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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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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南羅 - 《寵妻到白頭 卷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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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侯生玉一愣,忙請了進來,見外甥女兒眼下一片烏黑,顯是昨夜沒睡好,想到這般早便先來三房,怕是有事找他!
  可是,待蘇清蕙拿出一張脂粉單子,侯生玉奇道:「怎地,是要舅舅給你湊齊嗎?」
  「不是,三舅舅,我昨個看三舅母面上鮮嫩,不似這個年紀的女子,便知道,三舅舅肯定在外頭給舅母帶了什麼了不得的脂粉回來,蕙蕙手頭緊,想跟三舅舅搭個夥掙點私房錢花花!」蘇清蕙伸著兩根手指尖兒指著那張脂粉單子道:「要和這上頭不一樣的!」
  侯生玉便見外甥女兒如貓熊一般的黑眼圈裡,迸射出一縷光采來。
  頓時明白了外甥女兒的意思,擺手道:「女孩家家的,不需管這些俗事,你要是缺私房錢,三舅舅給你,你呀,挑挑吃的,穿的,便好!」侯生玉沒說的是,蕙蕙畢竟是官宦人家的女兒,這個年頭,士農工商,商為末流,要是蕙蕙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家便從商,怕是要為那些達官貴人不齒,以蘇家的身份,蕙蕙至少也是要嫁到官宦人家的,很不必賺這些小錢。
  蘇清蕙見三舅舅面上雖還笑著,可眼裡竟有兩分蒼涼,心下微動,仰臉笑道:「三舅舅,你也不必掙這些小錢的不是,外祖還能讓你露宿街頭不成,蕙蕙和三舅舅心裡是一樣的,蕙蕙喜歡!」
  侯生玉微微沉吟,看著已然到了他肩頭的十四歲女孩兒,一臉期待希翼地看著他,竟忍不住點了頭。又叮囑道:「這事兒,我回頭給你爹寫份信細細說明了,可不許和你外祖、外祖母透一點風聲!」
  蘇清蕙忙一一應下,拍著小胸脯保證道:「三舅舅放心,這事至多爹娘和哥哥知道!」
  蘇清蕙實是覺得,那些詩詞歌賦,只是盛世裡的一點錦上添花罷了,要是真遇到什麼事,詩詞能頂什麼用處呢?可是,那又是安言師傅和爹爹對自己寄予的厚望,她不曾排斥,卻也希望能有一點謀生的手段,讓以後一家人不至於過的如前世般捉襟見肘。
  蘇清蕙這邊了了一樁心事,歡歡喜喜地回去研磨鋪紙,也不要綠意和牡丹在一旁伺候,一個人守在屋裡,對著宣紙發了一會呆,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才好,程修?程子休?
  想了半天,蘇清蕙還是繞過了稱呼,直奔主題,說起了需要一點的月石,希望能幫忙寄一點過來。蘇清蕙看著紙上乾巴巴的兩句話,忍不住又添了兩句:「前日隨母來江陵外祖家,不幸恰遇雷雨,馬受驚而狂,險葬身水陽江,僥倖得東城張家大公子所救!」
  寫好,吹了吹墨,待晾乾,才細細地卷好,塞進竹筒中,交給綠意送至驛站。
  想來,他收到這信,也得十日後吧!
  一早便去找婆母商議的侯楊氏,絮絮叨叨地和婆母說了一盞茶的功夫,卻見,婆母依舊抿著嘴,捏著手上的佛珠,一直不曾搭言,忙過去捶著婆婆的腿,撒嬌道:「娘,這事您可得幫玹兒,小姑子向來最聽您老人家的話兒!您不幫忙開這個口,兒媳笨嘴拙舌的,要是說的不合適,豈不毀了一段大好姻緣!」
  侯老夫人看著十多年來依然如少女般嬌嫩的兒媳,這容貌沒怎麼變,這心性竟也沒怎麼變,快當婆婆的人了,還像小姑娘一般的脾氣,不過侯老夫人心裡也不得不承認,她還就吃這一套,幾個兒媳裡,要說偏疼誰,也是小兒媳了。
  此時臉上繃不住,眉眼都忍不住翹了翹,握著兒媳的手,道:「真是磨不過你,我和你透個底,蕙蕙在倉佑城裡素有才女的名頭。」老太太稍一沉吟,嘆道:「只是,昨晚你小姑子和我說,蕙蕙來江陵的路上,套車的馬癲狂了,是一個少年郎捨命救的,那少年郎曾往府上求過兩次親,她娘倆擔憂我老婆子的身子,道了謝就趕過來了,這一旦回倉佑城,怕又是一樁事呀!」
  侯楊氏沒想到還有這麼一茬,她和夫君兩個郎有情妾有意,十多年來一直好的如膠似膝,最是明白這男女之間,最怕動了心。她原本想著在外甥女情竇未開的時候便定下來,以後孩子兩個互相通通信,慢慢也自有了感情。
  「娘,我明白您老人家的顧慮,既是如此,這事我便先不忙著和小姑子透口風了,也省的小姑子為難!」
  婆媳兩個在內屋裡聊的入神,並不曾發覺,當事人侯玹就站在門外,聽了個一清二楚,當下見裡面聊完了,瞪了一眼外頭守門的丫鬟,才朗聲笑道:「祖母,我怎麼聽見我娘在裡頭內!真是奇了!」
  要知道以往他爹在家住的時候,他娘不到日上三竿,再不曾起床的!
  侯楊氏面上一紅,罵道:「猴崽子,竟學會到你祖母跟前埋汰你娘了!枉你娘一早……就吩咐廚上中午給你燉蹄膀子!」
  侯玹也當沒注意他娘忽地轉的話音,依舊沒臉沒皮地笑道:「兒子馬上都要娶媳婦回來了,娘還像小姑娘一樣,哪家姑娘敢進門哦!」
  侯玹說鬧了幾句,待哥哥弟弟一起齊了便一起退了出來,往書院去,路上大房十八歲的侯瑜對年僅十歲的堂弟侯瑋說道:「聽說你昨個見到姑姑一家,並不曾上前見禮?」
  侯瑋點頭道:「是呀,第一次見,又不熟!」
  侯瑜看著眸子黑白分明的弟弟,無奈地道:「你這話可莫在二老面前提起,不然可有你好果子吃,你要記住,姑姑雖遠在倉佑城,咱們常年不曾見到,可是仍是血脈至親,你待清蕙姊姊要像待府裡的姊姊們一樣!」
  侯瑋歪著腦袋,仰頭看向身姿挺拔的大哥,嘟囔道:「都說遠親不如近鄰,姑姑家那般遠,十來年不見一回,人家怎麼親近!」
  侯瑜對這個古靈精怪的弟弟實是無法,只怪二叔常年在外遊學,二嬸又太寵愛這盼了好些年的男娃。
  落後一步的侯玹,心裡卻被侯瑋挑起了一根弦,連十歲的弟弟都知道姑姑嫁的遠,兩家不甚親近,娘親又何嘗不知呢,與其說是她一眼相中了蕙妹妹這個人,不如說是,她相中了蕙妹妹身後入仕途的父親和將入仕途的哥哥!
  侯生玉對自個看似柔弱實則狡黠的娘親,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昨日他見姑姑和蕙妹妹面上雖有幾分連續奔波在路上的疲憊,可是眉眼間確是掩不住的見到家人的歡喜,他實不願去算計一個將自家視為至親的人,況,還是一個女孩子的姻緣!
  被三房惦記著的蘇清蕙,實也一直惦記著三房,陪著娘親和外祖母說了一會家常,蘇清蕙就摸到了三房找侯楊氏,一見面就磨蹭要討一點舅母的面脂、口脂,侯楊氏最是靈透不過的人,看外甥女面上並未塗脂抹粉,便知道,這女孩兒是看中了她的面脂、口脂不假,卻並不是為了自個抹。
  一時也不拆穿她,十分爽快地將自個的螺子黛、玉簪粉、珠粉、桃花口脂,這些雖平常百姓家也不常見,但是作為倉佑城的知府家的小姐,蘇清蕙還是見過一些的,所謂玉簪粉和珠粉也就是在平常用的香粉裡加些玉簪花汁、珍珠粉罷了,並不足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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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侯楊氏見外甥女兒面上懨懨的,有些不起勁,這才笑道:「你個小妮子,舅母我一早就看出來,你是有來意的,來來來,舅母給你見識一點好的!」對身後伺候的丫鬟微微仰頭,那丫鬟便去了壁櫥裡,沒一會搬出來一個紫木匣子。
  蘇清蕙目中一亮,輓著侯楊氏的手道:「三舅母這果真有好東西!快給我瞧瞧!」
  那丫鬟將匣子一打開,裡頭琳琅滿目,紅紅綠綠的各色各式樣的琉璃瓶子,上頭還繪著好看的花紋,有紅色的長春花,有卷髮的美人兒,還有光著身子的小娃娃。
  侯楊氏拿起一個橢圓形的粉色的琉璃瓶,輕輕用小指勾了一點,抹在蘇清蕙細嫩嫣紅的脣上,緩緩道:「這是用上好的脂膏擰出汁子來,淘澄淨了,配上玫瑰花露,我們這裡沒有紅色的玫瑰,和我們這裡橙黃色的長春花差不多,要是兌點水,也可以當面脂用。」
  蘇清蕙見三舅母說的清楚明白,心下大喜,「三舅母會做這個不成?」
  侯楊氏美麗的脖頸微微搖晃,「不是我會,是你三舅舅會!他說與我聽的!傻丫頭,告訴你也無妨,不禁這些,我這裡還有許多脂粉香料單子呢,有些是你三舅舅出海覓得的,有些,是走街串巷兜售貨物的時候偶然間得的!」侯楊氏提起夫君的心意,面上是掩不住的自得,都說她這般的美人兒嫁給一個商戶真是憾事,可是,卻不知,真是世人眼裡瞧不上的商戶,讓她十來年如一日地自在愉悅。
  蘇清蕙看著明艷動人的侯楊氏,那微揚的下巴,那眼裡藏不住的歡喜,十足一個被嬌寵的小女子模樣,心裡竟隱隱有幾分羡慕,輕輕笑道:「三舅舅真有心,怪不得三舅母看著比蕙蕙還要年輕,原來三舅舅也是使了許多力的!」
  她何嘗不知,一個女人的美貌,並不是靠脂粉就可維持住的,最重要的,還是人心!
  蘇清蕙在侯府住了幾日,總覺得三房的玹表哥看自己總是有幾分奇怪,這一日蘇清蕙從侯楊氏屋裡出來,正準備回自個院子,不曾想,剛轉過迴廊,便見玹表哥半倚在欄桿上,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幾日來的怪異感一時便更加強烈了。
  侯玹在這處等了有幾盞茶的功夫,見蘇清蕙總算出來了,笑道:「等了蕙妹妹好一會兒了,我見妹妹這幾日一直來三房問些脂粉事,可是想做個生意?」
  侯玹目裡清明,語氣誠懇。
  蘇清蕙心下一笑,整個三房,估摸著除了嶠表姊,都長了一雙利眼不成,既被看出來,蘇清蕙也無意隱瞞,笑道:「三舅舅還讓我莫對旁人說的,我這還沒開口,玹表哥就看出了,我這道行也太淺了點!」
  侯玹扣著手上的摺扇,眼中掠過一絲笑意:「我這兒有一筆生意,蕙表妹何不入個夥?」
  蘇清蕙回了自個院裡,還是沒有緩過神來,竟不曾想到,玹表哥竟然比三舅舅還靠譜,她這邊還在愁著門面,鋪子,貨物什麼的,玹表哥竟然一力承擔了,二人合夥,她出點子和銀錢,玹表哥負責進出貨,這鋪子還沒開起來,蘇清蕙已然覺得自個是個甩手掌櫃了!
  綠意端著廚上剛燉好的燕窩進來,見主子坐在窗前傻笑,窗外柳絮翻飛,輕輕點點的像棉絨一般,將托盤放下,溫聲提醒道:「小姐,這裡柳絮這般多,咱們得注意點,要是過敏就不好了!」
  蘇清蕙恍然沒聽見,抬頭問道:「我那信筒寄出有幾日了?」如若玹表哥幫助,她這邊一回倉佑,鋪面估摸都選好了,直接可以上貨了。
  那月石可得早點到才成。
  綠意看著小姐這般發急,不由笑道:「小姐,我們來的第二日便送出去了,今個已有第五日了!」她分明見到收信人是程修的,只是主子不說,她們做奴婢的也不好問。
  蘇清蕙點點頭,舀了一勺子溫度正好的燕窩,細細品了一口,牡丹便進來道:「小姐,兩位表小姐過來了!」
  話音未落,侯嶠嶠便自個掀起捲簾進來了,找了個椅子坐下,便癱了下去,長嘆口氣,「整日裡在家悶著,人都要悶出病了!」
  侯巒巒彎起一根手指頭,輕輕地在妹子腦殼上一彈,嗤笑道:「想出去還不容易,蕙妹妹在這,想去哪祖母會不許?」
  侯嶠嶠一聽,立即從椅上蹦起來,「我咋忘了呢,姊姊,那我們帶蕙妹妹去東陽街那邊的書店去看看吧!我好久沒有淘新的話本子了!」
  三人去稟了侯老夫人,侯老夫人自是允了,點頭道:「也該帶蕙蕙去看看。」見外孫女兒,含笑應著,笑道:「你還不知道吧,那東陽街的文昌書鋪,是我侯家的產業」。
  蘇清蕙愣了一下,腦子裡忽然想起來,她外祖家是江陵的書香門第,不光是外祖、舅舅和表哥一直在江陵書院教書,更重要的是,侯家管了整個江陵的書業,前世張士釗偶爾在她面前提起過,侯門書肆。
  從侯府出去,穿過一條巷子,兩條街,便到了侯老太太所說的文昌書鋪,五間門面,一間紙墨筆硯,另四間都是各式各樣的書,蘇清蕙仔細看過去,發現一間是識字科舉所用的《三字經》、《百家姓》、《詩》、《書》、《易》等,一間是詩詞類的,還有一間是雜學,末了一間,竟是各種話本子,有遊歷、才子佳人、神志鬼怪。
  侯巒巒笑道:「這只是鋪面,後頭還有棧房和作坊,許多書都是我們家自己雕版,這是總店,江陵其他地方也有分店,但都是沒有這兒大!」
  「那,我是不是印些書帶回去?」蘇清蕙扭頭問道。既是自己雕版,那她要印什麼,是不是都可以,看著已然趴進話本堆裡的侯嶠嶠,蘇清蕙心上忽然有些小小的雀躍。
  侯巒巒沉思片刻,柔聲笑道:「想來蕙妹妹要印些什麼,應當是可以的。」
  蘇清蕙忙道:「不多,不多,就是印一些書皮子,再裝訂在一些新奇的話本子上就可以了!」她是想把小白當脂粉店的徽記的,又漂亮又可愛。
  的程府外,守門的遠遠聽見「噠噠」的馬蹄聲,便向東邊看過來,過了不一會,果見自家少爺騎著棕紅色的千里馬過來,忙打開了大門。
  守門的牽過門,老管家福叔便上來道:「少爺,您可算回來了,這一回您足足去了五天呢!」
  程修淡道:「這一回那山匪狡猾了些,破費了些氣力,福叔不必擔心!」
  福叔嘆氣道:「要是老爺夫人在,哪捨得少爺去……」想起少爺不喜聽這些,福叔又忍住了,轉話頭道:「管三先生那邊派人傳話來,說請少爺回來了過去一趟!」
  一聽管三,程修就有些煩躁,咬牙道:「那人還有完沒完了!」深深吸了口氣,擰眉道:「說吧,這回又是哪家的小姐?」
  「是劉將軍家的嫡小姐!」福叔也是有些發愁的,少爺今年都已十七了,隔壁陳家的少爺連娃都有了,少爺這姻緣,連個眉目都沒有,每回這管三先生選的小姐都是極好的,不是知府家的小姐,便是將軍家的小姐、督察御史家的小姐。
  福叔眼瞅著管三先生都快愁白了頭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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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行了,這事我知道了,你老人家不用管!」程修淡道。說著便快步往自個院裡走。
  「哎,少爺,前幾日,驛站的送來了一個信筒,您看看!」
  程修接過來一看,看著信筒下本該署的寄信人的那一角,不由眉毛一擰,「小白?」心上驀地一喜,平靜的聲音有絲異樣,「福叔,這是那日到的?」
  「三日前,少爺!」
  程修也不待和福叔多說,忙打開信筒,展開信箋,掃到月石,咦,蕙蕙竟要月石,一邊掃著信,一邊吩咐道:「備下馬,我一會去管三先生處!」
  福叔一喜,皺巴巴的老臉上,生生刻出了一朵菊花,「哎,好的,少爺,老奴這就去!」
  老人家一邊轉身去馬廄,一邊不住喃喃道:「真是老爺夫人保佑啊,少爺終於想通了!」
  一旁的程修卻驚在了原地,「張士釗竟然救了蕙蕙!」這小子竟然趁自己不在,英雄救美了!琥珀色的眸子盯著信上的「遇雨」,程修敏銳地捕捉到了什麼,捏著信的手有些顫抖,怒道:「這狗娘養的,肯定會散布謠言強娶蕙蕙!」
  程修覺得自個的心肝肺都在燒!
  馬廄裡的福叔正準備將馬牽出來,便見自家少爺飛一般似地跑了過來,奪過韁繩,竟就上馬,騎出府去!
  福叔一時有些呆怔,這,這,少爺往日裡不急,沒想到今個往這上頭動了心思,竟這般急迫起來,盯著少爺絕塵而去的背影,笑道:「今個可得給老爺和夫人上柱香,保佑少爺這回一定得將劉將軍家的小姐娶進門!」
  一時老人家竟忍不住落了淚,夫人在世的時候,丫鬟隨從多,這三進三出的宅子還有些滿當當的,當時夫人還笑來著,等少爺娶親了,課得換個大宅子才行,一轉眼,夫人去世都有十二年了,這宅子竟也空了這般多年了。
  程修在一處山腳下的峽口處停了下來,對這迎面過來的小廝道:「讓你家先生快出來,我有要事找他!」
  那小廝一眼便認出來人是管三先生最為看重的程家少爺,忙道:「程家少爺先去喝口茶,小的這就去稟報先生!」
  自家先生雖然在儼然凌駕在各路參軍、知府大人之上,還掌管著藜國唯一一座可以開採出月石的礦山,但是,對這程家少爺一向是格外看重,程老爺去世以後,程少爺的生活一向都是先生看顧的,現在,更連程少爺的婚事都不假人手,親自相看!
  小廝一邊感嘆程少爺的好運道,一邊趕緊往先生的書房去。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程修剛剛緩過氣,一身黑袍,如道士打扮的管三先生便露面了,見到程修,笑道:「怎的,今個肯來見我了!」
  程修冷望著這人,淡道:「那什麼劉家小姐,李家小姐,都沒戲,實話和你說吧,我自個在倉佑城看上了一個蘇家小姐,她來信和我討要一點月石,你弄一點給我,我今晚就要動身去倉佑城!」
  管三眉毛一挑:「蘇家?知府蘇志宏家的小姐?」子休去倉佑城之前,他便悄悄派人去打聽過了,此刻便想起,那蘇家小姐,素有倉佑城才女的名頭來的,聽說樣貌也不俗。
  管三面上立即現了幾分喜悅,拍手道:「既你自個看中,雖說她爹官職低了點,勉強也還可以算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要我老頭子上門提親嗎?」
  程修再是好脾氣,也受不住這人這般瘋言瘋語,嘲諷道:「她爹官職還低?」他程修也就一個八品校尉好嗎?人家爹還四品來著呢!
  管三一頓,往後退一步,張開雙袖道:「我身後,這些都是你的,別說四品,便是一品大員家的女兒,我也嫌低了,不過你既中意,自是可以!」
  程修懶怠理這個瘋子,冷冷地道:「快備好月石,倉佑城有小子和我搶親,遲了一步,你瞧不上的四品知府家的女兒,我都娶不回來!」
  從江陵到這裡,少要八日,多則十日,一時要嘆蕙蕙也不留個日期。信筒三天前便到了,至少已經十一日了,蕙蕙估摸著要回倉佑城了,一旦回去,張士釗那隻大灰狼可不早早就在那等著他的蕙蕙小白兔了!
  蘇侯氏到娘家的第三日便收到了蘇志宏的家信,不外是代問岳丈岳母好,隨信到的還有一些倉佑城的特產。侯老夫人也不察看禮單,只聽到倉佑城姑爺送了禮過來,便眉開眼笑了。
  侯老太爺看到管家送上來的白茶的時候,也忍不住捋著白須笑道:「這回志宏可是下了血本了,就怕我們侯家扣了他夫人和閨女呢!」
  待到第十日的時候,蘇侯氏又收到了一封家信,只有一句:「夫人,日光漸炎熱,不知舊年夏衫在何處?」
  蘇清蕙暗罵自家爹老奸巨猾,這天還要穿輕薄些的棉袍呢,怎地就這般急不可耐地要換夏衫了,還不是故意刁難娘親,讓她早日回去!
  侯老夫人年輕的時候,也是和侯老太爺膩味過的,自是明白女婿這一封封信,是催女兒回去呢,心裡雖舍不得女兒,也巴望著女兒夫妻和睦,柔聲勸了兩句:「你在家也待了十日了,估摸也可以回去了!」
  老人家面上雖笑,可眼裡的不捨卻是怎麼都藏不住!
  蘇侯氏多年未曾歸家,見老母親這般,心裡也有些愧疚,微微笑道:「不礙事,女兒也想多在家伴娘幾日!」
  到了第十四日,不待蘇志宏來信催,侯老夫人便趕著女兒回去了,蘇清蕙心裡惦記著脂粉店的事,也想早日回去,並且,她心裡,隱約對張士釗是有些堤防的,依照張士釗前世不達目的不罷休的特性,蘇清蕙心裡一直有些隱憂。
  來時蘇侯氏心裡憂心娘親的病情,只收拾了一些細軟並一盒藥材就過來了,後頭的禮還是蘇志宏補上的,回去卻帶了足足一車的東西,侯氏自家的筆墨紙硯不須說,便是蘇清蕙要的印著小白的話本子,都占滿了一個箱子。
  另有侯楊氏贈的口脂、面脂、香料,侯言氏和侯周氏贈的頭面衣料,侯嶠嶠和侯巒巒見蘇清蕙喜歡她們的琉璃珠子、嵌著晶石的鐲子,各自從自己的首飾盒裡取了好些出來給蘇清蕙帶回去。
  蘇清蕙實是有些不好意思,侯周氏嗔道:「蕙蕙乍見還稀罕些,你三舅舅每年給她們帶許多,這些年也不知道廢掉了多少,你安心收著便是!」
  和幾個表姊越好,明年自個及笄,她們過來觀禮,兩家人才依依不捨地揮手作別。
  哪成想,不過半日功夫,侯家便收到姑爺的加急信,侯楊氏明眸微微一轉,笑道:「妹妹也真是好福氣,當了一方知府家的官太太不說,夫婿這般年紀了,竟還這般離不得她!」一時又慫恿著老夫人拆開信,「看看姑爺這回用的是什麼藉口!」
  一屋子人都忍不住笑了,老夫人罵了一句「真是皮猴子!」還是拆了信看看這等兒女家。
  眾人都等著聽個臉紅,卻見侯老夫人忽地捂著胸口道:「快,快派人把蕙蕙娘倆追回來,追回來!」老夫人急的有些喘不上氣,大夫人侯言氏忙拿過信看,顫著音道:「呀,水匪!」
  哪還能追得到,侯玹親自騎馬去追,到了渡口,船家說:「上半晌便上船去了!」侯玹氣惱的狠狠地踢了兩腳停泊的船隻,那船家惶恐道:「腳下留情,腳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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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給了二兩銀子向那船家賠禮,侯玹又細細問了一遍近日水上水匪的情況,才知只是靠倉佑城那邊的水陽江面上鬧,這邊尚不礙事。
  看著垂柳依依,水波盪漾的江面,想起晨間還對他使著眼色的蕙妹妹,侯玹心裡的恐慌一陣一陣襲來。
  上了船,水流平緩,蘇清蕙也有閒心讓牡丹開了箱子,拿出兩本話本子來看,前世她一直潛心研究詩詞金石,並不曾看過這等消遣的書,一時被裡頭纏綿悱惻的故事,看的抽了好幾次鼻子,等天色黑了,江上的船隻都點了燭火,蘇清蕙才覺得脖子酸疼,走出船艙,看著三兩船隻的江面,沿途和來時一般的風景。
  扭著脖子的蘇清蕙忽地僵住了,她記得來時,也是夜晚,這江面上的船隻也有許多,船上的燭火映的江面都一片紅彤彤的。
  喚過綠意,吩咐道:「你去問下船家,為何這江面這般沉寂!」
  船夫是個樸實的小郎君,見小姐身邊伺候的漂亮丫鬟來問他話,面上便先紅了三分,羞慚道:「不瞞姊姊,我們兄弟四人也是剛從爹爹和叔伯手裡接過船槳,對這片水域並不熟悉!勉強識得路罷了」
  綠意一聽,心下便有些不樂,怎地租船的時候,不說清楚!
  蘇清蕙也實沒想到,會有臨時換人的,一時想到,這船是兩日前玹表哥租好的,他選的船家自是可靠的,一時也放在一邊不理,自顧看話本子去了。
  蘇侯氏見女兒也愛起這個,帶著兩分緬懷地道:「娘像你這般年紀的時候,也愛看這些,那時就和嶠嶠差不多,恨不得每兩三日便往書鋪去淘新話本子,那時候還有個話本子說長公主流落民間的故事,言之鑿鑿地說長公主在蜀地呢!」
  蘇清蕙心中微動,掩著心緒道:「那故事的後來呢?長公主回來了嗎?」
  蘇侯氏輕輕一笑,道:「果真看話本子看傻了,怎麼回來?都知道長公主不在人世了,編也得編的像點吧,我約莫記得那書說長公主嫁了蜀地的望族。」
  「後來呢?」
  「後來,當然了,一朝公主哪能隨便編排,那家書肆被查封了不說,長公主也成了禁忌!」蘇侯氏嘆息道,當年她還一度盼著那個署名「竹官先生」的再出一套話本子呢,竟也再不曾得見。
  蘇清蕙暗自咂舌,原來長公主的事,早十七八年前便有謠言的,也真難為整個藜國上下裝著沒事人一般,每年熱熱鬧鬧地辦祭花節了!
  蘇侯氏一向是不多言的人,便是和女兒也很少料及這些逸聞趣事,一時起了談性,娘倆竟乾脆列數了話本子的趣處,牡丹和綠意,並著林媽媽等人都聽入了謎,等船外傳來吼聲的時候,眾人才猛地驚醒。
  這次隨行的只有六個護院,也都在下艙裡歇下了,此時聽到外頭的動靜,匆匆套了鞋履便跑了上來,見船周的燭火竟耀的人睜不開眼,勉強看出約有四隻船隻。
  前面的船隻上頭一面上有一塊傷疤從左眼斜到下頜的大漢舉著火把喊道:「不傷人,把船上的東西扔過來,便放行!」
  護院頭領姓楊,向來得蘇志宏看重,此行特地派他跟隨,這時也暗悔自個疏忽,忙進去請罪道:「夫人,此回始料未及,我等恐不及,還望夫人定奪!」
  蘇侯氏急道:「蕙蕙,這可怎麼辦?那都是你外祖家的一片心意啊!竟就這般全舍了嗎?」
  蘇清蕙也實是沒想到,一向平靜的水陽江面,還能有此等強徒,但是畢竟明白錢財乃身外物,對楊頭領道:「楊伯伯,這回不怪你,他們既要錢財,我們扔過去便是,但是,恐防賊人有詐,你扔些輕便的細軟過去,大物先留著。」
  見小姐面上十分平靜,這等時候,還能拿主意,楊頭領心裡也稍微鎮定了一些,領命出去,吩咐牡丹、綠意等撿些貴重的金銀綢緞先拿出來,一面又對著江面喊道:「我等願意留下錢財,還請各位好漢行個方便!」
  話音未落,江面又有人喊道:「哪來的廢話,這江中的魚可有幾人沒沾葷腥了!」
  牡丹、綠意一聽這話嚇得手腳發抖,忙搬著首飾盒子交給護院,自個也不敢出船艙,就怕這起賊人見色起意!
  蘇清蕙心裡也不由的在抖,在她的記憶裡,匪患不僅僅是一幫烏合之眾組合起來的,二十年前,晉王在內亂中去世,戰亂雖然平息了,可是還有許多匪寇流串在各地,尤其是山多地勢雜亂的蜀地,上一世張士釗和程修將流寇逼急了,那些人還曾偷襲過府衙。
  真是不論哪一世,匪寇和她蘇清蕙都有著不同尋常的緣分呵!
  只是這一世,程修遠在蜀地,是不能來救她了!
  「小姐,小姐,你聽,你聽!」綠意豎著耳朵顫巍巍地道:「那些人要幾個年輕女子過去!」綠意腳下一軟,癱在了地上。面上一片灰敗。
  蘇清蕙柔柔一笑,帶著幾分凄苦,幾分嘲諷,她就猜到這些人不會善罷甘休,既做了匪寇,便回不了頭,一群亡命之徒!
  她竟還曾幻想著安然躲過一劫!
  牡丹不知從哪處抽過來一根船槳,恨道:「滾他犢子的,憑他那起黑心肝的還想肖想老娘,我不弄死這幫匪賊子!」
  蘇侯氏緊緊抱著女兒,渾身顫抖,哭的扯心裂肺,「蕙蕙,心肝兒,娘就該讓你留在倉佑城裡喲!」
  蘇侯氏實是悔不當初!
  生死逼迫之際,蘇清蕙心底的那股子恐懼竟被壓下了,如果她蘇清蕙這輩子註定要葬身水陽江,是逃也逃不過的!對著牡丹道:「你去把楊頭領喊進來!」
  楊頭領也是焦頭爛額,要是就他和一幫子兄弟,不過殊死一戰,也好過受這等窩囊氣,可是,船上的夫人和小姐,楊頭領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楊伯伯,把船上的箱子、木頭,還有我那箱子書都淋了煤油,點燃了扔過去,朝東邊,現在恰東風,我們便順著往下游去,逃的出去是命,逃不出去,也是命!」蘇清蕙咬牙道。
  蘇侯氏猛地止住了哭聲:「不,蕙蕙,讓楊頭領護著你走,娘給你們打掩護!」蕙蕙無疑是以卵擊石!不是一艘船呀!是四艘船呀!她的蕙蕙如果被抓住……蘇侯氏心下一陣顫慄,紅腫的雙眼盯著女兒,哭的沙啞的嗓子一字一句道:「蕙蕙,你是爹娘的心肝,無論如何,你得活下去!」
  蘇清蕙緩緩搖頭,對著楊頭領道:「楊伯伯,拖累你們了,還請楊伯伯去安排了!」
  這四隻船在水陽江面上流蕩已有兩年,以往只是偶爾出船打劫下過往船隻,混個肚飽,沒想到官府竟然一直未曾出面,膽子不由壯了些,半月前這江上的匪寇聚在一處商議著趁官府還沒來得及出手,趕緊做幾票大的好脫身。
  也就半月,已經連續劫持了八艘來往船隻,都是一早探點,專挑富貴人家、行商一類來作案,早在傍晚,牡丹、綠意跟著蘇清蕙出船艙眺望的時候,這一夥人便已經盯上了。
  原本也只想著劫財便成的,但是一早負責盯梢的,忍不住在眾人間吹噓道:「那船上的幾個小娘子當真美艷得很,我賴三這輩子還真不曾見過這般細皮嫩肉的小娘們!」一邊說著,一邊砸著嘴,一臉的沉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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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這時楊頭領這邊已經陸續拋了許多金銀頭面、綢緞過去,大夥兒見著船上的人當真是軟蛋,一時賊心再起,便將主意移到了蘇清蕙等人身上。
  此時賴三正在船頭仰著脖子唱:「碧紗紗窗外無個人咿咿呀,儂在床前跪咯,小娘子莫罵負心,回轉身又親香呦。」身後眾人嬉笑道:「好,好,賴三兒,再來一嗓子!」
  那賴三面上便有幾分自得,道:「等著,俺這老粗也來句雅的!」勒了勒腰帶,又清了嗓子唱道:「雖是我話兒嗔,小姐也一半推辭一半肯!」
  「咻」、「咻」幾聲,原本被圍在中間的船隻,忽地射出幾隻火箭,眾人心頭一驚,正待滅火,賴三忽又吼道:「急個啥,我就不信那弱柳扶枝一般的小姐,還能從我等好漢手中逃掉!」
  又見幾隻火箭後,那船又沒了動靜,賴三道:「這小姐怕是不願給我等兄弟享用,既如此,我等兄弟得拿出點氣概來給小姐們看看才成,要小姐們知道,男人當是我們這等大老粗才夠味!」一陣哄笑後,便要將船往蘇清蕙那邊靠,眾人也怕到手的鴨子飛了,一時都摩拳擦掌,準備上船逮人。
  船艙內的蘇侯氏面如死灰,抱著女兒的整個身子都僵了,蘇清蕙努力穩著心神,這夥賊人這般多,楊伯伯幾人怕是擋不住的,一旦他們上了船,她便是想葬身水陽江都不得了,摸著娘親濡濕的鬢角,嘆道:「娘,我們跳江吧!」
  跳下去,好歹還有一絲生機。
  蘇侯氏怔怔的,一雙眼茫然地看著女兒,喃喃道:「跳,跳,跳……」忽地抬頭,猶還掛著淚水的眸子裡,閃過一縷狠厲的光,「蕙蕙你和牡丹一起跳,娘不殺了這幫賊人,心頭恨難消!」說著便起身往外走,拔下了頭上的金鳳簪子。
  她夫妻倆那般珍視的女兒,竟給這起子匪寇逼到這等絕境,她便是死在這水陽江,也要見到仇人的血!
  外頭已然火光一片,楊頭領領著護院立在船四周,對著要上船的匪寇揮著刀槍,但是已然有幾人身上中了刀子,蘇清蕙跟在蘇侯氏後頭出來,便聽一個護院「啊!」地一聲長吼,蘇清蕙扭頭剛好看見一把紅刀子從衣服裡抽出來,沾著血肉!
  「小姐,夫人,你們快進去!」楊頭領余光瞟到兩人,忙喊道,一邊又對著身後的牡丹道:「快,快,扔!」
  那邊牡丹接過綠意燃好的箱子、木頭,裡啪啦地往東邊的船上扔,蘇清蕙忙過去,捋下手上的鐲子戒指,並著釵環,也一併扔過去,喊道:「百兩一個的金鳳出雲點金滾玉步搖,鳳凰展翅六面鑲玉嵌七寶明金步搖,千金難求的藍白晶石鑲嵌金腕輪,金鑲紅寶石九龍戲珠手鐲!」
  四個船夫早已經備著往東邊衝,此時見主家小姐夫人都出來了,忙沒命地划槳,往東邊的船上撞去,那刀疤臉正是在東邊船上,見兄弟們都撿著什麼簪子、鐲子,暗叫不好!
  忽地面前紅光一閃,一箱子火苗並著油竟兜頭往船上砸來,那火苗嘩啦啦地全從箱子裡鑽出來,像是一隻只著了火的飛鴿一樣。
  熱油燙的眾人四散,有些燙了臉、眼,忙跳下船。
  楊頭領見勢,從自家船頭跳到東邊船上,揮舞著長刀,逮著船夫便一刀砍下去,一時船隻搖搖晃晃,被上游迎頭來的船撞得連連後退,卻愣是頂在了蘇家船隻的前頭,楊頭領心下大驚,沒料到這匪船竟這般結實!
  牡丹扔完了木頭、箱子,兩臉黑紅紅的,也不知道在哪染得血跡,扭頭問道「夫人,小姐,我們走不掉了,跳不跳?」
  蘇侯氏咬牙道:「跳!帶著蕙蕙先跳!」
  綠意喊道:「牡丹你陪著小姐,我護著夫人!」
  「清蕙,清蕙!」遠處忽地傳來熟悉的呼喚聲,蘇清蕙心頭大震!
  忙跑到船頭!
  卻見東邊遙遙一片耀眼的紅光,「是大人!夫人,是大人來了!」楊頭領長刀一揮,砍下最後一個船夫,興奮地吼道:「快撞過來,快撞過來!」
  紅光中,蘇清蕙只看清船頭上一個「倉」字旗,心上一松,忽地,裙子被什麼扯住了,往下一看,竟是一隻滿布疤痕的大手,扯上了她的裙子!
  另一隻手攀在船緣上,那人露著濕漉漉的頭,對著蘇清蕙咧著嘴笑!忽地眼裡迸出一道凶光,蘇清蕙只覺下擺被猛地一帶,便要往江裡栽去。
  一隻羽箭射在了扯著裙子的那隻手上,前頭的楊頭領忙將一隻船槳扔在了要往下栽的蘇清蕙的前頭,正砸在蘇清蕙的膝上,蘇清蕙吃痛往後栽去。
  遙遙火光中,蘇清蕙恍然看見了程修,一如上一世匪寇闖進知州府裡,漫天火光中,他騎著紅棕馬,將她從地上撈起來,她沒有被橫梁砸死。
  這一世,她同樣不會淹死在這火光粼粼的水陽江。
  東面的程修輓著弓箭,全身毛髮都豎了起來,差一點點,差一點點,她就要被扯下去!
  想到這裡,全然忘記蘇志宏叮囑的「活口」,一根,一根羽箭嗖嗖地沒入了匪船上的血肉之軀中。
  擋在前面的船終被趕來的官船擠到了側邊,蘇清蕙只覺得腳下猶如騰雲駕霧一般,嘩啦啦地趕到了那個「倉」字旗的前頭,見到了自家赤紅著眼的爹爹,還有一身凌厲之氣的程子休。
  蘇府書房裡,蘇志宏坐在桌後,右手手指彎曲,一下又一下地扣著桌子,嘆息道:「這回死了泰半,活口只有十餘人,只能報匪寇殊死抵抗了!」
  對面一身黑色錦衣的少年,面無表情地道:「匪寇抵抗致死傷乃是常有的事!」
  蘇志宏微微點頭,看著面前眼裡露著昨夜的煞氣,儼然恨不得不留活口的少年,想到昨夜正是這少年一箭一個匪寇,心下一窒。
  談完了匪寇之事,程修又舊事重提,彎著脊背,行禮道:「伯父,不知,此前子休提的事?」
  蘇志宏正想著如何擬摺子,被程修這神轉彎問得一愣,微咳了一聲,淡道:「蕙蕙已經回來了,待她緩了精神過來,此事再議!」
  程修心下大喜,既是能議,一切自是好說。一時想著自己面上太過冷漠,努力想露個笑容來,卻見對面的蘇伯父目裡一驚。
  待程修出去,蘇志宏看著如今生得越發挺拔修長,肩寬腰細的少年,見其不疾不徐,闊步離去時,竟有幾分大將的風姿!蘇志宏靠在椅上,暗暗吁氣,這小子還不如端著一張臉,猛地一笑,當真是頗有幾分蠱惑人心的味道。
  蕙蕙要是日後栽在他手裡,「哎,何時是個頭哦!」
  慈父蘇知府已然嘆起女兒掙不脫、逃不掉的未來了!
  蘇知府在水陽江上一舉擊敗猖獗半月有餘的水匪,在第二日便已經傳播開了,更有知情者知道,當夜,蘇家夫人和小姐恰好被那起匪寇圍攻,如若不是蘇知府去得及時,怕是後果不堪設想。
  第三日,茶館裡、書肆裡,便連菜市裡,都有人知道,月半前東城張家大公子救了蘇家小姐,月半後,蜀地的八品校尉程修在救蘇家小姐於水陽江。
  驛站裡,程修對著對面嬉笑的管三,恨聲道:「那些話都是你傳出去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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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21 19:42:1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管三搖著羽紗,微微笑道:「我若不出手,你能鬥過那張士釗,人家可是在月半前就傳出對蘇家小姐一片傾心,不惜捨命相救!要是貿然嫁了你,可不得被說負心!」
  這人以前是拿一管筆的,真是黑的也能說白的,程修這麼些年也摸清了這人,就愛看他熱鬧,他實不明白,爹娘生前怎會將自己託付給這人!
  此時看著那張笑呵呵的臉,程修一肚子的火氣沒處發!瞪道:「你這般說將出去,蕙蕙夾在兩個男子當中,少不得被人議論紛紛!」要是惹惱了蘇志宏,逼急了張士釗,後患無窮!
  他就不能安安靜靜地,靜悄悄地娶個媳婦回去嗎!
  東城張府裡,張劉氏眯著眸子,不敢置信地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兒子,冷哼道:「你執意去貼蘇家那個冷灶不成?」
  張劉氏先前覺著兒子既是喜歡,娶回來也沒什麼,可是她萬萬沒想到,兒子竟然願意捨命去救蘇家女兒!
  他一身血跡地回來,可曾想過這個視他為命根子的娘,他在縱身去救蘇清蕙的時候,將自己這個娘親置於何地?
  他要是出了萬一,讓她可怎麼活!
  張劉氏自此對蘇清蕙的恨意猶如藤蔓由心處開始蔓延。便是這個不知羞恥的小賤人,狐媚了她一向引以為傲的兒子。
  見兒子半天沒有回音,知道這是鐵了心了,不由陰聲道:「你既是要娶,你自個上門去說,我是不會舍下這張臉,去託人求娶這般一個惹是生非,和男子們糾纏不清的女子的!」
  張士釗忽略娘親語氣裡的陰冷,鄭重地叩了一個頭,起身向外去尋媒婆,現在滿城都是程修暗夜裡帶兵繳了水陽江的水匪,英勇無畏地救了蘇家小姐!他張士釗精心布置了半月的聲勢,就這般被這浪蕩子打破了!
  他必定要在程修下手之前,讓蘇清蕙答應嫁他!張士釗一雙黑亮的眸子裡,閃過幾分精明的銳利,至於什麼意中人,有又如何?他張士釗想要的東西,一向不會輕易言棄,蘇清蕙便是一個冷心冷肺的石頭,他也有法子給捂熱!
  張劉氏看著兒子急迫地大步離去,心上發恨,忍不住拿起右手側的茶盞,對著敞開的大門砸去!
  外頭張士釗已然沒了蹤影。
  張劉氏撫著胸口,半晌緩過氣來,吩咐身邊的丫鬟道:「去,把瓔珞喊來!」
  丫鬟一窒,前幾日那邊來說表姑娘病了,夫人都沒去見得,她們都以為表姑娘這是徹底被厭棄了,今日,夫人是又想起來了?
  丫鬟忙恭聲應下,進到東北角的小院落裡,隱約聽見兩聲咳嗽,進了屋子,發現表姑娘在床上臥著,屋裡竟一個丫鬟都沒有。
  乍見到表姑母身邊的丫鬟,阮瓔珞也是有些受寵若驚的,忙起身張惶道:「不知姊姊來此處,有失遠迎……」
  她已經病了十來日,自表哥在渡口救了蘇清蕙,她便知道,自己已然出局了,表哥願意捨命相救,蘇家定然是願意將女兒下嫁的!便是為著士林間的名聲,蘇家也不得不如此!她心裡煩悶,便不大願意去表姑母身邊侍奉,沒想到表姑母也就差了大夫過來問了一聲,竟也不曾管她了。
  她本就是借居,府中的下人一向捧高踩低,竟連她的湯藥都不願意按時熬煮,一口氣血生生地憋在她的心口,此時見著表姑母身邊的丫鬟,阮瓔珞忽又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氣,一改往日倨傲的模樣,拉著這丫鬟便叫姊姊,好不親熱。
  待張劉氏見到阮瓔珞,見她面容憔悴,臉頰消瘦得有些往裡凹,心下忽涌起幾分痛快,她家兒子就該是這般被人珍視,緩了面容,笑道:「瓔珞,姑母一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這回是你表哥魔怔了,你放心,姑母一定會給你做主!」
  阮瓔珞虛弱地倚在張劉氏懷裡,緩慢而清晰地道:「我知道姑母疼我,爹爹生前說姑母是最心善不過的女子,表哥不喜歡瓔珞,是瓔珞的不是!」
  聽到老情人,張劉氏心下微頓,面上現了兩分悵惘,她當年沒能和表哥結成連理,讓士釗和瓔珞配一對,也再好不過,既然兒子愛那蘇家小妖精,就娶好了,她這個當娘的,再給他娶一房自個合心意的!
  張劉氏拍著阮瓔珞的背道:「姑母給你做主,你表哥要蘇家女兒做夫人,我卻是要娶瓔珞做兒媳的!」
  倚在張劉氏懷裡的阮瓔珞身子一僵,這,這是要娶平妻?
  蘇清蕙沒有想到,乍一回府,她這精神還沒有緩過來,錢媒婆又上門了,只是這回,蘇清蕙趕不得了,張士釗曾經救過她,便是恩人!
  躲在繡樓裡,逗著小白伸爪子,一人一貓玩的不亦樂乎,等牡丹從前頭打聽好了,回來稟道:「小姐,那張家這回送了許多禮上來,說是要給小姐壓驚的,那媒婆還說張家公子救了小姐後,在床上臥了好些日子才能下地!」
  蘇清蕙眉毛一挑,這是挾恩相迫了,她一向知道張士釗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可卻沒有想到,在自己說出有意中人後,他竟還能不忌諱,哦,對了,上一輩子,滿城都知道她蘇清蕙愛慕李煥哥哥,張士釗不還是將她娶回去做正房夫人了!
  或許,他要的,一向都不是她蘇清蕙的心,而是這個人!倉佑城知府家的唯一的嫡小姐!便是今生多了兩分真心,他喜歡的,也終還是他自己!
  將她娶回去,至多不過和上一世一樣,當個花瓶罷了,興致高的時候,在人前做個伉儷情深。她不想去猜張士釗是否有什麼隱衷,即便有,上一世也有近三十年的光陰,他可以和她解釋。
  她是正妻,他並沒有將她視為可以比肩同行的人。
  蘇清蕙沉靜如水的眸子裡起了兩分嘲諷,對著牡丹道:「你去告訴娘親身邊的林媽媽,就說,小姐誓死不嫁張士釗!」
  見牡丹應了出去,蘇清蕙又彎腰將小白抱了起來,忽覺小白的小腦袋一直往窗外的苦患樹上瞄,心下大驚,這青天白日的,那人竟也敢這般大膽,摸到這樹上來。一時又氣恨得咬牙。
  倏地將門窗都關了,想著待楊伯伯傷好些,便讓楊伯伯來守著這院子!免得這人這般猖狂!
  樹上的程修全然無視佳人的羞惱,腦子裡都是剛才蕙蕙說的那句:「誓死不嫁張士釗!」暗自琢磨著該讓管三早點把禮備好,好來這府上正大光明地提親了!
  想來蘇伯父說的,問問蕙蕙的意思,是搪塞他的呢,不然蕙蕙都能有心情逗小白了,怎地還不見蘇伯父提這茬!
  程修覺得自個好委屈!平白受了知府大人的欺騙!還以這等關乎他成家立命之根本的事!察看四周無人,忙跳將下去,溜到前院,找知府大人。
  前廳裡的小廝看見程修,一臉茫然,他怎麼沒有聽前頭通傳程校尉到了?一邊忙進去向老爺通傳。
  蘇志宏近來實是煩透程修了,每天都要往他這跑個兩三趟,他蘇志宏自個養的親閨女,怎能這般久便宜了旁人,他家蕙蕙,至少要留到十六的!他是打定主意,任程修怎般說,也不會動搖的!
  蘇志宏已經做好了磨嘴皮子的準備,孰料,程修一進門竟絲毫不提提親的事,而是一本正經地告辭道:「伯父,子休只能在倉佑城待十日左右,眼看期限也快到了,子休想問下伯父可有何差遣,子休也好早做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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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21 19:42:2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蘇志宏一愣,他可是記得幾日前,這少年郎一身風塵僕僕地趕到自個府裡,言之鑿鑿地要來提親的,他這還沒回音呢,這便要走了?
  蕙蕙的親事要是不敲定下來,張士釗這邊怕是還有什麼手段等著!
  以往他是嫌東城張家內裡太亂,其母立身不正,其叔難以言齒,倒白白拖累了張士釗這個好兒郎,他捨命救了蕙蕙的時候,他是有些猶疑的,畢竟能為女兒做到這般的,也實屬情根深種了!
  可是,張士釗後來在倉佑城裡散布的流言,卻讓蘇志宏心裡非常不痛快!他生平最恨這般以恩相脅迫的,前有自個大哥,後有東城後生張士釗!他不反對張士釗不達目的不罷休的韌性,卻不能苟同這種無所不用其極的卑鄙,況脅迫的對象還是自家蕙蕙。
  看著眼前眼神澄亮的程修,蘇志宏不無感慨,他倒更喜歡這般死乞白賴,明著求娶的少年,人家是將心剖開給你看,這般赤誠的人,日後也不會負了他的蕙蕙。想到此處,蘇志宏有些認命地道:「行了,你也別和我打馬虎眼了,和蕙蕙的事定了再走,你小子別說你沒和上峰交涉好!」就這插科打諢的勁頭,那上峰還不得給他哄得一愣一愣的!
  程修心上一喜,一揖到底道:「謝謝伯父成全,小侄這就回去準備采禮!」
  蘇志宏看著面前剛還來辭行的人,一溜地跑得沒了人影,不免笑了,正是年少慕艾的時候呀,想著這事還是要讓夫人和蕙蕙說一聲。
  蘇侯氏打發走了媒婆,又聽到自家老爺已經應了程修的提親,心裡並無異議,她從水陽江劫後餘生的那晚,老爺便和她說了有意將蕙蕙許配給程修。相比張士釗,輓救她們母子於賊人之手的程修更得她的心意。
  一個男子,不僅要願意護住妻兒,更重要的是,他能護住妻兒,給她們一個堅實的後背。此時聽了老爺已經應了,心裡還是有些舍不得,嘆道:「只是遠在蜀地,日後與蕙蕙怕也是常年不得見了!」
  蘇志宏笑道:「夫人,我們的蕙蕙終究要做官家夫人的,即便不是嫁給蜀地的程修,日後隨著夫君上任,也是要離開你我身邊的!」
  是此,他從沒有將女兒高嫁的想法,與其嫁到高門巨族,自己一籌莫展,不如低嫁,自己隨時能威壓,日後,楠兒也能給蕙蕙做靠山!
  可惜,抱有此想法的蘇志宏上一世並沒有能給女兒應有的庇佑,沒有誰能一輩子護著誰,也沒有誰能一輩子躲在別人的羽翼下。
  日子,惟有自個,才能體會內裡滋味。
  程修並沒有回驛站,而是直接繞到了蘇府東面的一條街,這是管三一來倉佑城便置下的宅子,特地挑了離蘇家近的地方,兩日前宅子清掃好了,便和程修一行搬了過來。
  走到門口,程修才發現,這門匾掛著的竟是燙金的兩個大字:程府!前兩日回來晚,倒沒注意這上頭寫的是什麼!雖說管三叔一直嚷著要將自己的產業讓自己繼承,可是,畢竟他姓程,兩人並無血緣關係。
  一時看著這偌大的兩個程府,程修覺得日後還是對管三叔客氣點,這宅子他可得攢好些年才能還得起呢!這些年管三叔可真是又當爹又當娘的照顧自己這個孤兒。
  不,他還有叔祖母,以後還會有蕙蕙!
  想到這裡,程修精神一震,迫不及待地跨進了程府的大門,便見院子裡亂糟糟的,幾個大紅木箱子橫七豎八地放著,地上隱約還有許多白色的羽毛,也不知道是鴿子的,還是雞鴨鵝的,看起來剛剛經歷了一場紛亂。
  管三正在院裡指揮著吳大和趙二將裝著月石的箱子往倉庫裡搬,余光瞥見程修回來,嘆氣道:「你們家校尉做事也真個磨嘰,娶個小姑娘,這麼些日子了,也沒啥動靜!枉我還特地選了處這般近的宅子!」
  天氣漸漸炎熱,吳大抹著額上的汗,笑道:「先生,你還不知道我家校尉,非得講究個你情我願!」
  程修心裡微嗤,冷哼道:「行了,別裝樣子了,這月石也不用抬了,明個一早,就讓媒婆帶去蘇府!」話是這樣說,看到七八箱子的月石,程修心裡還是忍不住暗暗咂舌,他真沒想到,管三叔一出手竟這般闊綽!
  雖說月石這東西在並不稀罕,可是,那也是能當銅板用的呀!這八大箱子的月石,足夠買他家在的老宅子了!
  他程修真是給管三先生當牛做馬都還不了了!
  院裡的幾人可沒心思來猜程校尉此時的心結,吳大一聽找媒人,立即將箱子扔在了地上,身後的趙二眼疾手快地將他往後拉了一把,罵道:「你嫌你腳多長了一隻不成,那般沉的箱子砸上去,還不爛了!」
  吳大不在意地揮揮手,往自家校尉邊上去,笑嘻嘻地問道:「校尉,蘇家小姐答應了?」
  管三也停了手中的扇子,一雙眼緊巴巴地盯著程修。
  「自古婚姻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蘇家小姐有何干係,她爹娘同意,她還能不從?」程修挺著胸脯,說的煞有介事!
  管三捏起扇子一邊,冷不丁地往程修昂著的腦袋上砸去,「真是得志便猖狂,這話你小子當著蘇家小姐的面說一次試試!」一時也掩不住心裡的喜意,瞪著程修問道:「現在就去找媒婆?」
  晨曦微亮,程府便陸續抬出一抬抬的紅木箱子,從東邊走,一時堵住了幾條街,眾人看著這箱上紅艷艷的大紅綢緞,吹吹打打的一行人,都不由好奇地跟在後頭,想看看這到底是去誰家提親?
  程府和蘇府也就一條街的路程,從程府抬到蘇府,前頭進了蘇家,尾頭還留在程家,這般熱鬧如意的時候,管三先生怎會讓它如此含糊過去,特特一早起來,硬是將聘禮圍著整個城墻轉悠了一圈。
  等到蘇府,打頭的除了趙二昨個去找的楊媒婆,安言師傅,還有晃晃蕩蕩的一群看熱鬧的人。
  兩隻白色,沒有一點雜色的大雁打頭,紅木箱子足足有六十四抬,這還是離倉佑城路程遙遠,管三縮減了再縮減的,抬到蘇府大門口的時候,守門的蘇傑驚得目瞪口呆,一路狂跑著進去稟報老爺,那兩隻大雁一看便是來行納徵之禮的,可是沒聽說自家小姐允親了啊。
  正在用飯的一家四口,也是有些呆愣,蘇侯氏還沒來得及告訴女兒,將她許配給程修了,蘇志宏也是有些挑眉,這小子竟直接省去了前頭的納彩、問名、納吉,竟直接送聘禮了。
  蘇清楠嘴裡含著一口金角饅頭,微張著口,也忘了吞咽,含糊不清地問道:「蕙蕙要嫁人了?我怎麼不知道?」
  蘇清蕙捏著筷子,緩慢而有力地問道:「誰家?」聲音裡的顫抖竟像波浪一樣要將她蓋過去一般。上輩子爹娘便不顧她的意願將她嫁給了張士釗,這輩子,她都說了誓死不嫁了,爹娘還這般執拗嗎?
  蘇侯氏一愣,忽地抿脣輕笑道:「還能是誰家?你這孩子,你都說了不嫁張家了,娘還能逼你嫁不成?自是程家了!」她那晚可就在船上看出來了,這程家小子,怕是一早就勾了蕙蕙的心,那夜裡,她看著程家小子的眼神,還能瞞得過她這個當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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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蘇清蕙忽略心裡的那點苦意,上輩子不也是她不願意,爹娘也是讓她嫁的。想到程修已經在外面等著了,心裡又是驚喜,又是羞怯,一時也不願意理眾人,低聲道:「我吃飽了,先回房了!」
  蘇清楠看著一臉含苞待放的春意的妹妹施施然地出了前廳,忙吞下口裡的饅頭,愣怔道:「蕙蕙,這,這就要嫁人了?」
  蘇侯氏嗔道:「以你妹妹這名氣,不定下來行嗎?我可想過幾日安生日子!」一時看著大兒斜飛的英挺劍眉,稜角分明的輪廓,已然長成為一個男子了,心下不由微轉了心思,也該娶兒媳了。
  李妍兒和李煥原也在自個屋裡用早飯,聽著外頭轟隆隆的聲響,兩人心下都驚奇,派了丫鬟過去看看,沒一會便見那丫鬟一臉喜色地跑著回來,道:「公子,小姐,蘇家小姐竟定親了,今個是男方來送聘禮呢!」
  兄妹兩人心裡都「咯」一聲,李妍兒尖著嗓子問:「哪家?男方是哪家?」
  剛一臉喜色的丫鬟,看著兩個主子都變了臉,忙掩了掩手,那程家可真大方,她就去前頭看看,都賞了她一角銀子,此時低著聲音回道:「奴婢聽說是程家,先前救了蘇家小姐的程家!」
  李妍兒眸中一喜,對著丫鬟揮手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又扭頭對著自家哥哥道:「哥哥,那程修可是蜀地的,蘇家也真捨得,將女兒嫁的這般遠!」拿起筷子,重新夾了一筷子金玉滿堂。
  李煥輕輕「嗯」了一聲,抿著脣,面上顯出幾分紫紅,像是生生憋住了氣一般,扒著碗裡的粥,有些食不下噎,看著妹妹那張容光煥發的臉,一絲絲厭煩竟漫上了心頭,放下筷子,提起書袋,徑直往蘇家大門處走去。
  李妍兒察覺到哥哥的異樣,繼續低頭喝著粥。
  李煥剛出跨院,便見著倚在東邊廊道轉彎處的一身煙羅紫輕綃如意月群的少女,抱著一隻雪白小巧的貓,時不時無意似地探出身子瞧一瞧前頭的熱鬧。此刻清蕙面上泛著動人的光澤,烏黑柔亮的發絲利落地地輓成一個雙刀髻,李煥忽覺得此刻的清蕙竟有幾分陌生。
  從她去了江陵後,他便一直沒有再得見,聽著外頭風言風語地傳她和程家、張家的事,他努力忽略,她卻終要嫁人了!
  蘇清蕙感到一道灼灼的視線,微一扭頭,竟見到了李煥哥哥,見到面上發紫,雙目微紅,心下微微一嘆,笑道:「李家哥哥可莫說瞧見了我!」
  說著便帶著綠意轉身往蕙院裡走。綠意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見那人盯著自家小姐背影失神,不著痕跡地拉著小姐快走了兩步,轉過了彎。
  不說李家落敗,便是李家小姐,也夠讓人頭疼的,而且,綠意和牡丹這兩個小妮子,自程修去救了她們以後,對程公子可是感恩戴德,一心盼著自家小姐和程公子修成正果。
  李煥看著空無一人的迴廊,目中驚痛,他料想過蕙妹妹會嫁人,他也曾痴想過待他功成名就風風光光地上蘇府提親,可是,他一直知道,蕙妹妹等不起。
  到了巳時正,知府家的小姐定親的消息便已經在大街小巷裡傳遍了,男家正是在水陽江上滅了水寇救了蘇家小姐的程校尉。張劉氏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剛得了消息便瘋一般地跑出去的兒子。
  心裡又心疼,又鬆口氣,這蘇家小狐媚子禍害別家正好,不然,她這老婆子以後日日對著她還不膈應壞了!派了下人去看著公子,也便撒手不理了。兩家都到納徵了,接下來便是請期了,兒子還能扭轉局面不成。
  張士釗到的時候,蘇家大門外圍著許多看熱鬧的人,一眼看過去,院裡頭停著許多紅木箱子,都已經一一打開,亮出裡頭繁花似錦的蜀錦,晶瑩如雪的珍珠,燦爛如光的金子,耀眼閃亮的紅藍綠寶石,還有許多醬紅色的石頭。兩隻困在籠裡的大雁,不甘地撲著翅膀,雪白的羽毛像是雨後初洗一般!
  事實上,確是管三先生吩咐吳大和趙二洗過的!
  管三先生第一回上蘇家門,見蘇志宏劍眉朗目,面上依稀有幾分君子之風,可管三依舊沒有錯過蘇志宏眼裡的那幾分隱晦的打量,知道這是個胸中自有丘壑的,心下已滿意幾分,十分熱忱地攀聊起來,言辭之間都是子休年少氣盛,以後還請蘇大人多多包含。
  絲毫沒有庇佑程修的意思,似乎是終於將家裡的熊孩子賣出去了一般,弄得蘇志宏和蘇侯氏都錯愕不已,自古只有女方懇請婆家多多擔待女兒的,哪有男方這般,就差說出,以後他就是你們蘇家兒子了,你們想揍就揍,不想揍也要時不時揍幾下,千萬別手下留情!
  作為熊孩子的程修,看著就快老淚縱橫的管三叔,不自然地輕咳一聲:「管三叔一向視我為己處!」
  管三擺擺手,哼道:「這時候知道套交情了,你小子以前不聽我的,以後還敢不聽你老丈人的?」
  程修頓覺無奈至極,窘迫地看向一邊端坐喝著茶的叔祖母,安言師傅眼裡掠過幾層笑意,「今個熱鬧,你管三叔庇佑你這麼些年,難得找到一個能數落你的家人!」
  程修面上微微一頓,看著已然和蘇伯父兩人把盞言交的管三叔,心裡不覺涌上一層暖意,轉了眸子,又道:「叔祖母也好些日子沒見到蕙蕙了吧,子休扶你過去看看。」
  這般狼子野心,也就程修有這等面皮說出來,廳內的幾人心上都不覺鄙夷了一番。連安言師傅面上也都有些過不去,遲疑道:「這,這……」
  忽地,外頭傳來一陣吵鬧聲,隱約聽見,「蘇清蕙!我張士釗待你一片真心,你渡口驚馬,我連命都可以豁出去相救,你就如此無視我嗎!」
  接著便是蘇家小廝在吼:「快,快攔住!」
  屋內的眾人都不由皺了眉,蘇志宏立即起身,準備出去看看,程修攔住道:「伯父,這事怕是衝著子休來的,子休去處理便好!」施了一禮,便大步向門口走去,蘇侯氏看著自家女婿抬步出門的瞬間,周遭竟開始散髮著幾分冷冽。
  程修剛出前廳沒幾步,便見著了赤紅著眼,一身錦緞有些凌亂的張士釗。門外還有幾個被撞倒了的看眾正癱在地上揉著胳膊扶著腰,疼的直叫喚。
  守門的蘇傑和蘇貴見自家姑爺出面,忙稟道:「程少爺,這位是東城張家的大公子,今個府上有要事,小的們說了不見客,這位公子竟硬要闖進來!」
  程修聽聞,不覺笑了,揮手道:「無妨,張公子既是今日來登門,也不妨留下喝杯水酒,子休一會和岳丈稟一聲便好!」
  兩個小廝都是見過張士釗的,認得這位也是遣了媒人來過的,今個擺明是來鬧場子的,看著新姑爺一副哥倆好的樣子,怕新姑爺不知道其中內情,心下都頗糾結。
  「諸事未定,程公子莫口誤!」張士釗冷冷地掃了一眼程修,便要越過去,他今日定要見到蘇清蕙!
  程修伸手一攔,冷笑道:「張公子不覺得太目中無人了些嗎?蘇家小姐已然是未過門的程家婦,張公子又何苦庸人自擾,妄自蹉跎,徒留笑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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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21 19:42:4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張士釗聞言,氣急而笑:「我庸人自擾?沒有我張士釗將蘇家小姐從馬車上抱下來,能有你程修後來的英雄救美?」如果沒有這個從蜀地跑來的程修,倉佑城的第一才女蘇清蕙,合該是他張家婦,他不信他已然抱過蘇清蕙,程修還能不介懷!
  這話一出,蘇傑便見新姑爺已然緊握拳頭,手背上青筋暴突。
  程修琥珀色的眸中,一片冷森森的陰寒:「張士釗你欺人太甚!便是你救了蕙蕙,我程家和蘇家都願意以禮想謝,怎地,你還想豪取搶奪不成?」
  門外的眾人已經瞠目結舌,敢情這張家大公子是來搶親的呀,群眾的眼裡迸射出無數八卦的小星星,連先前呼疼的也忘了揉胳膊!
  原本便有意往前頭瞅瞅聘禮的蘇清蕙,聽了這許久,到底忍不住,站了出來,挑眉問道:「張公子,你待讓我如何?」
  張士釗看著眼前忽地現身的蘇清蕙,煙羅紫輕綃如意月群輕輕地包裹著那個他曾抱過的身軀,他甚至可以感覺到那柔軟溫熱的氣息,那時她害怕的捂著腦袋,他甚至想,便是當時一起跳下去,他也是無憾的。
  可此時,蘇清蕙那雙清亮的眸子裡含著的憤怒、鄙夷,讓張士釗不覺往後一推退,艱難地抿脣道:「清蕙,當日渡口我便曾表露心跡,你該知我——」
  蘇清蕙未待他說完,便打斷道:「張公子莫羞辱清蕙,自古男女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清蕙自來不曾做私相授受之事!還請張公子慎言!」微頓片刻,又補充道:「如若張公子覺得昔日救了清蕙一命,清蕙便該以身相許,那懇請張公子將清蕙再次投入水陽江吧,如若清蕙大難不死,自此以後,便請張公子莫再這般咄咄逼人!」
  程修一驚,忙擋在蘇清蕙身前,低聲斥道:「清蕙,你回去,這裡沒你的事!」
  蘇清蕙見他並不曾因為張士釗抱過自己而不滿,心上一暖,前世她也只是被李煥哥哥拉了一把帶入懷裡,張士釗便嫌棄了她一輩子,這一世,她不願意嫁他,他竟這般不顧及她的名聲,在這眾目睽睽之下,竟嚷出來。
  而擋在自個身前的這個人,前世卻一直默默地看顧著她,不曾半句威脅、嘲諷,蘇清蕙的目中閃過堅決,對著張士釗不疾不徐地道:「張公子,你是要蘇家加倍酬謝,還是要蘇清蕙的這條命?」
  張士釗忽覺眼前一陣眩暈,面無血色地苦笑道:「原來,在你蘇清蕙眼裡,我張士釗,便是此等小人?」
  蘇清蕙不答反問:「哦,難道不是嗎?在倉佑城裡散布你張士釗救了我蘇清蕙的不是你張家的人嗎?片刻前,在門外嚷著你對我有救命之恩的不是你張士釗嗎?」蘇清蕙的眸裡不覺流露出淡淡的嘲諷!
  張士釗凄然一笑,原來,她一直不曾正眼看過他,同是散布流言救了她的,何止他張士釗一人!以救命之恩想她以身相許的,又豈他張士釗一人。
  不過是不喜歡。
  張士釗心口猛縮,疼得難受,看著站在程修身後,看不清面容的蘇清蕙,還是猶不死心,舉著步子走近道:「蘇清蕙,今日你跟了我張士釗,他日,我張士釗一定讓你享盡富貴榮華,紫服加身,珠冠加頂!成為盛冠藜國的貴夫人!」
  他語帶哽咽,一字一字,既像是在對蘇清蕙承諾什麼,又像是蠱惑。
  蘇清蕙微微一笑,紫服珠冠,是一品夫人穿著的服飾,上一世,她托張士釗的福,已經穿過了,只是依然沒成為盛冠藜國的貴夫人,忽地想起什麼,蘇清蕙淡道:「怎地,張公子是忘記了那從京城一路隨侍到倉佑城的柳姑娘了,此等好事,張公子何不留給那位姑娘呢?」
  擋在二人中間的程修,不由挑眉,他家蕙蕙竟還知道此等艷事!
  見張士釗目中一亮,張口想解釋,程修打斷道:「張公子,你也見了我未過門的夫人了,想必你已明了她的心意,程修不才,對自家夫人卻是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不渝的,張公子要是有心祝賀我二人,隨子休移步到前廳,要是還是執迷不悟,子休卻是容不得旁人對我家夫人這般胡攪蠻纏的!」
  蘇清蕙看著眼前一本正經地勸著張士釗,又不忘對她油嘴滑舌的程修,心下好笑,努力崩著臉,終是忍不住,低了頭,發出一丁點聲響。
  程修耳尖,頓時心癢難耐,此等好時機,自該逗弄自家蕙蕙,一時看著張士釗便覺格外礙眼!轉身拉著蘇清蕙往後退兩步,一早跟過來的吳大和趙二,便躍躍欲試地上前來了。都是蜀地剿匪慣了的,二人一向剽悍的很,一人抓住張士釗一邊的肩膀,便往門外拖。
  張士釗掙扎不得,慌忙喊道:「蘇清蕙,我張士釗待你的真心日月可鑒,此生不渝!」吳大嫌煩,見蘇傑腰上掛著個汗巾子,一把扯過來,塞在張士釗嘴裡!張士釗頓時悲憤交加,他張士釗此生還不曾受過此等侮辱!
  被扔在地的張士釗看著緩緩關上的蘇家大門,目呲欲裂,他張士釗,總有一日會報今日之仇!
  卻忽見一雙柔軟白嫩的手伸到他的眼前,那修長的手指猶如透明的白玉一般,輕輕地覆在他的肩上,淺笑道:「張公子,好久未見!」
  那嬌軟猶如雛鷹一般的話語,聽在張士釗耳中,恰似三月的春雨,淅瀝瀝地澆灌了他盛起的怒火,張士釗腦子混沌沌的,此女子面上又覆了一層面紗,一時忍不出此人是誰,嗤笑道:「哪來的風塵女子,不過,本公子喜歡!」
  女子面上一時羞憤交加,看著像在笑,又實在哭的張士釗,垂眸不語,扶著神志不清的張士釗,緩緩離開了眾人視線。
  客人漸散,張士釗回到新房,燭光下,蓋著鴛鴦戲水大紅蓋頭的新娘子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雙手疊加放在膝上。
  張士釗心下微嗤,他竟真的將這個聲名狼藉的女子娶回來了!看著床上散的桂圓、花生、紅棗,刺得眼睛發疼。
  拿起放在托盤裡的喜秤,聽著喜娘喊道:「新一桿挑下紅蓋頭,自此夫妻美滿,稱心如意。」
  柳眉籠翠霧,檀口點丹砂。
  燭光下妍麗明媚的俏佳人,睜著一雙清靈靈的眸子,靜靜地看著他,肌骨瑩潤,粉若初霞。
  他忽地想起了他回來時,送他到京郊長亭外的柳兒,也是這般櫻桃樊素口,心上微微一嗤,比起對他張士釗一片情深意重的青樓女子,這個倉佑才女,知府嫡女,書香門第出生的蘇清蕙,怕是要更加輕賤的。
  張士釗微微握拳,對著緊張地捏著帕子的新夫人,脣邊扯起淡淡的笑意,伸手解了腰帶,換下明艷正紅的喜袍,淡道:「我生有潔癖,沾不得半點不潔的東西!夫人睡床上,我睡塌下便好!」
  猶沉浸在新嫁娘的羞澀中的蘇清蕙猛地抬頭,看著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的張士釗,一臉茫然,他,他言下之意,是她不潔!
  蘇清蕙面上羞憤的一片通紅,卻見已然轉身吹滅燭火獨自窩在塌下的新婚丈夫,竟覺得這個世界當真荒繆,她不潔,他嫌棄,那他娶她回來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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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21 19:42:5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是了,她是知府家的小姐,唯一的嫡小姐,備受嬌寵的女兒。蘇清蕙理了衣衫,淡道:「夫君以色相謀,不惜玷污張家祖祖輩輩的名聲,娶我這個醉臥他人懷,甚至一度與人私奔的女子,也當真是好胸襟,好氣魄!」
  張士釗心上一愣,倒不曾知道這位大家小姐,還是一個伶牙俐齒的,有心想駁兩句,措詞在肚子裡滾了兩回,終久是沒有吐出來,既是這般厲害的女子,以後,各自相安便是!
  蘇清蕙等了半晌沒有回音,見下頭的人像是已然睡著,看著嬰兒手臂大的紅燭還猶自冒著余煙,怔怔地想起爹爹說,要將她嫁給官宦子弟,富貴人家,方可保她一世衣食無虞。
  衣食無虞!蘇清蕙看著月光下竹影橫斜的窗外,一滴清淚順著臉頰滑落。
  第二日,茉兒進來伺候主子梳洗的時候,便見著小姐依舊穿著昨日的嫁衣,眼下一片烏黑,床上倒並無凌亂,新姑爺也是一身整齊地坐在椅上,不由有些詫異。
  張士釗看著這個眉目清秀的丫頭,溫聲道:「伺候夫人梳洗,一會我來帶夫人去前頭請安!」又對著坐在床上的蘇清蕙溫柔地道:「夫人昨夜勞累,面上略顯憔悴,可得好好妝點一番。」
  說著,還走過去,在蘇清蕙的臉上微微勾了一下鼻尖。
  茉兒便見自家小姐,冷冷的一張臉上忽地笑了,如雨後梨花,嬌柔嫵媚。忽地想起小姐是婦人家了。
  見著立在門邊的丫鬟,面上微紅,張士釗心裡一曬,大步離去,留著蘇家主僕二人在屋內。
  茉兒微微咬脣,面上帶著幾分疑惑,低聲問道:「小姐,姑爺待你可好!」雖是問句,可是茉兒心裡是肯定的,端看剛才姑爺待小姐的親昵便知了!
  蘇清蕙舉起妝檯前的銅鏡,輕輕笑道:「自是好的,我是知府家的小姐呢!」
  茉兒手上一頓,見小姐舉著銅鏡,細細地察看眼下的青黑,低頭一想,覺得也對,忙伺候小姐換了一身清亮又不失富貴的煙霞銀羅花八幅鑼裙,細細地在小姐的面上涂了一層面脂,蘇清蕙看著鏡子裡的那片烏青,笑道:「來,給你家小姐這兒遮遮。」
  嘉佑十三年,蘇清蕙跟著張士釗從楚地前往蜀地晉江赴任,張士釗由七品知縣提升為晉江的正六品知州,每日裡公務繁忙,也不常回府,倒也緩了兩人之間的尷尬氣氛,蜀地山多水多,蘇清蕙每日裡帶著丫鬟僕人往各處遊玩品茶,日子倒也自在。
  這一日,蘇清蕙正待往月石山上看看,洗漱好後,卻一直不見茉兒過來,派丫鬟去看看,卻見那丫鬟面色通紅,支支吾吾地道:「夫人,茉兒,茉兒姊姊,在,在老爺,房裡!」
  正待出房門的蘇清蕙腳步一頓,回身問身後的丫鬟道:「茉兒在老爺房裡做什麼?」茉兒是她的陪嫁丫鬟,不是一向只管服侍她就好,和張士釗有什麼關係?
  丫鬟低著頭,喏喏不敢言,半晌顫著音道:「奴婢,奴婢不知!夫人恕罪!」
  蘇清蕙怔在原地,「呵,是老爺看上茉兒了?」蘇清蕙覺的真是荒繆,他張士釗和她蘇清蕙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他怎麼能好端端地要了她的陪嫁婢女!
  「夫人,老爺昨夜醉酒了,來找夫人,茉兒姊姊說您睡下了,把老爺扶了回去!後來,後來……」丫鬟面紅耳赤,喃喃不成言。
  蘇清蕙擺擺手,淡道:「不必說了,一會你把茉兒的東西都撿出來,扔到老爺房裡,以後,我的房間,那人不得踏進一步!」蘇清蕙有些心煩意亂地道,這些日子她是有心和張士釗緩和關係的,每日裡讓廚下備了他愛吃的糯米糰子、翠玉豆糕、慄子糕讓茉兒送去,三年過去了,她知道她和張士釗這輩子是不死不分的,不如放開心結,好好地過日子。
  可是,他收了茉兒,蘇清蕙覺得自個的臉嘩嘩地被抽了兩個耳刮子,這是在提醒她,他張士釗不缺女人!
  沒有備車,也沒有帶奴婢,張士釗聽著管家的稟報,心頭一陣火起,摸著還隱隱作痛的頭,記得昨個宣威將軍程修拉著他一塊兒喝酒,那小子將他灌高後,好像套了他許多話來著,此時看向還立在他面前等著他吩咐的管家,張士釗竟覺得有心無力得很。
  帶著宿醉後特有的黯啞的嗓音,道:「你派幾個人悄悄跟在夫人後頭,不要驚擾了她!」
  管家應下,又想起一事,忙稟道:「老爺,昨個蘇府上來信了!」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來。
  張士釗接過一看,是大舅子寄過來的,一時有些奇怪,蘇府的信一向都是岳丈大人的名義寄的,家裡眾人的信一併裝在一個信筒裡,每回都有個三兩封,這回怎地就薄薄的一張?
  展開信來,略一眼掃過去,便驚住了,岳丈大人竟然去世了!張士釗捏著信的手有些顫抖,蜀地最近匪患嚴重,便是各處官路都時有匪患襲擊!想到這裡,張士釗不由眯了眸子,盯著老管家道:「這回的信,不要在夫人跟前漏了口風,以後但凡蘇府的信都一律送到我書房裡!」
  老管家微愣,這蘇府可是每個月都有來信的呀,見老爺眼裡冷沉沉的,老管家忙應下。
  張士釗起身看向內室裡還坐在床上擁著錦被嚶嚶哭泣的茉兒,嘴角微勾,眸子裡起了一陣暗火,真當他張士釗是好哄的,「來人,將茉兒的身契從夫人那裡討過來!」
  見床上的女子驚喜地睜著水漾漾的眸子看著他,又是羞怯,又是喜悅,張士釗恨聲道:「將這些被褥全燒掉!」
  在茉兒瞬間驚恐的眸子裡,張士釗轉身出門,對著身後乍起的哭喊聲,仿若無聞,朝著蘇清蕙的廂房走去,那是府裡的東邊,他一直住在西邊,如若不是去赴同僚的宴會,他和蘇清蕙有時是一連幾月都不曾得見的。
  梳妝檯上還放著一把月牙形的檀木梳子,張士釗輕輕地拉開雕著大朵牡丹花的首飾盒,他上次悄悄放進去的嵌綠松石花形金簪並不在裡頭,想來是今個簪在發上了,她向來對這些首飾不放在心上,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哪些,他偶爾放支釵,或是鐲子進去,她竟一點都不奇怪。
  招來屋裡伺候的丫鬟,問道:「今個夫人走前可有說什麼?」
  那丫鬟恭聲答道:「夫人讓把茉兒的東西都扔到老爺房裡去,讓茉兒以後都不得踏進東邊來!」
  「夫人既說了,你照做便是!」張士釗有些煩悶地道。
  待張士釗走了,守在屋裡的丫鬟看著那一身墨色錦服的高大身影,撓撓頭,百思不得其解,他是老爺特地安插在夫人身邊的,老爺好像挺看重夫人,不知道為何卻又從來不來見夫人,也不在夫人的屋內歇息,在茉兒之前,張府裡一直連個通房侍妾都沒有,當真怪異!
  蘇清蕙回府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管家遠遠看見夫人回來,忙派了小廝去通知老爺,及近,見夫人裙擺處頗有幾處泥垢,又通知廚房備下熱水給夫人梳洗,覺得諸事安排妥當了,老管家才鬆口氣,旁人看不懂這兩人,他是再明白不過的。
  老管家想到還在西院裡的茉兒,一時也忍不住長嘆口氣,真是孽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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