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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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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南羅 - 《寵妻到白頭 卷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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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23 00:04:4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趙二猶疑了一下,正待反駁,卻又聽張士釗道:「趙大人跟著晉王爺出生入死多年,不在乎這微末的功勞,這回就做個人情,讓給我張某人吧!」
  趙二不及反應,張士釗已經拍著馬,遠走了!
  趙二只得返身處理還在箭矢中的阿魯特和黎凌吉!
  趙二不知道,他少有的一次退步,成全了張士釗,也成全了賀承!
  等了一日的蘇清蕙,只收到了賀承的簡筆信,說孩子在黑塞,他已經趕過去了。
  蘇清蕙收了信,宿命的感覺再一次襲來。
  當時有身孕的時候,她就沒想過是兩個孩子,倉佑像是上天忽然送給她的。
  軟塌上的驪兒已經抱著小奶貓睡著了,清蕙讓奶娘將這一娃一貓帶回隔壁屋裡睡下。
  蘇清蕙面色十分平靜,可是菡萏卻覺得這平靜的有一點讓她打顫。
  就像七月的天,你看著艷陽高照,卻不知道,什麼時候便是一陣電閃雷鳴。
  恰好廚娘端著晚膳進來,菡萏輕聲道:「主子,安師傅多少用些吧!」
  蘇清蕙本能想拒絕,一側頭看到師傅滿鬢的梨花白,將「不了」二字噎了下去,微微笑道:「師傅,您陪我用一些吧,等了這許久也沒個消息,我這肚子,真有些餓了!」
  安言師傅上了年紀,幾番動盪,不是心裡惦記著沒將一身技能傳給心心念念的驪兒,怕是早在一次次動盪中早已撒了手。
  蘇清蕙端著米粥,一小口一小口地吞著,頓時心口一陣鈍痛,蘇清蕙驚叫了一聲,整個人忽地癱在了椅上,捂著胸口,疼痛難言。
  夜風微涼,張士釗用軟布將孩子綁在背上,手裡的韁繩勒的隱隱滲出血跡來。
  張士釗卻絲毫不覺,耳邊的風呼咧咧地吹,兩旁蔥蔥鬱郁的樹木像一個個注視著他的路人。
  看著他的痛苦與決絕。
  身後的兵士漸漸有些追不上張大人的馬。
  接連兩個轉彎,不見了張大人的身影,一眾人勒著馬徘徊在馬路的交口,一是往右,前往京城,一是往左,去往南方。
  張士釗身邊的長隨眼眸微眯,盯著左邊隱約可見的馬蹄印,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對身後的人道:「張大人另有要事,我們先回京復命!」
  底下的人略有微詞,支吾道:「可,可張大人若是遇到埋伏可如何是好,我等怎可就這般撇下他!」
  長隨看著這兵士急的通紅的臉,輕輕笑道:「走吧,張大人自有主張!」說著就打馬往右邊走了。
  後面幾人面面相覷,猶疑了一會,也跟著往右邊去了。
  晚風吹在張士釗的臉上,有著從來沒有體驗過的柔和清爽,再往前,便要出了黑塞了。
  他把倉佑帶走,蘇清蕙真得記恨他一輩子了,可是,不帶走,早晚有一天這個孩子會知道自己不是王府的子嗣,以後,清蕙若是還有別的孩子,兄弟反目便是他的罪孽了。
  他能為她做的,便是讓她繼續待在晉王的羽翼下,安安穩穩地過著日子,孩子在他身邊,她知道不會有事,念想卻是肯定的。
  後來黎賀承帶著人馬追到黑塞的城門,守門的說,張士釗出了黑塞,便消失在去往南方的一望無前的道路上。
  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裡。
  張士釗的隨從卻是回了京,派人上了一趟晉王府,告知晉王妃倉佑小公子已找到,由張大人照顧著,請王妃勿憂心。
  然後,這長隨便當即帶著一家老小,出了城門。
  又是一年三月,春和景明,微風輕拂,百花盛開,驪兒坐在櫻花樹下,搖頭晃腦地背著: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安言師傅在給墻角的薔薇花澆水,陽光照在她白的閃亮的銀發上,似乎都變得更溫柔了些,時光終於在晚年眷顧了這個老人。
  安言師傅聽小徒弟背完,緩緩起身,笑吟吟地問驪兒:「今天吃糯米糕還是紅豆呀?」
  五歲的驪兒歪著小腦袋,想了一會,露著一口小小整齊的牙,朗聲道:「驪兒要吃紅豆!還要吃奶糕!」
  白芷正端著熱乎乎的杏仁奶茶過來,聞言,笑道:「小郡主,昨個你踢毽子沒有比過宸兒,是你自個說的,今個的點心都讓給她了!」
  驪兒這時也想起來了,耷拉著小腦袋怏怏地坐在小凳子上,半晌撅著小嘴,猶不死心地問白芷:「姨姨,那驪兒今天還剩下什麼?」
  娘親規定她每日的點心只準有兩樣,她都輸給宸兒了!
  白芷見她睜著一雙黑亮清澈的眸子,眼巴巴地看過來,別提有多可人疼。
  白芷把心一橫,道:「你先喝了杏仁奶茶,姨姨給你偷去!」
  驪兒卻並不驚喜,一把抓住了白芷的裙子,仰著小臉笑道:「姨姨,可不能了,這月已經過了三次了,要是再被娘發現,驪兒又要進宮學規矩了!」
  這話說的,剛才還滿腔熱血,勢為小主子一口吃食而去兩肋插刀的白芷也泄了氣。
  想起上一次進廚房,被綠意發現,告了王妃,氣的王妃幾日沒理她,她心裡也有些惴惴的。
  安言師傅見這主僕為了口吃食,愁眉不展,抿嘴笑著不語,清蕙惦記她的壽數,唯恐她走之前未能如願將悉數才藝傳給驪兒,平日裡對驪兒稍微嚴苛了一些。
  一主一僕在這花樹下,忽地就一起悲春傷秋起來。
  綠意經過,覺得好笑,回去告訴蘇清蕙,蘇清蕙無奈道:「這宮,驪兒便是不想去,也是得去的,我是怕她知道她不去也得去,心裡會有陰影,才和她立了規矩,偷吃要去宮裡!」
  便是不是偷吃,她也會用其他的法子讓驪兒去宮裡。
  她私心裡也是不想驪兒去的,可是,斐斐在宮裡啊!
  宮裡的華妃生了一個男孩,比驪兒小上兩歲,最是巴著驪兒,驪兒卻特別討厭華妃。
  綠意知道主子在憂心皇后娘娘,出聲安撫道:「皇后娘娘也是太倔了一些,前幾年一直和皇上鬧矛盾,以致讓華妃撿了漏子!」
  四年了,皇后一直無所出,眼看帝後關係也越來越淡漠。
  再這般下去,這江山,以後搞不好真是華妃的了!
  誰能想到晉王爺一時心憫救下的饑民,若干年後會成為皇帝的寵妃!
  蘇清蕙揉了揉眉,笑道:「別嘀咕了,出去備一下,以後我帶驪兒進一趟宮!」頓了頓,又道:「給驪兒備五色糕點,再盛一點牛乳,給她車上吃!」
  綠意一聽,立即笑道:「奴婢就知道還是主子最心疼小郡主,奴婢這就去!」
  蘇清蕙看著綠意瞬間跑的沒了影兒,想著這驪兒可是將府上上上下下的心都攏了去了,便是往日裡扮著黑臉的綠意,私心裡也舍不得這小人兒少一口吃食。
  只是想到斐斐,還是不由嘆了口氣。
  驪兒被提溜上馬車的時候,滿臉的委屈,見母妃光華燦爛地坐在裡面,嘟聲道:「驪兒又沒有偷吃,母妃為嘛還帶驪兒去宮裡!」
  蘇清蕙將她抱在腿上,指著一旁的食盒,溫煦地道:「母妃自己想犯規,舍不得驪兒沒得吃,這不,給驪兒帶了好幾樣,這皇宮,驪兒就勉為其難陪母妃走一趟可好?」
  驪兒從綠意姨姨打開的食盒裡捏了一塊奶糕,輕輕咬了一口,眸子立即亮了起來,點著小腦袋,「驪兒陪母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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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不到一刻鐘便到了,宮門的人接了腰牌,見是晉王妃,立即恭恭敬敬地放了行。
  這邊晉王妃剛進來,那邊便有人去通知了華妃娘娘。
  這一兩年,華妃娘娘對晉王府小郡主的心思,可謂昭然若揭。
  蓮裳聽到前頭傳話,說晉王妃帶著小郡主來了,忙迎到宮門前,對著晉王妃和小郡主福禮。
  驪兒邁著小腿跑上前去,伸出小手拉著蓮裳道:「姨姨,免禮啦!」
  蓮裳見小郡主膚白勝雪,奶裡奶氣地做出小大人的模樣來,疼惜地道:「皇后娘娘見到了小郡主,還不知道又得多歡喜呢!」
  這話一出,清蕙本能地覺察出,斐斐和皇上怕又鬧出矛盾了,一雙清亮的眼,不由便看了眼蓮裳,蓮裳走到蘇清蕙跟前,低聲道:「前兒十五,皇上來殿裡,被主子趕走了!」
  清蕙帶著驪兒,信步走入,只見寢殿裡珠簾垂地,悄無人聲,一縷淡淡的清香從碧紗窗中透出,驪兒雀躍地喚著:「姑母,驪兒來了!」
  裡頭傳來一聲嚶嚀聲,席斐斐揉了揉眉,見到清蕙和驪兒出現在自己的寢宮裡,用手拍了拍腦袋,奇道:「你娘倆今個捨得進宮了!」
  清蕙白眼道:「我可沒有不捨得進來!」
  斐斐忙喚人進來伺候她穿衣梳頭,一邊笑嘻嘻地道:「我可悶死了,你娘倆個把月沒來了!」
  驪兒舉著小手指,駁反道:「六天,姑母,是六天!」
  席斐斐扔了一個小荷包給她,笑吟吟地道:「行,六天,小郡主,吃去吧!」
  驪兒抱著裝著蜜餞的荷包,走到鳳床的腳踏上,坐下來,先數了有幾顆,然後寶貝地將荷包系在自己的腰帶上,這是皇后娘娘御賜的,娘親和綠意姨姨,可不敢來搶,夠她吃兩天了!
  撿出一顆大的,塞到嘴裡,吧嗒了一下,美的往後仰去,睡在鳳床的腳踏上。
  斐斐看著驪兒的小模樣,拍著清蕙的胳膊道:「你說,你女兒怎麼比你小時候還要招人疼啊!」
  清蕙拍了她的手,冷聲道:「別扯遠了,我問你,你和皇上又是怎麼回事?」
  這一問,先前還趣味盎然的席皇后,立即便如霜打了的茄子,托著下巴道:「還能怎麼,難道我還和一個饑民搶男人不成,他既然愛華妃,便去寵著愛著好了,我自個在這宮裡過我的日子!」
  清蕙登時撂下臉來:「斐斐,封後大典,可是你自願的!」
  席斐斐笑道:「我何嘗說不願做皇后了,只要不見黎平,這皇后做的也挺樂的!」
  見清蕙還是皺著眉,嬉笑著道:「你看,我想給驪兒什麼就給什麼,滿皇宮的珍寶,我都要給驪兒做嫁妝,等過幾年,驪兒再大一點,我就舍了臉,再給她求個公主的恩典!」
  二人正說話,有個小丫頭走到門外,蓮裳出去一會。
  斐斐見蓮裳出去,便皺眉道:「那寵妃又來了,蕙蕙,我可和你說,孩子我是不會生了,你得生一個,不然,你我百年,這藜國還真交給她不成,這可是我黎家的!」
  清蕙見她不像說笑,心裡沉了沉,雖說帝後這兩年也一直在鬧,但是斐斐還不曾說過不會生養的話來,這幾天,看來,華妃又膈應很了斐斐。
  清蕙握著斐斐的手,軟和的勸道:「兒孫自有兒孫福,咱們先過好自己的日子,你若真是不喜,何必一直忍著!」
  這話一出,清蕙見斐斐的眼圈兒微微紅了一點,瞬息又見斐斐仰著臉,笑的張揚地道:「怎麼是忍著呢,我可是皇后呢!」
  便是為了蕙蕙、驪兒和哥哥,她這皇后的位子,也得坐穩了!
  蘇清蕙也沒有想到賀承從蜀地救回的饑民花花,最後會入了黎平的後宮,和斐斐爭寵!
  更是趁著黎平一次酒醉,爬上了龍床,儘管事後,華妃口口聲聲說,是皇上錯將她認成了皇后,可是,寢宮裡,那般多的宮女侍衛,她若無心,也不會有今日的華妃。
  黎平繼位沒幾年,黎凌吉父子的餘孽還沒有清楚乾淨,朝中諸位大臣對這個新上任的皇帝並沒有如淵帝在世時的敬畏。
  當年黑塞,抓住了黎凌吉和阿魯特,但是還未押解到京城,荻國人便將二人救走了,這幾年賀承時不時要去北疆鎮壓蠢蠢欲動的荻國人。
  斐斐這般只要占著後位的無可無不可,暗地裡也是和定遠侯府、席府一起為浴血在北疆的賀承保障後方糧草供應的太平。
  蘇清蕙看著斐斐一臉無謂的樣子,十分心疼這個從江南和她一同走過來的女伴,心疼地道:「日子終歸是自己的,這般慪氣下去,也不是法子。」
  斐斐扶了扶頭上的九尾鳳釵,一張杏仁小臉更顯瘦削了,輕聲道:「日子也不是我過成這樣的!」
  那個人口口聲聲誓死要娶她,淵帝還在位的時候,他當著外邦使臣的面,說,他愛慕吏部尚書席大人府上的小姐,呵,他以為是孤注一擲喊出的話。
  結果,她和陸格永無可能,陸格至今也不知道去了哪裡,他將她娶進這深宮,白白地蹉跎她的年華。
  席斐斐看了眼在榻上玩的歡的小驪兒,若不是為了晉王府上下,她怕是早脫離了鐵籠。
  席斐斐拍了拍纖細潔潤的手,對小驪兒笑道:「來,到姑姑這裡來,給姑姑抱抱!」
  驪兒一個虎撲衝了過來,趴在皇后姑姑懷裡,手裡還攥著一塊糕點,斐斐也不在意,捏著她軟糯糯的小臉蛋,柔聲笑問:「最近師傅教你什麼了呀?」
  驪兒咽下去嘴裡的糕點,不急不緩地背道:「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驪兒一開口,斐斐便笑了,笑容裡帶些苦澀。
  肉嘟嘟的驪兒渾然未覺,滿心喜悅地咬了一口糕點,肥肥的小手上都是糕點屑子。
  她知道,在皇宮裡,娘親看在皇后姑姑的面上,一向縱容她,唉,要是宮裡只有皇后姑姑,她真想不回王府了!
  正咬著糕點的小胖妞,想到這裡,小眉頭不由打了結。
  恰這時,蓮裳進來,稟道:「主子,華妃娘娘帶著大皇子來了!」
  席斐斐起身,整了整衣襟,對著清蕙伸手道:「走吧,帶你去見一見咱們這位寵妃,近來架子可比往日又大上了些許,不是你來,怕是都不會進我這門兒!」
  清蕙將手搭在斐斐手裡,無奈道:「何苦呢,若是不喜歡,發到冷宮就是了,你若真做了,皇上也不會多說什麼!」
  斐斐寵溺地看了驪兒一眼,囑咐綠意看好驪兒,才轉過頭對清蕙道:「你不明白,難得有一個入眼的,他既喜歡,由著他去好了,我只要穩坐正宮,保證以後,咱們的小驪兒是最榮寵的公主就好!」
  清蕙忽地腳步略頓,看著斐斐波瀾不驚的側顏,白花花的陽光三五不時地穿過院裡花樹的間隙兒投在斐斐的身上,清蕙可以清楚地看見她施的一層薄米分。
  「斐斐,你是恨他對不對?」
  清蕙盯著斐斐的臉,擲地有聲地問道,她怎麼忘記了,斐斐這般豪爽的女孩子,會能容忍華妃蹦躂這許久,她只是在等皇上。
  她是一個驕傲的姑娘,大婚之際和皇上還在磨合,卻平地裡出現了一個華妃,她心裡的驕傲不允許她低頭,也不允許她放低身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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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斐斐忽地咬了牙,別過頭,不願看清蕙。
  墻角下花樹葉子的沙沙聲,像是一陣陣涌入清蕙的耳朵,在這陽光熱騰的午後,清蕙有些心悸。
  她之前是怕斐斐繞不過這個彎,和皇上同寢養育一個孩子便好,可原來,斐斐是已對皇上用了情,下了心。
  呵,不說三宮六院,黎平開了戒,三妻四妾是免不了的,斐斐這傻姑娘要的真心,這皇宮怕是盛不下了。
  兩人靜默許久,半晌斐斐嘆道:「多想無益,走,這寵妃的氣勢,你得和我一起去見見!我還就指著她給點樂子了!」
  清蕙不動,不屑道:「一個妾侍罷了!」
  斐斐不語,拉著清蕙往前頭去。
  華妃坐在偏殿的左上首,膝前站著在吃著蜜餞的大皇子,她正拿著娟帕在給他擦沾在臉上的糖霜。
  見到有人影晃過,忙抬起頭,一雙溫柔的杏眼,溫和地看著席皇后和晉王妃,起身福禮道:「臣妾見過皇后娘娘!」
  斐斐虛虛抬手,「免禮!」
  華妃直起身,對著晉王妃道:「晉王妃比前些日子看著氣色又好了許多,看來這晉王府的風水真是怡人!」
  清蕙勉強笑道:「華妃娘娘謬讚了!」
  蘇清蕙無力搭理華妃,在她眼裡,不過是可比如芥草的人,卻正是皇上和斐斐心裡的那條銀河。
  華妃見晉王妃不怎麼搭理自己,面上也有幾分尷尬,見二人身後,並沒有安敏郡主,眼神微閃,輕聲道:「皇兒一直嚷著要和安敏郡主玩,沒想到,安敏郡主今個沒來!」
  清蕙見華妃提起驪兒,絲毫不加掩飾,漠然地看了眼華妃,冷聲道:「花兒,大皇子也有三歲了,也該是時候啟蒙了!」
  華妃神情一震,藜國皇子一旦啟蒙,就必須離開母妃的宮殿,獨自居住。
  這是每一個皇子必須要走的路,華妃並沒有異議,可是,蘇清蕙喊她「花兒!」
  這是她最開始告訴晉王和安王的名字,當她跪在晉王的馬下,乞求一粥一飯的時候。
  一股屈辱感襲上心頭,華妃攥緊了衣袖下的拳頭,渾身微微顫抖起來,仰著頭道:「晉王妃,妾身早由皇上更名為雨檬了,還望晉王妃莫記混了!」
  蘇清蕙前世和張士釗的後院周旋了許多年,即便是重生回來,對妾侍還是有一種天然的反感,縱使,這一捷徑讓華妃一飛沖天,成為寵耀後宮的妃子。
  華妃的忍耐看在蘇清蕙的眼裡,並不當回事兒,她的丈夫當年一時善心救下的貧女,這時也好將主意打到她女兒身上,若是十多年後,兩個孩子雙方有意,那又是另一回事。
  斐斐見華妃已經氣的面色漲紅,淡聲道:「華妃若是無事,便先退下吧!」
  華妃也不搭理斐斐,靜靜地站在那裡,看著坐在對面用茶蓋抹著茶葉沫子的蘇清蕙,大皇子似乎察覺到母妃的情緒,怔怔地看著她。
  蘇清蕙坦然地任由華妃打量。
  一陣詭異的靜謐過後,華妃抱起大皇子,氣咻咻地走了。
  席皇后不免詫異:「以前我覺得我的性子已經夠急得了,沒想到清蕙你也這般!」
  清蕙笑嘆:「古話說得好,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蘇清蕙心裡是打定主意,等賀承這次回來,一定要他和斐斐說好,這皇后不當也罷了,斐斐不過二十來歲,真要困在這裡自怨自艾不成!
  華妃是哭著去御書房的,外頭的桂公公,遠遠地見華妃牽著大皇子過來,便眯起了眼。
  囑咐手底下的小吉子,你一會有時間去皇太妃的宮裡串串門。
  小吉子是新帝繼位後進的宮,一次被別的大太監欺負,桂公公路過見到,收到了手底下,做徒弟栽培。
  小吉子人也比較活泛,桂公公話一出口,他便明白,這華妃又得吃頓皇太妃的苦頭了。
  「哎呦,華妃娘娘,您今個有空來看皇上啊,真是不巧,皇上剛說不讓人打擾呢,您看,要不,您晚會再來?」
  桂公公對著近前來的華妃說的客套,卻並不熱絡,不說旁的,便說他的師父李公公當時是夏太后的人,他當然也得站在席皇后這邊,而且,他在新帝身邊伺候了幾年,也並不覺得,華妃真有如外界所傳的那般得寵。
  華妃睥睨了桂公公一眼,將身側的大皇子往身前一推,「大皇子想念父皇,桂公公只管去稟一聲便是!」
  大皇子睜著懵懂的眼睛,不明所以地望著母妃。
  桂公公笑的臉上猶如罩了一層暖暖的陽光,爽快地點頭道:「華妃娘娘既然吩咐了,老奴自當遵命!」
  又轉身對小吉子道:「還不快帶華妃娘娘去偏殿裡頭喝口茶,歇歇腳!」
  說著對著華妃娘娘微微低首,進了內殿,皇上正在批奏章,見進來的是桂公公,將朱筆擱在了筆架上,「怎麼,華妃沒走?」
  剛才門口的動靜,他也是聽到了一點,在御書房外敢這般吵鬧的,也只有華妃。
  若是那個人,怕是不會吵鬧,直接闖了進來。
  皇帝心上微微有些苦澀。
  桂公公見皇上一雙劍眉微微上挑,琥珀色的眼裡暗如星辰,帶著些許涼意,低頭稟道:「啟稟主子,華妃娘娘說大殿下掛念皇上!」
  在這位帝王身邊伺候了幾年,桂公公也能七七八八地摸準了主子的脾性,別看華妃娘娘現在風頭正盛,這後宮啊,皇上才是天。
  殿裡一時靜默。
  黎平看著桂公公畢恭畢敬的一張臉,略抬抬手,淡聲道:「回華妃,回宮裡等朕一起用晚膳!」
  「是!」
  桂公公心頭微微一動,皇上這是還要用著華妃呢!輕手輕腳地出了御書房,走到外頭,日光晃的人有些刺眼。
  偏殿裡頭,剛沏好的龍井茶還微微冒著熱氣,上頭輕嫩的葉片已經舒展開,清漾漾的,卻是一口都未用,華妃見桂公公過來,忙站起來要往御書房去。
  卻被身前的小吉子攔住了,華妃不耐地看了桂公公一眼。
  桂公公笑道:「陛下真有要事處理,還請華妃娘娘移步回宮!陛下忙完了,會去看大皇子殿下!」
  華妃心口一噎,她正憋了一肚子的委屈,腦子裡一直是晉王妃的那句「花兒!」她早已是帝王的妃子,並且生下了陛下唯一的子嗣,一個王妃憑什麼這般折辱她!
  看著桂公公要笑不笑的一張臉,華妃直覺氣血上涌,眼前金星直冒,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彌漫在口裡,華妃扶著身邊的宮女,沉沉地吐出一個字:「回!」
  小吉子看著一行人走了,挨到師傅跟前,低聲道:「師傅,這是從皇后娘娘宮裡出來呢!」
  桂公公尖細的嗓子咕噥道:「該回了!」
  見小徒弟懵懂地看著自己,桂公公難得溫和地笑了一下,晉王殿下就要回來了,皇后娘娘還顧忌什麼!
  御書房裡頭的黎平,見外頭沒了聲音,知道是華妃大約走了,不由琢磨起,招進桂公公進來問了幾句,知道是晉王妃進宮了,心下不由惆悵,斐斐現在還估計著帶兵在外的賀承,等賀承回來,這宮裡,怕是就留不住她了!
  只是前幾年局勢未定,內憂外患的,多少王公大臣明著暗著要把女兒送進宮來,博得一點恩寵,他不願意委屈斐斐,也不想毀了他對斐斐的諾言,才將計就計,利用了一下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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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他也沒想到,花花得勢後,會這般猖狂,連皇后都敢頂撞,可是,無疑,花花又是頂好的一把槍,堵住了眾大臣的悠悠之口,他的皇后反而是「賢德淑良」。
  黎平想到這個字,不由的嘴角便帶了兩分笑意,那個在新婚之際,還意欲逃親的斐斐,有朝一日竟和這四個字聯繫到了一起。
  他這些年路過她的宮殿的時候,也曾疑惑過,他將那如百靈鳥一般的斐斐留在宮殿裡,到底是對還是錯,也許當年,他該成全她和陸格?
  陸格在哪裡,他是知道的。
  黎平靠在椅背上,頭微微後仰。
  許久擰眉喚道:「小桂子,天氣漸暖了,讓御膳房做些鮮嫩可口的野味送到皇后宮裡,各地送上來的新鮮物什,也都往那邊送去!」
  他知道斐斐不稀罕這些,可是他能做的,卻只有這些!
  桂公公微微嘆氣,都一一應了。
  東西送到席斐斐跟前,席斐斐卻是一眼都沒睇,懶懶地對小驪兒道:「去看看,喜歡什麼讓綠意記下來,都是你的!」
  小驪兒搖了搖腦袋,「不要,驪兒不稀罕這些花的綠的,驪兒就喜歡甜蜜蜜的東西,其他的驪兒都不稀罕!」
  驪兒一邊說著,一邊眼巴巴地水汪汪地看著自己的母妃。
  蘇清蕙伸手一拽,將她懷裡的小繡囊拽了出來,「行啊,知道藏食了!」
  小驪兒見母妃將自個才悄悄放進去的兩塊蜜餞拿走了,嘴巴一撇,一雙大而黑的眼睛裡,便蓄滿了晶瑩的水珠,吧嗒吧嗒,就要往下掉。
  斐斐將她攬了過來,護在身前,用臉頰去蹭驪兒的,笑道:「哎呦,小心肝,你母妃壞,留在宮裡,陪姑姑吧!」
  小驪兒緩緩地搖了小腦袋,「姑姑會有弟弟妹妹陪!」
  斐斐見她說的認真,輕輕捏了捏她的小臉頰:「我的小公主,姑姑有你就夠了!」
  從她皇外祖母,到她母親,甚至她,都和這皇家牽扯不斷,卻沒有誰真正享了作為皇家婦或皇家女的福分,她要驪兒獨享這份福分!
  蘇清蕙在宮門落鑰之前出了宮,驪兒在宮裡蹦躂了一天,怏怏的窩在綠意身上,三月的春風時不時吹起車簾的一角,蘇清蕙隱約見外面稀稀落落地擺著小玩意的攤子。
  見女兒睡意朦朧,愛撫地摸了摸她的小臉,吩咐綠意道:「讓車夫停一下!」
  清蕙帶著白芷下車,選了一對糖人,又買了些許裝蛐蛐的小籠子,她本意並不希望驪兒這般小就跟著師傅念書的,只是師傅年紀漸高,卻是等不得的。
  正在挑選珠花的蘇清蕙,視線觸及右邊,不由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擺攤的老大爺見這位夫人看著男孩兒玩的木刀、弓箭出神,心裡嘀咕,這估摸又是哪家生不出男孩兒的夫人。
  蘇清蕙卻是想起了那個被張士釗帶走的孩子,也不知道倉佑怎麼樣了,這幾年,她不提,賀承也不提。
  「這幾樣,也一併包著吧!」清蕙指著弓箭刀輕聲道。
  「哎,好勒!」賣東西的老大爺樂呵呵地道,又拿了幾串今個串好的蘭花遞給白芷,「我家老婆子串著玩的,給小姐夫人戴個新鮮!」
  「咯吱、咯吱」,王府馬車對面,又過來一輛馬車,穩穩地停在蘇清蕙五米外。
  王府的護衛瞬息間要過來護著王妃,被蘇清蕙一個眼風掃過去,都縮回了邁出的步子。
  蘇清蕙看到,這是張府的馬車。
  「夫人,你看,這把小弓箭好精巧,少爺一定喜歡!」一陣香儂軟語從馬車裡飄了出來,空氣裡隱約浮動著些許脂米分味兒。
  蘇清蕙鼻尖微癢,拿起娟帕擦了擦鼻端。
  一旁的白芷看著馬車上走下來的人皺了眉。
  張士釗帶著倉佑失蹤後,張府裡的妾侍李妍兒卻是被查出有了身孕,由張老太太做主,升了貴妾,下頭的人見風使舵,喚她一聲「夫人」,她也穩當當地應著。
  張士釗不在,張老太爺,也睜隻眼閉隻眼,那個孩子不見了,以後,張家或許都是奎兒的了。
  此刻,李妍兒在侍女的攙扶下,下了馬車,她今天是去李家回來,嫂子盧荻三年前將母親從江陵接了過來,爹爹和姨娘也厚著臉皮跟了過來,沒想到嫂子卻將他們拒之門外了。
  當時爹爹和姨娘在李府門前又哭又鬧,盧荻讓盧府的兄長帶著一幫人強制性地將他們送回了江陵。
  可是哥哥一直沒有回來,李妍兒坐在馬車裡有些恍惚,哥哥不見了,夫君也不見了,她之前一心鑽營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左護右擁,奴僕成全?紫服加身,珠冠加頂?
  「夫人,您說少爺會喜歡哪個?」
  李妍兒被侍女的聲音驚醒,撩開車簾,便見到了那個忘不掉的身影,蘇清蕙於她,大約是一輩子的夢魘了。
  「行吧,你覺得好,就都包起來!奎兒就歡喜這些!」
  「婢妾拜見王妃娘娘!」李妍兒像是才看到蘇清蕙似的,湖藍色的裙擺下,一雙隱約可見的米分底藍面的繡花鞋急急地後退兩步福禮。
  蘇清蕙並不搭理,兀自在看著攤前的小玩意兒。
  「王妃要是喜歡,這些都算婢妾的,只是,府裡的幼子一直哭鬧著要小弓箭,男孩子就喜歡這些,還請王妃割愛,改日,婢妾送些女孩子家歡喜的到王府賠罪!」
  李妍兒上前兩步,輕輕巧巧,語帶笑意地道。
  卻字字剜心。
  蘇清蕙放下拿在手中觀看的小蘭花戒指,微微轉身,對著李妍兒有些紅暈的臉,「啪」「啪」兩下,簌簌有聲。
  李妍兒一張俏臉,瞬間便腫脹了起來,蘇清蕙吩咐白芷付了錢,去到下一個攤子上買了幾串糖葫蘆,才上了王府的馬車。
  李妍兒站在大街上,仰臉看天,呵,再尊貴又如何,夫君在外九死一生,唯一的男孩兒還被張士釗帶走了,蘇清蕙又比她李妍兒好過幾分?
  蘇清蕙上了馬車,見綠意懷裡的驪兒睡的香甜,摸了摸女兒柔軟的頭髮,低聲吩咐白芷道:「一會讓趙二去一趟張府見張家老太爺,盧笏去了青蕪庵,玉山上,不是還有一座青茹庵!」
  她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容忍李妍兒在她跟前蹦躂到現在,「張府不是還有個柳姨娘?」
  白芷點頭,「是的,主子,柳姨娘這兩年帶著家僕,四下找尋張士釗,並不在京城!」
  「斷了她和張家的聯繫!」
  她想看看,她一個女子在外面,又要如何生存!
  以前想著,有些人這輩子不再打交道便是,可是再看到李妍兒的這一刻忽然發現,人與人之間,也是有宿命的,比如她和李妍兒,比如蘇清汐。
  蘇清蕙昨夜被張士釗驚擾的半宿沒睡,等天濛濛亮的時候,才困意襲來,沉沉地睡去。
  再醒來已經是午時,她聽著白芷在外間裡悉悉索索地擺著什麼東西,輕聲喚了一聲:「白芷!」
  白芷剛從廚房用食盒提了午膳過來,正猶豫著要不要擺開,喊夫人起來?
  她進府這許久,也沒見到夫人睡到這個點,以前茉兒在,這些活茉兒應付的輕巧,輪到她,卻有些為難。
  聽到夫人喚她,白芷忙輕步進了裡間,「夫人,奴婢伺候您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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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23 00:05:2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見夫人沒有拒絕,白芷這才上前,將蘇清蕙微微用力抱了起來,蘇清蕙也沒有拒絕,許是昨日在山裡跑的太久了些,她現在覺得身上各處關節都酸痛。
  模模糊糊地淨了面,用了些午膳,靠在院裡的鞦韆架上,閉著眼,輕輕地晃悠著。
  白芷在廊上打著絡子,時不時看兩眼夫人,老管家將她提做了夫人身邊的一等丫鬟,特地吩咐她,旁的活計不需做,只要看顧好夫人便可。
  她針線活兒不好,也只能假裝打打絡子,她一個粗使丫鬟,就這般陰差陽錯地成了貼身大丫鬟,幸好,這位夫人也不太在意身邊的這些小事。
  空氣裡的浮塵在淡淡溫煦的秋光裡隱約可見,蘇清蕙閉著眼,隱約要入夢鄉,不妨被白芷輕輕地喚了起來。
  「夫人,老管家在院外,說有事要請示您,您看?」
  蘇清蕙挑挑眉,揉了揉鬢發,扶著鞦韆兩邊的繩索,下了鞦韆,微微一動,便覺得身上扯著疼,深呼吸了一口,才道:「讓管家進來吧!」
  老管家低著頭進了院子,微微遲疑了一下,道:「夫人,五味樓的掌櫃的,送了一對姊妹花過來,說是送給夫人您聽個小曲的!」
  「小曲?」蘇清蕙腦子裡轉過這個詞,便反應了過來,她爹在官場沉浮多年,她自小便見過娘親應對這些唱曲的,唱戲的,拉彈唱奏,說來說去,也不過是,給您府上送小妾來了。
  「收了吧,將西院裡的廂房再收拾兩間出來,和茉兒一塊兒住著!新來的,管家多看顧一些!」
  蘇清蕙不疾不徐地道。
  他張士釗既然開了例,收了一房,她這個原配夫人,再幫他收幾個也是應有之義。
  「夫人,您看,您要不要過目一下?」老管家硬著頭皮問道。
  「哦,有什麼過人之處不成?」蘇清蕙奇道,見老管家不應聲,對白芷招手道:「來,扶我去看看!」
  她的腳腫的疼,可這疼,好像又是可以忽略,可以自我麻痺的。
  「夫人,要不,我讓那兩人過來這邊,也省的您跑一趟?」老管家見蘇清蕙略有不便,提議道。
  蘇清蕙抬頭看了一眼老管家,忽地有些泄氣,「算了,不見了,給掌櫃的一些銀子,等會老爺回來,就說是我送他的!」
  她和張士釗是沒法過下去了,各自相安估摸是最好的狀態了。她又何必多此一舉,去見什麼姊妹花。
  老管家想到門外候著的一對雙頰染著紅暈的姊妹花,又看著有些頹勢的夫人,搖頭離開了。
  張士釗回來的時候,楊氏姊妹花已經安頓好,都在西院西側一排四間的小房裡,先前是放雜物的,連著茉兒一起,都住了進去,一人一間,還空了一間。
  東院的燭火已經熄了,西院裡卻甚是亮堂,張士釗一踏進去,被那一排三間燭火吸引,有些莫名其妙,身後的長隨稟道:「主子,剛才老管家說,五味樓送了一對姊妹花過來,夫人幫您收著了!」
  張士釗腦子一頓,「姊妹花?五味樓?」
  「是,屬下估摸,正是那天在五味樓,您聽小曲的那一對姑娘!」
  張士釗默言,難道是程校尉送來的?可是,程校尉看似是十分灑脫之人,又是孤家寡人一個,總會想到這些彎彎繞繞的。
  不是程校尉,便是五味樓的掌櫃了,看那天的樣子,他是極護著這一對姊妹花,怕被染指的,又為何送到他府上。
  「你去查一下五味樓的掌櫃,那一對,既是夫人收下的,還是給夫人吧!」
  長隨正準備應下,卻見張士釗腳步微頓,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道:「還是留在西院吧!」
  俊朗的眉宇間有些煩悶,這一段時日,他明顯感覺到蘇清蕙是有意和他緩和關係的,他也準備借驢下坡,昨晚,與其說是程校尉把他灌多了,不如說,是他自願醉的。
  他模糊地記得進了她的院子,依稀聞到些許蘭花香,他知道是她放在窗台的那一盆,放心地睡了過去,沒想到,卻被一個婢女攪亂了!
  張士釗眼裡起了一點陰影,咬牙道:「告訴管家,以後,茉兒就負責西院的粗使活計!」
  長隨見主子轉身往東院去,忙跟在後面。
  真的來到了東院門口,見裡頭黑漆漆的,一輪半弦月掛在樹上頭,張士釗盯著院裡東窗下那棵黑簌簌的樹,眼神有些落寞地道:「明天和夫人說,我約了程校尉並幾個同僚中秋來家夜宴,屆時麻煩夫人準備招待各家夫人小姐!」
  身邊的長隨見怪不怪地應下,有多少個夜晚,他陪著主子走到夫人的東院外,主子總是在間隙裡,便會想到諸如此般的宴席,需要夫人共同前往。
  其實,他想,為的也不過是,多見夫人幾眼吧!
  中秋佳節,蘇清蕙一早便起床安排各處事宜,她在交際這事上向來不和張士釗鬥氣,張士釗為了官場,她是希望認識幾個處得來的夫人或小姐,偶爾也可走動。
  再者,她也希望,爹娘每每從旁人口中聽到她的消息,也是琴瑟和鳴的。
  夜幕漸漸降臨,便有客人絡繹來到,蘇清蕙侯在二門外,接待官夫人小姐們,蜀地嗜辣,人也奔放熱絡,相較於江南的女兒家,蘇清蕙覺得和這樣的相處,更省心些。
  前院裡男子們的喧嘩聲透到後院裡,女眷也就兩桌,三三兩兩地聊著些許趣味或瑣事,蘇清蕙聽的興趣盎然,不妨,白芷過來在她耳邊低語幾句。
  蘇清蕙歉意地站起來,落落大方道:「管家娘子尋我,我去去就來,諸位夫人小姐暫且聊著,可莫怪我招待不周呵!」
  「哪裡,哪裡,張夫人儘管去!」
  「是咯,妹子忒客氣了,我們一處聊著逗樂,可費了妹子不少心勁,妹子去便是!」
  蘇清蕙虛應了兩句,跟著白芷出來,走到拐角,低聲問道:「你說那一對姊妹上去唱曲了?」
  白芷回道:「是的,夫人,是程校尉說了一句,老爺就讓管家娘子來後院尋那一對姊妹了,可是,姊姊無論如何不肯讓妹妹去,正鬧著呢!」
  本來是送給張士釗的,府上一個子嗣都沒有,姊妹倆只要有一個有了孩子,便是兩人都在這府上扎根了,現下這般,張士釗是順手推舟,想把這姊妹再送出去。
  不說張府也是豪富人家,便是張士釗自個,也可以算作前途無量了,她又連半個孩子都無,說來,做小,也沒有比張家更好的了,更何況,下一家,還不定是什麼樣的人家。
  姊姊不願意妹妹一起出去,也是愛護妹妹。
  蘇清蕙靜默了一會,道:「妹妹不去便不去吧,和管家娘子說,讓妹妹過來女眷這邊唱曲兒!」
  程修見到只單單那個年紀大些的過來,有著一雙翦水秋瞳的豆蔻少女並不見,不由看向了張士釗,輕笑道:「我可聽說是一對的,張兄是寶貝著,不捨得給我們瞧一眼?」
  張士釗揮著手道:「程弟莫急!」看向管家,「怎地還有一個呢?」
  老管家稟道:「夫人聽說大人這邊要聽小曲,說女眷那邊也想聽個樂子,另一個,正在夫人那邊呢!」
  張士釗和程修都微怔,一時不明白蘇清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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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23 00:05:3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程修端起面前的酒杯,一仰而盡!
  先前聽說五味樓的掌櫃給張府送來一對姊妹花,他還私下動了肝火,此番,不過是準備將那一對喊出來彈奏一曲,讓別的大人帶回去,省的蘇清蕙看著心煩,看來,蘇清蕙,卻並不準備領他的意。
  蘇清蕙實是不準備領程修的意,尤其當她見到那個娉娉裊裊抱著琵琶走進來的少女時。
  她的臉頰燒的火辣辣地疼。
  雖是一對眼睛,可那神情,卻也分明和她像了六分朝上,兩桌的女眷見進來這麼一個,都有些怔愣,頓時面面相覷。
  還是先前喊蘇清蕙妹子的婦人拍掌笑道:「張大人真是對妹子體貼入微,哪兒找來這般靈巧的會唱小曲兒的!」
  諸位夫人如得了赦令一般,都紛紛附和,交際場上,看得清,說不破,十分真的事,也是沒影兒的事,不要說,也才像了五六分罷了!
  不過,還是有婦人暗下咂舌,放著這麼一位美人坯子的夫人在家,還搜摸著這贗版的出來。
  一個晚上,姓楊的小姑娘唱了些什麼,蘇清蕙並未聽清,等宴席散了,蘇清蕙看著小姑娘抱著琵琶我見猶憐的模樣,心裡五味雜陳。
  蘇清蕙兩個月沒有接到家裡的信,這是從來沒有過的,心下有些疑惑,連寫了幾封信回去,那邊卻一直沒有音訊。
  索性在蜀地也是無甚事做,蘇清蕙收了行禮,準備回倉佑城一趟,再過兩月便到年下了,她趕在年前回來尚可。
  白芷有些猶疑,忐忑地問蘇清蕙:「夫人,要不要和老爺說一聲?」
  蘇清蕙遲疑了一下,這個問題她也想過,但是他們二人近來也有月余沒有碰面了,她的存在對張士釗來說該是可有可無的,「讓老管家轉告一聲就好!」
  老管家看著夫人和白芷登上馬車,嘴脣囁嚅幾下,終久是說出了口:「夫人,要不等老爺回來再動身?」
  蘇清蕙笑笑,「老爺公務繁忙,不知幾時回來,老管家轉告一聲便好!」
  畢竟是女主子,老管家無奈。
  到了城門,守門的聽是知州的夫人,忙放行。
  出城門的那一刻,蘇清蕙竟有一種解脫的感覺,這一去,如果可以不回來,該有多好,或許她可以流失在這蜀地到江南的任何一段路上,自此行雲野鶴,自由自在地來往於山丘河流之間,而不僅僅是那一處宅院。
  前頭馬夫「馭」地一下,馬不滿地抬起前蹄叫了一聲,馬車一陣晃動,白芷掀起一點車簾,問:「大叔,怎麼了?」
  眼睛卻是看向前面的一人一馬時,怔愣住了,一身青色官袍想是還未來得及換下,一雙昔日似挑非挑的桃花眼此時滿是凝霜的森寒,白芷不禁打了個寒顫,直覺不好!
  「夫人,為夫來接你回去!」
  張士釗的聲音緩慢而清晰,帶著不易察覺出的隱忍和怒火。
  蘇清蕙不禁自嘲起來,剛還想著縱游於山水之間,轉眼,卻是出個城門便是極限了。
  「夫君,爹爹和娘親許久未有音訊傳來,我心上掛念,想去探望一下,年前便會回轉,夫君不必擔憂!」蘇清蕙的聲音輕輕淺淺,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果決。
  張士釗眼神微暗,抿緊下脣。
  一時只聽得見馬兒焦慮的踢蹄子的聲音。
  「夫人,蜀地現時匪亂多,路上極不太平,你這般輕車簡裝出門,遇到匪寇,也是平白讓岳父岳母憂心,不若跟為夫先回去,我讓程校尉派手下送一封八百里急件到蘇府!」
  張士釗說的坦誠,可是蘇清蕙卻覺得哪裡有些詭異。
  又不可否認,張士釗說的在理,將要過冬,匪寇都在打家劫舍儲存糧食。
  城門的守衛,不一會兒功夫便見到先後出城門的知州夫人和大人又雙雙回轉,一時不禁咂摸,這是二人鬧彆扭了呢,沒想到知州也是疼婆娘的,親自追了出來。
  當張士釗成為張尚書之後,這一段事故傳了出去,又是一段佳話。
  而此刻,蘇清蕙回到張府,裡頭小楊氏和茉兒都在裡頭候著,張士釗看見這二人,眉上顯出不耐,斥道:「回去!」
  大楊氏那晚便被劉副將軍收到了府上,只留小楊氏一個在張府,真是惶惶之際,被張士釗一陣斷喝,心裡一害怕,腳下一軟,竟摔倒在地上。
  茉兒想扶又不敢動,眼巴巴地看向蘇清蕙,哀憐地喚了一聲:「夫人!奴婢知錯了!」
  蘇清蕙眼皮未抬,淡聲問張士釗:「不知夫君什麼時候準備正式給這二人行入門禮,我也好早些安排!」
  張士釗看著蘇清蕙請冷冷的模樣,心臟驟縮,「為夫並沒有此意,夫人當粗使丫鬟使喚便好!」
  茉兒和地上的小楊氏絕望地低了頭,也不敢再造次。
  蘇清蕙略有意外,仿若無人地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張士釗看著她的背影,心上一陣煩亂,錯過了那一晚,他和蘇清蕙的裂縫,又不知道何時才能圓囫。
  要是日後蘇清蕙知道她爹爹已經去世,是他攔截下來那封信,並且拒絕讓她回去奔喪,她怕是會恨他吧!
  張士釗有時覺得,他和蘇清蕙之間,好像是老天開的一個玩笑,開頭錯了,便是步步錯,誠如蘇清蕙在新婚之夜所言,他確實是以色相謀,便是後頭有了一點真心,二人之間卻早已千山重重了!
  張士釗回了書房,給蘇清楠寫了一封信,交代了這邊的大致情況,讓蘇清楠暫時代為相瞞。
  蘇志宏的喪事,蘇清蕙沒有回來奔喪,只言片語都沒有,蘇侯氏和蘇清楠又悲痛又擔憂在外的清蕙是不是出了事,收到張士釗的心,難免又是一場痛哭,可是沒有什麼比清蕙的安危更重要,當即,蘇清楠和蘇侯氏各寫了一封信保平安,只說要到年尾,蘇志宏公事繁忙,沒空提筆。
  蘇清蕙收到娘親和哥哥的信,也不疑有它!
  寒冬,蘇清蕙晨起開窗,見外頭白茫茫的一片,問白芷道:「籮筐備好了嗎?」
  白芷正端著溫水進來,笑嘻嘻地道:「都備好了,夫人,您先用早膳!」
  蘇清蕙半月未出門了,上一次去山上取景入畫,腳下的石頭上結了一層薄冰,蘇清蕙直接從山腰上摔了下來,還好白芷反應快,抓住了她。
  卻也是摔傷了胳膊和腿,在家休養了半個月了。
  白芷為了給蘇清蕙解悶,教蘇清蕙捕麻谷。
  窗外的那棵樹到了冬天,光禿禿的,上面卻棲了許多麻谷,時不時飛下來,在院裡的白雪上留下一串串腳印。
  蘇清蕙喝了一碗熱粥,白芷已經在雪地上支了一個籮筐,籮筐下面的白雪上塞了許多秕谷。
  一根繩子從籮筐上一直牽到屋裡,蘇清蕙一眨不眨地盯著樹上時不時飛下來又警惕地飛走的麻谷,緊張的臉上都上了一層紅暈。
  衙門裡今天休沐,張士釗晨起在府裡各處走動,晃到東院門前,見裡頭寂靜無聲,不由多看了兩眼,便見到東窗前的樹底下置的籮筐,眼眸微眯,順著線看向了趴在東窗口看著麻谷的人。
  她的兩頰微紅,睫毛上沾著冬日的霧氣凝聚成的點點水珠,張士釗忽然想到古詩裡的盈盈一汪秋水,晨光透出的紅霞,不濃不淡地點綴在瞳孔上,那雙眼睛,像一副大家手下的冬雪初晴山水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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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23 00:05:4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噗」地一聲,樹下的籮筐應聲而下,「哎呀,好像抓到了兩隻!」
  東窗旁的人,忍不住雀躍。
  蘇清蕙直覺地右轉,便見到了立在院門口的張士釗,嘴角的笑意瞬間僵硬。
  寒風凜肅,張士釗的頭髮上氤氳著一層水霧,在白皚皚的雪地裡,像是不染纖塵的翩翩佳公子。
  兩人對望一眼,張士釗忽地開口道:「冬日寒氣重,不若我請幾位同僚一起過來烤鹿肉,夫人意下如何?」
  張士釗的聲音裡有些微的顫抖。
  蘇清蕙轉了轉手上的繩子,樹枝上的雪在寒風中一點點地飄落下來,籮筐裡罩著的兩隻鳥兒在裡頭撲騰著翅膀。
  「好,夫君若有意,我提前讓管家安排好!」
  蘇清蕙說完這句,對著張士釗微微頷首,便對白芷道:「外頭寒氣重,窗關了吧!」
  張士釗意興闌珊,乾脆找程修喝兩壺!
  晴了一日,雪水融化了許多,到晚間,又薄薄地結了一層冰,蘇清蕙左手抱著暖爐看白芷提著食盒進屋子來,笑道:「你和我一塊兒用吧!我一人也索然無味!」
  白芷點頭,擺好了蘇清蕙的飯菜後,夾了一點坐在繡凳上一點點地扒飯,蘇清蕙無奈,分了兩碟菜給她。
  收拾碗筷的時候,白芷想起來似的,對蘇清蕙道:「夫人,剛奴婢在廚房裡聽說,老爺今日和程校尉一起去剿匪了,像是去的比較遠,怕是得有幾天才回來!」
  蘇清蕙奇了一下,「這不是程校尉的活嗎?他怎麼去了?」
  白芷笑道:「許是覺得新鮮,想去看看吧!」
  蘇清蕙聞言笑笑不語,該是鬧得嚴重了些,才使張士釗也不能安心地穩坐後方。
  前頭的事兒,蘇清蕙並不感興趣,她的胳膊和腿還沒好,只能窩在府裡,傷的是右手,卻是連提筆作畫也是不能夠的。
  一連晴了兩天,枝椏上的雪都化完了,蘇清蕙罩了十七隻麻谷,留了兩隻看著機靈的,養在籠子裡,其他的都讓白芷送給老管家下酒了。
  這一夜裡,蘇清蕙睡的燥熱,只覺得要喝水,卻一隻醒不來,心裡知道怕是魘住了。
  卻忽地被白芷推醒,「夫人,夫人,快醒醒,起火了,起火了!」
  蘇清蕙倏地驚醒,睜眼卻見火勢已經蔓延到窗戶上,晴了兩天,窗柩極易燃著,蘇清蕙趕緊起來,屋外卻傳來男子粗獷的聲音,嚇得兩人渾身一激靈!
  白芷本能地將蘇清蕙護在身後,門外顯然便是縱火的,白芷一咬牙,將蘇清蕙扶著,一步一步地往門口挪。
  外頭的人見裡頭有人出來,傳來爽笑聲,蘇清蕙頭皮一陣發麻,剛到門口,外頭忽然射過來一隻帶著火星的箭羽。
  白芷努力穩住心神,對蘇清蕙道:「夫人,暫且出不得,奴婢先去把這些賊人殺了,再來救你!」
  蘇清蕙隱約見約有四五人,有些心冷地道:「算了白芷,你一個姑娘家,外頭都是有身手的,我腿腳不便,就留在這屋裡吧,你自個走吧,要是有人來救,是我命大,不然,不能白添了你一條命!」
  白芷沒有吱聲,挑了門邊倚著的掃帚便衝了出去,蘇清蕙略略詫異,她都不知道,白芷竟也有些功夫的底子。
  也許是半柱香的功夫,也許是一刻,那短短的須臾,在蘇清蕙往後的記憶裡一直猶如一輩子那麼長。
  火勢越來越旺,那些人將箭羽主要集中在西院,顯然是之前便打聽好的,白芷心下狂躁不已,再這般下去,就算她最後殺死了這幾個,主子也得葬身火海了!
  眼看火已經燎起了整間屋子,門口擋風的厚實的布簾正燒的裡啪啦,上頭的珠子滴在地上像是砸在白芷的心臟上,一下又一下!
  當官兵衝進來的時候,白芷猛踢開身前的大漢,也不管踢出去的一腳是不是有刀,腳上的倏痛白芷尚來不及感知,便一頭扎進了火屋裡,蘇清蕙躲在房間的一空地上,已經被煙燻得有些神志不清。
  「夫人,夫人,白芷一定會救你出去!」
  白芷將蘇清蕙整個人倚在她肩上,試圖帶著她出去,沒走兩步,蘇清蕙覺得自個整個人好像飛了起來。
  「轟」一聲,白芷將她甩了出來,房上的大梁掉了下來,砸中了白芷,蘇清蕙飛離的那一刻,她看見了白芷的眼睛,閃著火光。
  頃刻間,整個屋子塌了。
  蘇清蕙碰地的瞬間,震得整個左半邊身子都木了。
  「清蕙!清蕙!」
  蘇清蕙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他看到了程修,衣袍上沾了許多血跡,瞳孔要裂出來似的。
  程修是跟著匪寇一路追過來的,沒想到還是遲了一步,張士釗和他在樹林裡熬了兩夜,那邊匪寇大隊人馬一殲滅,就病來如山倒,險些從馬背上栽了下去。
  張士釗和程修都以為,這一幫逃竄的匪寇只是要混到城裡來,掩人耳目罷了,並沒想到會直接衝著張府來。
  張士釗是在第二日到的城裡,張府東院兒已經化作了廢墟,西院兒還遙遙地立著,茉兒和小楊氏昨晚在各自屋裡不敢出來,躲過了一劫,老管家傷了一條腿。
  張士釗風寒猛地入體,又驚聞府中出事,縱然病的頭重腳輕,還是要來看一眼躺在床上未醒的蘇清蕙。
  她的胳膊、腿都上了繃帶,整個人像蠶蛹一樣,眉目凄惶,該是夢見了什麼不好的。
  昔日倔強清冷的模樣再不復見,張士釗忽地就紅了眼眶,他在前頭立了功,卻連累她受此災禍。
  程修不期然望見張士釗眼眶泛紅,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士釗兄,大夫說嫂夫人只是傷了些筋骨,養些時日便好了!」
  張士釗定定地看著程修搖頭,「子休,真是對不住你,我厚著臉皮從你那討要了白芷來,沒想到卻……」
  張士釗得知程修手下有會拳腳的女子,特地討要了一個過來,放在蘇清蕙身邊,說是看顧蘇清蕙,有時,也是眼線,沒想到,這丫鬟真的捨命救了蘇清蕙。
  程修默然,白芷是他向管三先生要的,是管三先生培養了多年的,此番,管三先生怕是會動怒!
  「噗通」一聲,張士釗整個人忽地向後仰去,程修尚未反應過來,忙大聲喊大夫。
  老大夫把了脈,頷首嘆息道:「本是一兩副藥便好的,現今,老夫,先開兩服藥熬熬,明日再看看!」
  「大夫,我的病怎麼了?」張士釗醒轉過來,有些疑惑地問道,他不就是傷寒嗎?怎麼老大夫一臉頹喪。
  「大人呀,你是風寒侵體,可這來勢凶猛,你又急怒攻心,若再不好好調理,老夫也就無能為力了!」老大夫說著到窗前的桌子上研磨提筆寫了一張方子。
  一旁的程修也怔了怔,見張士釗目裡有些不置信,寬慰道:「士釗兄這幾日安心養身子,有什麼事吩咐兄弟我做便好了!」
  張士釗有些感激地看向程修,「為兄這般境地,也不和子休客氣,還托子休多為看顧一些了!」
  他和程修也相處了些日子,平日裡常一起喝酒,對程修的為人也有幾分信重,這次,蘇清蕙還是多虧程修的手下捨命相救才得以脫離火海,現在,他夫妻二人雙雙有恙,張士釗也不和程修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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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23 00:05:5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蘇清蕙睡了兩天都沒有醒來,程修讓人每天給她喂水喂藥,可是睡夢中的蘇清蕙並不配合,常常脖子上都是藥汁水跡。
  程修問老大夫,老大夫也只說:「自己不想醒,老夫也無能為力!」
  程修聽到這話,心裡有些沉重,他和張士釗作了一段時間的酒友,也趁張士釗酒意朦朧的時候,套過幾次話,對她夫妻二人的生活,有大致的了解。
  「蘇清蕙,你還這樣年輕,以後的路,誰又能說得清呢,睡過去,就什麼也沒了!」
  程修像是呢喃,又像是呼喚。
  當日,程修便讓人在蘇清蕙的房間裡插了梅花,放了兩隻麻谷,她和白芷捕的那兩隻也葬身在了火海里。
  這邊蘇清蕙沒醒,那邊,張士釗的風寒越來越嚴重,夜裡開始盜汗。
  程修將那批匪寇交給劉副將軍,請了幾日假在家裡照看張士釗夫妻二人,將管三先生那邊的大夫都拉了過來。
  這一夜,又下雪了,雪花輕輕灑灑地飄在地上,沒一會兒便融化了,程修做莽夫慣了,今夜卻忽地起了點傷懷,他不知道,他到底是為了什麼接近張士釗?
  是因為蘇清蕙是他叔祖母的關門弟子,還是他們初來蜀地,他在城門遠遠的一瞥,那個像三月桃花一樣柔美的女子,有一雙清凌凌地眼睛,又黑又亮,像春天水田裡剛剛脫胎的小蝌蚪,又像無數個守著山頭堵截匪寇的夜裡,天空上或明或暗的星星。
  就那般不期然地撞進了他的眼睛,進入到他自個也摸不著的內心深處,開闢出來一塊柔軟無比的空地。
  她的一言一語,一舉一動,像有魔力的手,在那塊空地上撒上種子,待風吹過,會長出輕盈盈的花。
  程修無意識地推開蘇清蕙的門,不禁皺了眉頭,裡頭守夜的丫鬟竟不知所蹤。
  程修近前兩步,那向來瑩潤的臉頰因了多日臥床有些乾澀蒼白,長長的睫毛覆在眼瞼上,像隨時會飛走的小火蛾。
  她的脖子上有一根紅色的線,可能掛著吊墜。
  程修微微低頭,香脂的清香從鼻翼掠過。
  右手小手指輕輕地碰了碰她小巧的鼻子,有些微涼。清滑。
  走廊有腳步聲傳來,程修迅疾退出了房,拐到走廊另一端,回頭看,是蘇清蕙房裡伺候的丫鬟回來了。
  程修這才看了看自己右手的小手指,那一瞬間,他竟有戰慄的感覺。
  「少爺,少爺,張大人不好了!」
  院裡傳來趙二疾呼的聲音。
  程修鎖著眉,三兩步跑過去,卻見張士釗躺在床上渾身顫抖,額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張士釗的長隨遞過來一封信給程修,「程大人,老爺說,如若他熬不過這一關,煩請您把這封信交給夫人!」
  程修匆匆接過,見上頭寫著:「賢妻清蕙親啟」
  上面的墨跡已經乾涸,許是這兩天張士釗一早便寫好的!
  程修將信塞到懷裡,對張士釗的長隨道:「吩咐下去,給屋子生暖爐,你備些酒精,給你家主子擦拭!」
  有那麼一瞬間,程修腦子裡閃過那個小巧的鼻子,閃過張士釗就此過世的念頭,可是,他腦海里的另一個小人不屑於這般做。
  也許是死馬當活馬醫,後半夜張士釗身上的溫度開始下降,老大夫摸著鬍子笑道:「算是熬過來了!真不容易啊!」
  張士釗的長隨當即便對著程修下跪,「程大人,我家老爺的命是您救的!」
  程修舒了一口氣,笑道:「沒事就好!」
  第二日張士釗還在昏睡,蘇清蕙卻醒了,在晨光微曦的時候,一縷淡淡的雲霞透過雲層,射出些許白亮在天邊。
  蘇清蕙的眼瞼被微微刺了一下,忽然就睜開了,她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腦海里的第一個念頭是,倉佑,她要回倉佑!
  程修得知蘇清蕙已醒的消息,腿立即便拔開了,卻又立即收了回來,笑道:「我就不過去了,吩咐丫鬟們要好生伺候著,若是再出了丁點紕漏,就等著被發賣吧!」
  管家福伯微怔,這還是第一回,他從少爺的口裡聽到「發賣」這個詞。
  張士釗是在下午的時候醒的,得知蘇清蕙已經醒了,不由又濕了眼眶,他以為他和她這一輩子,就這樣結束了!
  程修笑道:「士釗兄,等你們兩口子好了,可得好好犒勞我,給我保一門好親!」
  張士釗聲線微弱地笑著應了。
  他不知道,他和蘇清蕙的真正磨難在這一日才開始,自此永無回還的可能性。
  這一點在丫鬟傳話過來,說張夫人想要回倉佑城的時候,張士釗便開始驚覺。
  張士釗並不能拖托多久,因為這一回蘇清蕙歸心已定,她能下床扶著丫鬟走動的時候,便備好了馬車。
  張士釗趕到門外,人馬俱已齊備,他沒有再攔阻她的理由,匪寇已除!
  張士釗扶著馬車,凝聲道:「一路珍重!」
  蘇清蕙看他微微側著的身子有些羸弱地靠著長隨,輕輕道了一句:「夫君也珍重,這一去,怕是到年初以後才回來,望夫君諒解!」
  張士釗頷首。
  他並沒有看蘇清蕙,也沒有告訴她岳父已逝。
  或許,是這一刻,張士釗面對他和蘇清蕙百孔千瘡的關係,沒有勇氣再親自在上面劃下一道血痕。
  縱然待蘇清蕙回到倉佑城,也會明白,她的爹爹已不在的現實。
  可是,現在,看著她滿是期翼的眼睛,對歸巢的眷戀,張士釗始終沒有開口。
  在日頭許多個日夜,張士釗常常回想起這一天,他目送著蘇清蕙上馬車,對她說「一路珍重」,她的眼裡劃過一絲劫後的溫情。
  那是一個晴朗的早上,她的眼睫上掛著清晨的寒霜,帶著些許朦朧。
  如果在這一刻,他敢於面對,敢於直言,或許,她不會如後來那般對他完全封閉。
  世上許多事,是回不到那個點的,藜國素來信宿命,張士釗常常報以不屑,在張士釗從朝堂上退下後的那幾年,他回想起年輕時候的往事,猛然發現,一切早已冥冥中註定。
  他和蘇清蕙各自執拗,不願服軟的性格,註定了他們之間的宿命。
  蘇清蕙回到倉佑城以後,一封信也沒有。
  張士釗心下不放心,研磨給蘇清楠寫了一封信問及家中狀況,末尾一句,提了一句蘇清蕙。
  信寫好,他拿起來在窗口的風下晾了晾,才折好,吩咐管家拿到驛站寄出去。
  他是知道蘇清蕙對於岳父的依賴的,這一趟回去,連最後一面都未能見上,也不知道那個素來寡淡的女子,能否受得住?
  倉佑城張府的管家也給他來過信,言蘇清楠的夫人李氏在岳父去世後,有些偏幫著蘇志遠侵占蘇家二房的錢財。張士釗有些不放心,又提筆給倉佑城的現任知州寫了一封信,請他多看顧幾分岳家。
  他在程修住的巷子裡,重新置辦了一處宅院,依舊是東西兩院的格局,東院依舊留給蘇清蕙,請成衣鋪子的繡娘按照蘇清蕙以往的尺寸,置辦了一年四季二十套衣裳,休沐的時候就和程修一起去古玩店珍寶店裡頭淘些他以為蘇清蕙會喜歡的東西來放在空盪蕩的東院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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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23 00:06:0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尤其是春節前後,東院裡頭依然琳琅滿目,可是張士釗像是著了魔一般,東院裡放不下,就放到倉庫裡頭,便是盥手的盆兒,他也選了兩個樣式回來,一個喜鵲登梅如意銅盆,一個梅蘭竹菊祥雲銅盆,他試想著她那一天無意打開倉庫,發現裡頭竟是她喜歡的插屏,古琴。
  張士釗是和程修在一起過的年,閒來無事便和程修去走街串巷,喝幾壺酒,一場生死過後,張士釗視程修為兄弟。
  也是在這時候,程修才真的發覺了張士釗對蘇清蕙的情意,他不解,既是視若珍寶,又何以鬧到這般不相往來的境地?
  心裡的一點火焰,程修再也沒表露出來過,年少的時候,他也以為不過是一點思慕之情罷了,待到許久以後,在管三先生介紹了一個又一個大家閨秀給他,他的腦海里卻總是蘇清蕙的面影的時候,他才遲鈍地發現,原來,有些思慕是可以成為過眼雲煙,有些,卻像是烙在心間。
  饒是去了信,張士釗對蘇清蕙去倉佑城以後的事情依舊一無所知,蘇清楠並未回他的信,年後,他又去了兩封信,卻始終沒有收到蘇家的回信。
  蘇清蕙是在正月過後才從倉佑城回來的,事先未打一聲招呼,她到家的時候,張士釗並不在家,而是去錦城赴總督大人的宴席,一去五天,中間接到管家的信,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近三個月的音信杳無,他甚至以為她不會回來了。
  緊趕慢趕,他在第五日的夜裡回到了家。
  那晚,他滿心期翼,一路上默默地在心裡盤算如果她記恨他,他該如何?如果她自此不願多看他一眼,甚至閉門不見,他又該如何,許多忐忑恐懼的念頭伴隨著那櫻口瓊鼻,那纖纖素手,在張士釗的腦海里來回翻滾。
  從城門到府上的路,忽地變遠了許多,想起年少時,在京城初見柳兒時候的怦然心動。
  這一次,是她的夫人。
  他一度忘了,他的夫人,婦德有虧。
  他剛入府,便見管家吞吞吐吐,要他去夫人房中看看,呵!他看到的是什麼!
  修長的玉頸下,春嬌玉嫩,紅脣微張,一身白色軟煙羅襟下一片濕漉漉,正是蘇清蕙,桌上是蘇家特製的百花釀。
  而對面的男子,正是故人,昔年借居蘇家的李煥!
  管家低聲道:「是李公子送夫人回來的,已經在府上住了兩天,今日,李公子拜別,夫人特地為他餞別,大人,這酒估摸烈性太強了!」
  張士釗沒有吱聲,婚前他約模知道蘇清蕙是一個有些不墨守成規的女子,偶爾時有放浪形骸之舉,除了那一次在船上鬧出的事,並未有不能對人言之事,而這一次,一個已婚婦人,在夫家,竟敢明目張膽的和男子共處一室!
  在他所不知道的,她會倉佑城的那些日子呢,怪道三個月,一封音信也無,岳父對李煥有知遇之恩,他定當會去奔喪!
  他的夫人,原來自始至終都沒有忘記過這個男人!
  張士釗覺得自己真是個笑話,觸眼所及,都是他熱頭熱鬧地挑選回來的花瓶,屏風,連墻上掛著的山居圖,還是他從程修府上的倉庫裡翻出來的。
  張士釗未出一言,冷冷地看著這二人,大步走開,跨上長隨還未來得及牽到馬廄裡的坐騎,直奔程修府上去!
  老管家看著他去的方向,料到該是去找程校尉喝酒了,吩咐下人將李公子帶回了客舍。
  「老爺,老爺,你醒醒,醒醒!」一雙有些微皺的手在張士釗身上推搡。
  張士釗混混沌沌地睜開眼,便見著柳兒伏在她的床前,眼下也是一片青黑,對著他柔柔地笑道:「老爺,你是不是夢魘了?我見你喉嚨裡一直在囫圇地喊著什麼,怕老爺被夢魘住了!」
  張士釗微微一嘆,問道:「柳兒,我病了多少時候了?」
  柳姨娘面上不由帶出幾分凄色,轉又輕輕笑道:「有大半年了,老爺,妾身還等著你好了,帶我出去遊船呢,妾身在這院裡,可要悶壞了呢!」
  「夫人呢?」張士釗啞聲問道。他好像夢見了二十多年前,他大婚的時候,他掀開紅蓋頭,蘇清蕙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靜靜地看著他,那雙眸子,是他見過最亮的眸子,他的夫人是個美人。
  柳姨娘垂著眼,這麼些年了,原來,老爺心上一直記掛著後院裡的那個女子嗎?輕輕地將棉被往張士釗的頸下壓了壓,低低地道:「夫人還在後院裡頭呢,聽說新作了幾張畫!老爺要是想見,妾身幫你去請夫人!」
  兩滴溫熱的淚滴在張士釗露在錦被外的手背上,沿著皺巴巴的皮膚,慢慢地滾落,張士釗怔怔地看著柳姨娘面上細細的紋路,當年艷冠京城的柳兒也老了,蘇清蕙呢?
  這是他納的第三個妾侍,也是他少年時在京城求學時遇到的第一個撩動他心弦的女子,她是杏花閣的花魁。
  那年他考取了舉人回鄉探親,她竟一路從京城追隨至倉佑城,第二年他又考取了貢士,隨後應母之命,回倉佑城娶親,她一路送到倉佑城外,無語凝噎。
  他娶的是倉佑城知府家的小姐,素有倉佑城第一才女之稱,是書香門第的小姐,也是一個私德有虧的女子,待字閨中時,便愛慕上了借居在蘇府的江陵李煥,一度打算與李煥私奔,在倉佑城裡鬧得風風雨雨,他張家還是將她取回來了。
  因她是四品知府家的小姐,唯一的嫡小姐,備受嬌寵的女兒。
  他為了攀附權貴,不惜以色相謀,不惜玷污張家祖祖輩輩的名聲!
  新婚當夜,撩開紅蓋頭的時候,燭光下妍麗明媚的俏佳人,睜著一雙清靈靈的眸子,靜靜地看著他,柳眉籠翠霧,檀口點丹砂,肌骨瑩潤,粉若初霞。明明是這般端方的女子,他卻覺得莫名的輕賤。
  他自顧轉身睡了塌下,她在紅艷艷的拔步大床上窩了一晚,自此開始了他們長達二十多年年的夫妻生活。
  婚後第一年,蘇清蕙便跟著他前往各地宦遊,他每每酬宴帶著她一起,看她三步成句,七步作詩,佳詞妙句信手拈來,在一幫脂粉堆裡,如日光般耀眼。
  頭幾年,蘇清蕙喜歡光華萬丈、榮耀加身的感覺,他喜歡看她在人群裡鋒芒畢露、璀璨奪目,他甚至不介意做一兩回伉儷情深的模樣。
  像是麻痺眾人,也像是麻痺自己。
  他記得,似乎是第三年,她由淡漠變得體貼,每日吩咐廚下備下他愛吃的糕點送到他的書房,他曾試圖從她的貼身丫鬟茉兒那裡問及她的過往。
  那時候茉兒還不是他的妾侍。
  從十四歲落水到十六歲出嫁,她站在窗前的苦患樹下,雙手捏著帕子的忐忑,仿佛就在他的眼前,她也曾繡過鴛鴦戲水,鴛鴦頭上的線輕輕淺淺地用了四五樣,活靈活現,他在她的箱底見過。
  他不曾想他素來只愛詩詞歌賦,雙手不染塵埃的夫人,竟也有這等小兒女情腸的時候,在新婚的第三年,他猛然間驚覺這不過也是一個不滿雙十的小女孩,什麼樣的錯誤,值當堆在那柔弱的肩上一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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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昔年的舊事泛上心頭,張士釗嘴角微扯,他和蘇清蕙真是一段孽緣啊!不過不可否認蘇清蕙的眼光是極好的,李煥現在也是藜國的名士,名頭比他這個致仕的前任尚書要響的多。
  他多年來若有若無地打壓了李煥半輩子,還是未能壓的住!
  柳姨娘見老爺睜著眼,嘴角帶著兩分笑意,不知在想什麼,心下有些訕訕,抹了淚,笑道:「老爺,我去喊夫人!」
  「不」張士釗一把握住柳姨娘的手,「春光正好,讓她安安靜靜地畫吧!」
  大雪紛飛,又是一年冬天,晉王妃,定遠侯夫人,一早便乘著馬車侯在了城門口的茶樓上,驪兒窩在白芷的懷裡,手裡拿著一串糖葫蘆,時不時舔兩口,左看看右看看,就是舍不得下口去咬。
  母妃擔心她牙疼,不給她多吃甜食,這糖葫蘆也是好久才能吃一次的。
  定遠侯夫人看著驪兒嬌軟的小臉蛋紅撲撲的,和糖葫蘆上的冰霜一樣妍麗,滿心的疼惜。見義女一直守在窗戶旁看著城門口,輕聲道:「一會到了吉時便進來了!」
  晉王三年終於平定了一直蠢蠢欲動的荻國,直入荻國王宮,荻國國王寫了降書,願意成為藜國的附屬國,願意交出阿魯特王子給藜國。
  藜國開國以來一直飽受侵擾的北疆,終於自此安定,新帝龍心甚悅,要大開城門,率領文武百官親自迎接。
  和賀承分別了許久的蘇清蕙,此時只能眼巴巴地期待在茶樓上匆匆看賀承一眼。
  驪兒不懂母妃的焦急,她已經許久沒見父王了,每天過的也挺開心的,現在眼前的這一串糖葫蘆,要怎麼一顆一顆吃完,才是她最掛心的。
  辰時初,城門大開,宮樂奏響,以晉王黎賀承,定遠侯管三先生率領的平定北疆的大軍陸續到了城門外。
  蘇清蕙站直了身子,向窗外張望去,只見那坐在馬上熟悉的身影,率先入城,他的背影,像是瘦削了許多。
  黎賀承看了一眼茶樓上的開著的窗戶,便立即下馬,跪在了新帝的面前:「微臣不負聖上囑託!帶領我藜國將士守住了藜國的疆土!」
  新帝黎平立即將晉王扶了起來,朗聲道:「晉王是我藜國的大功臣,保我藜國千萬百姓的安危!為藜國開疆辟土!朕得晉王輔佐,是朕之幸,也是藜國百姓之福!」
  新帝又對著黎賀承和定遠侯身後的士兵說了一些慷慨激昂的話,底下群情激動,但是蘇清蕙一句也沒有入耳,她看到賀承剛才下馬的時候,右腿有些不自然的彎曲,眉頭瞬間緊皺。
  她知道,他右腿肯定受傷了,這一仗,他的身上到底有多少傷口?
  蘇清蕙的肋下隱隱傳來麻痛感,六年前,她和斐斐也是在這裡,看著荻國王子阿魯特入城,六年後,斐斐坐在深宮,她帶著驪兒來迎接賀承。
  「哇,那是我父王!父王,父王!」
  被白芷抱到窗前的驪兒被床下氣勢如虹的士兵震驚到了,小小的腦袋裡,只看到她母妃惦念的父王在人山人海中,像一隻遺世而獨立的蒼鷹!
  小人兒的胸腔中,溢滿了驕傲和得意!
  那是她的父王!
  軟糯的聲音飄蕩在空氣中,周圍的人都側目,看一個軟萌可愛裹得像糯米糰子一樣的小姑娘,露著一口小貝牙,眉開眼笑地對著窗下喊,有猜到這是晉王府的安敏郡主。
  蘇清蕙見眾人都看了過來,忙讓白芷將驪兒抱進屋來,笑道:「這下好了,本來是來看將士們的,可給你搶了風頭了!」
  見女兒手上抱著的糖葫蘆不知什麼時候沒了兩顆,捏捏她的小臉頰:「這三顆留給你父王吃吧!」
  驪兒這回倒不含糊,立即應了。
  蘇清蕙看著驪兒童真爛漫的模樣,不由又想起了那個被張士釗帶走的孩子,她有時候想到倉佑,覺得,或許真是命,她上一世沒有一個孩子,這一世,一下子有了兩個,她一個,張士釗搶走了一個。
  沒一會兒,皇上開路,後頭跟著晉王爺和定遠侯,再是眾將士,浩浩蕩蕩地進城。
  蘇清蕙看著賀承上馬時依舊不自然的右腿,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馬上的人似乎也感受到前上方炙熱的目光,輕輕地看了一眼。
  四目相對,空氣被久別的思念點燃。
  蘇清蕙覺得爐裡的炭火一下子熱了許多。
  等著將士都過去了,街道上的人群也三三兩兩地散去,蘇清蕙和定遠侯夫人才開始下樓,準備回王府。
  定遠侯夫人自從找到藜澤長公主的骨血後,又看著一個封王,一個登上了後位,整個人都忽然閒適起來,現在晉王和夫君又凱旋而歸,一心只想著和管三先生好好過些閒雲野鶴般的日子。
  出了茶樓,天又開始疏疏稀稀地下起了雪,落在毛茸茸的大氅上,都不由得有些瑟縮,白芷裹緊了驪兒的小披風率先抱著孩子上了馬車。
  「走,走,走!拿著快走吧,今天都是貴人在裡頭,可不能放你進去衝撞了!」一聲吆喝聲從身後傳來。
  蘇清蕙不由皺眉,回頭看了一眼,見一個衣衫襤褸的老婦咿咿呀呀地求著茶樓的小二,老婦是一個啞巴,像是無家可歸的,頭上包著的布巾一塊塊結成塊的黑漬。
  也難怪小二不給她進去,今天裡頭的客人都是京城王親貴族包了來看將士進城的,那小二也是好心腸,給的兩個白饅頭還冒著熱氣。
  蘇清蕙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一手提著裙擺,一手準備搭上頭白芷的手,上馬車,卻忽地背上有什麼東西飛過來,風呼呼的,剎那間見身邊的義母似乎抽出了腰間的軟鞭。
  什麼白花花的東西骨碌碌地轉到了她的腳底下。
  蘇清蕙低頭一看,是還冒著丁點熱氣的饅頭,許是在地上滾了幾圈,已經不復剛才的雪白,沾了點黑泥。
  「哎呦,祖宗哎,你怎麼誰都敢砸!」店小二責罵了一句啞婦人,誠惶誠恐地上前來對蘇清蕙求饒道:「夫人,這是個瘋子,您莫和她一般計較!她時常一犯病,拿到東西就砸人!」
  蘇清蕙疑惑地看著那老婦人,只見那塊骯髒的頭巾下,頭髮稀稀拉拉地垂在臉前,倒蓋住了大半張臉。
  那雙眼睛滿是陰鷙,倒像蘇清蕙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太像,太像,蘇清蕙猛然一驚,是趙倪笙,淵帝的皇后!
  那瘋婆子見蘇清蕙眼神微動,知道是認出了她,神情更是激動,也不知從隨身背著的包裹裡掏出什麼東西,又要往蘇清蕙身上砸。
  定遠侯夫人手上降紅色的軟鞭「呼啦」一下將那東西抽到地上,一個回鞭,摔過那瘋婦人的臉,鞭子帶起來的風,將瘋婦人面上遮著的頭髮帶了起來,蘇清蕙看到一張垂垂老矣的臉。
  瘋婦人不妨挨了這麼霸道的一鞭子,頓時疼的直咧嘴。
  一旁收回軟鞭的定遠侯夫人顯然也是認出來了,輕輕一躍跳上馬車,對蘇清蕙伸著手道:「上來吧!」
  蘇清蕙回頭看了看痛苦地捂著臉的趙倪笙,又看看眉眼平靜的義母,終是伸了手,藉著義母手上的力道,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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