意興闌珊,覺得欺負一個小姑娘也沒什麼意思,一時想到這就是條毒蛇,心裡的那點不忍又頓時散去,吩咐綠意問下守著院子的媽媽,怎地沒通傳一聲,李妍兒就能進了她這院子!
  守門的媽媽也是蘇家的老人了,得蘇侯氏信任,才能來守小姐的院門,得了綠意的責怪,一時面紅耳赤,待綠意走過,才咂摸出,這小姐怕是不待見李家小姐了,不然好端端的為這事來責怪她做什麼?以往哪次李小姐不是隨意進出,也沒見小姐這般動干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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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21 19:37:5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等蘇清蕙收拾停當跟著蘇清楠趕到城郊的時候,除了席斐斐,眾人都來齊了,莫漪是跟著哥哥莫毅來的,顧彥隨著哥哥顧武、顧文過來的,吳明蘭是長姊,有一個弟弟吳明軒,今天也跟著來了。
  眾人一看蘇清蕙,都不由笑道:「真是頭一次見阿蕙裝扮的這番好看!」
  蘇清蕙笑笑不語,幾個女孩兒都是盛裝打扮,十幾歲的女孩子哪有不愛首飾不愛美的,不過以前是怕刺激了李煥哥哥和李妍兒罷了,況書院裡又尚簡樸,今個踏青,自是沒有這些顧慮的。
  沒過一會,席斐斐帶著丫鬟也匆匆趕到,她一下馬車,眾人都覺眼前星光閃動,一身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刺繡妝花裙,元寶髻上端插著一根鳳凰展翅六面鑲玉嵌七寶明金步搖,底部是一根鑲寶石蝶戲雙花鎏金簪,耳上一對紅翡翠滴珠耳環,手腕上松松套著一對藍白琉璃珠鑲嵌金腕輪。
  莫漪不禁嬉笑道:「斐斐,你今天是特地來埋汰我們的不成,你這樣子,讓我等家貧者何以適從?」
  「少來,別往你自個身上扯,我今天這身行頭可不是穿給你看的!」席斐斐白眼一翻,傲嬌地微微抬著下巴。
  「不過別說,斐斐這一身打扮還頗有幾分京城貴女的感覺!」顧彥忍不住嘀咕道。
  一行人都到齊了,男女便開始分為兩撥,女孩子們在前頭,男孩子們跟在後頭,男孩子多說些書院和市井趣事,女孩子們也聊起了城裡的八卦。
  沒了張劉氏那邊的顧慮,蘇清蕙便將張家作為一個平常人家看待,此時也有些好奇地向小姐妹們打聽:「聽說東城張家大房的公子在議親?你們知道嗎?」
  「怎麼沒聽說,他家竟然將主意打到我頭上來,還遣了媒人來問,也就一個小城裡的舉人罷了,當真當自己是什麼人物了不成!」席斐斐一邊扯了一把路邊的迎春花串著項鏈,一邊譏諷地說道。
  吳明蘭捂嘴笑道:「怪不得你今天穿成個花蝴蝶一般,是想讓他家知難而退呢!」
  近來,席斐斐常和她們一處,顧彥、吳明蘭幾個也都習慣了她的脾氣,知道也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也不甚在意她說話的方式,蘇清蕙一下子就抓住了她話裡的關鍵,「怎地,他家還打你的主意!」
  便是幾個姑娘往日裡看不慣席斐斐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樣,但是不可否認,張家確是與席家差了好幾個檔次的!張家往上數三代是走街串巷的行腳商人不說,便是那烏泱泱亂糟糟的一大家子,也是夠讓人頭疼的,更別提張家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一個舉人名頭的公子。
  席家可是世代官宦門第,席父更是當朝吏部尚書,掌管文武官吏的選試、遷敘、蔭補以及封爵、定勛、嘗罰等,固然張家要是攀上席家自此仕途風順是不必說的,但是張家好歹也要看看自家是個什麼光景啊!
  蘇清蕙也有些鄙夷道:「沒見過這般痴心妄想的!」前世若不是她被潑了一盆污水,和李煥哥哥的事又鬧得人盡皆知,蘇家也是不會考慮將她下嫁給張家的。
  幾人正議論著張家,忽見從北邊的官道上隱隱約約一陣馬蹄聲傳來,眾人都不住朝官道上望去,片刻,便見塵土飛揚,四五個騎著高馬的兒郎呼嘯而過,打頭的看上去頗為年輕,大概未及弱冠,面容白皙,紅脣齒白的。
  席斐斐笑道:「這個小郎君好看,瞧著比蘇清蕙都美!」
  蘇清蕙心口一窒,看了眼席斐斐,這姑娘真是啥時候都不忘打擊她,只是,蘇清蕙又抬頭看了一眼消失在飛揚的塵土裡,不見身影的人,為嘛總覺得好像很熟,那衣裳料子也頗為熟悉,不禁問道:「你們可看清他們著的衣飾,我怎麼瞅著,像是從蜀地過來的。!
  顧彥搖頭道:「不一定,只是衣裳料子是蜀錦罷了!」
  後頭的顧武卻忽地箭步上前,漲紅著臉對著眾女說:「我隱約聽著你們剛才在說東城的張家張大公子?」
  顧彥奇道:「大哥,你還認識他不成?我聽說他自幼在京城長大的,這回中了舉才回來的!」她這整日裡只知道武槍弄棒的大哥怎會認識這等文人,一時又忍不住去看二哥顧文。
  顧武卻道:「我之前和二弟去外祖父家,恰好和這位張大公子住在一家客棧,你們可知道,這張大公子是個最憐香惜玉的,十七歲的年紀,便有京城的頭牌跟著送君千里,直送到倉佑城外,那頭牌才依依不捨地回去!」
  蘇清蕙一時聽住了,不自覺地問道:「顧家哥哥知道這位頭牌姓什麼嗎?」
  「我聽他家僕從說,這美嬌娘姓柳,也不知真假!不過,為兄覺得,此人並非良配,諸位妹妹要當心才是!」顧武說著還瞥了一眼席斐斐,見自家妹子看過來,面上飄過一朵可疑的紅雲。
  顧彥在自家大哥臉上使勁瞄了幾下,又看看眾姊妹,最終鎖在席斐斐和蘇清蕙臉上,概因剛才引出張家這事的是蘇清蕙和席斐斐,回去得和娘說。
  寒食節前後來城外踏青的人很多,今日一路上她們便碰到了好幾隊,都是如花似玉的男孩子和女孩子,成群結隊,饒是如此,蘇清蕙都不會料到竟能在河堤上遇到自家大伯和丘氏!
  幾個男孩子都是倉佑書院的學生,見到院長,自是要恭恭敬敬地行禮的,女孩子除了蘇清蕙倒是都安安靜靜地立在一旁,只是敲到蘇志遠身旁和她們一般大小的妾侍時,都或低頭或轉身。
  蘇志遠不知是攜妾踏青被學生撞見,還是見到蘇清蕙便心裡不痛快,竟冷丁丁地說了一句:「哼!一群男男女女的,成何體統!」
  幾個男孩子都怔愣在那裡,不知道院長何出此言,清明男女踏青是藜國一直便有的習俗啊!
  「老頭子,你胡謅些什麼?」席斐斐聽了這話,立即就跳腳了!
  「自個為老不尊,還倚老賣老,也太恬不知恥了!」賊眉鼠目的,她剛遠遠地便看見這老頭子的手捏著這妾侍的腰來著!席斐斐瞪著眼,氣哼哼地看著蘇志遠,這般東西也想往她身上潑髒水!
  蘇志遠在倉佑城訓斥旁人慣了,他是倉佑書院的院長,他的同胞兄弟是倉佑城的父母官,誰敢不給他三分顏面!
  並不知道,在倉佑城,竟有一個連知府女兒都常罵的席家小姐。
  一時蘇志遠氣的吹鬍子瞪眼的,額上青筋直跳,顯然感覺自己遭受了莫大的侮辱。
  蘇清楠一看不好,忙擋在席斐斐前面,躬身行禮道:「伯父,這是京城席尚書家的小姐,平日裡性子天真爛漫慣了,伯父莫計較才是!」
  蘇志遠眼眸微眯,看著眼前行禮的子侄,席尚書,怕是席恆峰家的女兒,一時心下有些躊躇,卻沒想到,身邊的丘氏竟昂著頭鄙夷地說:「再是京城來的小姐,也沒有辱罵長者的道理,敢問這位小姐的教養呢?」
  她一早看這什麼小姐不痛快了,那身上金燦燦晶瑩瑩的一片,看著比她還小的年紀,憑什麼她就要給老頭子做妾,才能換來一口飯食,那些小姐卻生下來就能穿金戴銀,還一副看不上她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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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呸,你什麼東西!也敢指責我家小姐的教養!」席斐斐身後跟著的一個穿青衣的丫頭跳將出來,對著丘氏的臉上就啐了一口!
  丘氏忽地感覺臉上一熱,頓時就紅了眼哭起來了,倚在蘇志遠的身上要死要活的,「老爺,怎麼一個丫鬟都敢這般折辱我!妾身活著也是丟了老爺的臉面!妾身不活了!」
  席斐斐看的頭疼,對著眾人招手道:「什麼噁心的人都敢在本小姐面前演戲,這地太髒了,我們換個地方吧,沒得一會嘔出來噁心!」說著便帶頭朝前頭走去。
  眾人也沒想到竟見到院長的小妾尋死覓活的,也都默默不語地跟在席斐斐後頭,蘇清蕙和蘇清楠對望了一眼,默默地對著蘇志遠行了一禮,也都跟上前面。
  蘇志遠氣的跺腳大罵:「傷風敗俗!傷風敗俗!」
  顧武癟嘴道:「再想不到院長私下生活竟這般不堪,此等貨色竟也能瞅的上!這話怕是罵的他自己!」
  「喲,哥哥,你還看過比這更好的貨色不成?」顧彥湊過去,笑眯眯地問道。
  「哪,哪有的事,你別瞎說!」顧武窘道,偷眼瞄了下前面的人,可別聽到妹妹的胡話才好。
  顧彥準確地探測出哥哥的視線所向,當下便拋下哥哥,理理裙裾,帶著丫頭往前頭找蘇清蕙等人了。倉佑城處於江南平原地帶,煙雨多,從北邊江陵那邊有一條水陽江一直蜿蜒過來,現在她們踏青的地方便是水陽江城外的江堤,再往前頭一點,蘇家有一個莊子在那裡。
  雖是蘇志宏置辦的,但是蘇志遠也常去那邊小住幾日,蘇清蕙怕一會又狹路相逢,平白掃了大家興致,便讓牡丹先去莊子上打聽一下。
  路過一個小丘,綠草茵茵,間或兩三朵野花點綴,莫漪拉著席斐斐毫無形象地坐了下來,「席斐斐,我敢說,這坡地不比你家的高床軟枕差,嚶嚶,好想打個滾呀!」莫漪瞅著一眼望去像鋪了一層綠茵茵錦被的坡地,心癢難耐。
  「這可比不上我家的床,下回帶你去瞅瞅!」席斐斐晃著根狗尾巴草輕描淡寫地說道,一把拽起莫漪,「走,陪我去摸幾個石頭!」
  兩個人穿著繡鞋,竟就一點點往河堤邊上的濕地走去,蘇清蕙也有些心癢,拉著吳明蘭、顧彥跑過去,水很快便濕了繡鞋,春日的水有些涼,東風吹著水波一圈一圈,每每襲來,腳底便像有小魚在游一般。
  綠意忙過去扶著,水裡有水草還好些,要是踩到光溜溜的石頭,可不就得遭殃了。
  幾個小郎君見這群妹妹難得這般肆無忌憚地瘋鬧,極有默契地站在邊上聊天,也以防別人來打擾,五個男孩子一處站著,個個錦緞繡裳,高冠束髮,那般隨意地往那處一站,一時也迎來路人的許多目光。
  忽地,顧武眼眸猛睜,「哎,二弟,你看,那過來的不正是張家那位多情公子嗎?」
  顧文正和吳明軒討論課業,被魯莽的大哥一喊,也抬頭往後邊看過去,那個一身雲錦長袍伴著李,李煥往這邊來的,倒真是吳家大公子,只是,李煥怎地和他一處了?
  這時蘇清楠也見著了,他也未見過張士釗,是以並沒有覺得李煥和他一處有什麼不對,待他們近些,蘇清楠笑問道:「大才子,今個你也禁不住這春光爛漫,怎麼捨得放下書本了?」
  「楠哥哥,是張家嬸嬸約我踏青,我哥哥陪我一起來的!」李妍兒從李煥後頭出來說。細長的眼含笑地瞥了眼玩得正瘋的蘇清蕙。
  拉著張劉氏的胳膊,掩嘴笑道:「還沒見過蕙姊姊這般瘋過,這般不顧儀態呢!」張劉氏身旁還有一位看起來如閒花淡淡的小姐。
  李煥輕輕地瞪了眼妹妹,便對著蘇清楠和顧武幾個介紹張士釗,等兩廂見過禮,那邊玩得正歡的席斐斐才猛地注意到李妍兒,扭過身嘟囔道:「真是到哪都能碰到,真是神煩!改明個你們全去我家烤肉吃,我就不信還能遇見!」
  莫漪露著一對小虎牙笑道:「席斐斐,人家都是冬日圍雪烤肉,這暖洋洋的春日,我們不得熱死!」
  「瞎掰掰什麼,就問你,去不去?」席斐斐橫著眉霸道地逼迫道。
  「去,當然去,有肉吃為什麼不去!說好了,我要烤乳鴿!」莫漪便說便舔舔脣,一副小饞貓樣。
  「哎,那邊像是有長輩,我們要不要過去見個禮啊?」吳明蘭慢聲慢氣地問道,顯是也懶得過去搭理。
  「不去,真當自個多大臉呢!」席斐斐果斷拒絕,蘇清蕙也不想搭理張家,軟聲道:「我心裡也不想過去,之前那張夫人搭過我的車,我看她也不怎麼喜歡我,就不想去討個沒趣了!」
  幾個女孩子正玩在興頭上,難得放浪形骸一次,都不願過去端端正正地做什麼大家閨秀的儀態,一時又互相藉著力攀折頭頂上的柳枝。
  張士釗遙遙地望過來,認出中間一身玉色繡折枝堆花粉霞茜裙的是前次見過的蘇家小姐,女伴扶著夠著柳枝,發上、腕上的紅寶石熠熠生輝,越發襯得肌若凝脂,氣若幽蘭,在這奼紫嫣紅的春日裡,張士釗竟品出了幾分粉膩酥融嬌欲滴的味道。眼眸裡帶出幾分深邃。
  蘇清蕙怎麼都夠不到,便讓身旁的莫漪站遠些,她向上跳了一下,一下子便抓住了一把柳枝,喜得眉飛色舞。感受到前面灼熱的視線,臉上一僵,努力忍著沒看過去,不管是李煥哥哥還是張士釗,她都不想有什麼牽連。
  舉著柳枝給莫漪道:「來,小妞,爺賞你的!」
  空氣凝滯了一會,大夥便都捂著肚子笑起來,吳明蘭忍著淚水,道:「阿蕙,你不應該做幾首詩嗎?安言夫子要看到你這幅模樣,看還理不理你!」
  「詩都是死物,不能吃不能穿的,平時應酬做幾首就罷了,出來遊玩還有拿腔拿調的嗎?」蘇清蕙渾不在意地說。
  聲音不大不小,這邊的幾個男孩子神情都一怔,李妍兒卻不屑地笑道:「蕙姊姊這話說的,往日裡在詩詞上最下功夫的就數蕙姊姊了!」
  張劉氏和邊上的另一位小姐都不禁皺了眉,這蘇家小姐真是人前人後兩套面孔啊!她自個憑著才女的身份在倉佑城揚了名,卻反過來勸同窗莫要多下功夫,這,怕是唯恐別人蓋了她的風頭吧!
  蘇清楠隱約覺得李妍兒有些針對自己妹妹似的,看著她一張透著粉色、巧笑倩兮的臉,竟無端地生出幾分厭惡來,以往阿蕙可沒薄待她!
  「一直未知,李家小姐和阿蕙竟有著這般深厚的情意,竟每日在自己的院裡都能瞧見阿蕙在家裡苦讀詩詞,想來是我蘇家的院墻太薄了!」蘇清楠淡笑說道。
  說完也不給李妍兒開口的機會,這等小人,以後可得叮囑娘親和妹妹,一邊邀請張士釗和李煥一起去自家莊子上喝兩杯果酒,顯然並未因李妍兒的事遷怒李煥。
  李煥自是明白蘇清楠的好意,想到妹妹進來待阿蕙是有些刻薄,直覺得嘴上發苦,推辭道:「昨個阮夫子布置的功課還沒完成,倒不好和眾位同窗一起去灑脫一回,見諒見諒!」實是他如果去,妹妹必然厚著臉皮跟去,她不想妹妹和蕙妹妹再起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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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張士釗卻仿若沒聽到李煥的推辭,朗笑道:「那在下就打擾了,諸位莫嫌棄!」
  一旁的張劉氏眉頭微皺,她是不願意兒子和這些沒有教養的小姐們多打交道的,看了一眼擼著袖子正在玩鬧的幾家小姐,直覺得當真荒唐。踏青折柳本是雅事,她們倒像土匪一般粗魯不堪。真是辱了這幾家的門風!
  卻沒想到,她家兒子想和這些粗魯的小姐一道,人家也要稀罕他家兒子才行呀!
  那邊席斐斐聽到張士釗要去,頗不耐煩地喊道:「蘇清楠,牡丹來說那裡食材不夠,你們去城裡酒樓吧!免得我們姊妹們玩得不痛快!」
  張劉氏實是忍不住,竟也說了一句:「喲,真是成何體統,大呼小叫的!」一邊一直默立的姑娘淡道:「姑媽莫氣,眼不見為淨,我們和表哥一起回去吧!瓔珞晚上下廚給姑媽做幾道小菜嘗嘗!」
  阮瓔珞瞅了眼江堤邊,繡花鞋還浸在水裡的姑娘們,淡淡垂下眼瞼,心裡微微嘲諷,「這些就是所謂的大家小姐了!」
  席斐斐說得坦蕩,張士釗卻不由得腦子一懵,怔怔地轉頭朝河堤邊看來,便見席家小姐拉著蘇家小姐的手言笑晏晏地說著什麼,蘇家小姐正垂著頭,露出一截光潔的脖頸。
  張士釗覺得像是有一根羽毛掉在了心上,酥酥麻麻的。
  那灼人的視線迫使蘇清蕙頭垂得更低,不管是張士釗還是李煥,她都希望離自己遠遠的,她重來一輩子,不管她喜歡的,還是憎恨的,都希望這輩子不要再有什麼牽扯,彼此當路人,覺察到越發灼人的視線,蘇清蕙耳邊嗡嗡的,聽不清席斐斐在說什麼,面上漸漸有些發紅。
  李妍兒看看張士釗,看看蘇清蕙,走了這許多路而粉撲撲的臉,忽地變了顏色,竟有些慘白的味道。一邊的阮瓔珞扶著張劉氏道:「既是這邊有些許不便,表哥便和我們一起回家用晚膳吧,昨兒姑姑說,表哥有幾日沒陪她用飯了!」
  剛剛及笄的少女淺笑嫣然,鶯聲軟語,一雙似喜非喜的含情目,兩條似蹙非蹙的罥煙眉,未語便柔情幾許,煙花水霧一般動人心扉。
  張劉氏疼愛地輕拍著阮瓔珞的手背道:「瓔珞就是叫我心裡頭喜歡,閨秀就該這般樣子才是!」看著表侄女有些羞怯地往自個身旁忸怩,軟銀輕羅百合裙的身軀體態玲瓏,凹凸有致,心下越發滿意,有心想讓兒子陪自己回去,看了一眼身旁的幾個郎君,還是換了心思,緩聲道:「娘和瓔珞便先回去了,你也早些回來!」
  待張劉氏和阮瓔珞漸漸走遠,蘇清蕙看著那體態裊娜的阮家小姐,心下不無譏諷,再是花費心思又如何。
  張士釗還是跟著眾人一起去了莊子,席斐斐說食材不夠,他便派隨從回去運了一車食材過來,一塊鹿腿,半隻羊,二十四隻珠頸子鴿,雞鴨鵝各三隻,另有新鮮的水陽江松鱖魚一籮筐,各類菜蔬不一而足。
  蘇清蕙卻懶得瞧,提著籮筐,帶著席斐斐幾個去了山間,回來的時候每個姑娘的籮筐裡都是滿滿的,蘇清楠翻過去一看,榆錢葉子,紫雲英,香椿頭,他從蘇清蕙籃子裡扒拉出一把鋸齒葉子,詫異地問道:「你們確定,這個羊奶奶草,你確定不是給羊吃的?」看著葉上的尖峰,蘇清楠已然覺得舌頭疼!
  「哥哥,這個可以涼拌,水焯過後,加點蒜末、咱們倉佑特產的香醋、菜籽油,再撒少許鹽,可爽口了!」蘇清蕙說起這個吃食,眼裡熠熠生輝。
  蘇清楠、張士釗、顧武幾個都聽愣住了,便是聽著都覺的清香怡人,那般輕賤的食物,在倉佑城大才女的嘴裡竟成了讓人口齒生津的好物,一時對蘇清蕙都有些刮目相看,以前蘇清蕙在旁人眼裡一向是遠離世間煙火味的。
  席斐斐從來沒有親自下廚過,此時幾個相同年齡的小女孩在一塊,往日那般厭煩的灶下,也並不覺得那般讓人不耐了,拉著蘇清蕙的胳膊說:「阿蕙,阿蕙,我們趕緊去把它們洗乾淨吧!」
  莊子上的廚娘負責生火,席斐斐、莫漪負責清洗、擇菜,吳明蘭和顧彥負責切菜,蘇清蕙掌守,幾人看她翻炒烹煎樣樣手到擒來,都恨不得把眼珠子貼在她手上的木勺子上。
  待蘇清蕙的八寶野鴨、糖醋松鱖魚、金絲酥鴿、醋溜荷藕、八寶兔丁、涼拌羊奶奶草、清炒紫雲英,以及兩個廚娘幫著做的掛爐沙板雞、麻仁鹿肉串、蜜汁辣黃瓜、桂花大頭菜、醬桃仁金糕卷、小豆糕、蓮子糕、豌豆黃,一張方形桌子已然擺不下,莊頭忙指揮兩個佃戶從倉庫裡搬出一張去年才做好還沒上漆的黃木條桌。
  饒是再錦衣玉食的貴公子,對著這粗陋的農家小院裡的一桌子飯食,不可避免地垂涎三尺,顧武塊頭大,人高馬壯的,平日裡最容易挨餓,此時也不顧什麼禮節,忙拿起筷子夾了一筷頭的松鱖魚,眾人也對這麼一桌子飯食早已有些迫不及待。
  等席斐斐、蘇清蕙幾個收拾利落過來吃飯的時候,發現這邊已經在大快朵頤,氣得席斐斐幾乎要跳腳:「你們也太無恥了,白吃白喝的,竟也不等等我們!」說著便忙上去占了一個位子。
  侯在門外待命的老莊頭看得目瞪口呆,心下暗暗驚奇:真沒見過這般好伺候又不講究的小姐少爺!
  張士釗自幼跟在叔祖父身邊,一言一行都嚴格按照大家公子的風範來,在這簡陋的小院裡,看著面前搶食的眾人,竟覺得這才是少年郎君該有的輕鬆寫意,夾了一筷子聞起來有些刺鼻的榆錢葉子,竟鮮嫩的不忍吞咽入腹。
  他是吃過阮瓔珞做過的家常小菜的,說是她做的,其實也不過是在廚房指揮著廚娘罷了,沒想到蘇清蕙一個官家小姐,又素有才女的名聲,竟有這般廚藝,倉佑城的夫人們要都是知道了,怕是得哄搶著娶回去做兒媳的,一時眼眸微沉,黑嶙嶙的。
  寒食節過後沒有幾日,蘇清蕙在書院裡,竟模糊覺得,女孩子們看她的眼神有些怪異,便連身邊的綠意和牡丹做事也常常有些神思不屬,蘇清蕙暗暗看在眼裡,面上未動神色,一日拉著席斐斐道:「我知道我素日也不是太得旁人喜歡,但也沒有聊到她們有一日竟然這般看待我!」
  說著便拿著繡帕捂了臉。
  果然便聽席斐斐義憤填膺地道:「那些人本就沒有幾個好的,清者自清,一個借住在別人家的小子,還能攀上你一個官家小姐,真真是痴人說夢,那些人竟也不嫌自個舌頭長!」
  一張臉隱在繡帕後的蘇清蕙,一時驚疑不定!這輩子怎麼還能扯上李煥,爹爹停了給大伯那邊的供給,大伯明顯地消停了!沒了茉兒,李妍兒一個還能找誰給她散布消息?難道上輩子一再毀她名聲的還有第三個人?
  「斐斐,我自是清白的,只是這事我需要你幫忙!」蘇清蕙鎮靜地看著席斐斐,她知道席家在倉佑城的人脈渠道要遠遠超過蘇家的,不然向來謹慎低調的席家也不會任由自家嫡女在倉佑城裡這般囂張跋扈,目中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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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席斐斐毫不猶豫地點頭,「這點子事,你既是要查,我回去和祖父說一聲!」見蘇清蕙竟還笑了出來,當下斜睨了蘇清蕙一眼,指著和李妍兒一處坐在花亭裡的幾個姑娘道:「那幾個可都不是好人,你最好離遠點!」
  蘇清蕙忽地有了一點興味,眨著眼問:「難道妹妹與姊姊我心有靈犀,想到一處去了!」書院裡的都是大家小姐,誰會知道市井裡的風言風語,要說這事鬧得這般局面和李妍兒沒有一丁點關係,蘇清蕙是不信的。
  上一輩子,她蘇清蕙受夠了流言的苦,這輩子再也不願意在一個地方再栽一次跟頭!
  席斐斐或者說席家的辦事效率很快,沒兩日便給蘇清蕙透了話,說是最早從東城那邊傳出來的,一個像是張家的丫鬟和別家丫鬟在集市遇上,聊起有個官家小姐耐不住春閨寥落,竟不顧臉面地勾搭上了借住在自家的落魄書生。
  「難不成……」上輩子毀了她的罪魁禍首竟是張士釗?
  那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又浮現在在蘇清蕙的腦海里,憤怒、羞辱、仇恨一一交疊在蘇清蕙的心頭,她實是想不到,原來張家謀略的竟然這般早!
  娶一個名聲有損的女子,榨乾她的娘家,借此平步青雲,轉身又可以日日踐踏昔日高高在上的官家小姐,卻作獨寵她一人的架勢,帶著她四處宦遊,縱有妾侍也是她七年無所出之,他為了張家後世香火的無奈之舉!
  當年誰不贊一句:「張尚書夫婦真是伉儷情深!」
  是啊,可不是伉儷情深,她一直無所出卻忝居正室之位,他張士釗在外頭博了一個有情有義的名聲,她蘇清蕙卻是被鄙夷的如一隻不下蛋的母雞,竟還恬不知恥地占著窩!
  可笑的是,她蘇清蕙上輩子一直是清白之身!
  席斐斐見蘇清蕙聽了事情緣由後,臉上竟青白交加,氣不過道:「那張士釗真是好大的臉,我才拒絕了親事,竟又將主意打到你身上,還使了這般下作的手段!當真以為我們女兒家就得為著名聲忍辱負重,認下這些莫須有的不成!」
  蘇清蕙看著席斐斐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心下暗自悔恨上輩子竟錯過了這般坦蕩的女孩子,握著席斐斐滑嫩的手,一邊略過心頭的異樣,一邊笑道:「有席大小姐在,怎會讓我受委屈不是!趕明兒我給席大小姐做根燒火棍子,席大小姐拿在手裡像是更加虎虎生風!」
  席斐斐一跺腳,恨道:「你個沒良心的,竟埋汰起我了!」作勢便要扭蘇清蕙的耳朵,一時兩個姑娘便繞著書院的後院裡跑起來!
  在清風堂裡休息的幾個夫子從窗戶邊看到,都忍不住搖頭嘆息,袁夫子難得開口道:「自從蘇清蕙和席斐斐好成一個人後,這書院可就沒安靜過!」
  一邊的安言師傅笑道:「袁夫子,聽說你近來頗是器重我的小徒,怎地,不嫌棄她功利心太重了?」
  袁夫子搖搖頭,嘆道:「不滿您說,我呀,還真想和您開這個口呢!讓蘇清蕙也拜在我門下如何?」她以前真不知道一個功利心那般昭然若揭的女孩子,竟也可以笑得這般坦蕩肆意,竟也可以這般不顧儀態地嬉笑追逐!
  她竟從蘇清蕙身上看到了一個自由不羈的魂靈!
  安言師傅淡笑不語,幸虧她老婆子下手快!
  清風堂裡的事,蘇清蕙自是不知情,等日後她知道看上她的夫子竟都是不拘一格的女子,心下也曾一度詫異,但是現在最令蘇清蕙頭疼的是,張家竟然真的派人上門提親了!在她不潔身自好的流言滿天飛的時候!
  饒是蘇清蕙有著兩世的記憶,她也想不到張家竟當真還會派媒人來蘇家說親,看著屏風外頭滔滔不絕地贊著張家真是富貴人家,又是官宦之身的媒婆,蘇清蕙忽地想起席斐斐說得話:他張士釗,真是好大的一!張!臉!
  蘇清蕙不由眯了眼,屏風外的錢媒婆她是認識的,前世也是錢媒婆來蘇家提的親,只不過,這一世她的出現提前了一年,那日剛好是她及笄前的一個月,蘇家門楣上竟然從未有過一家來提親。
  世人都說蘇家詩禮傳家,卻給名聲在外的蘇家大小姐壞了門風,爹爹口裡不說,心裡怕也是暗自痛心的,他們放在心尖上疼寵的掌上明珠,在本該繁華似錦的年齡,竟烈火油烹了!
  猶自唾沫橫飛的錢媒婆眼珠子忽地要瞪出來一般,臉上一臉怪異,看著忽然從屏風外跑出來的小姐,看著那頭上簪著紅寶蝴蝶簪子的女孩兒風風火火地跑的沒了蹤影,那亮晶晶的紅寶石晃得她眼有些暈,「這是,這是,貴府小姐?」
  錢媒婆在倉佑城也是有些頭臉的媒婆,凡是大家的小姐公子,她手裡都有個賬本子,家境、樣貌、品行都一一做了記錄,她記得這知府家的小姐有著才女的名頭的,平日裡一向都是端莊視人的。
  蘇志宏和蘇侯氏原想著讓閨女在裡頭聽聽,也是疼愛女兒,讓她自個心裡對這張士釗有個印象,只是沒想到一向穩重的女兒,竟然,就這般跑了出來,一時夫妻倆都有些赧色。
  錢媒婆走街串巷說媒拉親的,除了有一個燦若蓮花、能把死物說成活物的舌頭外,也有著一套察言觀色的本領,見知府老爺和夫人一臉尷尬,錢媒婆立即換上笑臉,舉著繡帕掩口誇道:「小姐真是活潑的性子,長得這般靈動可人,待及笄,貴府的門檻怕是都要被我那些老姐妹們踏破了!」
  又忙趁熱打鐵道:「老婆子自是不敢在知府大人面前誇海口的,那東城張家,大人想必也是知道一二的,祖上傳下來萬貫家業不說,又是行善積德的人家,每年臘月張家都在西城搭棚施粥,咱們倉佑城誰不說張家是個積善人家?祖上的不說,便是張家大公子自個也是極爭氣的,他家雖比不過貴府門楣,但是也萬不會辱沒了貴府小姐不是,再說……啊啊啊啊啊啊!!!!!!!!!!!」
  前廳裡忽傳來錢媒婆慘叫的聲音,像是遭了極大的苦痛似的,聽著都讓人不寒而慄,守在門外的家丁看著從裡頭逃命似地跑出來的錢媒婆,眼觀鼻,鼻觀心,像是沒見到一般。
  一會蘇家屋頂上空傳來一聲驕喝聲:「告訴張士釗,他少作白日夢,使出那般下作的手段,還想我嫁進他家門,真是好大的一張臉!」
  蘇清蕙提著燒火棍,氣喘吁吁,一旁的蘇志宏和蘇侯氏驚得不認識女兒似的,一時都喃喃無言,半晌一向脆弱的蘇侯氏才哭道:「蕙兒,你是怎麼了?哎呦,今個以後,還有誰家媒婆敢上門呀!」
  蘇清蕙默默遞給娘親一張帕子,有些黯然地說道:「娘,張家在外頭散布謠言說我和李家哥哥扯不清!我聽媒婆還把他家吹得什麼積善人家,清貴名門,心裡實在噁心的慌!」蘇清蕙說著便低了頭,娘親忽地喊她過來,讓她站在屏風後頭不要出聲,可是這張家,她前輩子多少次悔恨過,沒有和爹娘反抗到底,她就是在家做老姑娘也比去張家好,她前輩子為什麼就為了什麼名聲,束縛自己一輩子?
  蘇志宏看著女兒低垂的頭,皺眉問道:「你說外頭的流言是張家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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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蘇侯氏一驚,忙問自家老爺:「老爺,你和蕙兒說什麼,什麼流言,妾身怎麼不知道?哪起子黑心的,竟敢這般污衊我家蕙兒!」蘇侯氏目露恨色,她家嬌滴滴的女兒,怎能這般被毀名聲!
  蘇志宏輕輕地安撫著蘇侯氏,一邊問女兒道:「你讓席家幫忙了?」雖是疑問句,可是蘇志宏的語氣卻是篤定的。
  「嗯,爹,你是倉佑城的父母官,這事不好讓你插手!」蘇清蕙繼續低著頭道。
  「廢話!我不管是倉佑城的父母官,我也是你親爹!斷沒有看自己的兒女被旁人羞辱還袖手旁觀的!」見女兒不出聲,蘇志宏又緩了語氣,「蕙兒,這事你就交給爹吧!」
  蘇清蕙抬眼看著面容堅毅的爹,他的胸膛是那般寬闊,站在他身前的娘親雖嬌弱卻也目光清明,蘇清蕙一下子就紅了眼,爹爹在她出嫁後沒幾年就去世了,隨後兩年娘親又去了,她和哥哥落入小人的圈套,深陷泥潭中,舉步維艱,她差點忘記,她也是有爹娘依靠的女兒家了!
  蘇侯氏看著女兒微紅的眼眶,心頭的怒火更甚,握著自家老爺的手,氣得身子都打顫!她一定要讓張家付出代價!
  第二日蘇家將媒婆打出去的消息就在倉佑城滿天飛了,同時知府夫人邀請賞櫻花的帖子也如雪花般飛到倉佑城稍微有點頭臉的人家,街頭小巷都在議論:知府夫人這次真是大手筆,貌似凡有女兒在尚朴書院讀書的人家都收到了帖子!
  凡是收到帖子的人家都帶著女兒打扮的端莊華麗地赴約,那一日整個倉佑城裡到處都是衣香麗影,處處洋溢著喜悅的氛圍,都是快要及笄的姑娘,難得能夠遇上這般熱鬧的宴會,縱使平日裡和蘇清蕙有些不對盤,也都厚著臉皮跟著娘親嫂嫂過來了。
  蘇侯氏特地去大房請了蘇李氏和袁姨娘過來幫忙,蘇清蕙和蘇清湄負責招呼女孩子們,蘇侯氏和蘇李氏招呼各家夫人,袁姨娘管著廚房,倒也忙得過來,也不外乎吃吃飯、聊聊天,賞賞櫻花,都是做慣的事,也並不覺得棘手。
  可是在賞櫻花的時候,東城錢記粱莊的錢家夫人和西城顧家鏢記的顧夫人在一處花樹後聊天時,竟聽到不知哪家的丫鬟在議論,說是東城張家的公子女色上不節制,從京城回來的一路上都有花魁隨侍,有行腳大夫說張家公子眼浮面黑,怕是身子已經被掏空了。
  錢夫人和顧夫人待轉身去看是誰家丫鬟的時候,那兩個丫鬟竟忽地沒了影蹤,一會又有莫家太太攜著蘇侯氏的手問道:「我聽說東城張家向咱們阿蕙提親來著,你可莫答應啊,我聽說,他家為了能夠求娶阿蕙,竟在東市上敗壞阿蕙的名聲!你這當娘的,可千萬精心些!」
  莫家太太是大才子莫奇的老娘,在倉佑城一向頗得各家夫人太太的敬重,此時見頭髮梳得一絲不亂,帶著昭君頭套,拄著拐杖卻依然神采飛揚的老太太竟極為認真地說著這般讓人詬病的話,一時都對事情的真相深信不疑,莫老太太這般年紀的人,若不是深為不齒張家的為人,也不會這般當眾下他家面子,可見確是張家行事齷齪!
  一時在座的諸位夫人都七嘴八舌地討論起張家的八卦來,什麼張家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竟向席家小姐提親,什麼張家門風輕浮,一個表小姐像個僕人一般服侍在張劉氏身邊,什麼張家大公子流連花叢,什麼張家大公子無度,深深掏空了身子,什麼張家是想攀個高門小姐好為兒子鋪路,真愛仍是那阮家表姑娘!
  櫻花宴一結束,各家夫人都眼冒金星,迫不及待地一一告別,帶著女兒急忙忙地回家找妯娌姐妹八股張家的那些奇聞軼事去了!
  猶是錢家夫人拉著蘇侯氏的手道:「妹子,要是張家再做出什麼不厚道的事,你可千萬知會我一聲,到時姐姐我給你出主意,掐死這一家黑心肝的!」
  蘇侯氏一向都是再柔弱不過的女子,此時聽到錢夫人這般豪氣凌雲的話,竟也忍不住點頭道:「姐姐這話說的妹妹心裡也定了一些,姐姐可千萬要幫妹妹我出出主意才是,萬不能叫我家阿蕙平白受這般委屈!」
  不光是錢夫人,一旁李家夫人,胡家夫人,戴家夫人都一一拍著胸脯應下!
  俗話說,一個女人等於五百隻鴨子,蘇家的花宴一結束,張家便躺在了千千萬萬隻鴨子的腳蹼下。
  張家還沒有理清倉佑城的這一股邪風是怎麼刮起來的,知府大人又帶著倉佑城的各界名流,大張旗鼓地入了張府,直接挑明要為自家女兒討回公道!
  外頭的事張士釗近來也有些耳聞,還沒來得及處理,對上來討公道的蘇志宏,有心要辯解,可是人家明顯是有備而來,帶著從東市上找到的賣菜的李家嬸子、賣包子的吳家師傅、割肉的酒肆活計,等等當日的見證人不說,衙役硬是在張家扒拉出當日散布流言的丫頭,恰是張劉氏派在阮家表姑娘身邊伺候的。
  人證物證俱在,張士釗百口莫辯,對著蘇志宏和倉佑城的各界名流,一揖到底,極為懇誠地道:「蘇家伯父及各位叔伯父,晚輩在此以張家列祖列宗起誓,晚輩確實對此事毫不知情,然此事禍起張家,小子也是責無旁貸,明日小子便在倉佑城各處張貼歉意書,向蘇家小姐和蘇伯父表示致歉!」
  蘇志宏看著眼前還未及弱冠的少年,眼眸裡精光乍現,摸著稀疏的鬍鬚,暗自點頭,此子遇事沉著冷靜不說,還十分果敢有擔當,加以時日,必不是池中之物!若不是張家家風太差,將蕙兒許配給此子也不是不可以!
  對張士釗片刻改觀的,並不唯獨蘇志宏一人,此次來的人原也是倉佑城素來處事公道的德高望重之輩,也都窺見張士釗處事有章法,行事有擔當,一時都暗自點頭!
  是以張士釗對蘇志宏的歉意也是十分誠懇的,畢竟即使錯的是他張家,蘇志宏也沒有仗勢欺人!
  張士釗見眾位前輩都認同,當下讓僕從上文房四寶,當著各位前輩的面,洋洋灑灑地寫就一篇歉意書,雖未提及是阮瓔珞身邊的丫頭,但是就事情的罪責還是極為誠懇地歸咎於張家本身,蘇志宏和莫奇等人看過,心下都明白這是要護住阮家姑娘,一時都想起外頭傳的真愛的流言,都緘默不言。
  歉意書請書童抄就了百來份,下面都刻著張士釗的私章和蘇志宏的私章,貼在倉佑城的各大城門、巷口,一時廣為流傳,方圓百里的州城都知道蘇家小姐平白被潑了一盆污水。
  張士釗又以張劉氏的名義送了兩車賠禮到蘇家,蘇侯氏一概扔出,看著大門外的金銀綢緞,珠寶玉器,連負責扔的丫鬟小廝胸中都覺著了凜凜浩氣,一個個儼然聖女神聖不可侵犯地看著張家派來的管家,氣的張家的老管家一口心頭血都快涌上喉頭。
  然,不知什麼時候體態婀娜的阮家姑娘竟忽地跪在了一地的金銀玉器中,直言為自家丫鬟請罪!請蘇家老爺太太責罰!
  蘇家蕙院中,綠意對著倚在繡樓上看書的小姐道:「是的,小姐,她說的是請蘇家老爺太太責罰,並未提及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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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蘇清蕙心下不屑,蘇家對付張士釗可以有理有據,據理力爭,這麼一個柔弱的姑娘往自家門口一跪,還請的是自家爹娘,而不是她這個同輩兼受害人,可不就顯得自家仗勢欺人、得理不饒人了!
  阮瓔珞低垂著頭跪在蘇府大門口,見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臉色一點點地慘白,今日這一跪,倉佑城稍凡有些臉面的人家都不會娶她回去作兒媳的。
  可是她阮瓔珞並不需要顧忌旁人的眼光,她只要表哥和姑母滿意便好,她一個孤女,雖有些許銀兩傍身,但是,若嫁去旁家,沒有長輩張目,還不是隨著旁人隨意,她自幼就識得表哥,相信他的人品,至少她一個正妻該有的體面是有的!
  她在張家百般討好,給表哥、姑母做些衣裳鞋子不說,那日裡不在姑母跟前伺候著,打扇布菜,捶腿揉肩,她哪一樣不比張家的丫鬟還賣力,可是,她竟在表哥的眼裡看到了那般的柔情,像是要將那姑娘融化了一般!
  她怎麼允許!她阮瓔珞一向不會坐以待斃,她必須得掐斷一切阻撓她嫁進張家的可能!阮瓔珞的背脊不由又挺直了兩分!
  隱在廣袖裡纖細白嫩的手一點點地掐著大腿,惟有指甲下一陣陣泛上來的疼痛才能讓她保持清醒。
  阮瓔珞心裡暗諷,姑母再疼她這個老情人的女兒,也終是越不過自己兒子的,她是看清了,這世上靠得住的唯有她自個!
  她沒料到蘇家竟然有這般手段,竟當真能找到自己身上,表哥為了那個小狐狸精對自己不理睬,她是料想過的,但是沒想到昔日口口聲聲說巴不得生了她這般女兒的姑母竟也對自己避而不見,張府的丫鬟也開始仗勢欺人,給她的份例也越發不能看,她只好跪在蘇家的門口,自己擔了這罪名。
  至於這一跪,是否會讓蘇家留個小肚雞腸的名聲,那就不在她阮瓔珞的考慮範疇了。
  身邊陪跪的丫頭已然餓的有些眼冒金星,今早廚房只給小姐備了一碗白米粥,連就粥的小菜都沒見一碟,她們這些跟著伺候的,也只分到了一個糠皮饃饃,噎的她嗓子疼不說,那麼小巧的一個,壓根撐不到晌午!
  小丫頭看著圍過來的人群越來越多,更加賣力地哭道:「小姐,又不是你的錯,是蟬兒那賤婢自個在外頭嚼舌根子,和小姐又有什麼關係呢!小姐,你這又是何苦呢!老爺夫人要是知道了,九泉下也難心安呀!」
  周圍原本就指指點點的人群,聽了丫頭一陣又一陣的哭訴,討論的七嘴八舌,可謂一番熱烈。
  只是眾人還沒傻到來觸蘇家的眉頭,誰家沒有日子要過不是,誰會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蘇家頭上動土。
  程修察看了半晌,才吩咐隨從從人群裡擠出了一條道來,好說歹說的,總算到了蘇府的大門處,對著門房客氣有禮地道:「在下是蜀地校尉,路過此地,特來拜訪知府大人,還望小哥通傳一聲!」
  守門的小哥一開始見到這群人的打扮知道必是武將,面上已然作出十二分的恭敬來,待見對方領頭的竟然這般平易近人,面上不由露出兩分真心的笑容來,對著程修道:「這位校尉稍等,小的這就進去給您通傳!」
  程修微微頷首,拱手道:「有勞,有勞!」見門房一溜煙地跑了進去,程修微微斜了斜肩膀,試圖抖掉被自個噁心的一身雞皮疙瘩,聽說這蘇家是詩禮傳家,為了請蘇家小姐幫她勸勸叔祖母,他也只好投人所好,做一副溫潤公子的模樣。
  殊不知,他這身行頭連守門小廝都瞞不過,更別說閱人無數的蘇志宏了。
  此時等待通傳的程修隨意瞥了下蘇家門前跪著的不勝柔弱的嬌小姐,見其著了一身秋香色的煙紗散花裙,更襯得肌若勝雪,眉目如畫。
  程修嘴角不由泛起一絲冷笑,這姑娘倒好心計,口口聲聲說要請蘇家伯父伯母見諒,卻隻字不提蘇家小姐,當真只是她一個晚輩禮數不周惹惱了蘇家不成!蘇府要是不將謠言查出來,這蘇家小姐的名聲不是就毀了!
  也虧的是蘇家,要是換成旁人家的女孩兒,那還不是只得白白被潑髒水不是!她欲置人家女兒於死地,還敢厚著臉皮來說一些語焉不詳的話!
  門後忽地有腳步聲,程修回身一看,來人並不是進去通傳的小廝,衣裳卻與剛才的小廝一個式樣,手上正提著一個木桶,程修眸光一閃。
  便見這小廝跨過門檻,直接將一桶水沿著台階慢慢傾倒,見一桶順階而下,直接漫道了那位嬌小姐的膝下,心裡不由佩服自家少爺想的這妙招,而後對著眾人朗聲道:「我家少爺說了,蘇家一向不仗勢欺人,卻也容不得旁人這般欺辱我家小姐,各位家裡怕也有事等著,還是早早散去了吧!」
  小廝說完,便拎著空桶閒閒悠悠地去找自家少爺交差了。
  阮瓔珞心上一陣陣涼意襲來,她的膝下已經被浸濕了一片,水正沿著衣裳一點點攀上來,她今個穿的裙子並不太厚實,若再不起來,一會裡衣怕是都要隱約露出來的,一時急的面紅耳赤。
  程修看著提著空桶一步一晃的小廝,覺著他口中的大少爺,倒頗合自個的口味。
  這麼一會功夫,門房便折回來稟道:「這位校尉好,我家老爺已經在裡面等著了,還請您隨小的來!」
  蘇志宏待客的是前廳,此刻正端著青瓷茶盞,輕輕地用茶蓋撥弄著茶面上的葉沫,見下人領著一個身量修長,輪廓分明的男子過來,蘇志宏忙起身相迎。
  兩邊相互見禮,通了姓名,程修便說了來意,及聽程修說道:「聽聞府上小姐是小侄叔祖母的愛徒,小侄故此特地來府上拜訪小姐,還望伯父通融!」
  蘇志宏摸著不多的鬍鬚,眼裡寒星四射,此子頭上雖束著文人樣式的嵌寶紫金冠,穿著文人式樣的紫色長袍,佩戴著一枚質地不俗的古玉,然蘇志宏還是從他琥珀色眸子裡流露出的一點精光,看到了一個桀驁不馴的影子。
  蘇志宏掩下眼裡的精光,笑道:「賢侄真乃純孝,想那蜀地離此地真可謂路途遙遙,蘇某自是要成全賢侄一片孝心的。」
  說著便吩咐丫鬟去請了小姐過來。
  蘇清蕙正在津津有味地聽著哥哥過來說他怎麼捉弄了門外的嬌小姐,待聽到爹爹要自個去前廳去見客人,一時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程修聞著一縷淡香,便見著一個身形瘦條的女子從走廊那頭緩緩走過來,穿著一身嵐媛藍色水霧裙,體態纖儂有度,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發上插著的雲腳珍珠卷須簪在耳畔一晃一晃,越發映的明妍奪目,又清新脫俗。
  蘇清蕙進了前廳,眼不斜視,安靜地站在爹爹身旁,面帶微笑,淺淺地垂著頭,做一個嫻靜的女兒,待聽身旁的爹爹開口介紹,蘇清蕙腦子「轟隆隆」地便炸開了。
  「程修!」
  蘇清蕙忙捂住了口,她怎麼就喊出聲來了!見才十七歲的程修定定地看著自己,一抹紅暈爬上蘇清蕙滾熱的臉頰。
  「蘇小姐聽過在下的名字?」程修恭敬有禮地問道。
  蘇志宏也忍不住看向了女兒,蕙兒在外一向從容大方,怎地今個這般失態,便聽女兒輕聲答道:「從安言師傅那裡聽來的,沒想到今日竟得以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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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21 19:39:0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未細想女兒的失態,蘇志宏將程修的來意說明,不料自家女兒卻一口回絕道:「此事莫談,我和安言師傅已經商量好了,由我給她養老送終!程公子大可放心!」
  程修眉毛一挑,這個徒弟難道還要和他搶著奉養叔祖母不成?
  蘇清蕙看著程修琥珀色的眼眸微動,不是不相信程修不會好好待安言師傅,前世他為了自個這個安言師傅的徒弟都甘願勞心勞力,何況是安言師傅本人呢!
  緩道:「蜀地潮濕不說,路途又遙遠,匪患又多,安言師傅去哪都要帶著她那幾十來箱的命根子,這般舟車勞頓,她一個已經上了年紀的老人家,怎麼熬得住!」
  程修還待再說,門上的小廝竟一路跑過來,道:「老爺,小姐,李家小姐要將阮姑娘請進府,正和小的家的在門外拉扯呢,小姐,您好歹快去看看,奴才們做下人的,哪敢得罪府中貴客!」
  一聽到李妍兒,蘇清蕙就煩不勝煩,不是看在大伯娘的面上,這李家瘋子,她真想給趕出去,一個借住的哪來的臉面干涉主人家的事!當下對著小廝說:「你先去將大門拴上,再去那院裡將李家哥哥請過去!」
  想到一向謙恭有禮的李煥哥哥,蘇清蕙心裡一陣煩躁,她忍耐李妍兒也有幾分因著李煥哥哥的面子,只是這李妍兒實在瘋魔了似的,偏偏喜歡來戳她肺管子,這事要是驚擾了李煥哥哥,怕他以後也不好在蘇府住下去了!一時又想叫住小廝,可那小廝已經跑的沒了蹤影。
  她面上幾經變化,都沒漏過程修的眼睛,想到倉佑城裡的傳聞,這蘇家小姐竟也不避嫌,那一聲「李家哥哥」,他竟莫名聽出了兩分婉轉的味道,一時對著叔祖母的這個愛徒,程修眼裡忽有了一點興味。
  李妍兒也並不是真心想幫這阮瓔珞,只是想給蘇清蕙一點難堪罷了,她知道蘇家二房一家對自己的姑母蘇李氏恭敬有加不說,還十分顧慮她的心願,要不然和蘇家二房八竿子也打不到一撇的她和哥哥怎能在二房一住便兩年多!
  扶著裙擺已經濕到膝蓋上方,更有一塊水跡已經爬到了腰際的阮瓔珞,見其面色羞惱的緋紅,李妍兒覺得再沒今個這般暢快過,一個,兩個,都是她不喜歡的。
  門房上的一向都是最會看眼色的,早先自家小姐在這門口便不太愛搭理李家小姐,前幾日還傳,少爺在外頭當眾喝斥李家小姐來著,此刻剛剛進去給程修通傳的小廝,見這李家小姐竟然擅自做蘇家的主,執意要扶這阮家姑娘進去,面上雖打著哈哈:「李家小姐,這事可真為難奴才了,奴才剛還和主子通傳來著,主子那邊還沒回話,我怎好私自放人進去呢!」
  李妍兒鄙夷地看著這小廝,什麼通傳,說的好聽罷了,那蘇清蕙巴不得這阮瓔珞在這丟醜!哼,她就偏不如蘇清蕙的願!
  「讓開!當心我告訴嬸子,說你們攔著我不給進去!」李妍兒怒喝道,她是拿準了蘇侯氏不會薄待她,生怕她在蘇家受一點委屈的性子,此時說起這話來底氣足得很!
  奈何那小廝雖然嬉皮笑臉的,愣是守著門不讓!李妍兒自持身份,自是不好和這小廝動手,一時便僵持在那裡。
  等李煥趕到的時候,便見著自家妹妹在蘇家門口扶著上次踏青見過的張家的表姑娘,和小廝在掰扯,三兩步趕到門口,拉過妹妹,低聲道:「成何體統!你沒見著這門外又許多人看著你嗎!」
  嚷著要給阮瓔珞主持公道的李妍兒,恍然大悟,自己忙著和這小廝爭執,竟忘了這兒還有許多人等著看阮瓔珞熱鬧的!連忙將搖搖欲墜的阮瓔珞往丫鬟身邊推!
  阮瓔珞從清晨卯時三刻便跪在了蘇家門口,到現在已然有兩個小時,她一向也是嬌滴滴的小姐一樣養著的,何曾受過這般苦楚,猛地被扶起來已經有些氣血不足,再被李妍兒這般一推,頓時就要暈厥的倒地。
  李煥對著李妍兒身邊伺候的丫鬟使了個眼色,那丫鬟倒比李妍兒機靈,忙一把抱住了李家小姐,李煥又派了一個小廝去張家通知,拉著不爭氣的妹妹直往他們自個的院子走。隱約聽著前廳裡斷斷續續傳來阿蕙的聲音,不由朝那邊看了眼,隱約從前廳西邊的窗格裡看到一個紫色長袍的身影,步子頓了頓,還是拉著妹妹走了。
  窗格裡側,程修也聽到外頭男子訓導妹妹的話語,看著忽地有些心不在焉的蘇家小姐,眸光微沉,世人都說空穴不來風,誠不欺我也,想來這蘇家小姐和那李家公子,怕是有些情愫的,一時也不願探察旁人的,引著蘇志宏說到了蜀地的匪患上。
  近來倉佑城東邊的水陽江部分江口也有一些小批的水匪作亂,蘇志宏一時倒聽得津津有味,叫來自家兒子一起暢聊不說,還親自去泡了上好的倉佑白茶。
  程修看著蘇志宏執手烹煮茶具,一時心裡閃了閃,不知道這蘇家伯父要是知道自個就是粗人一個,會不會心疼今日這般的好茶。
  等身後的丫鬟幫著斟了一盞茶,程修端起來輕輕抿了抿,便聽對面的蘇伯父說:「賢侄出身名門,又居住在蜀地這等好山好茶的地方,怕是品過不少好茶,嘗嘗我這倉佑白茶如何?」
  程修手上的茶盞忍不住抖了抖,看著蘇家伯父笑呵呵地看著自己,只得硬著頭皮說:「伯父廖贊,廖贊,小侄自幼跟著父輩四處飄零,是以在飲茶這精細事物上並不甚精通。」
  蘇清蕙看著面前有些窘色的程修,微微慨嘆一聲,這還不是二十多年後的程修,榮辱不變,喜怒不驚,永遠一副淡定的模樣,偶爾去庵廟裡看望她,一雙眼冷的像沒了活人的氣息一般。
  程修便見著對面默然已久的少女忽地對著他笑道:「程家哥哥不知道,我爹只是看中了你身在蜀地,望你托點雲霧茶、銀芽、雪芽、金尖茶、三清碧蘭、玉葉長春過來給他解解饞喲!」
  「咦,沒想到蘇家小姐這般博聞強記,竟能一氣說出這許多蜀地的名茶!」程修訝異道,他雖不好茶,卻也知道蘇清蕙說得這幾樣確是蜀地名茶來著,有幾樣他都記得不甚清楚,沒想到這待在閨中的蘇家小姐竟如數家珍一般。
  蘇清蕙眸光微閃,一時想起蜀地的那些好茶,她竟忘了,這輩子她還沒去過蜀地呢,對著眾人訝異的眼神,蘇清蕙只好往書中扯,「往日在書院的書閣上見過一本介紹蜀地的書,忍不住多看了兩眼罷了!」
  這一日程修直到夜幕降臨才從蘇府用過晚飯回去,雖沒勸動蘇家小姐去幫他勸叔祖母隨他前往蜀地頤養天年,但是程修見蘇家人的人品,心裡對叔祖母留在倉佑城也稍微安心了些。
  當年叔祖父病逝後,叔祖母的那十幾間屋子的命根子是拖了大半給爹爹代為保管的,爹爹逝世前還曾一再感慨:「你叔祖母當時真是以身家性命相托於我啊!」哪知道戰時卻被攻城的士兵一把火燒了,那許多珍貴的石刻金本竟一卷不剩。
  爹爹至死都覺著愧對叔祖母和叔祖父,想到一直流落在外的叔祖母,叮囑他一定要找到嬸嬸,給她養老送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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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21 19:39:1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爹爹去世的時候,他才十歲,這麼些年,他從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兵卒混到宣節校尉,內中艱辛並不值得多提,可是他終於有能力找到了叔祖母,程修看著蘇府外的一輪上弦月,只覺得心裡激盪著什麼似的,讓他想大聲的呼喊,想大步的跳躍,想攀上墻頭,想攀上院裡的那棵樹,想落在那樹下的窗台上。
  今日跟在程修身邊的三個隨從見自家校尉竟醉酒了似的這般發瘋,一時都摸不著頭腦,蘇家今個也也上了一壺百花釀啊,怎地竟向灌了燒刀似的呢!一時幾人面面相覷,好歹等自家校尉往墻頭爬的時候,忙把他扯了下來,勸道:「校尉,你也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哦,咱可不能撒野哦!」
  卻不知,那是蘇父藏了好些年的百花釀,就是拿燒刀釀的,在櫻花樹下埋了七八年,口感綿柔不說,喝起來只覺的口齒生香,卻不知道,這東西兩杯便可醉人,何況今個程修沒注意,喝了半壺不止。
  幾人拖著拽著將程修往臨時落腳的驛站拉!
  等第二日程修迷糊糊地醒來,便聽到驛站裡鬧哄哄的,有人在叫喧道:「我家世子爺可是京裡炙手可熱的紅人,你們就上這般雜碎喝的茶水來糊弄!當真是嫌自個命長了不是!」
  程修不由皺了眉,這又是哪家公子爺來這驛站仗勢欺人!在床板上叩了三聲,侯在門外的隨從吳大應聲進來,見主子問起樓下的事,便將詳情一一說了。
  原是京城楊國公府的世子爺,來倉佑城看望未來岳家,也準備在這驛站落腳,又嫌棄這驛站粗陋不堪,正到處挑刺!
  「哦,他那未來岳家是哪家?」程修揉著太陽穴,啞聲問道,他真沒想到那口感清冽的百花釀竟有這般大的後勁!
  吳大沉聲道:「是席家,和蘇家小姐非常要好的那個席家嫡小姐!」吳大陪著程修在倉佑城轉悠了好幾天,知道這個甘願奉養安言老太太的蘇家小姐,在自家校尉心裡怕是有些許不一樣的,故此特地提及了這席小姐和蘇小姐的關係。
  程修揉揉眉間,一時想不起來什麼席家小姐,蘇家小姐,等從趙二手上接過擰好的熱巾帕子擦臉的時候,手一頓,對著吳大問道:「誰,你剛說誰家小姐?」
  吳大愣了一會,才想起來校尉問的是什麼,答道:「席家小姐!」
  程修點一點頭,「哦!是席家小姐啊!」他剛還以為是蘇清蕙來著!還以為這小妮子這般能耐,到處都有桃花飛呢!
  此時又聽到剛才樓下咆哮的聲音在門外廊道上道:「世子爺要不是來看那席家小姐,也不至於來這窮山惡水的地,今個小的帶世子爺去外頭轉轉,小的聽說,這地兒的姑娘倒都長得俊俏的很,世子爺找幾個回來紅袖添香是再合適不過了!」
  又一個慵懶的聲音打著張口道:「線兒那幾個,最近正覺得膩味得很,聽說本地才女多,本世子爺正想換換口味來著,要是這回能挑到本世子爺滿意的,回京必有重賞!」
  「哎,這事就包在小的身上了,保准讓世子爺滿意……」
  待外頭的腳步聲遠了,吳大捏著拳頭道:「校尉,這又是個混賬玩意,要不咱晚上將他抓黑教訓一頓!」
  程修搖頭道:「不可,此地不比蜀地,那裡匪患多,我們做些什麼還好推到匪患身上,這楊家紈褲既是來未來岳家拜見的,想必也要多待些日子,我們看看再說!」
  若是以往,他們教訓了一頓走人便是,只是這回,程修準備在倉佑城多待些日子,自是不好惹是生非的!
  只是有些時候,有些事並不是想避就能避過去的!
  蘇清蕙一連幾日在安言師傅的院裡都碰到了程修,幸好每次下學顧彥、吳明蘭、席斐斐幾個都會和她一起過來,不然這般幾次碰到,饒是蘇清蕙心裡對程修並沒有什麼想法,也會覺得有些束手束腳。
  這一日過來,席斐斐剛跳進門檻,便「呀」地一聲叫道,後面的蘇清蕙幾個往前一看,便見著程修正在給安言師傅揉肩,安言師傅一張布滿滄桑的臉笑得皺兮兮的,見到幾個女孩子過來,忙招手道:「灶上還熱著米糕,你們幾個拿去填填肚子!」
  莫漪、顧彥幾個欣然往後廚跑去,也怪不得幾個姑娘這般猴急,事是安言師傅雖是一代才女,然廚藝也十分了得,想來以前也是一個賢妻來著。
  前世,蘇清蕙便是習得了安言師傅的泰半精髓,不僅詩詞比過了眾多男兒,廚藝也是頗為傲人的,只是在出嫁後,她並沒有在人前顯示過,口裡咬著糯糯的米糕,蘇清蕙看向安言師傅的眼裡不由盛滿了濡慕之情。
  她口口聲聲說前生並無遺憾,可是此刻坐在安言師傅的院裡,咬著米糕,她還是很慶幸自己能夠再回來的,瞥一眼和安言師傅三兩句聊著家常的程修,他的手在安言師傅的肩上一張一合,十分嫻熟似的,蘇清蕙心裡微微一嘆,其實上輩子,她並不曾真正識得過程修。
  她甚至不知道,那般冷傲不羈的男兒,心裡竟也能夠有這般柔情的時候。
  「哎,我說程家小郎君,你往常是不是也要給自家爹娘揉肩啊,我看你這手勢並不生疏呀!」席斐斐咬著一口米糕,含糊不清地道。
  程修看著面前還全然一副天真爛漫的席斐斐,忽地一樂,笑道:「我倒是想有這份福氣來著,只是雙親離世都早,這世上我也就和叔祖母相依為命了!」
  席斐斐下頜一頓,停了嘴,看著眼前全然一點不介懷的程修,還是心裡有些過意不去,忙吞下米糕,恭恭敬敬地行禮道歉道:「我嘴浮,程家小郎君莫介意莫介意!」
  一向跳脫的姑娘難得這般正經,安言師傅也忍不住笑道,「子休並不是那般迂腐的人,不會往心裡去的,你呀,還是好好吃米糕吧!」
  席斐斐笑嘻嘻地點頭,也不亂說話了,捧著米糕,小口小口咬著,那邊莫漪又問道:「那夫子,程家就你和程家哥哥兩人了,您為何不隨他的意和他一起回去頤養天年呢!」
  蘇清蕙猛地一巴掌拍到莫漪背上,嗔道:「傻子,你到底幫誰呀,你不知道,我是要給師傅養老的嗎!」
  「啊?」莫漪被拍得一頓,她倒真不知道這事,怪不得看清蕙和程家公子兩人之間氣氛總有點怪怪的,見蘇清蕙瞪著自己,討饒道:「我肯定幫咱家蕙蕙不是!」又對著安言師傅道:「夫子,那您還是隨我們一處吧,我們都願意奉養您晚年!想那蜀地蛇鼠蟲蟻又多,您在那肯定不如咱這清悠悠的江南水鄉舒坦!」
  安言師傅看著這一群小姑娘,縱是千瘡百孔的心也被一一撫平了,和自家侄孫笑道:「看看,你可莫怪叔祖母狠心不跟你回去,這裡可有這許多女孩兒牽掛著我這一把老骨頭呢,她們女孩家家的,去蜀地可不方便,你一會但凡公務不忙,來看我老婆子便是!」
  程修這幾日見叔祖母在這邊過德也很安逸,心裡的擔憂已然放下八成,此時見叔祖母再次明白不誤地說不隨他回去,也只得道:「我一個粗枝大葉的爺們,自是不如這些小姐們得叔祖母喜愛,不過,您不和我回去也可,您身邊至少得有個丫鬟隨身服侍,您要應了我,我也應了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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