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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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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賤宗首席弟子] 戰國大司馬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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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1
發表於 2019-11-30 00:04:42 |只看該作者
第301章:各退一步

   “啪。”

    面前的那堆篝火,爆裂著幾絲火星,打破了司馬錯與白起二人之間的死寂。

    此時篝火的光亮照在白起臉上,清楚可見後者滿臉的驚詫。

    他方才聽到了什麼?

    “國尉,你方才說什麼?”白起難以置信地問道。

    只見司馬錯微微皺了皺眉說道:“老夫方才所言,難道白左更不曾聽清麼?也罷,既然如此,老夫姑且便再說一遍……既國內委任老夫作為主帥,老夫希望白左更傾力協助老夫……”

    “夠了!”

    白起惱怒地打斷了司馬錯的話,沉聲說道:“難道國尉認為,這次的失利是白某造成的麼?”

    見白起有些過於激動,司馬錯壓了壓手示意白起莫要過於激動,旋即他正色說道:“老夫並沒有這麼說,也並非這樣認為……正如老夫方才對那昭雎所言,今日的失利,只怪老夫短智少謀,是故才被那蒙仲偷襲得手。責任在老夫,與其他人無關……”

    聽了這話,白起面色稍霽。

    他還以為司馬錯打算將今日失利的罪名推在他白起頭上,這著實讓他很是惱怒。

    不過仔細想想,以司馬錯的為人,又豈會做出這種不恥之事呢?

    只見司馬錯盯著白起看了半響,忽而惆悵地說道:“關於方城,關於那蒙仲,老夫得向白左更道一聲歉意,你的判斷是正確的,若老夫早知那蒙仲是這般狡猾棘手,今年四月初時,就不該阻止白左更……”

    見司馬錯竟坦然地承認了錯誤,白起亦不禁有些意外,臉上重新露出幾許笑容,頗有種揚眉吐氣的痛快。

    畢竟,眼前這個固執的老將終於向他屈服了。

    抬手摸了摸下頜處的短須,白起輕笑著說道:“老將軍能意識到這一點,白某亦深感高興,不過老將軍也請放心,此番雖被那蒙仲小勝一場,但我軍仍有絕對的優勢,至少在下仍有信心能夠將其擊敗,只要老將軍肯聽取在下的建議……”

    雖然他說得很委婉,但從他抬起右手向司馬錯擺出“索要”的動作,還是不難看出他心中的真實想法,即他希望執掌主導權。

    見此,司馬錯搖了搖頭說道:“關於這件事,恕老夫辦不到。”

    “什麼?”微微一愣,白起頗感不可思議地看向司馬錯,旋即臉上的笑容立刻收了起來,只見他雙眉一皺,不悅地說道:“你在耍我麼?”

    “並非如此。”司馬錯搖了搖頭,解釋道:“今大王信任老夫,委任老夫為帥,老夫自忖要回報大王,豈可假借人手?……老夫知道白左更的本事,也認為白左更日後定會成為我大秦的頂梁之柱,但眼下……恕老夫直言,白左更還過於年輕,在有些為人處世上還略顯毛躁,比如說四月初時,不顧國內的安排與老夫的命令,擅自對魏國的方城開戰……白左更可知道,似這等背棄盟約的做法,會敗壞我大秦的名譽?”

    “嘁。”

    白起撇撇嘴,對司馬錯的教訓不以為然。

    畢竟在他看來,盟約也好,名聲也罷,都不是什麼靠得住的東西,唯一值得信賴的便是武力,只要有強大的實力,他秦國何懼中原的流言?

    他注重的,唯有利益!

    還別說,他這想法與近幾代秦國的君主倒也是不謀而合,比如秦惠王嬴駟,這就是一位注重國家利益勝過個人榮辱的君主,也正因為這一點,秦國這幾十年在中原諸國的內戰中,說得好聽是左右逢源,說得難聽就是牆頭草,只要哪方能為他秦國帶來利益,他秦國便支持哪方,且在此期間,秦國也做出了不少不顧面皮的事。

    其中最典型的例子,莫過於秦國派張儀許諾六百里商於之地,騙楚懷王與齊國決裂。

    可能後人會覺得,這楚懷王怎麼這麼蠢,如此輕易就相信了秦國的謊言?

    但從另外一個角度去想,那就不難理解楚懷王為何輕信了秦國——即中原諸國皆注重承諾,以誠信建立邦交,不像秦國那麼沒臉沒皮。

    但不可否認,或許秦國這種沒臉沒皮的行為,亦幫助秦國在與中原諸國的角力中逐漸積累優勢。

    而壞處就是,秦人的信譽在中原變得很差,以至於如今秦國想要採取連橫的戰略,也逐漸少有國家會信任秦國。

    而這在司馬錯看來,是非常不好的一件事。

    與趨利的張儀不同,司馬錯依舊堅持“人無信不立”的傳統思想,主張以誠信結交邦國,但奈何秦國受張儀的影響太大,像誠信這種美德,逐漸在秦國被拋棄,年輕一代的秦人,皆看重利益勝過信譽。

    這在司馬錯看來,非常不好。

    他也看過孟子的文章,得到“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這個道理,並對此深以為然。

    不可否認現如今的秦國確實很強大,可再強大,亦擋不住中原諸國合縱抵制秦國,而秦人失信,這就給了中原一個很好的、討伐秦國的藉口。

    也虧得中原諸國現如今還未再次冒出像公孫衍、惠施那種堅持且有能力組織聯合抗秦的人,否則,倘若中原諸國聯合起來對抗他秦國,他秦國的處境就會很艱難。

    然而眼前這位年輕的將領卻似乎並不明白這個道理,或者說,雖然明白卻因為見秦國強盛而對此不以為然,這亦讓司馬錯不敢放手將肩上的重擔交給這個白起。

    不錯,秦國的未來,勢必要交接給像白起這等傑出的後輩將軍手中,但司馬錯認為暫時還不是時候。

    他覺得白起仍過於毛躁是一個原因,不希望穰侯魏冉獨攬大權,則是另外一個原因——與穰侯魏冉不同,深受秦惠王器重之恩的司馬錯,只效忠于秦國的當代君主,並不包括以宣太后、穰侯魏冉、涇陽君嬴芾、高陵君嬴悝,以及羋戎、向壽這股國內的太后外戚勢力。

    結合以上幾個原因,司馬錯絕對不會將軍中的大權交給白起,但眼下的問題就是,他麾下僅六萬秦軍,未見得能夠穩勝方城,且方城令蒙仲的計謀亦讓司馬錯意識到危險,因此他覺得,與其寄希望於他從內心覺得靠不住的楚國將領昭雎,還不如設法與白起達成默契,至少白起與他司馬錯一樣都是秦將,相比較昭雎更加注重秦國的利益,哪怕彼此所處的國內勢力陣營並不相同。

    但要與白起達成默契,就意味著他也必須做出一些退讓,一些能讓白起滿意的退讓。

    於是在沉思了片刻後,司馬錯正色對白起說道:“軍中大權,恕老夫暫時不能教給白左更,不過,但凡是牽扯到方城、牽扯到那蒙仲的戰事,老夫可以讓白左更來制定策略……”

    他知道,白起對魏國方城的蒙仲很在意。

    果然,起初見司馬錯雖說承認了錯誤但卻絲毫沒有放權的意思,白起正準備起身離去,可聽到司馬錯這話,他立刻就打消了去意,頗有些驚訝地看著司馬錯:“國尉的意思是說,日後與那蒙仲的戰事,皆交由在下做主?”

    “可以。”司馬錯點點頭說道:“只要白左更能解釋清楚其中的道理,老夫絕不干涉。但前提是,此番征討魏韓兩國的戰事,白左更必須全心全力協助老夫。……似這樣的約定,白左更可願接受?”

    “這個嘛……容在下好好考慮考慮。”

    說完這句,白起便皺著眉頭思忖起來。

    平心而論,以白起的驕傲,他不容許出征時有人事事對他發號施令,哪怕這個人是他秦國的名將司馬錯,因此倘若換做別人,白起絕對不會接受司馬錯給出的條件,除非司馬錯肯給他軍中的主導權,否則他雖說還不至於故意給司馬錯製造麻煩,但絕對不會鼎力相助。

    但是,司馬錯卻給了他一個很難回絕的條件,即但凡與那蒙仲的戰事,皆由他白起來制定策略,這意味著,他白起儘管仍是秦軍的副將,但在與方城、與蒙仲的交戰中,他與那蒙仲幾乎是平起平坐的,司馬錯再也不會成為他的妨礙。

    接受?還是拒絕?

    不得不說,縱使是白起,此刻亦陷入了猶豫。

    他當然希望得到軍中的大權,但似乎司馬錯給出的條件,亦不是不能讓他接受……

    與其跟司馬錯撕破臉皮,或者他應該接受前者給出的條件?

    人老奸猾的司馬錯儼然是看出了白起的猶豫與遲疑,繼續在旁誘導道:“倘若白左更仍執意強求大權,罔顧老夫的退讓,那老夫為大局考慮,只能派人通知咸陽,懇請大王出面,將白左更調往他處,如此一來,白左更可就錯失了與那蒙仲再次一較高下的機會;反之,倘若白左更願意接受老夫的提議,那就是兩全其美,我秦軍內部能得以團結,而白左更,亦可再次與那蒙仲較量一番……老夫看得出來,白左更很欣賞那個蒙仲,卻又不甘心曾在伊闕時被其擊敗,只要白左更肯接受老夫的提議,來日就能領著我十三萬秦軍主持進攻方城的事宜……老夫記得,前幾日那蒙仲還寫信譏諷過白左更,白左更難道就咽的下這口氣麼?”

    “……”

    白起轉頭看了一眼司馬錯。

    他豈不知司馬錯說這番話是在刺激他,但他罕見地並無反感。

    尤其是司馬錯提到蒙仲的那封信時,白起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

    不得不說,蒙仲當日派人給白起的那封信,雖說白起也明白是蒙仲為了離間他與司馬錯,但也重傷了白起的自尊心。

    就像司馬錯所說的,眼下擺在白起面前的只有兩條路:要麼接受司馬錯的提議,以鼎力意配合前者討伐魏韓兩國作為代價,換取他以個人意志主張與那蒙仲作戰的條件;要麼就與司馬錯徹底撕破臉皮,被司馬錯在秦王面前告一狀,最終被調離這片戰場,灰溜溜地那蒙仲面前暫時消失。

    「你當日曾言,待下次來時必破方城,指的便是這回麼?」

    忽然間,白起的耳旁仿佛又迴響起蒙仲當日那封信中的羞辱與嘲諷。

    他絲毫不懼與司馬錯撕破臉皮,但他必須對蒙仲的這個羞辱報以回應,豈能就這麼調往他處,在那蒙仲面前灰溜溜地暫時消失?

    “好!”

    他猛地抬起頭,目視著司馬錯沉聲說道:“白某接受國尉的提議!”

    司馬錯可能是一時沒反應過來,愣神地看著白起半響,旋即這才問道:“當真?白左更要知道,一旦你接受了此事,日後就不能再對老夫的命令陽奉陰違……老夫指的是並不牽扯到蒙仲的戰事。”

    “自然!”白起堅定地說道。

    『這個白起……似乎對那蒙仲真的很在意啊……』

    捋了捋鬍鬚,司馬錯用異樣的眼神上下打量著白起。

    其實他可以理解白起,因為他跟白起是一類人,想當初他年輕的時候,他也不喜歡頭頂上還有一個魏章對他發號施令。

    他與白起的區別,僅僅在於當初司馬錯只能忍,而白起則因為背後有穰侯魏冉的支持,因此顯得更為囂張跋扈。

    可為了一個蒙仲,這白起竟然還願意暫時放下搶奪軍中大權的意圖,這讓司馬錯著實有些吃驚。

    同時也有些好奇于白起與那蒙仲之間的關係……

    對於那蒙仲的瞭解,司馬錯此前只知道蒙仲曾在伊闕時擊敗過白起,或有人說,若不是當時魏軍當中出了個蒙仲,白起說不定會取代他司馬錯在秦國的地位。

    倘若此事屬實,按理來說白起應該深恨那蒙仲,恨不得將其大卸八塊,可司馬錯瞅著眼下白起的態度,怎麼看不像……

    想到這裡,司馬錯忍不住問道:“白左更,老夫隨口一問,倘若此番能抓獲那蒙仲,白左更會如何處置那蒙仲?”

    “唔?”白起皺了皺眉頭,不解問道:“國尉為何有此一問?”

    “哈哈……”司馬錯乾笑兩聲,捋著鬍鬚說道:“老夫隨便問問,白左更答不答都無妨。”

    “……”

    白起皺著眉頭看了一眼司馬錯。

    他也覺得很奇怪,畢竟相同的問題,他的副將季泓也問過他,且季泓當時的表情也很古怪,就跟眼下的司馬錯一模一樣。

    考慮到與司馬錯暫時消除了矛盾,白起猶豫了一下,回答道:“雖然我並不認為這次能抓到他,不過僥倖能抓到的話,我會想辦法讓他投降我大秦……那蒙仲是一個不弱于我的人才,倘若他肯投降我大秦,成為我的部將,我縱使面對中原諸國聯軍,亦無所畏懼。”

    『怎麼感覺這話聽上去很是彆扭呢?』

    司馬錯愣神地看著白起半響,乾笑問道:“……那若是他不肯降呢?”

    “呵!”白起冷笑一聲說道:“在下有的是手段!倘若那蒙仲不肯投降,我便把他的老師、家人都抓起來,我看他降是不降!”

    『……』

    司馬錯盯著白起看了半響,忽然問道:“何以當初白左更不用手段迫使犀武投降我大秦呢?”

    “犀武?公孫喜?”白起愣了愣,旋即不以為然的冷哼一聲:“那種名不副實的蠢材,我要他何用?……不值得我背負惡名耍弄手段!”

    說罷,他轉頭對司馬錯說道:“國尉,你問我這些做什麼?眼下可不是聊這些的時候吧?”

    “對對對……”

    司馬錯故作醒悟地連連點頭,旋即笑著說道:“唔,就如老夫方才的承諾,此番針對方城的戰事,便交由白左更,無論白左更制定怎樣的決策,老夫絕不干涉,只要白左更知會老夫一聲,老夫自然會配合……”

    聽到這話,白起對司馬錯亦再次心生了幾許好感。

    只見他想了想說道:“雖國尉麾下軍隊與楚軍的輜重被方城的騎兵所毀,但我駐紮在宛城的麾下軍隊,尚有一批輜重與糧草,可以解燃眉之急,關鍵還是在於眼下迫近冬季,時間緊迫,若不能趕在這個月月底前攻陷方城,我秦軍想要打下方城,勝算可能就微乎其微了……”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一塊白布,鋪開在左手的手心。

    司馬錯湊近一瞧,這才發現那分明就是方城一帶的地圖,而且比他繪製的地圖更為詳細,就連葉邑、舞陽兩邑的位置也標注在上面。

    『你有地圖你不早拿出來?非要老夫親自探查方城一帶,重新繪製一份當地地圖?』

    瞥了一眼白起,司馬錯雖心中稍有不悅,但看在他與白起已達成默契,他最終還是沒有多說什麼。

    而此時,白起則對司馬錯說道:“這是四月前後,我派麾下士卒假冒楚人投奔方城,趁機打探方城一帶的地形所繪的地圖,據我打探所知,方城好比是韓國的新城,城內皆是魏軍,鮮有邑民,當地的邑民,皆被蒙仲遷往了葉邑,葉邑吸納了十幾萬楚民,卻少有軍隊駐紮,我可以派人偷襲葉邑,騷擾其後方……”

    “可是這裡不是有魏軍堵著麼?”

    司馬錯指了指地圖上的陽關位置,即蒙仲麾下部將樂進把守的關隘。

    “可以繞過去。”

    說著,白起用右手在地圖上一劃,同時口中解釋道:“這裡是上蔡,上蔡往北即是郾城,而郾城往西即可抵達葉邑,兩地之間皆是平地,並無險要可守……”

    司馬錯聞言皺眉說道:“可眼下已經十月,若派軍隊從上蔡繞後偷襲葉邑,恐士卒抵達葉邑已經是十一月、十二月前後……”

    “我可以派騎兵!”白起輕笑著說道:“國尉想必也知道,在下手中亦有一支騎兵,且人數是蒙仲的兩倍,統率這支騎兵的將領胡郁乃是義渠出身,只要給他們足夠的乾糧與冬衣,胡鬱自會代我等騷擾方城的後方……”

    “那蒙仲手下亦有騎兵,他會將騎兵調往葉邑的。”

    “我知道。……我此舉的另一個目的,就是為了調走蒙仲麾下的騎兵。可能國尉並不清楚,蒙仲麾下的騎兵,皆是經歷過伊闕之戰的老卒,從今晚這些騎兵偷襲咱們的主營就能看出,留這支騎兵在這邊,這始終是一個威脅,不如趁機將其引開,如此一來,咱們這邊就沒有方城騎兵的阻礙了,蒙仲只能以步卒與我二十三萬秦楚聯軍抗衡,這就又增添了幾分勝算。”

    “唔……”

    “另外,在下決定分兵佔據這兩座山丘。”

    白起指了指方城北側的應山,以及包圍舞陽邑的陰山,正色對司馬錯說道:“雖分兵乃兵家大忌,但凡事並無絕對,只要我軍佔領這兩座山丘,擺出一副欲翻閱山嶺偷襲葉邑、舞陽的架勢,方城必然心慌……因此,他必然也會分兵把守這兩座山丘,如此一來,其守衛方城的駐軍就愈來愈少,介時我軍只需一撥猛攻,或就能攻陷方城。”

    “唔……”

    司馬錯捋著鬍鬚沉思著。

    儘管白起說得很籠統,但司馬錯還是覺得,這確實是一個可行的計策。

    唯一的破綻在於……

    “倘若那蒙仲並不分兵,而是趁機聚集重兵再次偷襲我軍主營呢?”司馬錯沉思問道。

    沒想到聽了這話,白起卻是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你以為我是……”說到半截,白起看了一眼面子有些掛不住的司馬錯,稍一思忖改口道:“國尉放心,倘若那蒙仲膽敢率軍來襲,我會叫他有來無回!”

    見白起似乎已有定策,司馬錯只能點了點頭:“那就好。”

    次日,蒙仲果然信守承諾,派人向方城城內的魏軍發放了一些酒菜作為犒軍。

    雖然每一名魏卒能分到的酒菜並不多,菜只是多了幾片肉,而酒最多只夠每人分到一小碗,但即便如此,城內依舊充斥著小勝秦軍的喜悅。

    且這份喜悅,沖淡了那些剛剛投軍沒幾個月的楚人魏卒對秦軍的恐懼。

    但在方城的高層,諸將領們依舊對這場仗報以深深的憂慮,比如蒙遂。

    在蒙遂看來,雖然他們昨晚成功地燒掉了秦楚聯軍許多的糧草與輜重,但這次勝利並不能完全解除他方城所面臨的危機,畢竟真正的關鍵,在於那二十幾萬秦楚聯軍。

    當時蒙遂對蒙仲說道:“楚郢就在漢水以北,儘管我等僥倖燒掉了秦楚聯軍的輜重與糧草,但我想楚國仍能在短時間籌集到一批,且那時,司馬錯會更加謹慎,再不會給我等偷襲得手的機會……”

    聽聞此言,蒙仲安慰道:“無妨,至少咱們又拖延了一些時間。……你我都知道,論正面交鋒,我方城無法對抗那二十幾萬秦楚聯軍,既然如此,咱們就針對他糧道……進來。”

    話音剛落,便有一名士卒走入屋內,手托一卷竹冊說道:“城令,城丞,斗膽打攪您兩位。方才有幾名秦卒送來了一封書信,直言交給城令手中。”

    蒙仲愣了愣,忍不住玩笑道:“不會是司馬錯寫了一封來罵我吧?”

    蒙遂聞言一樂,搖頭說道:“我想不至於吧,他好歹也是秦國的名將……”

    正說著,他忽然看到正在觀閱書信的蒙仲面色一變,連忙問道:“怎麼了?”

    他快步走到蒙仲身邊,伸頭一看,卻看到蒙仲手中的書信上,只寫著幾個字:昔日言出,今必踐之!

    “這……”蒙遂轉頭看向蒙仲:“白起?”

    “唔。雖然不清楚怎麼回事,但似乎他與司馬錯達成了什麼默契,總之……”

    徐徐收起了書信,蒙仲面帶幾分憂愁長吐一口氣。

    “咱們有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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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2
發表於 2019-11-30 00:04:56 |只看該作者
第302章:各自籌畫

    平心而論,在司馬錯與白起二人之間,其實蒙仲更傾向于司馬錯成為他的敵人。

    倒不是說蒙仲主觀認為司馬錯帶兵打仗不如白起,而是因為他考慮到了兩者的年紀。

    俗話說無知者無謂,年輕人所經歷過的教訓少,他們往往更為拼搏進取,而上了年紀的人則不同,他們考慮事物比較年輕人更為周全,但也難免會因此有所顧慮。

    打個比方,白起曾在伊闕之戰時,利用兵行險招,險些就一舉擊潰了公孫喜與暴鳶兩名當事的名將,如果不是蒙仲的出現,魏韓兩國的三十萬聯軍,或將被白起以區區十三萬秦軍所擊潰,但倘若換做司馬錯,則司馬錯未必能辦到這件事。

    難道說司馬錯不如白起麼?

    當然不是,只能說,年過半百的司馬錯早已在歲月中逐漸被磨去了棱角,他最終會選擇以大局為重,十有八九不敢像白起那樣去冒險,用十三萬秦軍或將因此全軍覆沒去賭魏韓兩國三十萬聯軍的潰敗,總而言之,司馬錯會選擇更為穩妥的策略去對抗公孫喜與暴鳶,絕對不會以身犯險。

    而就意味著,他無法辦到白起所能辦到的事,不是因為兩者的智謀有什麼高低,只是因為一個敢去賭,而另外一個則不敢。

    而這,正是蒙仲樂意見到司馬錯成為秦軍主帥的原因。

    但白起不同,初出茅廬的白起,毫無畏懼、銳氣十足,視公孫喜、暴鳶這等當世名將如無物,擺著韓國十萬軍隊在面前,率領八萬秦軍繞後去偷襲十八萬魏軍,這等膽魄,不得不說確實是天下少有。

    再比如去年在憚狐時,白起假意脅迫幾萬楚民反沖暴鳶的軍隊,實則卻是讓隱藏在楚民當中的秦卒對韓軍做出致命偷襲,若非當時蒙仲看破了白起的詭計,搞不好暴鳶當時麾下三萬軍隊就已經潰敗在白起手中。

    總而言之,似白起這種毫無底線、敢拿自身與整個秦軍安危去賭勝利的秦將,不得不說確實是極其危險的對手,因為你根本無法預測他的行動,天曉得前一秒還在規規矩矩打仗白起,後一秒會不會突然使出一個意想不到的計策。

    而這樣的事放在司馬錯這等老將身上,那幾乎是看不到的。

    倘若蒙仲是作為進攻的一方,他更傾向于白起作為對手,因為白起“敢於犯險”的性格,亦難免會讓其露出破綻,而不是司馬錯這等老將,似這等戎馬半生的老將,作為防守方時基本上是滴水不漏的,他會用自己的經驗慢慢消磨你的銳氣,耐心地尋找反擊的機會。

    因此在這種情況下,司馬錯比白起更難纏。

    可此番蒙仲是作為防守方,因此情況恰恰相反:他不怕跟司馬錯拼耐心,因為拖得越久,魏韓兩國這邊就越有利;反之,最怕遇到白起這種,敢於犯險、敢於賭運的對手,一個不好就會栽在對方手上。

    俗話說亂拳打死老師傅,說得就是這個道理。

    但遺憾的是,白起已經向蒙仲送來了戰書,書中那句「昔日言出、今必踐之」,深深地體現出了白起對攻陷方城這件事的自負。

    “斷秦軍糧道這件事,先停一停……”

    想了半響後,蒙仲與蒙遂商議道。

    其實在此之前,蒙仲已經跟蒙遂商議過對付秦軍的具體策略,即針對秦軍匱乏的糧草下手。

    第一步,即設法摧毀十六萬秦楚聯軍的糧草與輜重,這件事方城在昨晚的偷襲中已經辦成。

    而接下來的第二步,即襲擊秦楚聯軍的糧道,截斷其糧草輸運。

    儘管並不是很清楚,但蒙仲可以大致猜測,此刻秦楚聯軍的糧草,應該是來自秦楚兩國,楚國這邊,必然是從楚郢運輸糧草,而秦軍那邊,則十有八九是出自武關,換而言之,只要蒙仲能大致算准武關、楚郢兩地的糧草運輸路線,派蒙虎、華虎、穆武三人率領騎兵深入敵方占區,就有機會襲擊秦楚聯軍的運糧部隊。

    只要其中有幾次被他魏軍成功劫燒了秦楚聯軍的糧草,那麼司馬錯麾下十六萬秦楚聯軍,就必然會因為糧草缺乏而陷入困境。

    值得一提的是,在這件事中,蒙仲亦曾考慮白起的態度,他知道白起麾下有一支約兩千人左右的騎兵,但他覺得,在秦楚聯軍陷入絕對困境之前,白起應該不會盡心盡力地幫助司馬錯,而這,就給予了蒙仲襲擊司馬錯糧道的底氣。

    但沒想到的是,昨晚他方城對秦軍的小勝,卻使得司馬錯與白起似乎達成了什麼協定——從白起高調寫信對他下戰書這件事來看,白起應該已經掌握了一些話語權,至少在攻打他方城這件事上。

    因此,蒙仲覺得自己偷襲秦楚聯軍糧道的第二步策略應該暫時停一停,先看看白起那邊的舉動,畢竟那傢伙的舉動,可要比司馬錯難以預料的多。

    在與蒙遂商量了一陣後,蒙仲召來了蒙虎、華虎、穆武三人,將大致的情況與三人說了一遍:“白起的性格,我很瞭解,除非他已與我平起平坐,否則以他的高傲,他絕對不會派人送來這份戰書,而這就意味著,我方城所面對的,不再僅僅只是十六萬秦楚聯軍,還要加上白起駐紮在宛城的七萬秦軍,以及其麾下兩千秦國騎兵……阿虎,華虎、阿武,我希望你們三人從明日起加緊對秦軍的監視,我要隨時知道秦軍的一舉一動,以此推測那白起的意圖。”

    “明白了。”華虎與穆武點了點頭。

    從旁,蒙虎抓抓頭髮說道:“光監視秦軍,沒什麼意思啊,阿仲,不如叫那群騎兵新卒跟著咱們吧,我們三個好好操練操練他們,總好過枯燥的騎術訓練……”

    他口中的騎兵新卒,即方城最近擴編的五千名騎兵,也是蒙仲迄今為止並未暴露在秦軍面前的一張底牌。

    “暫時還不是時候。”

    蒙仲聞言後搖了搖頭,笑著說道:“看當時白起麾下兩千騎兵竟敢在我方城四周遊蕩,我就猜到,那白起還不知曉我方城新添了五千騎兵,我準備暫時藏著,待日後給他一個驚喜……”

    聽到驚喜二字,華虎嘿嘿地笑了起來:“我很期待。”

    說罷,他詢問蒙仲道:“言下之意,若近幾日碰到白起麾下的騎兵,還是照舊?”

    他所謂的照舊,即有機會就趁機射殺白起麾下的秦軍騎兵,若沒有機會,則暫時退讓,總之就是不出現大規模的衝突。

    “唔。”蒙仲點點頭囑咐道:“在我弄清楚那白起的打算前,你們稍微克制下,若有必要的話,不妨在他麾下的騎兵面前示弱一番,助漲其驕傲,以便日後一舉將其殲滅。”說著,他轉頭看向穆武道:“阿武,還是由你指揮他們倆,有問題麼?”

    聽到這話,蒙虎與華虎二人一左一右勾住穆武的肩膀,異口同聲笑嘻嘻地說道:“當然沒問題,放心交給咱們。你說是吧,阿武?”

    看看蒙虎、又看看華虎,穆武勉強擠出幾分笑容:“唔……嗯,大概吧……”

    在這兩頭老虎的威脅眼神下,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屈服。

    自此之後,方城這邊便按兵不動,靜觀秦楚聯軍的動靜。

    沒想到只過了半日,蒙仲便收到了蒙虎等人派人送來的消息,似乎是有一支秦軍後撤了十幾裡,且轉移到了方城東南方向的陰山,在陰山的西面駐紮。

    得知此事後,蒙遂對蒙仲說道:“阿仲,秦軍的舉動有些反常,我懷疑他們或有可能偷襲陽關。”

    聽聞此言,蒙仲皺著眉頭沉思了片刻。

    說實話,他倒不是很擔心樂進把守的陽關,雖說陽關一帶的關隘尚在建造的初期,道口只有一座魏營堵路,但駐守在那裡的軍隊卻也不少,除了樂進麾下的幾千人以外,還有來自郾城的軍司馬蔡午與其麾下的八千名魏卒。

    更要緊的是,方城距離陽關僅七八裡地,倘若秦軍有意襲擊陽關,只要陽關不被秦軍第一時間偷襲得手,他方城是完全來得及支援陽關的。

    但他覺得,秦軍應該不會那樣做。

    沉思片刻後,蒙仲搖搖頭對蒙遂說道:“我並不認為白起會立刻對陽關動手……你也知道,陽關那邊道口狹隘,若秦軍派出攻打陽關的兵力少了,不見得能威脅到陽關,而倘若秦軍派出的軍隊多了,則那邊的地形不足以容納許多軍隊作戰……更何況,如果他真敢舍我方城而攻陽關,咱們有機會將襲擊陽關的秦軍關在山谷內,對其兩面夾擊,縱使不能全勝,也勢必可以讓秦軍損失慘重……我覺得吧,白起不會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我猜他是別有意圖。”

    “別有意圖?”蒙遂愣了愣,旋即好似想到了什麼,驚聲問道:“難道他是想越過陰山,偷襲舞陽?”

    “未必沒有這個可能。”

    說這話時,蒙仲自己亦皺起了眉頭。

    原因無他,只因為舞陽邑乃是他蒙邑子弟家眷居住的地方,且那裡還居住著他的母親、妻子與妹妹,倘若果真被秦軍越過陰山,後果不堪設想。

    而此時,蒙遂亦微微色變地說道:“白起此人……單看他當日在憚狐城時,威逼強迫城內數萬楚民出城衝擊韓國的軍隊,便知此人毫無道德可言,若秦軍果真翻越了陰山,後果不堪設想。阿仲,需立刻增援!”

    “不要急。”

    見蒙遂有些驚慌,蒙仲寬慰他道:“此事,我早就有所考慮,並且也叮囑了樂進,叫他把守陽關之餘,亦重視對陰山的防守,話說,你不是也知道他有兩千兵卒就駐紮在陰山上麼?”

    聽了這話,蒙遂這才回想起來:“對對,我忘了……”

    可說到這裡,他又皺眉道:“可區區兩千兵卒,不足以阻擋那些秦軍吧?我覺得還是得派人增援。”

    聽了這話,蒙仲思忖了片刻,旋即說道:“叫武嬰與魏續二人來。”

    片刻後,武嬰與魏續二人來到了屋內,蒙仲將情況跟他們一說,隨後對他們說道:“據蒙虎他們送來的消息,司馬錯麾下部將晉鄺,今日領著超過一萬秦軍後撤十幾裡,駐紮於陰山西側,我懷疑秦軍有翻越陰山,偷襲舞陽的意圖,因此希望你們二人有一人率軍前往駐守陰山。”

    武嬰想了想說道:“讓魏續去吧,他是一員難得的勇將。”

    聽聞此言,蒙仲轉頭看向魏續,卻見魏續有些遲疑地說道:“在下願意帶兵前往把守陰山,只是在下若離開,方城這邊怎麼辦?”

    還別說,別看蒙仲、蒙遂二人皆在方城,但方城的守備,主要還是武嬰、魏續二人負責的,魏續若是調往陰山,方城這邊必然缺乏人手。

    聽了魏續的話,蒙仲笑著說道:“無妨,相比較方城,還是陽關、陰山、舞陽更加重要,且若是有必要的話,方城也不是不能交給秦軍……”

    “……”

    魏續愣了愣,旋即好似想到了什麼,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抱拳說道:“既如此,在下立刻前往陰山!”

    “嗯!”

    蒙仲點了點頭,吩咐道:“我給你五千兵卒,你帶著他們把守陰山,期間倘若秦軍果真有意翻閱陰山,你也不妨找尋機會,磨礪一下士卒。對了,此刻於應也在陰山,你可以與他匯合……倘若期間秦軍大舉進犯,你可立刻向陽關求援,我會叮囑樂進、蔡午隨時發兵支援你跟於應。”

    “喏!”魏續抱拳領命而去。

    隨後,蒙仲與蒙遂、武嬰二人商量了片刻,便立刻派人通知駐守在陽關的樂進、蔡午二人,要求他們提高警惕。

    僅半個時辰之後,樂進便收到了蒙仲的消息,請來軍司馬蔡午,與其商議了一番。

    “蔡司馬,方才阿仲派人送來了消息,說是不知什麼情況,白起或將取代司馬錯率軍進攻我方城……”

    “哦?”

    聽了這話,蔡午忍不住有些好奇:“方城令怎麼知道的?方城令與那白起有私下的書信來往麼?”

    樂進聳了聳肩說道:“是否有私下書信來往,我並不清楚,不過我知道,阿仲前一陣子給白起送了一封書信……”

    提到這封書信,蔡午便忍不住笑出聲來。

    因為他早已從藏不住心事的的樂進口中得知了這封書信的內容。

    用樂進的話來說就是:我跟你講個笑話,白起曾于方城外立下誓言,待下次來時,必破方城……

    這麼好笑的事,樂進當然不會藏在心裡。

    而這,也讓蔡午忍不住心生感慨:想不到看起來那般儒雅隨和的方城令,竟能說出那番不帶髒字卻無比惡毒的話來……

    蔡午真想知道白起當時收到那封信時,是如何一副心情。

    當然,對此蔡午只有痛快,畢竟他有不少部下死在了伊闕之戰,于情於理,這筆賬都要算在那白起頭上。

    笑過之後,樂進對蔡午說道:“阿仲懷疑白起可能會派秦卒翻越陰山,偷襲舞陽邑,因此派魏續帶五千兵卒前來支援,希望我二人隨時支援魏續……”

    “嗯。”蔡午點了點頭。

    不得不說,樂進與蔡午都清楚白起的能耐,自然不會疏於防範。

    兩個時辰後,魏續便帶著五千兵卒來到了陽關,他先是進軍營拜見了樂進、蔡午這兩位軍司馬,繼而帶著麾下兵卒登上陰山,與此刻駐守在陰山上的同僚、也就是樂進的佐司馬於應匯合。

    至此,陰山便有魏續、於應兩員魏武卒旅帥出身的將領把守,且二人麾下又有合計七千魏卒,想來秦將晉鄺想要派士卒翻越陰山,偷襲舞陽邑,也不是那麼容易。

    方城這邊的舉動,自然也很難瞞過秦軍斥候的眼睛,當晚,便有斥候將此事稟報于白起,使白起得知方城已分出了數千兵卒移駐陰山,這讓他頗感高興。

    畢竟在伊闕之戰時,每每總是蒙仲牽著他的鼻子走,而這回,總算是能夠反過來了。

    欣喜之餘,他對司馬錯說道:“希望國尉派人加緊催促昌馳、烏榮兩位將軍,讓他們儘快帶著足夠的木材返回主營……”

    司馬錯點了點頭。

    次日,白起麾下部將衛援率領五千兵卒,從宛城抵達了聯軍主營,同時也帶來了一些聯軍當前最緊缺的糧草,使十六萬秦楚聯軍稍解燃眉之急。

    又過了兩三日,白起麾下部將季泓、童陽、仲胥、孟軼等人,紛紛率軍抵達主營。

    鑒於這幾支軍隊來時,將宛城的糧草都搬運到了這邊,這總算是使聯軍的糧草稍微寬裕了些,至少能支援個十天半個月,等待楚郢那邊重新運糧至此。

    而在此期間,司馬錯麾下昌馳、烏榮二將,亦領著各一萬秦軍陸續返回了主營,還帶回來一些聯軍同樣匱乏的木頭。

    隨後,白起便命部將季泓分了一些糧草給昌馳、烏榮,旋即命昌馳、烏榮二人率軍前往方城北側的應山駐紮。

    聽到這話,昌馳、烏榮二人提出了質疑:“倘我軍駐紮應山時,方城派兵進攻,我二人兵少,恐怕擋不住魏軍……”

    白起毫不在意地說道:“倘若果真發生了那樣的事,兩位將軍只需竭盡全力拖住方城的主力,這邊會立刻趁機奪取方城,只要能攻陷方城,付出些許代價是值得的。”

    昌馳、烏榮二人這才意識到,白起或許是拿他二人作為誘餌,這讓二人有些不快。

    可能是注意到自己的部下有些不悅,司馬錯為白起解圍道:“這只是一個估測,事實上白左更並未將你二人視為誘餌,而是希望你們駐紮應山后,設法翻越應山,使應山東南側的葉邑感到威脅,迫使方城再次分兵……只要方城一再分兵,我大秦的將士便可趁機攻克這座城池!總之,你二人聽命即是!”

    見司馬錯這麼說,昌馳、烏榮二將只能接受白起的命令。

    但看得出來,這兩位秦將還是有些不情願。

    原因很簡單,誰讓白起盡讓司馬錯麾下的軍隊打下手呢,晉鄺是這樣,昌馳、烏榮也是這樣。

    想來司馬錯的軍隊中,也就只有司馬錯本人不在意。

    也是,以司馬錯的年紀以及他在秦國的地位,他確實沒必要跟年紀比他兒子還要小的白起爭什麼功勞,只要白起確確實實能攻陷方城,打通宛方之地與魏國的這條通道,司馬錯當然可以容忍白起對其麾下軍隊的偏袒。

    只不過是打下了區區一個城池的功勳而已,他司馬錯,可是為秦國打下了整個巴蜀呢!

    唯一讓司馬錯有點意見的,即白起對軍中那些木材的運用。

    這些木材,是昌馳、烏榮二人的軍隊帶回來的,司馬錯原本打算拿它們建造軍營,可如今,白起卻將其中一大部分用來打造攻城器械,只留下一部分作為日後天氣寒冷時的柴火使用。

    是的,白起根本就沒有建造營寨的計畫,他只是命人增高了主營四周的土牆而已。

    雖然司馬錯能夠理解白起這麼做的原因是因為木材奇缺,但他還是不提倡。

    考慮到他與白起的約定,他委婉地勸說道:“不建營寨的話,倘若戰況不利,我軍就會沒有立足之地,或將再次遭到魏軍的偷襲。”

    而對此,白起則信誓旦旦地說道:“建營毫無意義。……若能在十一月前就攻陷方城,我軍便可移駐于方城,緊逼陽關,要這座營寨何用?反制,若不能在十一月前攻陷方城,因為天氣問題,我軍勢必得退回宛城,等待明天開春再次出兵,留這座營寨何用?”

    司馬錯想了想,覺得白起這話倒也不是沒有道理,只是太冒險了,與他奉行的兵法背道而馳。

    不過考慮到與白起的約定,司馬錯也沒有做出干涉,只是叮囑白起小心提防。

    僅半日之後,秦將昌馳、烏榮二人移駐應山的情報,便由蒙虎、華虎等人的騎兵,送到了方城。

    倘若在此之前,蒙仲覺得白起的意圖是偷襲舞陽,那麼此刻他的想法已發生了一些改變。

    “白起這是在逼我方城分兵。”

    他召來了武嬰、蒙遂二人,與他們說道:“倘若我方城不分兵,他便順勢威脅舞陽、葉邑,倘若我方城分兵,他便趁機強攻我方城……”

    聽聞此言,蒙遂壓低聲音說道:“實在不行,就把方城拱手相讓,退守陽關。方城這邊……咱們已為此準備數月,只要秦軍敢來,咱們就給他們一份大禮!”

    “不可!”

    蒙仲搖了搖頭,沉聲說道:“此刻撤兵,白起必然會心生懷疑,難保他不會識破我等的意圖……必須要讓他對我軍的撤離不起疑心。”

    聽聞此言,蒙遂低聲說道:“也就是說……順他心意分兵,誘秦軍襲方城,跟他打一場?”

    “嗯。”

    蒙仲重重點了點頭。

    “分兵!誘白起襲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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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發表於 2019-11-30 00:05:09 |只看該作者
第303章:第二次方城之戰

    十月初九,即蒙仲得知秦軍再次分兵前往應山的次日,他派武嬰率領一萬軍隊前往北側的應山,防止秦將昌馳、烏榮二人率領秦軍翻越應山,威脅葉邑。

    如此一來,方城這邊的守備力量便更為薄弱,只剩下不到三萬軍隊——雖說接近三萬的人數看上去似乎並不少,但事實上,除了方城原駐軍五千人與軍司馬鄭奭麾下的八千名士卒外,其餘都是幾個月前從葉邑徵募的新卒,且軍備至今都尚未齊全,更別說達到兵器方面的整齊。

    即使魏王遫曾經答應運三萬套武器裝備到方城,助蒙仲武裝三萬名軍卒,但由於運輸條件的不便利,縱使魏國在今年四月份起便陸續從各地運了不少武器裝備至方城,但幾個月下來,運至方城的武器裝備仍堪堪不到兩萬套,而這,已經是蒙仲再三催促的結果了。

    若不是當時蒙仲向大樑發送了警訊,稟報了秦楚兩國或將在不久後聯合討伐魏國的猜測,搞不好魏國派人送至的武器裝備,才只有現如今的一半。

    但問題就在於,為了抵擋秦楚聯軍的攻勢,蒙仲在四月份之後一口氣又徵募了兩萬人,使方城的總兵力堪堪接近五萬五千人。

    當然,這五萬五千人當中,得包括鄭奭與蔡午兩位軍司馬的合計約一萬六千軍隊,若刨除這一部分,直屬于方城的軍隊,目前則維持在四萬人左右。

    在短短半年時間內,從原來的不到一萬方城駐軍,一下子擴充到四萬人,不得不說,若非蒙仲趁著秦將白起攻打漢水以北諸楚國城邑時帶走了十幾萬楚民,否則單憑葉邑原來的人口,幾乎是辦不到的。

    可如此倉促的擴充,亦使得方城軍的武器裝備出現了短缺,哪怕蒙仲憑著自己人脈以及公仲侈的關係,向韓國或借或賒弄到了一部分,卻依舊無法完全武裝麾下四萬軍隊,以至於方城軍的士卒目前要麼只有長兵器、要麼只有短兵器,要麼只有弓弩,無法做到像魏武卒那樣,同時身負數件兵器,可以隨時以戰場環境改變作戰兵器。

    但即便如此,方城仍具備一戰之力,畢竟再怎麼說也是近五萬五千大軍,縱使人數遠遠不敵秦楚聯軍的二十三萬兵力,但也不至於一個照面就會被對方擊潰。

    唔,至少之前是這樣。

    之前方城的五萬五千軍隊中,有樂進麾下一萬人以及蔡午麾下八千人駐守在陽關,再刨除五千名騎兵亦被蒙仲分別藏匿在舞陽邑一帶,方城這邊的駐軍總共是約三萬兩千人左右,憑這些兵力,蒙仲多少還有幾分底氣能守到魏國組織大軍來援。

    但白起故意分兵的做法,卻讓蒙仲意識到了一件事,即他想將這場仗拖到明年的打算,恐怕是無法實現了,他必須改變策略。

    武嬰率領一萬軍隊前往應山這件事,自然也瞞不過白起的耳目。

    雖他麾下的那兩千騎兵,已由義渠降將胡鬱率領前往上蔡,正準備從上蔡繞到葉邑背後,偷襲蒙仲的後方,但在方城一帶,還是有許許多多的巡邏秦卒隨時監視著方城的一舉一動,自然會將方城的動靜立刻稟報白起。

    得知方城被迫再次分出約一萬軍隊前往應山,白起心中大悅,畢竟在他看來,他這次總算是壓制住了蒙仲,使蒙仲不得不按照他的步驟行事。

    但在心悅之余,白起亦產生了幾許顧慮。

    他覺得,對面的蒙仲過於“安分”了,這不太符合那廝的性格。

    其實無論是秦軍這邊的司馬錯、季泓等人,亦或是方城那邊的蒙遂、武嬰等人,他們都對蒙仲、白起二人自認為瞭解彼此感到十分的納悶,畢竟迄今為止,蒙仲與白起總共才見過兩次面,一次是去年在伊闕山上的初會,第二次則是在今年年初時的酈縣。

    僅僅只見過兩次,也談得上是瞭解對方?

    但事實上嘛,雖說只見過兩次面,但蒙仲與白起的交鋒,無論是明面上的交鋒還是無形中的對抗,卻已不止一次兩次,這已足以讓他們二人對彼此有更多的瞭解。

    就好比此刻,白起便由衷地感覺蒙仲過於安分了。

    他很清楚,蒙仲骨子裡跟他非常相似,膽大、心細、好奇謀,不肯輕易示弱於人,似這樣的性格的人,這回卻老老實實地順從他白起的脅迫,一次兩次地分兵防守陰山與應山,這讓白起覺得有些奇怪。

    他對副將季泓說道:“你說,那蒙仲會不會有什麼詭計?你我都知道,他當初在伊闕之戰時,從不示弱,縱使當時魏軍處在劣勢。可這次,他卻順從了我的脅迫……我可不信以他的智謀會看不穿我的意圖。”

    聽聞此言,季泓笑著寬慰道:“末將亦承認那蒙仲十有八九能看穿我軍的意圖,但看穿又能怎樣呢?那蒙仲很狡猾,當初他在伊闕之戰時,率魏軍敗卒與我軍正面抗衡,那是他看穿了我軍士卒當時體力耗盡,後繼無力,可眼下,我方有二十三萬大軍,且各軍士卒體力充沛,他縱使看穿了我軍的意圖,又能如何?”

    “唔……”

    摸了摸下頜的短須,白起微微點了點頭,他覺得季泓這番話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而見此,季泓亦帶著幾分興奮與期待,問白起道:“白帥,既方城已被迫按照你的預計,分出了兩支軍隊,您看我軍幾時攻打方城?”

    聽聞此言,帳內似仲胥、童陽、孟軼、衛援等秦將亦紛紛附和。

    不得不說,在攻打方城這件事上,白起麾下的諸秦將可是期待已久,誰讓蒙仲還欠著他們一筆血債呢!

    若非是蒙仲的出現,去年白起率八萬軍隊偷襲魏韓兩軍,最後又豈會落到僅帶著數千名士卒逃回武關的下場?

    雖然這麼說並不確切,但季泓等將領還是始終認為,正是蒙仲的出現,使他們失去了那場戰爭的勝利,且為此還付出了多達近六萬人的重大傷亡。

    “不急,容我想想。”

    壓壓手安撫了麾下的部將們,白起抱著雙臂沉思著。

    他試圖站在蒙仲的角度來破解方城目前面臨的危機,但左想右想,都想不出蒙仲還有什麼辦法抵擋他秦楚聯軍的攻勢。

    『除非那傢伙早做準備,早早準備了幾手我所不知的詭計。』

    思忖許久,白起心下暗暗想道。

    這正是他所擔憂的。

    畢竟從今年四月初起,蒙仲有足足近六個月的時間來備戰,尤其是方城,非魏卒不能進入,這使得白起派出的細作對方城內的情況一無所知。

    雖然他派出的細作也嘗試混入方城,比方說假扮投奔方城軍的楚民,但因為口音的問題,那些細作非但沒能得逞,還毫不意外地被魏軍發現,一刀殺了就地掩埋,也沒送回什麼有用的消息。

    左思右想也沒有得出什麼結論,白起最終還是決定先嘗試進攻方城看看,畢竟在他看來,只要打過一場,他就能大致摸清楚方城的虛實,如此自然也無需擔心那蒙仲會耍什麼詭計。

    想到這裡,他吩咐季泓等人道:“再給你們兩日時間,務必要打造好五十座雲梯、三百副長梯,四輛沖車,待攻城時使用。”

    “喏!”季泓等人抱拳領命。

    待諸將退下後,白起又派人請來了司馬錯與昭雎二人。

    待等司馬錯與昭雎二人來到後,白起率先對司馬錯說道:“國尉,在下決定於兩日後嘗試攻打方城。”

    此時司馬錯麾下六萬秦軍,已被白起分出去了四萬,只剩下兩萬人尚在主營這邊。

    聽到白起這話,司馬錯點了點頭,問道:“需要老夫麾下兵卒相助麼?”

    見司馬錯信守承諾,沒有干涉自己的意思,白起心中也很高興,在想了想後說道:“國尉麾下的軍隊,就留守主營吧,在下只要昭大夫能相助一臂之力即足以。”

    人老奸猾的司馬錯又豈會不知白起的用意,聞言眼珠一轉,與白起一同轉頭看向昭雎。

    見白起、司馬錯二人皆轉頭看向自己,昭雎豈還會不明白自己眼下的處境?

    司馬錯、白起二人,明擺著就是準備將一部分註定的戰損轉嫁到他楚軍這邊——說什麼秦軍兩軍精誠攜手,我呸!

    可縱使心中暗惱,但昭雎此刻也不好拒絕,只好勉強擠出幾分笑容說道:“在下的軍隊,自然會竭力相助白左更。”

    司馬錯與白起當然看得出昭雎有些不情願,但這一老一少皆假裝沒有瞧見。

    也是,就像司馬錯此前所認為的那樣,不管白起怎麼跟他鬧矛盾,但在國家利益面前,白起自然會做出與他相同的決策,即做出讓他秦國有利的決定。

    他與白起最大的區別,即在於司馬錯首先是一名效忠秦王的將軍,其次效忠秦國;而白起則首先效忠宣太后、穰侯魏冉等秦國的太后、外戚勢力,其次才效忠秦王與秦國。

    但若上升到秦國利益面前,二人其實也沒多大的區別。

    這不,待片刻後等昭雎離開後,司馬錯亦不忘提醒白起道:“昭雎此人,雖立場不堅,但心中其實亦反對助我大秦討伐魏韓兩國,你要用他可以,但不可託付重任,他未必不會在你危及時,於背後暗中捅你一劍。”

    聽聞此言,白起輕笑說道:“我豈看不穿他?國尉放心,我用楚軍,只會用其消磨方城的銳氣,豈敢託付重任?”

    “那就好。”司馬錯點了點頭,旋即又地叮囑了一句:“不過,也莫要做得太過火……楚軍死傷過多,或會影響楚國的立場,我大秦現如今需要楚國作為盟國。”

    幾句善意的提醒,白起還不至於會生氣,雖然司馬錯所說的道理,他其實心中也清楚。

    此後兩日,白起麾下七萬秦軍,與昭雎麾下八九萬楚軍,加緊了對攻城器械的打造。

    而在此期間,蒙虎、華虎、穆武等人則始終監視著秦楚聯軍的動靜,見對方大力打造攻城器械,立刻稟報蒙仲。

    得知這個消息後,蒙仲毫不意外,畢竟他早就料到他方城一旦分兵,那白起勢必會趁機進攻方城。

    相比之下,他更在意於穆武派人稟報的另外一件事:“……不知為何,最近幾日不曾見到秦國的騎兵。”

    不得不說,這個消息讓蒙仲有些在意。

    他知道白起麾下有兩千騎兵,先前這兩千騎兵不曾出現,蒙仲倒還能理解,畢竟那會兒白起十有八九與司馬錯發生了什麼矛盾,因此不肯讓自己麾下的騎兵出力,這個解釋倒也不是說不通,可眼下白起與司馬錯明顯已達成了某種默契,可即便如此,白起麾下的兩千騎兵還是瞧不見蹤影,這就說不通了。

    可惜,就算是蒙仲,也沒猜到白起為了襲擊葉邑,會讓那兩千騎兵繞一大段路程,因此,蒙仲只能叮囑他麾下各軍小心提防。

    兩日時間一晃而過,轉眼便到了十月十一日。

    在這一日,白起率領五萬秦軍、五萬楚軍,前往方城,嘗試對方城發動進攻。

    期間,司馬錯亦乘坐馬車跟在軍中,在半途中,當他看到楚軍隊伍中那些攻城器械時,他微微皺了皺眉。

    當時白起閑來無事,正與司馬錯閒聊,見司馬錯忽然皺眉,他亦有些不解,遂問道:“國尉,怎麼?”

    只見司馬錯盯著不遠處楚軍的隊伍,皺著眉頭說道:“這昭雎……怕是確有私心,不肯盡心相助你我。”

    “何以見得?”白起有些不解。

    聽聞此言,司馬錯捋著鬍鬚說道:“據老夫所知,楚國會打造一種稱作樓車的攻城器械。”

    “樓車?”

    “唔。相傳樓車是由墨家鉅子墨翟發明,後來則被公輸班加以改良,成為攻城利器,然而,後來楚國用樓車去進攻宋國時,卻又被墨翟以火矢、油壺所擊敗……”

    “國尉所說的公輸氏,可是國內的那個公輸氏?”

    “唔。公輸氏本在楚國,但後來受到在楚的墨家勢力所抵住,故而憤然投奔我大秦。相信白左更也聽說過,公輸氏與墨家是死對頭。”

    白起聞言微微點了點頭,旋即奇怪地問道:“可我在國內那麼多年,何以只聽說過雲梯,卻不知樓車?”

    “因為樓車打造不易,而雲梯更更為簡單。”捋了捋鬍鬚,司馬錯回憶道:“前些年倒是聽說,宋國攻打滕國時,似乎就用了樓車……不可思議的是,當時滕國有墨者相助,墨家的守城法,卻不敵于宋國的軍隊,那個宋王偃,還真是不能小覷……”

    說到這裡,他轉頭看向楚軍的隊伍,壓低聲音說道:“扯遠了。……如老夫先前所言,楚國是懂得如何打造樓車的,可那昭雎卻僅僅只打造了一些長梯、沖車敷衍了事,可見他並非真心相助我軍。”

    白起聞言亦轉頭瞥了一眼楚軍,輕哼一聲。

    跟司馬錯一樣,他也沒有派人質問昭雎的意思,畢竟這沒什麼意義,那昭雎完全可以推脫不知打造樓車的方法,又能拿他怎麼辦?

    只是仔細想想,昭氏一族歷代頻繁擔任令尹一職,只要楚國確實保存有打造樓車的方法,那昭雎就肯定知曉。

    不過考慮到楚國目前就只有一個昭雎拿得出手,司馬錯與白起也懶得去問罪,免得彼此當真撕破臉皮。

    畢竟在他們看來,昭雎雖有異心,但並不敢做的太明顯,且以此人才能,白起至少能用他來抵擋蒙仲,可萬一楚王派另外一人取代昭雎,而對方卻是個蠢材,輕易就被那蒙仲擊破,那還不如留著這個昭雎呢。

    想到這裡,白起略有些感慨地對司馬錯說道:“曾經的強楚,不曾想竟衰敗至此。可惜時機不予,否則,可趁機吞併楚國……”

    司馬錯捋著鬍鬚沒有說話,但也沒有糾正白起的話。

    可見,這位秦國老將心中亦想過這件事,只不過目前還不是時候罷了。

    眼下秦國的敵人,是魏韓兩國!

    他秦國想要東進中原,就必須徹底擊垮這兩個國家。

    似這般一邊行軍一邊閒聊,約兩個時辰後,十萬秦楚大軍便抵達了方城的南郊。

    雖然今日主要是為了試探方城的虛實,但跟四月初時那會兒不同,今日的白起亦打著一口氣拿下的方城的主意,畢竟他前幾日已寫了戰書給蒙仲,他不想失信於人。

    至少在那蒙仲面前。

    他可不想再次被那蒙仲嘲笑。

    通過那封信他已經明白,別看那蒙仲看起來平淡隨和,但只要那廝願意,那廝隨時都能把別人氣得半死。

    在十萬秦楚聯軍列陣準備的時候,白起將秦楚兩軍的將領通通召集到了一起,命昭雎率軍攻打西城牆,而他秦軍則攻打南城牆。

    本來,白起亦曾想過對方城展開三面夾擊,即放棄距此地較遠的北城牆,同時進攻方城的西、南、東三面,但後來他仔細想想,方城距陽關僅七八裡地,保不准陽關的魏軍會偷襲他秦軍的後方,於是他最終打消了攻打東城牆,只是派衛援領著一萬軍隊在方城的東南角駐紮,防止被陽關的魏軍偷襲。

    “諸位還有什麼疑問麼?”

    在簡單交代了秦楚兩軍的任務後,白起環顧面前諸將,見無人提出異議,便下令諸將各自返回各自的軍中,等待攻城的號令。

    而與此同時,已得知秦楚大軍殺至的蒙仲,也早已帶著蒙遂、鄭奭二人登上了城牆,與得知秦軍驚動後提前返回方城的蒙虎、華虎、穆武、曹淳、蔡成等將領,一同登高窺視秦楚聯軍的陣勢。

    不得不說,十萬敵軍壓境,就算是平日裡沒正經的蒙虎、華虎等人,此刻亦是滿臉嚴肅,更別說其餘將領。

    趁著秦楚聯軍在城外準備的時間,蒙仲在南城門的城門樓上開了一個短促的軍議,分派各將領防守各處城牆。

    “觀城外秦楚兩軍的陣勢,恐怕今日白起準備同時在兩處發起進攻,西側的楚軍,其主將乃楚國的卿大夫昭雎,據我所知未必是真心協助秦軍,因此可能會有所留手,但也莫要因此輕敵……鄭司馬。”

    “在。”鄭奭抱拳應道。

    只見蒙仲朝著鄭奭抱了抱拳,誠懇地說道:“有勞鄭司馬防守西城牆,抵擋楚軍。”

    “方城令這是說得哪裡話。”鄭奭毫不猶豫地應下,旋即狐疑問道:“不過……在下沒有別的意思,在下只是覺得,不如由我麾下的軍隊來防守南城牆這邊吧?”

    顯然,鄭奭也有些擔心蒙仲麾下的軍隊擋不住秦軍。

    聽聞此言,蒙仲搖搖頭說道:“鄭司馬的好意在下心領了,但,這終歸是我方城的兵將必須的面對的……”

    鄭奭似有領悟地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什麼,在朝著蒙仲抱了抱拳後,便立刻趕奔南城牆那邊。

    旋即,蒙仲又對在場諸將吩咐道:“雖秦楚聯軍作勢只攻打西、南兩側,但北、東兩面不可無人把守,蔡成,你守北城牆,呂聞,你守東城牆,我分你二人兩千軍隊,倘若果然有秦軍偷襲,再遣援兵。”

    “遵令!”

    “阿虎、華虎、穆武、曹淳,你們皆在這邊。”

    “喏!”

    片刻後,待蒙仲這邊分派好防守任務,城外南郊的秦軍亦準備的差不多了。

    雖相隔較遠,但蒙仲仍能看到秦卒們將一架架雲梯退到陣前,細細一數,怕是有幾十架。

    所謂的雲梯,即底盤較大、且裝有四個軲轆的類戰車,且車上安裝有固定的、可折疊的長梯,一旦長梯上的鉤子勾住牆垛,城牆上的士卒幾乎是沒辦法將其向外推翻的,而就使得秦軍能毫無顧慮地攀爬上來。

    因此對付雲梯這種攻城器械,唯有徹底摧毀這一條途徑,要麼用刀劍砍爛,要麼用火焚燒。

    相比較之下,那些秦卒抗在肩膀上的普通長梯,對付起來則簡單許多,只不過這些長梯的數量,讓蒙仲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昔日言出,今必踐之!

    此刻蒙仲的耳畔,仿佛又回蕩起白起在那份戰書上的誓言。

    他抬起頭,看了看天空尚未處於正中的太陽,旋即將目光投向城外的秦軍,投向那面寫著「白」字的將旗。

    『看這架勢,那白起似乎真打算履行當日的承諾,於今日攻陷我方城,這樣的話……』

    負背雙手站在城牆邊目視秦軍本陣許久,蒙仲若有所思。

    倘若說那白起果真打算於今日強行破城,他不介意幫白起一把,使他能做到那個誓言。

    順便,再送白起以及城外的秦軍聯軍一份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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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
發表於 2019-11-30 00:05:23 |只看該作者
第304章:攻城戰

    “嗚嗚嗚嗚嗚嗚”

    三段悠長號角聲,于秦軍的軍中響起。

    此時,秦軍先鋒大將孟軼抬起了手臂,神色肅穆地喝令道:“前軍聽令,前進!”

    一聲令下,秦軍前陣整整五個千人步卒方陣,徐徐朝著方城進發,其中有的秦卒奮力推動雲梯,而有的秦卒則扛著長梯,肅殺的氣氛一下子就彌漫開來。

    “一上來就是五千人的攻勢麼?”

    在方城的南城門樓上,蒙仲目不轉睛地盯著城外秦軍的行動,鎮定地下達命令:“擂鼓!……叫城牆上各軍準備接戰!”

    片刻之後,方城的城牆上便響起了隆隆的戰鼓聲。

    期間,由於武嬰被調往了應山,身為城丞的蒙遂當仁不讓地成為了南城牆這邊的副指揮,輔助蒙仲指揮城牆上的所有魏軍將領。

    只見他左手搭在腰間的劍鞘上,鎮定地徐徐走在城牆上,一邊走,一邊用言語激勵著城牆上的魏卒。

    “……秦軍並非不可戰勝!前幾日我等便已證明了這一點!”

    “……你等在這幾個月裡經受了嚴格的訓練,完全有能力抵擋城外的秦軍,甚至擊敗他們!”

    “……我方城的背後即是葉邑,葉邑是我輩的家園,有你我的老父老母、兄弟妻兒,我們無處可退……”

    “……莫要猶豫,莫要驚慌,猶豫必定敗北,驚慌註定死亡,不管爾等曾經是葉邑人,酈縣人、穰縣人,還是來自其他地方,但眼下,我等只有一個身份,即方城的軍卒!是保護葉邑、保護我等親人的軍卒!”

    “……秦軍想要攻破這座城池,就讓他們從我等的屍體上跨過去!”

    說罷,蒙遂猛然停下了腳步,抽出腰間的利劍指向城牆,神色肅穆地喝道:“方城軍!……應戰!”

    “喔喔喔!”

    城牆上的魏軍士卒們,紛紛起身吶喊,無數個聲音彙聚成聲流,一時間竟蓋過了戰鼓聲。

    這亦讓城牆上那些心中難免有所惶恐的魏卒們,稍稍心安了幾分。

    “相當不錯的鼓舞。”

    在二十幾丈遠的城牆上,曹淳目視著遠處,傾聽著遠處蒙遂對士卒們的鼓舞,笑著稱讚道。

    在旁,蒙虎倚在城牆上咂咂嘴,仿佛是在咂摸蒙遂那段鼓舞士卒的話。

    他由衷覺得,雖然蒙遂講地很不錯,但比起樂毅似乎還差了幾分,相比較蒙遂,樂毅總能將士卒們的心火撩撥起來,然後將這份心火引向敵人,利用這招使士卒們更具侵略性。

    但考慮到蒙遂是他的族弟,蒙虎自然不會做出不好的評價,遂帶著一臉嬉笑哼哼兩聲。

    “弓弩手準備!……放箭!”

    隨著遠處的蒙遂一聲令下,城牆上的魏軍弩手們開始射擊。

    而在他們射擊的同時,城外的秦將孟軼亦高舉手中利劍指向城牆,從嘴裡迸出一道命令:“前軍衝鋒!”

    頃刻間,城外原本還算整齊的秦軍方陣,一下子就散亂了陣型,先是那些扛著長梯的秦卒,奮不顧身地朝著城牆開始衝鋒,而迎接他們的,則是密集於暴雨般的弩矢洗禮。

    “啊”

    “啊”

    “嗯”

    在一聲聲慘叫與悶聲中,不計其數的秦卒紛紛中箭,但大多數的秦卒縱使身中幾箭,仍能扛著長梯繼續衝鋒,但其中亦不乏有倒楣的傢伙,被箭矢直接命中要害,或是射中面門,或是射中的脖頸。

    倘若說被射中脖頸的秦卒們尚有時間對家中秦人做最後的想念,那麼那些被射中面門的秦卒,恐怕是連恐懼死亡的時間都沒有,立刻一頭栽倒在地。

    但幾乎是在瞬間之後,便立刻有在旁的秦卒接替了他們的位置,扛起長梯繼續朝方城衝鋒。

    從始至終,秦軍的士卒對袍澤的犧牲視若無睹,仿佛他們的眼中只有近在咫尺的方城,只有勝利!

    不得不說,這就是“軍功爵制”所造就的秦**隊,不畏死亡的軍隊。

    事實上,秦卒不是不怕死,只是他們很清楚,這世上還有比死亡更可怕的東西,而這個可怕的東西,就叫做秦國的律令。

    “前進!前進!”

    前軍大將孟軼立於戰車之上,揮舞著手中的利劍激勵著麾下的士卒,同時亦不忘用兇狠的眼神警告那些有所猶豫的秦卒。

    怯而不前者,立斬!

    這正是秦軍軍紀的其中一條鐵律。

    在這條鐵律下,秦軍的士卒們仿佛紛紛化作了擇人而噬的猛獸,因為他們知道,唯有前進,唯有殺敵阻擋在面前的敵人,贏得這場勝利,他們才能活下來,否則,就算他們不被敵軍所殺,也會因為觸犯軍紀而被大將或督戰隊所殺。

    甚至於,就連家中的親人也會遭到牽連。

    該死的連坐法!該死的商鞅!

    相信絕大多數的秦卒,在冒死衝鋒時都會暗中大罵那個商君衛鞅,因為正是商鞅提出了連坐法,這雖然使得秦國的軍隊在作戰能力上再次提高了一個水準,但也使得秦軍的士卒徹底失去了選擇自己命運的餘地。

    不得不說,衛鞅當年從秦國逃離,沿途沒有一個秦人願意、或者敢收留他,甚至於當他事後被五馬分屍的時候,整個秦國的國民也沒有多少人為此感到惋惜,這不是沒有道理的。

    但不管怎麼說,制定了苛刻刑律的商鞅,替秦國打造了不可戰勝的軍隊,普天之下除魏武卒還能在視死如歸的氣勢上壓制秦軍,其餘各國的軍隊,說實話真的很難應付這樣一支不怕死的軍隊。

    而方城的魏軍,擋得住麼?

    “砰”

    “砰砰”

    一架架的長梯,被架起在城下,如蟻群一般的秦卒,不懼死亡地攀登上來,戰場的氣氛仿佛一下子就到了白熱化的階段。

    “擋住他們!”蒙遂沉聲喝道。

    在將領們的指揮下,方城魏軍擋在城牆上,用手中的長戈胡亂戳向迅速攀爬上來的秦卒。

    跟前幾次在方城城外那場小打小鬧不同,那時憑藉著蒙仲的計策,秦將晉鄺已經其麾下的秦卒根本不知周圍的夜幕下究竟潛伏著多少魏軍,因此雙方在交戰時,秦軍難免有所顧忌,但眼下彼此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這使得秦軍能夠發揮其原本的戰鬥力。

    反觀方城的魏軍,卻似乎逐漸被秦軍不畏死亡的氣勢所震懾,一時間好似忘記了這幾個月裡的嚴格訓練,只是用手中的長戈胡亂戳刺。

    “箭襲!規避!”

    城牆上,再次響起了蒙遂等指揮將領的喊聲。

    然而卻有不少魏卒仿佛根本就沒有聽到,仍面帶惶恐俯身在城牆上,用手中的長戈戳刺著從底下爬上來的秦卒,片刻之後,只聽噗噗噗一陣響動,這些魏卒紛紛身中數箭,在無盡的懊悔中,無力地跌落城下。

    “混帳!”

    看到這一幕,蒙遂恨地咬牙切齒。

    他轉頭看向城下,只見此刻城外秦軍中的弩手部隊,早已徐徐朝著方城邁進。

    那是兩個兵陣,東側一陣,西側一陣,目測約有四五千人,方才那波箭雨,正是這些秦軍弩手們的手筆。

    可別小看秦國的弩具,倘若說韓國的勁弩天下第一,那麼秦國多半就是天下第二想想也是,秦國跟韓國打了那麼多年,哪會不偷偷學習韓國打造強弩的工藝?反過來說,若非韓國絲毫不肯鬆懈對勁弩的改良,恐怕這個國家也早已被秦國所吞併。

    “為何不躲?!”

    蒙遂瞪著那些僥倖未死的魏卒,怒聲說道:“訓練時教過你等該如何躲避箭矢……”

    諸魏卒面面相覷。

    看著周圍城牆上的魏卒一個個滿臉土色,蒙遂最終還是忍住了怒氣。

    他知道,他們太樂觀了,雖前些日子他們借城外農田裡的稻穀算計了秦軍,非但使他方城輕鬆小勝了一場,還使得不少新卒跨過了殺敵的門襤,然而,以那種方式殺了一名秦卒,並不意味著這些魏卒已經蛻變為了可靠而值得信賴的士卒。

    取巧的辦法,並不可取,終歸還是真刀真槍的廝殺,才能磨礪出一支真正可以託付重任的軍隊。

    如果是阿毅,他這會兒會怎麼辦?

    見城牆的魏卒們明顯無法發揮出應有的戰鬥力,蒙遂腦中迅速轉動,思考著樂毅面對這事會怎麼辦。

    片刻後,他有了主意。

    只見他怒聲斥道:“這只是秦軍的第一撥攻勢,第一撥試探性的攻勢,你們這群廢物辛辛苦苦操練了幾個月,竟連秦軍的一波攻勢都擋不住麼?”

    “……”附近的魏卒們驚愕地看向蒙遂。

    要知道在他們的印象中,蒙遂也一向是溫文爾雅的,更別說公然用廢物來羞辱他們。

    “我告訴過你們,我方城的背後就是葉邑,是我等父母妻兒所居住的地方,難道還要我說得更明白麼?”環視了一眼周遭,蒙遂指著城外的秦軍厲聲說道:“若我等抵擋不住那些秦人,那些秦人就會殺到葉邑,介時,我輩的老父老母皆會被其所殺,妻女會被其侮辱,我猜你們並不會介意年老的老父老母會被那些秦人在嬉戲中殺死?亦不介意你們的妻女會被那些秦軍壓在身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或許她們還會很享受?”

    “住口!”

    一名高大的魏卒沖過來揪住了蒙遂的衣襟,憤怒地舉起了拳頭,但畏懼于蒙遂的身份,他舉著拳頭卻不敢揮出。

    見此,蒙遂啪地一聲打掉了對方揪住他衣襟的手,沉聲斥道:“倘若你們不欲老父老母被秦軍所殺,不欲家中妻女被秦人所辱,那就給我拼死擋住他們!我方城訓練你們這群廢物幾個月,不是為了讓你們輕易就死在秦軍手中的!……就算要死,也給我拉幾個秦卒墊背!”

    說罷,他環顧四周,放聲喊道:“你們這群廢物給我聽著,死也要給我拉幾個秦卒墊背,這樣即便是死,我蒙遂亦認可他是一個男兒,其家中老小,皆由我方城撫養!你們這群廢物還怕什麼?!”

    “想想家中的父母……”

    “想想妻兒……”

    “若不欲家人遭到秦人的羞辱,就給我擋住他們!”

    在蒙遂的刺激下,方城的魏卒們重新振作起來,就像蒙遂所說的,他們不會願意家中的老父老母遭秦人所殺,更不會願意妻女被那些可惡的秦人所侮辱。

    “殺光這些秦人!”

    隨著一名魏卒控制不住地咆哮,城牆上魏卒的鬥志被重新點燃。

    此刻的他們,不再畏懼,不再迷茫,心中唯有一個念頭,即保衛方城、保衛葉邑,保衛自己的家人。

    見此,蒙遂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同時,也難免感到面龐一陣焦灼。

    該死,我方才都說些什麼……萬幸夫子不知道這事……

    與樂毅不同,跟蒙仲一樣從小被莊子教導的蒙遂,曾經幾時說過那番不堪入目的話?更別說還要繪聲繪色的描述士卒們的妻女被秦人所侮辱的場面,這讓正直的蒙遂不禁為自己方才的言行感到羞恥。

    但此時此刻,顯然不是細想這些的時候,只見他深吸一口氣,邁步走在那些魏卒身後,繼續鼓勵、或者刺激著他們。

    “很好!就是這樣!就算是你們這些廢物,只要拋棄猶豫與恐懼,提起勇氣,你等也能抵擋住秦軍,你們的父母也不會被秦人所殺,妻女亦不會遭秦人所辱……目視前方,盯緊你們的敵人;時刻聽著號令,聽從號令能讓你們這幫廢物僥倖活下來,活著去見你們的家人……”

    遠遠地,蒙仲看著與平日裡判若兩人的蒙遂,一時間有些愣神。

    原來,片刻之間他得知蒙遂在城牆上發飆,是故立刻前來查看情況,沒想到他剛到,蒙遂就已經自己解決了問題,重新鼓舞了城牆上的魏卒。

    只不過鼓舞的方式……

    “很好!很好!這讓我對你們這些廢物稍有改觀了。”

    “箭襲!……那邊那個,你在幹什麼呢?沒有聽到我的號令麼?哼,你死了沒有關係,相信妻子也會找到別的男人……”

    看著遠處的蒙遂嘴裡迸出一堆堆不堪入目的話語,蒙仲張了張嘴,簡直難以相信。

    更讓他們感到有些難以置信的,還是蒙遂那越來越連貫、通順的句子。

    ……看來我還是離開比較好。

    想了想,蒙仲回到了城門樓。

    與此同時,似蒙虎、華虎、穆武幾人,亦注意到蒙遂那邊的情況,一個個張著嘴驚地說不出話來。

    要知道,倘若說蒙仲是莊子的大弟子,那麼蒙遂就是二弟子,同樣受到莊子的喜愛,且蒙遂以往為人沉穩,不像蒙仲那麼衝動,以至於樂毅還在的時候,他與樂毅負責盯著蒙仲等人,防止蒙仲等人過於衝動。

    然而如此沉穩的蒙遂,今日卻做出了這樣的言行,這尤其讓華虎、穆武二人感到不可思議。

    “阿遂……這是在效仿樂毅激勵士卒的方式麼?”

    “唔,大概是,只不過……”

    遠遠看到蒙遂臉上的笑容好似不像作假,華虎與穆武面面相覷。

    還是不要深究比較好。

    華虎、穆武心下暗暗想道。

    而此時在秦軍的本陣處,司馬錯與白起二人皆目不轉睛地盯著方城,時而互相交流。

    “魏軍的氣勢,逐漸強盛起來了……”

    微微吐了口氣,司馬錯捋著鬍鬚對白起說道。

    “唔。”白起輕應了一聲,淡淡說道:“方城的魏軍,大多是從今年年初後陸續徵募的新卒,訓練至今,實力自然不會差到哪裡去,唯一欠缺的,恐怕就只能實戰的經驗……”

    “是故,你才一口氣動用了一萬名士卒?”司馬錯笑著問道。

    “哼。”

    白起輕哼一聲,算是回答了司馬錯,旋即,他目視著方城片刻,又笑道:“無妨,要是方城這麼輕易就陷落了,我還覺得不盡興呢。”

    司馬錯聞言瞥了一眼白起,淡淡說道:“一支有實力的軍隊,假若又承受住了壓力,那就更難對付了……”

    白起當然知道司馬錯這是在提醒他莫要輕敵,聞言冷笑道:“不管怎樣,今日方城註定會淪陷!”

    當真?

    司馬錯瞥了一眼白起,很識趣地沒有將心中的反問說出口,因為就他看來,方城的魏卒正在迅速成長,雖然白起憑藉兵力上的優勢,確實有很大機會攻陷這座城池,但想要在今日之內打下這座城,他覺得還是有點難度的。

    按照他的估測,白起應該能在明日攻破方城。

    當然,前提是方城那邊並沒有別的變故。

    不過這樣的結果,恐怕白起不會滿意。

    “雲梯到城下了。”

    隨口說了一句,司馬錯在心底又暗暗補了一句話:今日能否攻破方城,就看這一波了。

    顯然白起也清楚這一點,在注意到己方前軍的雲梯隊已逼近方城城下後,他立刻就閉上了嘴,目不轉睛地注視戰場,不再與司馬錯交談。

    而此時,方城那邊也終於迎來了他們迄今為止最大的危機。

    跟先前那些秦卒用於攻城的長梯不同,雲梯這種攻城器械,很難通過長戈使其翻倒,因為雲梯的底部很重,當它車上的可折疊長梯前段勾住城牆時,那幾乎是非常穩固的,除非利用火攻燒毀這些雲梯,否則,秦軍士卒就能憑著這些雲梯所構築的通道,源源不斷地湧上城牆。

    果然,方城的魏軍採取了火攻的反制手段,只見那些魏卒們將一個個手掌大小的油壺砸在雲梯的基座上,旋即投下火把,點燃了雲梯。

    可即便如此,城下的秦卒們仍然在各自將領的催促與脅迫下,奮不顧身地沖上正在燃燒雲梯,試圖趁雲梯尚未被燒毀時強行攻上城牆。

    而從旁,亦不乏有秦卒用拍打等方式試圖熄滅雲梯上的火,只可惜因為油的關係,這些士卒非但沒有成功將火熄滅,然而因為身上甲胄沾到了油而被火勢所點燃,驚恐地在地上翻滾。

    有的僥倖撲滅了身上的火,而有的,則活活被燒死,使空氣中彌漫一股好似熟肉般的香味。

    但即使如此,秦軍依舊仿佛不要命地往城牆上湧。

    見此,蒙遂便下令將一捆捆點燃的柴薪與乾草丟下城牆,意圖在城下點燃一片火海,阻擋秦軍的攻勢。

    不得不說,這用火在防守的招數,倒還真讓秦軍的攻勢稍微緩了些,但問題是,城上丟下來的柴薪與茅草,並不足以構築一道能包括整段城牆的火海,秦軍縱使被燒掉了十幾架雲梯車,但還是有多達三十幾架,更別說還有那些數不清數量的長梯,這使秦軍的攻勢與魏軍的防守,短暫的出現了僵持的局面即秦軍暫時無力攻上城牆,但魏軍也沒辦法徹底壓制秦軍。

    瞧見這一幕,在秦軍的本陣處,白起心下暗暗想道:倘若那蒙仲確有什麼詭計的話,差不多該用出來了。

    但讓他出乎意料的是,在接下來長達半個時辰的時間裡,魏軍除了輪換防守意外,並沒有任何變動。

    哼!還真沉得住氣啊……既然你不捨得使出來,那我就幫你一把。

    想到這裡,白起再次下令增兵,又派部將仲胥率領一萬軍隊增援前軍。

    算上這次,秦軍陸陸續續已有四次增兵,以至於就算刨除掉戰損,仍有接近三萬秦軍在戰場上。

    這個數量的兵力,事實上也已經是方城南城牆魏軍的近兩倍左右了。

    但讓白起感到奇怪的是,縱使他再一次增添了軍隊,可方城還是一副嚴防死守的架勢,仿佛並沒有什麼新奇的計謀。

    這讓白起感到很不可思議,他忍不住嘀咕道:“按理來說,倘若那蒙仲有什麼計策的話,他應該會在這時候拿出來了……難道他並沒有什麼退敵計策?”

    你想讓那蒙仲有什麼計策?

    司馬錯有些好笑地看向白起,雖然他不可否認那蒙仲確實是一名足智多謀的將領,但他還是覺得,白起有些過於高估那蒙仲了。

    或許這是因為蒙仲曾在伊闕之戰時擊敗過白起?

    想了想,司馬錯對白起說道:“可能這次那蒙仲計窮了呢?”

    計窮?

    白起瞥了一眼司馬錯,心中不知為何有些不悅。

    雖說最近司馬錯與他相處地還算不錯,但司馬錯的這話,還是讓他稍有不快。

    比起相信司馬錯的話,白起更相信自己的判斷,以他對蒙仲的瞭解,後者絕不可能在四月到十月這長達半年的時間內,毫無準備。

    但很可惜,他猜不透。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轉眼即將日落西山,今日的攻城戰,即將迎來最後的時刻。

    此時此刻,縱使是白起,亦無法維持平常心,因為他曾立下誓言,待今日再來方城時,必將攻破這座城池!

    他說出的話,他必須做到!

    想到這裡,他再次增兵,再一次地對方城製造壓迫。

    而與此同時,蒙仲就在南城門樓上,他清楚地看到了秦軍再一次增兵的舉動。

    他知道,白起的耐心正在一步步流失。

    不過……

    蒙仲抬頭看了一眼將落山的太陽,嘴角揚起幾分笑意,一閃而逝。

    “別急啊,白起,我會幫你達成那個誓言的,但……現在還不到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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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5
發表於 2019-11-30 00:05:38 |只看該作者
第305章:違和

    “進攻!進攻!”

    “快快快!攻上城牆……”

    “擋住秦軍!”

    落日前的最後一波攻勢,秦軍的攻勢愈發兇猛,在短短的一刻時內,南城牆便有六處被秦軍攻入,以至於似蒙虎、華虎、穆武、曹淳等方城的將領們,不得不來回奔走支援,甚至到最後,就連蒙仲亦親自上陣,手持利劍與秦卒廝殺。

    不得不說,蒙仲的親自上陣,著實很大程度上鼓舞了方城的魏卒們。

    而此時在秦軍的本陣處,司馬錯在見到蒙仲親自上陣後,也終於能將這位年輕的方城令與猛將聯繫起來——在此此前,他一直誤認為蒙仲是擅長智謀而弱于武力的將領呢。

    對此,白起倒不並不意外,因為二人曾經在伊闕山上初次碰面時,白起就跟蒙仲交過手,當時他就意識到,對面那個年紀看起來比他還小兩歲的勁敵,其個人武力反而要在他之上,仿佛是從一次次戰場上拼殺過來的老卒。

    也難怪,畢竟秦國目前對蒙仲尚不是很重視,並沒有專門派人打探蒙仲的底細,否則像司馬錯等人就會明白,蒙仲是一步步從士卒層爬上來的,雖然很少親自上陣殺敵,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就欠缺衝鋒陷陣的經驗。

    “天日徹底暗下來了。”

    司馬錯看了一眼西邊已漸漸隱于群山的太陽,故作漫不經心地提醒著白起。

    其實他也看得出來,此刻方城明顯已經是強弩之末,倘若再發動一兩波猛攻,或就能在今日打下這座城池,但問題是,此刻的天色實在太暗了,雖說還不至於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但明顯已經嚴重影響雙方將士的視線。

    他不想干涉白起,但他心中仍然覺得,今日還是暫時收兵為好,反正在他看來,明日白起勢必可以攻破方城的。

    當然,倘若白起不肯聽從的話,他也會尊重白起的意見,畢竟這次二人之前立下的約定。

    只見在司馬錯的暗中關注下,白起久久的目視著方城,旋即長長吐了口氣。

    其實白起也知道,倘若他此刻不顧一切下令繼續強攻方城,方城遲早會被他攻破的,但這樣一來,他麾下秦軍士卒的傷亡就會很大,不利於日後與魏韓兩國的軍隊作戰。

    萬一魏國已派了一支援軍支援方城,且被蒙仲藏在隱秘的地方呢?

    在己方士卒精疲力盡的情況下被敵軍趁機反制,這種大虧白起早在伊闕之戰時就已經在蒙仲手中嘗過了,他很清楚,蒙仲非常擅自把握整個戰局,一旦他露出破綻,就會遭到對方的反制。

    這也正是白起今日從始至終只派出了五萬軍隊的原因,他剩下的兩萬軍隊,他一直都不敢動,防的就是蒙仲故技重施。

    唯一的問題是,這樣一來他就無法做到昔日許下的誓言了,這未必不會成為日後蒙仲嘲笑他的話柄。

    想到這裡,白起瞥了一眼即將徹底隱于群山之後的夕陽,心中若有所思。

    片刻後,在白起的命令下,秦軍的本陣終於響起了代表撤兵的鳴金聲。

    在聽到這陣鳴金聲後,方城城下的秦軍帶上尚未被摧毀的雲梯與長梯,如潮水般地撤退。

    繼而,方城西郊那邊亦響起了鳴金聲,顯然楚軍也在準備撤退了。

    此時,前軍大將孟軼來到了白起與司馬錯面前,急切地說道:“白帥,請再給末將一次機會,只要再一個時辰,末將定能攻破方城!”

    話音剛落,似仲胥、童陽等將領亦是紛紛附和。

    而在旁,季泓亦勸說白起道:“白帥,當日我等於方城外立下誓言,言今日再來時必定攻破方城,若此刻撤兵,必定助漲了魏軍的氣焰且對我軍的士氣有所打擊,不如讓軍卒們後撤五裡,飽食歇息片刻,繼而再複攻城。……我觀方城已是強弩之末,未必還能抵擋住我軍。”

    不得不說,這一番話,亦恰恰說中白起的心坎,只見他想了想說道:“先看看軍中的士氣如何,再做打算。”

    平心而論,此時秦軍的士氣,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壞,雖說今日的攻城使秦軍士卒們損失慘重,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真正影響士氣的,還是因為秦軍最後一波攻勢被方城擋了下來的關係。

    正是因為這最後一波攻勢被方城魏軍所擊退,才使秦軍的士氣出現了較大的浮動。

    見此,白起與季泓附耳說了幾句,準備待會與諸將聯手演一場戲。

    而與此同時,在方城的城牆上,蒙仲拄著利劍目視著秦軍撤退。

    只見此刻的他,身上衣甲滿是鮮血,與平日裡的儒雅判若兩人,但看到此刻的蒙仲,城牆上的魏卒們反而感覺更為安心。

    “萬歲!”

    “秦軍撤退了!”

    “萬歲!”

    眼瞅著城外的秦軍如潮水般撤退,城上的魏卒們不由得歡呼起來。

    在這些歡呼聲中,同樣滿身血污的蒙遂走到蒙仲身邊,在如釋重負般地松了口氣後,低聲說道:“總算是守下來了……我真怕這些士卒們抵不住秦軍的壓力……”

    “這個驚險是值得的。”

    轉頭看了一眼那些正在歡呼的魏卒們,蒙仲壓低聲音說道:“經歷過此戰,這些新卒才稱得上是可以信賴……”

    蒙遂點了點頭,他知道,蒙仲決定不立刻撤兵的原因,除了怕被白起看穿他們某些安排,同時也是為了借秦軍磨礪這些只經受過幾個月訓練的新卒。

    雖然今日這場仗,這些新卒們亦是損失慘重,但這是值得的。

    在秦軍的壓力下,這些幸運能活下來的士卒,極為迅速地就脫變為了可靠的士卒,這使得蒙遂對接下來防守陽關助添了幾分信心。

    正所謂慈不掌兵,倘若今日不能借秦軍磨礪這些新卒,待他們日後撤退到陽關後,未必能擋得住秦軍的猛攻,而一旦陽關被秦軍攻破,那就一切都完了。

    “南城牆那邊情況如何?”抹了抹臉上的血,蒙遂轉頭問蒙仲道。

    蒙仲勉強笑了一下,告訴蒙遂道:“昭雎……應該是有所留情,總之據鄭奭派人向我稟報,他南城牆那邊幾乎是無驚無險,楚軍的幾次進攻皆被他所輕易擊退……”

    蒙遂聞言點了點頭:“屈原、莊辛二人說得沒錯,昭雎也只是身不由己,不過這樣一來,反而讓我覺得有些愧疚了……愧疚於接下來咱們要做的事。”

    蒙仲聞言沉默了片刻,旋即輕歎道:“不只是他,你我也是身不由己,若日後昭雎要怨恨你我,那也沒有辦法……開始行動吧,叫士卒抓緊時間果腹、歇息,待一個時辰後,各軍朝陽關撤退,然後,就像先前計畫的那樣……”

    “唔!”

    聽到最後一句,蒙遂神色一正,嚴肅地點了點頭。

    而與此同時,白起正站在戰車上,跟著大軍返回主營。

    此時放眼秦軍的諸士卒,只見他們一個個耷拉著腦袋,或攙扶著受傷的袍澤,或獨自扛著兵器,看似有氣無力地走在路上,與今早前赴方城時相比,簡直判若兩支軍隊。

    這也難怪,畢竟他們終歸沒能像白起當初所發下的誓言那樣,於今日攻破方城,這對軍中的士氣難免造成了一些影響。

    “白帥!”

    忽然,諸秦卒們聽到附近傳來了將軍孟軼的聲音,忍不住轉頭觀瞧。

    此時他們這才發現,孟軼、仲胥、童陽、衛援等將領不知何時連袂來到了他們的主帥白起身側,故意對白起說道:“白帥,當日您在方城城外曾言,今日必破方城,何以眼下方城未破,白帥卻下令撤兵?難道當日的誓言,只是白帥隨口一說麼?”

    聽聞此言,附近的秦卒們紛紛停下腳步,轉頭看著白起與諸將軍的交談。

    不得不說,除了今日沒能攻破方城這件事外,白起當日揚言的承諾並未成為現實,這也對秦卒們對白起的信任出現了幾許影響,從而使得士氣出現一些浮動。

    在聽了孟軼等人的話後,白起沉默了半響,而在旁,副將季泓不悅地說道:“孟軼,你太放肆了!你豈敢這般羞辱白帥?”

    然而就在這時,白起抬手打斷了季泓,旋即誠懇地解釋道:“白某確實說過那樣的話,只是我當時沒有料到,我軍下一次再進攻方城,竟會是在六個月之後,你們也知道,六個月的時間,足以讓方城做好充分的準備……”

    說到這裡,他長吐一口氣,在環視了一眼周遭那些看向他的秦卒後,點點頭說道:“總之,今日未能攻陷方城,責任在我白起,與任何人無關。”

    聽了這話,附近的諸秦軍士卒們頓時心中恍然:原來是這麼回事。

    仔細想想,他們覺得白起說得確實沒錯。

    當初白起揚言下次必定攻破方城,那是在四月初,可隨後不久,他們就被司馬錯召回了漢水,以至於錯失了攻破方城的機會,直到半年之後的今日,這才第二次進攻方城。

    在這種情況下,他秦軍未能像白起所說的那樣順利攻破方城,這能怪這位主帥麼?

    要怪,也是怪那個不明究竟就命令他七萬秦軍從方城撤回漢水的國尉司馬錯吧!

    這麼一想,附近的秦卒們也就釋然了。

    然而這還不夠,在白起說完那話後,季泓便著急地解釋道:“白帥這是說的哪裡話?您方才在撤兵前曾說過,只要再給您一個時辰,您必然能攻破方城,是您不希望軍中的士卒出現太多的死傷,是故才下令撤兵……否則,今日必然能攻破方城!”

    “夠了,季副將。”白起板著臉說道:“我說過,今日到此為止。”

    “可這樣您的聲譽……”

    說話時,季泓朝著孟軼等將領們使了一個眼色。

    諸將會意,立刻便有童陽沉聲對白起說道:“白帥,此事非但關乎您的個人榮辱,亦關乎我七萬秦軍的榮辱,倘若魏軍因此事嘲笑您,那就是嘲笑我七萬秦軍……我軍本可以在今日就攻破方城,何必等到明日?”

    白起搖搖頭說道:“天時已晚,不利於攻城。”

    話音剛落,仲胥便介面道:“可叫士卒們手持火把攻打城池……”

    “這……”白起陷入了猶豫。

    見此,仲胥便故意挑動附近的士卒們:“我大秦的諸健兒,難道你等甘心就這樣返回主營,等著魏軍嘲笑我等呢?還是說複攻方城?……方城魏軍已如強弩之末,只需再一次猛攻,必將被我軍所攻陷,何需得到明日?!”

    說罷,他朝著秦卒們勾了勾手,旋即振臂高呼道:“複戰!複戰!複戰!”

    周圍的諸秦卒們先是面面相覷,但逐漸地,其中便有人跟著仲胥一樣高舉手臂,口中大喊複戰,繼而有越來越多的秦卒加入其中。

    這也難怪,畢竟在今日最後一波攻勢中,方城魏軍只是很勉強地擋住了秦軍的攻勢,這也使得諸秦卒願意相信童陽、仲胥等人的判斷。

    “複戰!複戰!複戰!”

    環顧著無數高舉手臂喊著口號的秦卒們,白起故作遲疑了一番,繼而這才假裝咬了咬牙,擺出一副捨命陪君子的架勢,點點頭說道:“好!既然如此,咱們就在此歇息,以隨身乾糧充饑,待兩個時辰後,複攻方城!”

    話音剛落,孟軼等將領亦再次振臂高呼:“定要在今日子時直言,攻破方城,叫魏軍知道,我大秦的軍隊,說到說到!”

    “喔喔——!”

    諸秦軍振臂高呼。

    遠遠看到這一幕,司馬錯苦笑著搖了搖頭。

    雖然白起此前並未向他透露,但司馬錯又豈會看不出白起只是跟季泓等部將聯手演了一場戲?目的只是在於調動士卒們的鬥志?

    顯然司馬錯身旁的近衛丁寶也看出來了,見此壓低聲音說道:“國尉,白左更欲帶兵複取方城,這……您覺得有幾分勝算?”

    司馬錯看了看那些正在振臂高呼的秦卒們,捋著長須徐徐說道:“倘若方城確實只有那麼點兵力,白起此番勝算……不小。”說罷,他捋了捋鬍鬚,又解釋道:“據老夫今日所見,方城的魏軍在經過一日的鏖戰後,亦已精疲力盡,而白起麾下尚有兩萬並未參戰過的軍隊,此消彼長,故白起此番複取方城,勝算不小……”

    平心而論,司馬錯並不在意白起將今日沒能攻破方城的責任推卸在他身上,這畢竟確實是他司馬錯當初判斷失誤,當然了,更主要的原因還是在於司馬錯近幾日與白起相處地還算不錯。

    倘若白起果真能調起軍中秦卒的鬥志,複取方城並一舉攻陷這座城邑,司馬錯倒也樂得替白起背這個責任,畢竟他眼下也開始覺得,必須地儘快擊敗蒙仲,佔領方城、葉邑,否則,他秦軍無法控制這條通往魏國的要道,就無法進一步威脅到魏國,而這,會對他接下來攻打韓國造成極大的影響。

    相比較白起這邊,司馬錯反而覺得有必要敲打敲打昭雎,畢竟據他所見,今日白起麾下的軍隊曾好幾次攻上方城的城牆,雖然最終還是被魏軍所擊退,但這不能表示白起與他麾下的軍隊不盡心,只能說方城的魏軍堅韌,但由楚將昭雎所負責進攻的西城牆,據他所知,楚軍卻幾乎沒有對方城造成什麼大的威脅。

    這讓司馬錯有些不悅,畢竟,倘若今日楚軍也能像白起麾下的秦軍那樣作戰,說不定方城此刻已被他秦楚聯軍所攻陷,又何須白起等人聯手演戲鼓舞士氣,複取方城。

    因此,當隨後白起派人請他與昭雎一同前往商議時,司馬錯毫不客氣地指出了這一點。

    昭雎唯唯諾諾地解釋了一番,只推脫是方城魏軍悍勇,以至於他麾下的楚軍不能力敵。

    對於這種解釋,司馬錯當然是不滿意的,直到昭雎連連保證今晚定會嚴格督戰,司馬錯這才稍稍滿意。

    轉眼兩個時刻就過去了,白起麾下秦軍與昭雎麾下的楚軍,用乾糧填飽肚子,也養足了體力。

    而就在白起正準備下令複取方城時,忽然有秦軍的細作送來消息,說方城的守軍正在向東側的山谷隘口——也就是朝陽關撤退。

    “當真?”

    得知這個消息後,白起滿臉驚詫,重複詢問那幾名前來稟報消息的細作:“你當真親眼看見魏軍正朝東側的陽關撤退?”

    “是,小的親眼所見。”那幾名細作信誓旦旦地說道。

    聽到這話,白起皺起了眉頭,嘴裡不住地嘀咕:“怎麼會?不可能啊……”

    從旁,司馬錯聽到後,想了想說道:“也不是就沒有可能。……今日日落之前,方城雖擋住了我軍最後一波攻勢,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當時魏軍已是強弩之末,為防止來日被你率軍圍城,他今晚撤退,不是說不出去。”

    “不!”白起搖了搖頭,沉聲說道:“國尉不瞭解那蒙仲,那蒙仲帶兵打仗極為強勢,只要有選擇就絕不會示弱於人,按照我對他的瞭解,就算他意識到方城難以久守,也必然會守到明日,然後放火燒城,一邊嘲弄我一邊撤兵……而眼下,他太安分了,這不像他的為人。”說到這裡,他環抱雙臂又沉思了片刻,旋即徐徐搖頭道:“這場仗,我從一開始就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勁……”

    “不對勁?”

    “唔,我說不上來,但我知道,那蒙仲絕對不會如此安分,他肯定是有什麼……詭計。”

    『……』

    聽到這話,司馬錯表情古怪地看了幾眼白起。

    他越發覺得,白起這是過於高估那蒙仲了,連蒙仲自忖不敵連夜撤兵這種事,也能為此疑神疑鬼。

    他想了想說道:“究竟如何,到方城一看便知。”

    “……”

    白起微微點了點頭,當即下令秦楚兩軍朝方城進發。

    鑒於急切想知道方城的情況,白起此番進兵下達了急行軍的命令。

    當然,無需司馬錯提醒,途中白起也隨時警惕著魏軍的伏擊,但事實證明他的警惕毫無意義,因為一路上根本就沒有什麼魏軍偷襲他們。

    大概臨近子時的時候,白起終於率領七八萬秦楚聯軍抵達了方城。

    就著火把的光亮,此時白起這才發現,方城魏軍連城外的屍體都來不及清理,只有一部分屍體被剝去了甲胄、撿走了兵器,可見,魏軍此番撤軍,似乎頗為匆忙。

    抬頭再一瞧前方的方城,卻見那座城池一片死寂。

    “昭大夫,不介意的話,請派一軍到城內查看一下情況。”白起淡淡說道。

    昭雎知道他今日對方城放水,惹得司馬錯與白起皆頗為不快,因此也不敢反對,當即就派了一支千人的軍隊進了城城。

    估摸約一刻之後,那支千人楚軍送回消息:城內並無魏軍伏兵。

    然而白起卻不信,繼而又派了一支麾下的秦軍入城查看情況,但還是得到了一致的回覆:城內並無伏兵。

    『怎麼會?難道那傢伙真撤了?』

    皺了皺眉,白起環抱雙臂目視著眼前那座方城,忍不住低聲嘀咕:“怎麼可能呢?他為何不燒城?”

    他知道,他秦軍缺糧、缺輜重,蒙仲也知道,畢竟正是蒙仲一把火燒掉了他秦軍大量的輜重。

    可轉念,蒙仲就送了一座完好無損的城池給他秦軍,使他秦軍能駐紮在這座城邑內,利用城內的民居渡過寒冬,這怎麼想都不對吧?

    那蒙仲有那麼好心?

    從旁,副將季泓對此猜測道:“可能他怕燒城的火光引起我軍的注意吧……他魏軍今日的傷亡也不小,若被我軍得悉其撤向陽關,必定尾銜進攻,皆時魏軍必將損失慘重。再者嘛,我想那蒙仲也沒料到,他魏軍的行蹤這麼快就被我軍得悉……”

    “……”白起環抱雙臂,一言不發。

    不可否認,季泓的解釋確實也有幾分道理,但白起還是感覺說不通。

    “走,進城看看。另外,吩咐下去,叫軍中的士卒們仔細搜查城內每一間屋宅,我不認為那蒙仲會好心送一座城邑助咱們度過這個冬季,其中肯定有什麼詭計。”

    “喏!末將立刻下令。”

    深深打量了幾眼前方這座城邑,白起左手扶著腰間的佩劍,神色肅穆地走入了城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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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6
發表於 2019-11-30 00:05:52 |只看該作者
第306章:火燒方城

    這座城……

    不對勁。

    在踏入方城的那一瞬間,白起便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

    那仿佛是一種深夜踏入山林後被野獸所頂上的感覺,仿佛從哪裡有一雙雙眼睛在窺視他。

    城內有魏軍!

    魏內必然潛伏有魏軍!

    白起的直覺只這樣告訴他,因此他才會叫麾下的兵將們提高警惕,且仔細搜查城內每一座建築。

    此時,走在身旁的副將季泓說道:“白帥,時辰不早了,您找個地方先歇息吧。”

    聽聞此言,白起微微搖了搖頭。

    在他看來,這座城內肯定潛伏著數量不明的魏軍,且這些魏軍多半正準備著伺機偷襲他們,在這種情況下,他怎麼能夠安心入睡?

    “不必,我就在這裡等仲胥等人的消息吧。”

    隨口說了一句,白起推門走向最近的那間民居。

    臨進門時,他忽然停下腳步,微皺著眉頭看向堆放在這間民居門側的那一堆木柴與茅草。

    “……”

    在凝視了那堆木柴與茅草片刻後,白起好似想到了什麼,伸手拿過身邊近衛手中的火把,朝著漆黑的遠處街道照了照。

    依稀可見,他方才走過來的這條街道,在兩側的民居或建築旁,時不時地就有一堆木柴,數量頗為可觀,就仿佛方城提前砍伐了附近一帶的林木,提早為過冬做好了準備。

    “白帥?”

    有身旁的近衛不解地看著白起的舉動:“您在看什麼?”

    “那些柴木堆……”

    白起指了指那些柴木堆,沒有細做解釋。

    這讓他身旁的那些近衛們會錯了意,一個個頗為高興地說道:“哈哈,魏軍非但送我軍一座城邑,還送了充足了柴火。……我想這些柴火原本應該是魏軍準備過冬時用的,卻不曾想最終便宜了咱們。”

    “……”

    看了一眼那名近衛,白起沒有多說什麼,邁步走入那間民居,雙手枕著腦袋躺在草榻上,仔細回想著方才他進城後的見聞。

    當他再次回想起方才那名近衛對魏軍的嘲笑聲,他心中卻忍不住冷笑起來。

    『便宜?』

    白起由衷覺得,這名近衛顯然是過於盲目樂觀了,以至於都忘了他們此刻面對的是誰。

    那是蒙仲!

    論用兵、計謀絲毫不在他白起之下的蒙仲!

    白送他秦軍一座城邑,讓他秦軍能以此過冬?還順帶著替他秦軍準備好了足夠過冬的柴火?你確定那蒙仲是魏國的將軍而不是咱秦國派去的奸細麼?

    但事實卻是,那蒙仲確確實實白白送了他秦軍一座城池,還附帶贈送了一城的柴火儲備——這傢伙到底想做什麼?

    『莫非他欲趁我軍不備,於城內放火燒我大軍?』

    閉著雙目,白起暗暗想道。

    這是可以分析出來的。

    首先,那蒙仲絕對不會做出如此愚蠢的舉動,白送他秦軍一座城邑不算還附帶贈送充足的柴木,就仿佛是在明知他秦軍缺少禦寒冬衣的情況下,故意送一大堆木柴給他們。

    既然如此,城內肯定潛伏有魏軍,但考慮到他秦軍派出的細作,曾親眼看到方城魏軍的主力撤往陽關,且方才昭雎與他前後派軍隊到城內簡單搜查了一番,卻並未找到任何魏軍的蹤跡,這就說明潛伏在城內的魏軍人數不會太多,甚至可能只有寥寥幾百人左右。

    這寥寥幾百名魏軍,自然是不足以偷襲他此刻麾下七萬余秦楚聯軍的,除非採用奇謀,而這個奇謀,白起覺得十有八九就是火攻之計。

    是的,故意將一座完好無損的方城拱手相讓,還附帶充足的柴火,其目的就是為了引誘他秦楚聯軍進駐方城,然後趁他聯軍不備,伺機在城內放火,借機給他秦軍聯軍造成重創——在白起看來,這顯然就是那蒙仲的陰謀。

    至於為何選擇在夜裡,白起認為只是利於魏軍在城內躲藏。

    『……等等,這麼想的話,那傢伙豈非是故意將其撤兵的行蹤暴露在我軍派出的細作面前?』

    仔細想了想,白起覺得自己的猜測大有可能。

    『哼!蒙仲啊蒙仲,你可真是太小瞧我白起了……區區火攻之計,你以為我不能識破麼?』

    白起心中暗暗冷笑著。

    但旋即,他仍微微皺起了眉頭。

    的確,蒙仲的詭計已經被他識破,但如何應對,這卻讓白起陷入了猶豫。

    說到最好的方法,莫過於此刻下令聯軍退出方城,這樣無論那蒙仲有什麼陰謀,都無法得以施展——最壞的結果,也無非就是潛伏在城內的魏軍見沒有機會偷襲他們,在天亮前放火離去,絲毫不能影響到他秦楚聯軍。

    唯一的問題是,此刻冬季即將臨近,而他秦楚聯軍卻被魏軍燒掉了一大批寶貴的輜重與糧草,他們迫切需要可以遮風擋雪的駐紮地,也急需一批木柴留待過冬時使用,而這座由魏軍拱手相讓的方城,儼然就是最佳的選擇。

    他秦楚聯軍,需要這座方城內的建築,也需要城內所儲備的柴火。

    想到這裡,白起不禁有些猶豫。

    理智告訴他,他必須做點什麼,否則潛伏在城內的魏軍必然會想方設法在城內點燃大火,放火燒死他七萬余聯軍,但若是即刻撤兵,這豈非是變相告訴了那些潛伏在城內的魏軍,使這些人意識到其詭計已被識破。

    在這種情況下,按照正常思路,那些魏軍肯定會放火點燃城內的木柴。

    那麼,有沒有兩全其美的辦法呢?

    有!

    那就是提前找出潛伏在城內的魏軍士卒,將其全部殺死,只要除掉了蒙仲設下的這支奇兵,蒙仲的火攻之計就無法順利施行,方城以及方城內充足的木柴儲備,就會徹底歸他秦楚聯軍所有。

    倘若順利的話,白起甚至還可以寫信去嘲笑一下那蒙仲。

    想到這裡,白起立刻派人請來副將季泓。

    片刻後,季泓邁步走入這間民居,見白起正坐在草榻旁沉思,便抱拳輕聲喚道:“白帥,您派人喚末將前來,不知有何要事?”

    只見白起點了點頭,問道:“城內的搜查結果如何?”

    季泓搖了搖頭:“至今為止,並無發現城內有魏軍的蹤跡。”

    “這樣……”白起聞言沉吟了一下,沉聲說道:“那蒙仲的詭計,我大概已猜到了幾分……”說著,他便將他的判斷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季泓,只聽得季泓面色連連變幻。

    只見季泓急聲說道:“果真?城內果真潛伏著一支魏軍?”

    “十有八九了。”白起點點頭,旋即吩咐季泓道:“此事莫要聲張,我不希望軍中士卒因此陷入恐慌。……據我估測,潛伏在城內的魏軍人數不會太多,充其量幾百人,否則早已被我秦楚兩國的軍卒發現。這樣,你今晚加派人手,於城內各處巡衛,待等到天亮之後,我會叫全軍于城內嚴加搜查……”

    的確,再過幾個時辰天色便會大亮,到時候就更容易搜查到魏軍的奇兵,只要魏軍確實有一支奇兵潛伏在城內。

    “喏。”

    季泓抱拳離去,只留下白起獨自一人躺在屋內的草榻上。

    此刻的他,無心睡眠。

    他在賭,賭這場博弈,他與蒙仲究竟誰能笑到最後。

    倘若他賭贏了,他就真正得到了一座網完好無損的方城與城內充足的木柴儲備,這對於剛剛失去了一大批輜重的秦軍而言非常關鍵。

    並且在他看來,蒙仲此刻多半並不知曉他已識破了其詭計,因此他白起的勝面其實很大。

    但問題是,倘若他賭輸了……

    這後果也很嚴重。

    『……楚軍那邊就算了,或者我應該將我麾下一半的兵力部署在城外?』

    白起皺著眉頭想道。

    不過他也知道,若此刻他下令讓麾下一半的軍卒出城,夜宿荒野,那些不明究竟的士卒肯定會有所抱怨,畢竟城外的夜裡還是很寒冷的,且他秦軍又沒有足夠的冬衣。

    而就在他這般思忖的時候,他忽然聽到屋外傳來了嘈雜的聲音。

    這讓他面色微微一變。

    『難道潛伏在城內的魏軍開始行動了?這怎麼可能?』

    驚疑之余,白起立刻邁步走出屋外,一邊向守在屋外的近衛詢問情況,一邊四下眺望。

    此時他忽然看到,方城的東北側好似隱隱傳來了火光。

    “只有東北側?”

    暗自嘀咕了一句,白起臉上的驚容稍稍褪去了幾分,覺得事情可能不像他所想的那般。

    果然,片刻後就有士卒前來向他稟報:“啟稟白帥,城外有魏軍用火矢朝城內射擊……”

    “城外?”

    白起聞言嘀咕了一句,旋即皺著眉頭問道:“可曾派人出城追擊?”

    “不曾。”那名前來報訊的士卒搖了搖頭,繼而便解釋道:“在城外騷擾的,皆是騎兵,是故仲胥將軍並未派兵追擊。”

    “騎兵啊……”

    想到蒙仲麾下的方城騎兵,白起還是覺得有些頭疼。

    此刻的他稍稍有些後悔,畢竟若他當初不曾派胡鬱率領那兩千騎兵繞上蔡前往偷襲葉邑的後方,此時不就能將那些騎兵派出去,驅趕那些方城騎兵了麼?

    不過細細一想,白起倒也釋然了,畢竟別看這會兒是他頭疼,再過幾日,待胡鬱率領那兩千騎兵抵達了葉邑一帶,恐怕就得輪到那蒙仲為此頭疼了。

    相比較此事,白起更加在意那些方城騎兵的舉動。

    這些方城騎兵的出現,使他愈發肯定,蒙仲故意退守陽關,就是為了誘他秦楚聯軍來到方城,以便於用火攻之計對他聯軍造成重創,否則那些方城騎兵又豈會出現在這裡,朝著城內射箭?——明擺著對方已經得知他秦楚聯軍進了城。

    問題是,這些方城騎兵的來意是什麼呢?

    難道蒙仲準備讓這些騎兵射出的火矢來點燃城內的建築?

    輕笑一聲,白起將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拋之腦後。

    平心而論,用火矢點燃城內的建築,在城內引起火勢,這不是辦不到,但需要消耗大量的箭矢,這有工夫,還不如派一隊奇兵潛伏在城內,這比在城外隔著城牆放火矢有效多了。

    但有些出乎白起意料的是,城外那支方城騎兵似乎與他們較上了勁,在方城的東北側放了幾撥火矢後,又跑到方城的東南側,再次朝城內射出一支支火矢。

    隨後,又跑到了方城的西南側……

    這些魏軍騎兵連番在城外射箭,著實是讓城內的秦楚聯軍不勝其煩。

    “著火了,著火了。”

    “快救火!”

    “快快快!”

    見城內的建築有幾處被從城外射入的火矢引燃,不計其數的秦楚兩軍士卒來回奔走,或脫下身上的甲胄來回拍打,或在城內尋找水缸、河渠,取水救火。

    而此時在一間民居的地窖內,蒙仲正盤腿坐在地上,閉目養神。

    而他在身邊,則有約二十幾名魏卒,一個個秉著呼吸,神色有些緊張。

    因為從方才起,他們就聽到了翻箱倒櫃的聲音,好似有秦卒正在這間屋內搜查。

    忽然,上方傳來了幾句對話。

    “你……你等在這裡做什麼?”

    “我等奉孟軼將軍之命,在這一帶搜查魏軍的蹤跡……”

    “哦,快幫我找找,這間屋內有沒有木盆、木桶之類的?”

    “怎麼了?”

    “城內起火了,正忙著救火呢,你們幾個也先別找什麼魏卒了,趕緊幫忙救火。那些該死的方城騎兵一刻也不讓咱們消停,時不時就朝城內射幾支火矢……快快快。”

    隨著一陣腳步聲由近及遠離去,地窖中正在閉目養神的蒙仲,忽然睜開了眼睛,壓低聲音吩咐道:“行動。”

    聽聞此言,當即有有幾名魏卒小心翼翼地頂起地窖入口的蓋板,謹慎地朝著四下看了看,見屋內漆黑一片,顯然那些秦卒已經離去。

    見此,他們迅速從地窖裡爬了出來,其中亦包括蒙仲,在從地窖裡爬出來的第一時刻,便走到屋門旁,微微開啟一線,窺視著屋外的街道。

    而與此同時,其餘屋內的魏卒,則有兩人立刻從懷中取出火舌子,在吹燃了火舌子後,點燃了擺放在屋內的一堆柴火。

    只見那堆柴火也不知怎麼著,仿佛是經過了連日的暴曬,簡直是一點就燃。

    回頭看到這一幕,蒙仲這才朝身邊的魏卒們招招手,旋即小心打開屋門,帶著那一隊魏卒們迅速走出屋外,旋即隨手關上了屋門。

    走出屋外,走過拐角,迎面就有一隊秦卒注意到了他們,為首的秦軍隊率喝道:“喂,你等……你等還在這裡做什麼?”

    蒙仲低了低頭,模仿著秦國的口音含糊其辭地說道:“孟、孟軼將軍命我等搜查潛伏在城內的魏卒……”

    那名秦軍隊率一聽,雖覺得蒙仲的口音有些奇怪,但也沒有細想,沉聲說道:“先不急著搜查魏卒,你們幾個立刻去找木盆、木桶,取水救火……”

    隨後,那名隊率又罵罵咧咧地說了幾句,蒙仲不是聽得很明白。

    但這已經足夠了。

    蒙仲立刻帶著身後那隊魏卒離開了。

    何以那些秦卒竟沒有發現蒙仲等人的身份呢,其實很簡單,只因為蒙仲等人身上穿著秦卒的甲胄罷了。

    片刻之後,蒙仲與他率領的那隊魏卒,便從附近的民宅中找到了一些木盆、木桶。

    當路過他們藏身的那間民居時,此刻那間民居已經熊熊燒了起來,這讓當時聞訊而來的十幾名秦卒大感驚愕。

    “這間屋子怎麼會燒起來?”

    “會不會是方城騎兵的火矢射到了這邊?”

    “你這蠢材,那些火矢能射到這邊麼?!……有奸細!這附近有魏軍的奸細!”

    “奸細?在哪?”

    “那些奸細在哪?”

    就當那這十幾名秦卒四下尋找著放火的兇手時,蒙仲帶著他身後那隊魏兵,抱著木盆、木桶從這些人身邊快步走過。

    只見這些秦卒轉頭看了一眼蒙仲等人,便立刻就將目光投向了別處。

    “總之,快救火吧!另外,立刻派人向將軍們稟報,就說魏軍的奸細已在城內開始放火!”

    “喏!”

    聽著身背後傳來的聲音,蒙仲嘴角微微揚起幾分笑意。

    在接下來的時間內,他們時而與附近的秦卒們一同協力救火,可在趁人不備的情況下,卻又趁機點燃了其他的屋宅,或者是他們事先準備的柴薪。

    不光是蒙仲,似蒙虎、華虎、穆武、蒙遂等人,此刻皆扮作秦軍與楚軍,在城內做著相同的勾當。

    這就使得城內雖有不計其數的的秦楚士卒在奮力救火,但城內的火勢卻非但絲毫不減,反而逐漸加劇,再加上夜風的吹拂,一下子就蔓延開來。

    而此時,白起亦收到了相關的消息。

    其實根本無需秦卒前來稟報,白起就已經從城內的火勢判斷出了當前的形勢。

    此時他也終於明白,朝城內射火矢的那些方城騎兵,其主要目的是為了製造混亂,轉移他城內秦軍聯軍的視線,使潛伏在城內的魏軍奇兵有趁機放火的機會。

    問題是,他已命季泓派人在城內大街小巷皆部署巡邏的衛士,那些魏卒是怎麼才能從那些巡衛的眼皮底下,一次又一次地在城內點火?

    忽然,白起想到了一件事。

    記得昨晚他帶兵來到方城時,他曾在城外看到了他秦軍士卒的屍體,當時有好些秦卒皆被剝去了甲胄、被拾走了兵器,本來白起還沒有細想,只當是方城缺少武器與裝備,畢竟方城在今年年初至今,擴征了將近四萬人,當然缺少武器與甲胄。

    可結合眼下的情況再一想,白起哪裡還會不明白那些魏軍士卒究竟耍了什麼花招?

    『該死的!蒙仲那混帳,竟叫其麾下魏軍假扮我秦卒!』

    終於想通了緣由,白起恨恨地咬了咬牙。

    而就在這時,他身背後的街道轉角,走出一隊端著幾隻瓦罐的秦卒,為首那名手舉火把的隊率,在看到白起的背影時稍微愣了一下,但旋即,他便彎下腰,用手中的火把點燃的沿街的兩堆柴薪。

    “喂!你在做什麼?!”

    早有白起身旁的近衛注意到了這隊秦卒,原本還不覺得怎樣,卻駭然那隊秦卒為首的隊率,竟用手中的火把點燃了堆積在路邊的柴薪,這讓他們意識到了不對勁。

    聽到身邊近衛的怒斥,白起猛然回頭,皺著眉頭看向那名隊率,旋即,他的臉上浮現幾絲震撼,仿佛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你……是你?!”

    “喲,白起,好久不見。”

    聽到白起的聲音,那名隊率抬起頭來打了聲招呼,無疑正是蒙仲。

    再次確認是蒙仲無疑,白起又氣又喜,氣的是,他只猜到城內有魏卒潛伏,沒有料到蒙仲會事先叫這些魏卒假扮成他秦軍,而喜的是,他沒想到魏軍的這次奇襲,竟然是蒙仲親自率領,這豈非是給了他將對方抓獲的機會麼?

    想到這裡,白起二話不說,指著蒙仲下令道:“抓住他!”

    “喏!”

    他身邊的近衛一聽,立刻抽出利劍朝著蒙仲等人奔來,見此,蒙仲身後的幾名士卒,趕忙將手中的瓦罐砸碎在地上,使其中的液體得以滲透出來。

    只聽呼地一聲,那兩堆熊熊燃燒的柴火在沾到這些液體後,火勢愈強,且火焰順著這些液體四下蔓延,在白起與蒙仲之間形成了一道火牆。

    “油?”

    見那堵熊熊燃燒的火牆熱浪逼人,無法跨越,白起抬手阻止了身邊的近衛們,旋即仿佛老友般對蒙仲說道:“準備了許久吧?”

    反觀蒙仲,亦仿佛碰到了老友似的,笑著回答道:“啊,為此我方城砸鍋賣鐵準備了半年呢。”

    “砸鍋賣鐵?”

    白起不能理解這跟油有什麼關係,搖了搖頭又說道:“準備了足足半年,卻只弄出這粗糙的火攻之計?呵,從進城的那一刻起,我就猜到你會用火攻……”

    “猜到也沒辦法,畢竟是你白起……”

    “哦?這算是對白某的恭維麼?”白起輕笑著問道。

    “當然不是,這只是對你的嘲諷而已。既然猜到,你為何不退出城外呢?若使軍隊退出城外,就不會有此刻的禍事……”

    “……”白起抿了抿嘴唇,沉默不語。

    見此,蒙仲輕笑道:“我替你回答吧,因為你不願放棄一座完好無損的方城,更不願放棄城內那些柴薪,你想賭一賭,賭我未必能在你眼皮底下在城內放火……”

    “……”

    深深看了一眼蒙仲,白起下意識地攥了攥拳頭。

    此刻他這才明白,不只是他看穿了蒙仲的計策,對方也事先就預料到了他的反應。

    而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一陣腳步聲,疑似正有大量秦卒朝著這邊湧來。

    見此,蒙仲朝著白起抱了抱拳:“好了,在下得先走一步了,就此別過。”

    “等等!”

    見蒙仲作勢就要離開,白起當即將其喊住,旋即沉聲說道:“蒙仲,縱使今晚被你得逞,放火燒了方城,但此城四處的城門,皆有我軍重兵把守,你插翅也難逃。……何不投降我大秦?以你的才智,若肯投奔我大秦,封君拜侯,指日可待。”

    “……”

    蒙仲頗感意外地回頭看了一眼白起,似乎想說些什麼,然而最終,他只是仿佛覺得好笑般搖了搖頭,便帶著身邊的魏卒消失在夜幕下。

    “考慮一下吧,蒙仲。”

    白起朝著蒙仲的背影喊道,可惜卻沒有回應。

    期間,近衛們想要去追趕,但卻被白起伸手攔下。

    “白帥?”

    “不必追了,沒有意義,他既有膽量來,自然會事先留下退路,更何況……”

    他轉頭看了一眼城內愈燒愈烈的熊熊火勢,沉聲說道:“蒙仲用了六個月來準備今晚的襲擊,又豈是僅此而已?”

    說罷,他沉聲下令道:“傳令下去,各軍退離方城,切記提防魏軍的偷襲!若我猜測不錯,接下來,魏軍將傾盡兵力追擊我軍!”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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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7
發表於 2019-11-30 00:06:06 |只看該作者
第307章:追擊

    『想不到,他竟會對我說那樣的話……』

    在撤離的時候,蒙仲心下忍不住想道。

    他怎麼也沒想到,白起竟然會勸說他投奔秦國,而且是在那樣的時機。

    他原以為白起當時喊住他,是準備說一番“我饒不了你”、“咱們沒完”這種狠話,記得當時他還準備反唇嘲笑一番,可沒想到,白起喊住他的目的,竟然是為了招降他,而且看態度似乎還挺誠懇的,這也使得蒙仲當時不知該如何回覆,以至於最終什麼都沒有表示,帶著部卒離開了。

    『投奔秦國……麼?』

    回想起白起勸說他的話,蒙仲仿佛感覺有幾分好笑,微微搖了搖頭。

    不可否認,如今的秦國確實很強大,強大到儼然已是西垂的霸主,縱使魏韓兩國抱團取暖,在秦國面前仍是勝少敗多,但據蒙仲當年聽其義兄田章所言,秦國卻並非是什麼好去處。

    想想衛鞅、張儀、魏章、甘茂等人的下場,這些位都是為秦國立下了赫赫功勳的名臣、賢相,若沒有這些人,恐怕秦國仍是像楚國那樣被中原各國所看不起的國家,可這些人的下場又是如何?

    再者,秦國的政令亦過於嚴苛,雖說宋國的君主宋王偃多被世人——實則是被齊國罵做桀紂再世,可事實上,宋國的政律遠遠趕不上秦國嚴苛,且宋國發動對外戰爭的次數,也遠遠及不上秦國。

    因此總的來說,秦國只是一個次要選擇,只有在魏國等中原國家混不下去,才會選擇投奔秦國。

    衛鞅是這樣,曾經是公叔痤座下門客的他,當意識到自己無法受魏惠王重視的情況下,遂投奔秦國;張儀是在遊說諸國失敗的情況下,受其師兄蘇秦激勵,繼而投奔秦國;魏章是因為在魏國無法得到重用,遂投奔秦國。

    在這四人當中,唯一的例外的甘茂,則是受到了張儀與樗裡疾的推薦,前後為秦惠王、秦武王所器重,但後來因為與向壽、樗裡疾等人產生了矛盾,黯然離開了秦國。

    這些名臣賢相的下場讓蒙仲覺得,秦國的人情味很淡,可能你前一秒還是位極人臣,後一秒就是被舉國通緝,商君衛鞅就是最佳的例子,他的出現,使原本並不算強大的秦國,迅速趕超中原各國,可最終,這位賢臣,這位在傳聞中,秦孝公有意將國君之位讓給他的賢臣,最終卻落得個死後五馬分屍的下場。

    由此可見,投奔秦國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但並非是最佳的選擇。

    至少就現如今的蒙仲而言,他就不做這方面的想法,畢竟秦國的律令嚴苛是一方面,而他在秦國並無人脈,則是另外一方面。

    在中原各國這邊,蒙仲幾乎在各國都有相當可觀的人脈。

    在燕國,燕王昭曾對他親近有加,且如今在燕國身居高位的劇辛、樂毅,前者是他的舊日同僚,後者則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在趙國,他與趙王何仍有幾絲感情在,且前趙相肥義的兒子肥幼、陽文君趙豹的侄子趙賁,皆與他關係不錯。

    在齊國,有他義兄田章。

    在魏國,有段幹寅、田黯、公羊平以及整個西河儒家。

    在韓國,有暴鳶、公仲侈。

    在楚國,有屈原、莊辛。

    更別說在宋國,從宋王偃到太子戴武,到他擔任宋國國相的義兄惠盎,還有戴不勝、戴盈之、景敾等軍司馬,皆與他關係不淺。

    擺著這些人脈在,他蒙仲哪裡不可去?非要投奔毫無人脈的秦國?

    這正是當時蒙仲覺得這事有些好笑的原因。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不打算投奔秦國,但白起提起此事還是讓他頗感意外。

    他原以為白起多半會對他恨之入骨——仔細想想,其實就連蒙仲也覺得白起應該這樣,但出人意料的是,白起卻似乎對他並無幾分恨意。

    『……看來這是個怪人。』

    蒙仲心下暗暗想道。

    此時,有身邊的魏卒打斷了蒙仲的思緒:“軍將,接下來咱們該怎麼辦?”

    聽聞此言,蒙仲遂將白起的事暫時拋之腦後,在壓壓手示意身後諸魏卒稍安勿躁後,聚精會神地關注著四周的動靜。

    據他所見,白起並沒有興師動眾地派人四下搜查他,此刻城內的秦楚聯軍,正迅速向城外撤退。

    甚至於,若仔細傾聽,他隱約還能聽到遠處秦軍士卒的聲音。

    “白帥有令,城內各軍立刻撤離城外……城內的魏卒?不,現在沒時間去搜查那些魏卒,立刻出城,且隨時做好與魏軍作戰的準備,這是命令!”

    在聽到這些聲音後,蒙仲心下暗道:不愧是白起!

    平心而論,此番白起中計,說白了,只是白起不捨得放棄完好無損的方城與城內充足的柴薪,想賭一下結果賭輸了而已,這沒什麼好細說的,並且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就算換做蒙仲處在白起的立場上,他也會選擇賭一賭,因為一旦賭贏了,就能讓缺少輜重的秦楚聯軍得到可以過冬的城池與足夠的柴火,減少秦楚兩軍的士卒在冬季因寒冷而凍斃的人數。

    不錯,這即是陽謀,縱使白起事先就猜到了蒙仲的火攻之策,他也不會選擇放棄一座完好無損的城池,以及城內充足的柴薪,即便明知兇險,仍會抱著僥倖的心理,以至於最終落入蒙仲的算計。

    不能說白起貪心,也不能說他短智少謀,只能說,秦軍真的很欠缺過冬的輜重,白起也沒辦法。

    但此刻,在意識到自己已無法保全這座城池以及城內的許多柴薪後,白起果斷地下令全軍撤離城外,並提前警告諸軍立刻做好與魏軍交戰的準備,由此可見白起的智略——他已猜到蒙仲今晚的夜襲絕不僅僅只是在城內放火這麼簡單。

    只不過,今晚的作戰計畫是事先安排的,縱使此刻蒙仲發現秦軍已有防備,他也來不及停止接下來其麾下魏軍對秦楚聯軍的襲擊,更何況,他也早已就料到了秦軍的反應。

    “走,與秦軍匯合。”

    膽大如蒙仲,當即就帶著麾下假扮成秦軍的魏卒們,混入那些正迅速朝城門口撤離的秦軍隊伍中,而那些秦軍對他們也沒有產生什麼懷疑,或者更確切地說,是沒有時間對他們產生懷疑。

    想想也是,此刻城內到處都是一片火海,無論是秦軍還是楚軍,他們連逃命都來不及,哪顧得上去仔細分辨自己軍中有沒有混入魏軍的奸細?

    在七萬余秦楚聯軍當中尋找區區幾百名魏軍奸細?有這工夫先撤到城外不好麼?

    想來正是考慮到這一點,縱使白起與麾下諸如季泓、仲胥、童陽等秦國將軍們都知道肯定有魏軍奸細混在他們的軍卒當中,但就此刻的處境來說,他們無暇顧及。

    在他們看來,當務之急是讓大軍立刻撤到城外,組織陣型,防備魏軍主力接下來對他們的襲擊。

    而這,則給了蒙仲等人再次製造混亂的機會。

    只見蒙仲故意靠近一隊手持兵器正準備跟隨秦軍一同出城的楚軍,旋即,他趁四下無人注意時,故意靠近一名楚卒手中的兵器,旋即立刻後退,指著對方大喊道:“你、你們做什麼?”

    “什麼?”

    那些楚軍士卒不明究竟,還沒來得及解釋,就見蒙仲大喊起來:“楚軍,楚軍正在攻擊我們……”

    而從旁,他麾下的魏卒一邊沖向那些楚軍,一邊與其交手,一邊大喊:“楚人背叛了我們!楚人背叛了我們!”

    “什麼?!”

    附近的秦卒聽到喊聲,紛紛轉頭四下觀瞧,果然看到蒙仲等人正在與一夥楚卒廝殺。

    見此,一部分衝動的秦卒立刻就沖了前來,幫助蒙仲等人一同圍殺那些楚卒,且一邊圍攻還一邊大罵楚人背信棄義。

    可憐那些楚軍士卒,他們只是正當防禦,還沒等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就死在了蒙仲這些假秦卒,以及從旁的真秦卒手中。

    旋即,附近的楚軍隊伍中亦有人大叫道:“秦軍!秦軍正在殺死我們的人!弟兄們,跟他們拼了!”

    『是阿武麼?』

    聽到那熟悉的聲音,蒙仲轉頭看了一眼,果然看到穆武帶著一隊人正在製造混亂。

    可惜這邊人太多,穆武沒有發現蒙仲,但這並不妨礙他與蒙仲的配合,畢竟這是他們事先就計畫好的。

    “該死的,這些楚人真的背叛了我們!”

    “混帳,這些秦人瘋了麼?他們在攻擊我們!”

    由於光線昏暗,大多數秦楚兩軍的士卒根本看不清究竟發了什麼,但卻聽得到蒙仲、穆武等人的喊聲,見秦軍(楚軍)竟然敢攻擊他們一方的士卒,周圍的秦卒與楚卒立刻加入了戰鬥,幫助自己軍隊的同澤。

    轉眼之間,城門口這邊的秦楚兩軍士卒便彼此廝殺起來。

    得知此事後,秦將童陽氣地咬牙切齒,他豈會不知這是有魏軍的奸細故意從中挑唆?

    於是他立刻沖入正在混戰的人群中,嘶聲力竭地試圖喝止那些正在彼此廝殺的秦楚聯軍:“住手!都住手!我乃童陽,無論秦卒還是楚卒,我命你等立刻住手!”

    有秦卒聽到了童陽的喊聲,不解說道:“將軍,楚人背叛了我們,為何不殺死他們?”

    “放屁!”童陽憤怒地甩了一巴掌在那名秦卒的後腦勺上,怒聲斥道:“是魏軍的奸細在挑唆!”

    說著,他亦四下環視,但遺憾的是,在如此昏暗的環境下,他如何找得到那些童陽穿著他秦軍甲胄的魏軍奸細?

    更何況,楚軍的隊伍中亦混雜有穿著楚軍甲胄的魏軍細作。

    眼見自己無法徹底制止秦楚兩軍士卒彼此的廝殺,童陽唯有下令催促己方的秦卒立刻出城:“休要去管這些楚人,立刻出城!立刻出城!”

    在童陽的催促下,大部分秦卒立刻迅速奔出城外,而就在這時,從城外的夜幕下傳來了震天的喊殺聲:“殺啊!”

    『果然不出白帥所料,魏軍果然趁機來攻!』

    咬牙切齒了一番,童陽立刻朝麾下士卒喊道:“結陣!應戰!”

    話音剛落,遠處便射來一波箭雨,只聽一陣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剛剛逃到城外的諸秦卒們,便仿佛被巨風刮過的麥田般,紛紛中箭倒地,就連童陽自己,肩膀處亦中了一箭,不由地悶聲一聲,捂著箭創處退後兩步。

    “將軍!”

    他身邊的近衛們立刻將童陽保護在當中,驚疑不定地看向遠處。

    而就在這時,遠處的黑夜下竄出一個個身影,那正是手持長戈的魏軍士卒。

    “為了方城!”

    “殺!”

    一聲口號下,不計其數的魏卒從夜幕下沖出來,朝著秦軍展開衝鋒。

    可憐大多數秦卒此刻剛剛從遍佈火海的城內逃出來,尚未來得及阻成陣型,便遭到了魏軍的突襲,以至於被魏軍殺地節節敗退。

    見此情形,秦將童陽大驚失色:魏軍的數量怎麼會這麼多?

    正在他驚疑之際,只見前方駛來幾輛戰車,為首一名魏將手持長戈,率領諸魏卒在秦軍中大殺特殺。

    “來者何人?!”

    “你爺爺樂進是也!”

    伴隨著一聲大吼,那名年輕的魏將手持長戈,駕馭著戰車沖向童陽這邊。

    只聽鐺地一聲,與來將硬拼了一記的童陽,竟是連連退後。

    “哪裡走?!”

    大吼一聲,那名年輕的魏將手持長戈躍下戰車,一記揮劈斬在童陽的肩膀上,只聽童陽悶聲一聲,他肩膀處的那支利劍,就被對方的長戈硬生生從血肉中扯了出來,鮮血如注。

    “將軍!”

    “快帶將軍先撤!”

    “你們幾個,上去拖住那將!快!”

    諸近衛們立刻命令附近的秦卒抵擋那名魏將,同時保護著童陽立刻撤離。

    片刻後,魏軍軍司馬蔡午亦駕馭著一輛戰車殺到此地,見樂進手持長戈,身先士卒地率領諸魏軍士卒強行突擊秦軍的陣型,他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原來這小子是這麼猛的麼?』

    蔡午簡直有些難以置信。

    因為在他的印象中,樂進平日裡總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樣,且動不動就要給他講一些根本就不好笑的笑話,然而此刻的樂進,卻是身先士卒,殺得就連身上的甲胄亦被鮮血所濕透,著實是一員猛將。

    “莫要叫秦軍結陣,隨我殺!”

    “堵住城門,將秦軍堵在城內!”

    只見樂進或手持長戈發號施令,或身先士卒率領諸魏軍朝秦軍發動突襲,那威風凜凜的模樣,簡直與平日裡判若兩人。

    縱使是軍司馬蔡午看到這一幕,亦不得不稱讚一句:後生可畏!

    而與此同時,在方城的東城門、北城門處,那些逃亡城外的秦楚聯軍亦相繼遭到了魏軍的襲擊。

    正如白起所預料的那般,今晚魏軍是傾盡兵力對秦楚兩軍展開了襲擊,雖方城一帶的秦楚聯軍,論兵力尚在魏軍之上,但由於秦楚聯軍倉促應戰,大多數士卒皆擠在一起,根本不知魏軍從何處殺來。

    尤其是當被魏軍堵住城門的那會兒,魏軍在城外有足夠的空間,而秦軍卻有大量兵卒被堵在城內,根本無法有效地做出反擊,這使得無數秦軍士卒在沒有殺死一名魏卒的情況下就白白犧牲。

    直到季泓、仲胥、孟軼等將領們率領秦軍強行殺出城門,秦軍這才慢慢挽回了一些劣勢,至少不至於再被魏軍堵著城門口攻擊。

    當得知此時的戰況後,白起心中亦是懊悔,但可惜為時已晚。

    他派人對部將下令道:“先撤!先撤回主營,再做打算。”

    在白起的命令下,秦軍大批向主營撤離,然而魏軍卻追殺不休,見此情形,白起果斷地派人向昭雎送了個口訊,命令昭雎率楚軍為他秦軍斷後。

    不得不說,當收到白起的命令後,昭雎亦是忍不住在心中大罵。

    誠然,蒙仲在施行今夜的夜襲時,對他麾下的楚軍亦毫不留情,但昭雎還不至於為此就憎恨蒙仲,畢竟就算換做他處於蒙仲的立場,他也一樣不會手下留情,可你白起,在事急之時卻要求盟國的軍隊為你斷後,你算什麼事?

    此時叫他楚軍斷後,這豈非就是叫他楚軍白白送死麼?

    當時,從旁有昭雎麾下的部將得知此事後,氣憤地說道:“秦人只顧逃命,竟要求我等為其斷後,這豈非是要我軍的士卒為其赴死麼?昭子,不如咱們就當沒有收到白起的命令……”

    聽聞此言,附近幾名將領亦是紛紛附和。

    “是啊,昭子,咱們沒有必要為秦軍赴死……”

    “我聽說,方才在出城時,那幫可恨的秦人還殺死了我軍不少士卒……”

    聽著諸將的話,昭雎皺著眉頭思忖了片刻。

    從內心出發,他根本不希望秦軍擊敗魏軍,更別說讓麾下的士卒為了秦軍而去赴死,但他也很清楚,若此刻他假裝沒有接到白起的命令,勢必會再次得罪秦人,本來司馬錯與白起就對他今日白晝的攻城很不滿意,再加上這一茬,難保司馬錯與白起不會派人向楚王熊橫與令尹子蘭告狀,甚至將戰敗的原因推卸在他昭雎身上。

    到那時,楚王熊橫未必不會派人取代他。

    當然,昭雎擔心的不是丟掉官職,或者失去爵位,對於他們昭、景、屈三氏的貴族來說,除非做出了叛國謀反的行為,否則基本上不會遭到太嚴重的懲罰的——屈原的罪行夠嚴重了吧?幾次三番指著楚王熊橫與令尹子蘭的鼻子大罵昏君奸臣,可最終也只是被流放而已,這就是昭、景、屈三氏家族在楚國的影響力。

    正因為如此,昭雎根本不擔心丟掉官職、失去爵位,他怕的是在此刻被調離軍隊。

    是的,一旦他昭雎被調離,他就無法再做到“止損”。

    這其中涉及到兩方面,一方面是方城的蒙仲,當初在得到屈原的書信時,昭雎還沒有太深刻的感觸,直到他親自率軍面對那個蒙仲,他這才逐漸意識到這個年輕人究竟是多麼的厲害。

    當然,蒙仲帶兵打仗厲害,這對於昭雎來說其實是一件好事,其實巴不得秦軍戰敗于方城,但問題就在於,一旦秦軍戰敗,他楚軍也會受到牽連,而昭雎所要做的,即一邊暗中叫楚軍放水,變相幫助蒙仲,一邊儘量使己方楚軍減少傷亡。

    而另一方面,司馬錯與白起會利用盟國作為藉口,設法將秦軍的一部分損失轉嫁到了他楚軍身上,倘若換一人取代他昭雎,他擔心那人會被司馬錯與白起利用。

    這即是昭雎所抱持的“止損”的想法,既要防著蒙仲,也要防著司馬錯與白起等人。

    因此,他不能落下把柄,使司馬錯與白起有藉口要求楚王熊橫派人取代他。

    想到這裡,昭雎安撫了諸將領,沉聲說道:“不!我軍為秦軍斷後!”

    聽聞此言,諸將紛紛色變,正要說話,卻聽昭雎又說道:“方城的蒙仲並非嗜殺之輩,傳令各軍,若事急時,允許向魏軍投降。蒙仲治下有十幾萬我大楚的子民,且其麾下的魏軍中,有一半以上皆是我楚人,他不會濫殺我楚人的,只要我軍士卒投降,便可逃過一劫。”

    眾將面面相覷,都想不通昭雎為何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不出意料,為了給秦軍斷後,楚軍承受了本該由秦軍承受的損失,不計其數的楚軍士卒在撤離途中被魏軍所殺,甚至於有幾支軍隊直接被魏軍擊潰,無數楚軍爭相逃逸,潰不成軍。

    但鑒於昭雎此前就下達允許士卒向魏軍投降的命令,因此絕大多數的楚軍士卒在無法突圍的情況下,紛紛丟下兵器,跪地投降。

    而就像昭雎所說的,方城的魏軍至少有一半都是楚人出身,見昔日的同胞跪地投降,這些魏軍也沒有再濫殺,這使得至少數千名楚軍士卒得以活命。

    寅時前後,司馬錯與白起終於率領殘存的軍隊返回了主營。

    回到主營後,白起一言不發,面色陰沉地回到了自己的帳篷,躺在帳內的草鋪上,反思著自己今晚的過失。

    他原以為只是他在賭,蒙仲未必能料到他已識破了其火攻之策,直到那時見到蒙仲他才明白,他只是吞下了那蒙仲故意丟出來的誘餌罷了。

    就像那些被漁夫釣起來的魚,那些愚蠢的魚,總是覺得自己能在被釣起來之前,將魚鉤上的餌食吃掉……

    “……我就是那條愚蠢的魚!”

    雙手枕在腦後,白起喃喃自語道。

    此時,正好司馬錯撩帳走入,聽到這話不由為之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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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8
發表於 2019-11-30 00:06:19 |只看該作者
第308章:攻勢暫止

   “魚?”

    剛剛走入帳內的司馬錯,似乎是聽到了躺在草鋪上的白起的喃喃自語,在微微一愣後,亦不禁笑出聲來。

    白起轉頭一瞧,這才發現司馬錯不知何時竟來到了他的帳內,遂在草榻上坐起身來,久久目視著司馬錯卻不說話。

    倒不是他又與司馬錯產生了什麼矛盾,只是他此刻羞於開口罷了:明明司馬錯已將進攻方城的事宜通通都交給了他,且他此前亦自信滿滿地表示定能攻破方城、擊敗蒙仲,可結果呢,就因為棋差一招,又一次敗在那蒙仲手中,這讓白起感到很是羞愧。

    而此刻白起的心情,活了大半輩子的司馬錯大概可以體會,只見司馬錯在白起的草榻上坐下,在沉吟片刻後說道:“昨晚大軍失利,此刻軍中士氣動盪,白左更不去激勵士氣,何以卻躲在這裡?”

    見司馬錯的語氣中好似帶著幾分調侃的意味,白起面色一沉,面無表情地說道:“在下只是在反思……反思失利的緣由。”

    “哦?”司馬錯聞言一笑,捋著鬍鬚說道:“有何心得?說來聽聽。”

    “……”

    聽了這話,白起的面色變得更加難看,但此刻的他,卻不敢頂撞司馬錯。

    原因無非是他輸了一陣,在司馬錯面前沒什麼底氣罷了。

    想了想,白起還是如實地將昨晚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司馬錯,只見司馬錯一邊捋著鬍鬚一邊傾聽白起的講述,從頭至尾沒有插嘴,且時不時地流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樣。

    約莫過了一刻時左右,白起將事情經過通通告訴了司馬錯,但有些出乎他意料的是,司馬錯並沒有趁機取笑他或者嘲諷他,而是捋著鬍鬚、眯著眼睛在那沉。

    就在白起患得患失之際,忽聽司馬錯發出了一聲感慨:這個蒙仲,著實不可小覷。

    聽到這話,白起不禁有些意外。

    他猜不透司馬錯此刻的來意——難道對方不是來趁機收回二人先前的約定麼?

    不得不說,倘若此刻司馬錯收回了二人先前的約定,那白起亦無話可說,畢竟他確實沒有做到當初的承諾,就算司馬錯以此作為把柄,要求他白起在接下來的戰事中聽從其命令,那白起也只得低頭。

    驕傲的他,不允許自己做出抵賴、逃避的行為。

    然而,似乎司馬錯並沒有這個意思?

    就在白起暗自猜測著司馬錯的來意時,卻見司馬錯微微轉身朝向白起,臉上帶著稍稍幾許微笑說道:“方才撤軍途中,老夫問過了季泓,得知你事先就預料到了魏軍的詭計……故而老夫來聽聽你的看法,沒想到,卻見到白左更似乎被那蒙仲擊垮了信心……”

    聽到這話白起就不能忍了,當即用不悅的語氣反駁道:“我幾時被擊垮的信心?”

    他那不客氣的口吻,並沒有讓司馬錯感到不悅,甚至於後者還調侃道:“既然不是,白左更何以躲在這裡呢?”

    “我……我只是想靜一靜,好好想一想破敵之策……”

    “哦?”司馬錯聞言眼眉一挑,順著話茬問道:“那,可曾想出什麼對策?”

    白起啞口無言,但仍強自辯道:“只要給我一些時間,我自然能想出破敵之策,只要國尉……只要再給我一些時間。”

    說這話時,白起不復以往的張揚,顯得有些患得患失,顯然是非常擔憂司馬錯因為他此刻的失利而收回了先前二人的約定。

    但出乎白起意料的是,司馬錯只是捋著鬍鬚笑了笑:“當然。”

    『唔?』

    微微一愣,白起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國尉……允許在下繼續負責與蒙仲的戰事?”

    “為什麼不呢?”

    司馬錯笑著攤了攤手,旋即,他徐徐收斂了臉上的笑容,正色說道:“白左更不必猜疑,倘若白左更是因為別的過失而戰敗于魏軍手中,老夫自會重新思量,重新思量白左更是否適合統率大軍,但昨晚的失利……”他停頓了片刻,似乎是在斟酌用詞,在約過了數息後,他嘴裡這才迸出一個詞:“情有可原。”

    不得不說,這確實是司馬錯的肺腑之言。

    從季泓以及白起本人的講述中,司馬錯已得知他秦軍昨晚失利的最主要原因,就是白起捨不得放棄一座完好無損的方城與方城內充足的柴薪儲備。

    誠然,這是蒙仲故意丟給他秦軍的誘餌,可白起又有什麼辦法呢?

    他秦軍被魏軍燒毀了一大批輜重,導致二十幾萬秦楚聯軍都沒辦法安穩度過這個冬季,倘若此刻能得到一座完好無損的方城以及城內充足的木柴儲備,他秦軍自然無需在擔憂今年的冬季。

    那麼,他秦軍是為何會損失一大批輜重呢?

    這其中就涉及到司馬錯,是司馬錯在前幾日判斷失誤,才讓魏軍有機會偷襲其秦楚聯軍的主營,如果不是因為這,白起又豈會“貪圖”那一座方城?

    這樣想想,他司馬錯其實也有責任,甚至,責任其實比白起還要大。

    在這種情況下,司馬錯又怎麼好意思責怪白起呢?

    “昨晚的失利,一半在於白左更,而另一半在於老夫,因此白左更不必過於在意昨晚的失利,若國內怪罪下來,你我各自承擔一半責任即是……”

    “國尉……”

    聽到司馬錯這話,白起為之動容,心中亦不禁有些觸動。

    曾幾何時,他一直都看不起司馬錯,而在二人見面之後,司馬錯的頑固又讓他極為厭惡,但此時此刻,白起不禁被司馬錯的正直與坦率所感動。

    哪怕此刻仍不覺得司馬錯在帶兵打仗方面能在他之上,但司馬錯的為人,確實足以令他欽佩。

    想到這裡,白起沉聲說道:“昨晚的失利在於白起,與國尉無關……當時我本可以令我軍將士先撤到城外,是我自己貪心……”

    “好了。”司馬錯笑著打斷了白起的話,笑笑說道:“又不是什麼功勳,值得爭來爭去麼?你我與其在這裡爭著承擔責任,不如想想如何破敵。……那個蒙仲,著實不簡單,老夫昨晚才明白,前一陣子他襲我軍的主營,趁機燒掉我軍的輜重,絕非是他一時心起……”

    白起愣了愣,旋即便明白了司馬錯的意思:那蒙仲當日襲他秦軍的輜重,豈非就是在為昨晚的火攻之計做準備麼?

    想了想,白起沉聲說道:“不管怎麼說,方城如今已變成了一座棄城,無法再成為我軍的阻礙,眼下擋在我軍面前的,只有一個陽關……據在下所知,陽關乃是蒙仲於今年年初方才開始建造的關隘,迄今為止尚未竣工,防守能力遠不如方城……”

    “老夫卻不這樣認為。”搖了搖頭,司馬錯捋著鬍鬚沉聲說道:“陽關雖防禦不如方城,但如今魏軍只守這一處,雖兵力遠在我軍之下,但短時間內恐怕也難以擊破,更何況,魏國此刻必然在組織援軍,支援蒙仲,一旦戰事拖到來年,到時候想要打通這條要道,怕是更為不易……”

    聽聞此言,白起亦不禁為之沉默。

    本來,按照司馬錯的戰略安排,他秦軍要在今年冬季來臨前打下宛、方之地,待明年開春後對韓國用兵,但蒙仲的存在,卻打破了他秦軍的戰略安排,縱使白起,此刻亦不認為他們能在今年冬季來臨前攻破陽關。

    “做好來年再戰的準備吧。”

    商量片刻後,司馬錯對白起說道。

    白起緩緩點了點頭,旋即抱拳對司馬錯說道:“話雖如此,但在下還是希望到陽關嘗試一番,哪怕純粹是試探一下陽關的虛實也好。”

    聽聞此言,司馬錯也沒有反對,點點頭說道:“這樣也好,老夫……”

    剛說到這,帳外便走入一名白起的近衛,抱拳對司馬錯與白起稟報道:“國尉,白帥,有斥候打探到楚軍已撤回其主營。”

    與司馬錯對視一眼,白起揮揮手說道:“知道了,退下吧。”

    “喏!”

    待等那名秦卒退下之後,白起轉頭看向司馬錯,沉吟道:“國尉,楚軍……”

    “唔。”仿佛猜到白起想說什麼,司馬錯捋著鬍鬚點了點頭,說道:“姑且……先這樣吧,這個昭雎,雖有種種跡象表明其平日裡對我軍陽奉陰違,但昨夜他好歹率軍為你我斷後,況且若使楚王罷免了他,你從楚國也找不出幾個能取代此人的人,這樣,待明年開春,老夫先打發他到韓國去,叫他與韓人去廝殺……”

    聽聞此言,白起微微點了點頭。

    不止是司馬錯對昭雎有意見,事實上白起對此人也有成見,原因很簡單,誰讓昨日白晝裡他白起率軍猛攻方城的時候,那昭雎卻暗地裡對方城有所留情呢——要知道昭雎麾下當時可是有五萬楚軍,哪怕是換一個絲毫不懂兵事的將領,毫無章法地將那五萬楚軍通通驅趕到方城城下,也足以對方城造成很大威脅,可以變相分擔他秦軍這邊的壓力。

    可當時的楚軍呢?

    據當時在旁窺探的細作來報,那五萬楚軍從頭到尾根本就沒有一次攻上方城的,你說那昭雎不是陽奉陰違又是什麼?

    但念在此人昨夜好歹還為他秦軍斷後的份上,司馬錯與白起姑且就放過這一回,畢竟如今的楚國,也實在拿不出什麼擅戰的將領。

    次日,司馬錯與白起統計軍中的傷亡戰損,此時他們這才得知,昨晚一役,他們足足損失了四千多名士卒,這些士卒或是葬身于方城的火海,或是葬身于與楚軍的內訌,亦或是在出城後遭到魏軍的偷襲,被魏軍所殺。

    而除了這四千多名士卒的陣亡以外,還有多達兩萬餘人在昨晚負傷,其中大部分是被火焰燒傷,或者被魏軍的箭矢射中,倒不致命,但也不乏有傷重難治的,雖憑著一口氣逃回了主營,但恐怕不能再活多久。

    在得知這個傷亡數量後,司馬錯與白起皆沉默不語。

    要知道,今年年初時司馬錯與白起各自率軍攻打楚國,期間二人麾下士卒的傷亡全部加在一起,都未必有四千人,而在方城,區區一座方城,他秦軍迄今為止已付出了接近萬人的傷亡——前一陣子秦將晉鄺被魏軍伏擊那晚,秦軍前前後後戰損約三千人,昨日白晝裡白起率軍猛攻方城,又為此付出了超過六千人的傷亡,再加上昨晚一役裡戰死的四千名士卒,單單在這座方城,他秦軍就已丟掉了一萬兩千余名秦卒。

    按照一軍兵力為一萬兩千五百人來算,秦軍在方城這邊,已足足實實地丟掉了一個軍的兵力。

    對此司馬錯感慨道:“這個蒙仲……簡直絲毫不亞于公孫喜。”

    聽到這話,白起輕哼一聲,顯然是認為公孫喜不足以比較蒙仲。

    但不可否認,在伊闕之戰前,駐軍於河東的公孫喜,確實是秦國東進的最大妨礙,蒙仲迄今為止的軍功,還不足以與這位魏國名將相比較。

    在清點完損失後,司馬錯立刻派人請來了楚將昭雎,詢問後者楚軍的傷亡。

    一問之下司馬錯才得知,楚軍在昨晚的傷亡,幾近是秦軍的兩倍,這也難怪,畢竟昨晚是楚軍為秦軍斷後,毫不誇張地說,是秦軍將戰損的一部分轉嫁到了楚軍身上,若不是楚軍斷後,秦軍昨晚的損失,遠不止區區四千餘人。

    在得知了楚軍的傷亡後,不管司馬錯內心是怎麼樣,但明面上當然是帶著愧疚的神色向昭雎道歉,並連聲感激楚軍昨晚的“義助”。

    而對此,昭雎雖臉上毫無表現,連聲說道:“既秦楚兩國已締結盟約,自然同攻同守,相互協助。”

    “這廝心底恐怕是在大罵我二人。”

    在昭雎離開後,白起嗤笑著對司馬錯說道。

    聽聞此言,司馬錯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地說道:“換做是老夫,老夫心底也會大罵,但只要這昭雎老老實實的,你我也沒必要與他撕破面皮。”

    “說的是。”

    白起輕笑著接了一句。

    還別說,自從昨日淩晨時撤回到主營後與司馬錯交談了一番,白起對司馬錯的態度大為改善,多多少少已帶上了幾分尊重。

    當然,這幾分尊重並非因為司馬錯在帶兵打仗方面的才能,而僅僅是因為司馬錯的為人,或者乾脆地說,是因為司馬錯的正直。

    當日傍晚,就當司馬錯與白起在帳內商議進攻陽關的策略時,有一名士卒走入帳內,稟報道:“國尉,咸陽有書信至。”

    聽聞此言,司馬錯便接過書信,仔細觀瞧,可僅僅只是掃了兩眼,他的面色便整個沉了下來。

    見此,白起在旁好奇問道:“是國內送來的命令麼?莫非是穰侯?”

    “不。”司馬錯搖了搖頭,老臉上充斥著憤怒與慚愧:“是廷尉派人送來的書信。”

    “廷尉?”白起愣了愣,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

    要知道,廷尉是秦國掌管刑獄的官員,跟司馬錯八竿子打不著,怎麼會派人送信至司馬錯呢?

    『難道是國尉的家人犯了事?』

    想到這裡,白起就難忍心中的好奇。

    在他的追問下,司馬錯一臉慚愧地道出了事實,原來是他的次孫司馬靳帶著一幫人跑到咸陽去玩耍,結果卻在酒肆裡與人發生了口角,繼而雙方大打出手,以至於最後被廷尉派人給抓了起來,一問之下,這才得知居然是國尉司馬錯的次孫,趕忙寫信給司馬錯,讓司馬錯來處理這件事。

    畢竟司馬錯在秦國還是很有地位的,廷尉亦不敢得罪。

    看著司馬錯這位秦之名將為了自己孫兒犯了罪而滿臉羞慚,白起心下亦覺得好笑,他笑著問道:“在下聽說,令孫司馬靳才十幾歲吧?居然敢跟幾個壯年男子當街扭打,這膽氣倒是不小。”

    司馬錯歎了口氣,搖搖頭說道:“是老夫以往太過於寵溺了。……此人聰明伶俐,但……哎,是老夫以往欠缺管教……趁這次機會,叫廷尉嚴加懲戒,叫此子吃吃苦頭也好。”

    白起愣了愣,說道:“嚴加懲戒?在下聽說廷尉的刑罰很是殘酷……倘若國尉執意不插手干涉,令孫或許會被發配充軍也說不定……倘若廷尉疏忽囑咐其屬下,萬一遭到黥刑……”

    黥刑,即用墨在臉上刺字的刑罰,是秦國最輕的刑罰之一。

    聽到這話,司馬錯亦露出了猶豫之色。

    想他堂堂秦國國尉,孫兒卻遭受了黥刑,一輩子羞於以面目見人,他心中自然也不好好受。

    但要讓他憑自己的關係,派人到廷尉那邊去撈人,司馬錯亦感覺此舉愧對秦王對他的信賴。

    猶豫半響,司馬錯咬咬牙說道:“那也是他咎由自取!”

    “呵呵。”

    白起明顯看出了司馬錯的言不由衷,想了想說道:“國尉,不如讓在下替你管教令孫,可好?穰侯的面子,我想廷尉也是會給的。”

    “……”司馬錯驚疑地看了幾眼白起,仿佛是猜到了白起的想法,搖搖頭說道:“白左更不必如此。昨日我軍失禮,只是老夫覺得其中有我一半責任在,並非是……”

    “豈是因為那件事?”白起打斷了司馬錯的話,笑著說道:“在下只是覺得,令孫頗有膽魄,若加以栽培,日後說不定亦能成為我大秦一員悍將……”

    話雖如此,但白起其實也只是想還司馬錯一個人情而已,否則,他豈會在意區區一個十幾歲的孩童?

    聽了白起的話,司馬錯捋著鬍鬚若有所思。

    他與白起的關係,怎麼說呢,各種程度上都很複雜,但不能否認,白起確實是他秦國年輕將領中的佼佼者,縱觀整個秦國,司馬錯不認為有誰能匹敵白起。

    倘若孫兒司馬靳能受到白起的教導,司馬錯倒也不覺得這是什麼壞事。

    唯一的問題是,司馬錯是宣太后、穰侯魏冉那邊的人,而司馬錯則效忠于秦王嬴稷,彼此立場不同,這讓司馬錯頗有些猶豫。

    而此時,白起見司馬錯已有所意動,便笑笑說道:“那就這麼說定了。”

    說罷,他轉身就走,司馬錯喊了幾聲沒能喊住白起,也只得默認了。

    當晚,白起就給穰侯魏冉寫了封信,委託魏冉派人到廷尉府將司馬靳撈出來,然後打發到他軍中。

    這事對於穰侯魏冉而言,再輕鬆不過,畢竟魏冉可是秦國如今的“四貴”之首,誰敢不賣他的面子?

    這則小插曲,使得司馬錯與白起之間的關係變得愈發親近起來。

    當然,即便如此,白起還是不喜歡上頭有人對他發號施令,哪怕這個人是他近幾日逐漸改觀的司馬錯,而司馬錯呢,也不會因為白起幫了他一個忙而對白起另眼相看,但總得來說,明眼人都能看出這兩人之間的關係已大幅度緩和,哪怕有時仍然會因為彼此意見不合而爭吵,但也不至於會向此前那樣充滿火藥味。

    而與此同時,在陽關那邊,蒙仲等人正在商議如何處理那些楚軍的降兵。

    在昭雎對司馬錯的彙報中,前一日晚上楚軍的傷亡多達近萬人,但事實上,這近萬人當中只有約四五千人確實死亡,另外一半,卻以投降魏軍而活了下來。

    但如何處理這批降兵,就成為了蒙仲等人比較頭疼的問題。

    殺?那肯定是不能殺的。

    要知道方城魏軍,有近七成都是楚人,在兩軍交戰的情況下殺死楚人,那些魏軍當中的楚軍倒還不至於會有什麼想法,可是殺俘……若蒙仲果真下達了這種殘忍不仁的命令,相信魏軍當中的楚人必然會有所想法,不利於軍隊的穩定。

    而釋放這些降兵吧,難保他們不會返回楚軍,再次成為他魏軍的敵人,哪怕蒙仲下令剝奪了這些人的衣甲與武器。

    想來想去,蒙仲決定讓這些降兵出力修築陽關,畢竟方城已變成了一座廢城,陽關已成為他們最後一道防禦,倘若守不住這個隘口,但就萬事皆休。

    因此這兩日,就當秦楚兩軍忙著舔舐傷口,修養以待來日繼續進攻陽關時,蒙仲則命令麾下的軍隊在陽關,以及陽關北側的應山與南側的應山上鞏固防禦,準備抵擋秦楚聯軍的下一次攻勢。

    然而就在這時,郾城軍司馬蔡午卻帶著一封書信火急火燎地找到了蒙仲,向後者稟報了一件要事。

    “方城令,大事不妙,郾城派人送來消息,稱有一支騎兵從上蔡方向侵入我郾城,襲擊了當地的幾個村莊,搶走了許多糧食與衣服……”

    蒙仲聞言微微一愣:“騎兵?”

    “嗯!騎兵,且數量至少千人以上!”蔡午面色嚴肅地說道。

    聽聞此言,蒙仲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楚國根本沒有騎兵,敵對方唯一有騎兵的,即白起麾下的兩千秦國騎兵。

    “我說前幾日怎麼看不到白起麾下的騎兵,原來是偷偷摸摸溜到我軍背後,意圖偷襲我葉邑的後方……”

    喃喃自語了幾句,蒙仲摸著下頜陷入了沉思。

    他並不是很在意他兩千秦國騎兵,畢竟他麾下總共有六千騎兵,只要他願意,他隨時都能誘殺那支秦騎。

    他只是在思考,如何借這件事,擴大戰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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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9
發表於 2019-11-30 00:06:31 |只看該作者
第309章:陽關現況

   郾城境內出現秦國的騎兵,蒙仲當然不會坐視不管。

    畢竟郾城的駐軍司馬是蔡午,此番受到蒙仲的相邀,率軍前來援助方城,這才導致郾城目前守備空虛,萬一因為郾城境內遭到秦國騎兵的嚴重襲掠而導致蔡午被魏王問罪,蒙仲自然也過意不去。

    因此,當蔡午帶著郾城送來的書信找蒙仲商議時,蒙仲非但沒有對蔡午希望回援郾城之事感到有何不滿,反而立刻召來了蒙虎、華虎、穆武、曹淳、蔡成、呂聞六人,準備叫這六人率領騎兵支援郾城。

    在得知了蒙仲的意思後,反而是蔡午有些不好意思,連連擺手說道:“在下回援郾城即可,不必勞煩方城令麾下的騎兵。”

    但蒙仲卻執意說道:“先前我方城有難,蔡司馬二話不說仗義來援,如今郾城有危,在下豈能無動於衷?”

    說罷,他見蔡午還要推辭,便又說道:“蔡司馬先別急著推辭。那兩千餘騎兵,在下以為肯定是白起麾下的騎兵,他去年在我麾下的騎兵手中吃了虧,是故回國之後立刻組建了騎兵,雖這支騎兵我方城並未與他打過什麼交道,但騎兵終歸是騎兵,千萬不可小覷。今無論是郾城,亦或是蔡司馬麾下,皆是步卒、弓手,想要守住縣城不難,難的是將那些騎兵驅逐出境內,甚至將其殲滅。”

    聽到蒙仲這話,蔡午亦不由地默默點頭。

    跟中原各國絕大多數的將領不同,蔡午是見識過騎兵威力的,想當初在伊闕之戰時,蒙仲麾下僅千餘名騎兵就敢追殺白起麾下數萬秦卒,且讓秦軍倍感頭疼,倘若此番白起麾下的那兩千騎兵也有這種水準的話,縱使他率領麾下倖存的約六千余士卒一同回援郾城,也未見得就能擊敗那兩千余秦騎。

    想到這裡,蔡午感激地說道:“那就……多謝方城令了。”

    聽聞此言,蒙仲笑著說道:“蔡司馬這是說得哪裡話?郾城與方城相隔不遠,唇亡齒寒,幫郾城,也是為了葉邑。更何況,咱們都是自己人,說這些客套話做什麼?”

    “方城令說得是。”蔡午滿臉喜悅地連連點頭。

    在他看來,能得到蒙仲一句“自己人”,那就不枉費他這次率軍來援助方城了。

    片刻之後,蒙虎等人便陸陸續續地來到了帥帳。

    “阿仲,你找我們?……蔡司馬也在?”

    在彼此打過招呼後,蒙仲將事情經過告訴了蒙虎等人,他對諸人說道:“方才蔡司馬收到了郾城送來的消息,得知有一支秦國騎兵從上蔡侵入郾城,已襲掠了好幾個村落。想來你們也都知道,蔡司馬為了支援我方城,已將其麾下軍隊大多調往此地,以至於郾城此刻兵力不足,雖縣城暫時無憂,但卻無法阻擋那些秦國騎兵襲掠境內的村莊,因此我希望你們幾人率領騎兵援助郾城……這不單單是為了郾城,也是為了我葉邑。”說罷,他轉頭看向蔡午,說道:“蔡司馬,具體的,你來與他們細說吧。”

    蔡午朝著蒙仲抱了抱拳,旋即便對蒙虎等人講述起郾城如今的狀況,比如守軍的情況等等。

    郾城亦是魏國在南邊的邊境重城,因為只與楚國接壤,因此防備的主要對象即是楚國。

    只不過近些年楚國被秦國打地節節敗退,根本無力侵犯魏國,因此郾城倒也因此得到了一段和平時期,沒想到這次,竟會有秦國的騎兵繞過上蔡襲擊郾城,別說蔡午沒有想到,就連蒙仲也沒有想到。

    據蔡午所言,自從楚國臣服于秦國之後,他便暗中叫郾城監視著上蔡、項城、平輿一帶的動靜,倘若有跡象表明楚國試圖偷襲郾城,那他也只能立刻回援郾城——好在郾城距離方城一帶並不遠,最多兩日他便可回援郾城,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這次襲擊他郾城的竟然是騎兵,騎兵的速度自然不同于步卒,這也導致郾城那邊才剛剛得知敵軍犯境的消息,便已有好幾座村落遭到了秦國騎兵的攻擊,以至於郾城那邊也有些心慌,生怕縣城被秦軍攻陷。

    在聽完蔡午的講述後,蒙虎拍著胸口信誓旦旦地說道:“老蔡,你放心,區區兩千名秦騎而已,兄弟我定會將其殺得片甲不留,保你郾城無恙。”

    聽了這話,屋內眾人頓時哈哈大笑,要知道蔡午已經年過四旬,而蒙虎才比蒙仲、蒙遂等人大一歲,剛剛年至二十,看著蒙虎與蔡午談兄論弟,眾人只覺好笑。

    而對此,蔡午也覺得有些好笑,畢竟蒙虎的年紀比他兒子還小,不過他倒也並不在意,畢竟彼此已接觸了有段時間,他也清楚了蒙虎等人的秉性。

    他唯一在意的,反而是陽關這邊。

    想到這裡,他轉頭對蒙仲說道:“方城令,若我等回援郾城,那陽關這邊……”

    仿佛是猜到了蔡午的心思,蒙仲搖搖頭說道:“冬季將至,我尋思著秦軍最多不過是對我陽關做一番佯攻,試探一下我陽關的防禦,至於真正的交兵,怕是得在明年開春之後了,是故蔡司馬也不必過於擔憂。”

    聽聞此言,蔡午微微點了點頭。

    他覺得,憑蒙仲麾下的軍隊,再加上鄭奭麾下的軍隊,單單守一個陽關,暫時還是沒什麼問題的。

    除非秦楚聯軍不惜代價連日猛攻,純粹用秦楚兩軍士卒的傷亡來換魏軍的傷亡,只有這樣陽關才會陷入困境。

    但正如蒙仲所說的,眼下冬季將近,秦楚聯軍目前連過冬都成問題,哪有時間打造攻城器械來攻打陽關?

    眾人正說著,忽然有蒙仲的近衛走入屋內,抱拳稟報道:“城令,屈先生來了,已在帳外等候。”

    屈先生?

    莫非是屈原麼?

    屋內的蔡午等人皆露出了意外之色,他們都知道屈原的存在,也知道屈原最近在葉邑幫助向繚安頓投奔而來的楚民,只是不明白屈原今日為何會來陽關這邊。

    見諸人面露不解之色,蒙仲便笑著說道:“是我請屈先生來的,為了的是安撫那些降卒……好了,阿虎,你們幾個速速整頓騎兵,跟隨蔡司馬一同回援郾城,有什麼緊要,即刻來報。蔡司馬,他們幾個就交給你了。”

    “不敢不敢。”

    幾句之後,蔡午便帶著蒙虎、華虎等人離開了蒙仲的屋子,在遇到等候在外的屈原時,亦不忘向屈原抱拳行禮,而屈原亦微笑著拱手還禮。

    說來也諷刺,屈原作為楚國的前朝中重臣,此前在楚國並不受重視,反而到了方城、葉邑這邊,無論是魏人還是楚人皆對他恭敬有加,不得不說這確實諷刺。

    而此時,蒙仲亦跟在蔡午等人身後走出了屋子,朝著屈原拱拱手說道:“有勞屈先生跑一趟。”

    “哪裡哪裡。”

    屈原連忙拱手還禮,隨即轉頭看了一眼蔡午等人的背影,好奇問道:“那位蔡司馬,方才與在下告別,莫非是要暫離陽關?”

    “唔。”蒙仲也不隱瞞,如實說道:“今日方才得知,有一夥秦國的騎兵進犯郾城,是故蔡司馬急著回援郾城,我便叫蒙虎他們率騎兵助其一臂之力……”

    屈原聽了驚訝問道:“秦國也有騎兵?”

    “呵呵,這事說來話長……屈先生,咱們進屋再聊吧?請。”

    “請。”

    待將屈原請到屋內後,又吩咐士卒煮酒,為屈原驅寒。

    片刻後,待一碗暖酒下肚,屈原頓時不再感覺寒冷,他抬頭對蒙仲說道:“聽向邑丞所言,方城令請在下前來,是因為那些楚軍的降卒?”

    “是。”蒙仲為屈原舀了一勺燙酒,旋即正色說道:“前日我軍伏擊了秦楚聯軍,期間有約五千左右的楚卒向我軍投降,正所謂殺俘不祥,但在下又不能將其放歸,免得這些降卒重新回到其軍中,再次成為我方城的敵人,因此,我準備叫這些人協助修築關隘,又恐其滋事,因此希望屈先生代為出面……在下可以承諾,只要那些降卒老老實實,在下絕不會加害,且在這場仗結束之後,定會安然無恙將他們放回楚國,只要他們要走,我絕不強留。”

    屈原聞言點了點頭:“方城令的承諾,屈某信得過。”

    他沒有細問前日魏軍伏擊秦楚聯軍的過程,也沒有細問楚軍的傷亡,畢竟他想想也知道,就當時而言,無論是蒙仲還是方城軍,都不會對那些楚軍手下留情,但這也並非是蒙仲或方城魏軍的責任,要怪就怪他楚軍自身,怪楚王熊橫愚昧的選擇了協助秦國。

    想了想,屈原點點頭說道:“此事不難,只不過,在下的名聲恐怕並不如方城令所想像的那般,那些楚卒未必肯聽信於在下。”

    聽了這話,蒙仲頓時笑了起來:“屈先生太過謙了,在大多數楚民心中,您可比楚王還值得尊敬。”

    屈原聞言一驚,連忙說道:“此乃大逆不道之言,方城令不可這麼說,在下愧不敢當。”

    見屈原被自己一句話嚇得面露驚色,蒙仲無奈地搖了搖頭。

    其實他並非是恭維,據他所知,如今楚國的子民最惋惜的兩個人,即是楚懷王與屈原。

    楚懷王雖然有時會犯糊塗,其中最嚴重的一次犯糊塗,即聽信了張儀的謊言而與齊國斷絕了邦交,但不得不說,這還是一位很有骨氣的君王,縱使在前往秦國求和的期間遭到秦王軟禁,他也不肯出賣國家,不肯為了自己的安危而割讓土地給秦國,以至於最終死在秦國。

    正是這份骨氣,使楚人原諒了這位君王此前那些愚蠢的決定,為其死在秦國而感到無比的悲傷——當然,更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有現如今的楚王熊橫做對比,誰讓熊橫比他爹楚懷王還要昏昧不堪呢。

    而屈原,則是因為在當初主持變法時有意削弱貴族利益、提高平民的利益,而遭到了楚國舊貴族的聯合抵制。

    正因為這件事,才使得原本並沒有多大名聲的屈原,一下子就成為了萬千楚國平民心目中的大賢臣。

    別看如今屈原是戴罪之身,但在楚國平民心目中,他的話比楚國任何一個人都值得信賴。

    蒙仲毫不懷疑,只要屈原出面安撫,那些此刻仍在擔驚受怕、甚至還想著如何逃離的楚軍降卒,定會聽從屈原的話,老老實實地協助他魏軍修繕陽關。

    約半個時辰後,蒙仲便帶著屈原走出了屋子,朝著正在修繕的關隘地段而去。

    陽關,雖說是一個山谷隘口,但從南至北其實也有近兩百丈左右,遠不如去年蒙仲見到過的函谷關那般狹隘,狹隘地只能讓兩、三輛戰車並行,但不管怎麼樣,這好歹是一個隘口,只要在這裡建起一道城牆,連接北側的應山與南側的陰山,秦軍想要攻克此地,就要付出沉重的代價。

    但遺憾的是,這座由今年開春起就開始建造的關隘,因為種種原因,至今還未徹底竣工。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在於砌牆的材料。

    在這個時代,砌牆的最佳材料無非就是岩石,但問題是,要把山石從山體裡挖出來,然後打磨成巨大的石磚,這需要大量經驗豐富的石匠,相比之下,搬運這些巨大石磚所需要的人力物力,反而只是次要問題。

    正因為如此,這個時代建造城池,往往都是十幾年、甚至是幾十年,倘若想在短短幾年內建造一座城池,那就必須傾盡國力,就好比韓國前些年為了建造新城,就召集了國內幾乎所有的石匠。

    而付出了如此代價而建成的城牆,品質尤其可靠,就比如楚方城,明明是幾百年前由楚人建造的長城,至今依然穩穩佇立于宛城、方城北側的群山上,只不過是因為其“防北不防南”的特性,這才被魏韓兩國所棄守。

    而遺憾的是,方城這邊可沒有那麼多的石匠,因此蒙仲只能退而求其次,用建造夯土牆的方式,來建造這座關隘。

    其建造步驟,即一層一層地建造夯土板。

    具體來說,先在準備建造牆壁的位置先放下木質的框板,然後將用水攪拌過的半濕潤泥土倒入木框內,在撫平後由人力在泥土上來回踩踏,將泥土踩實。

    緊接著注入泥漿,期間亦要在因擠壓而下陷的地方補充濕潤的泥土,然後重複倒土、踩踏、注入泥漿的步驟,直到反復幾次後,再等其晾乾,就成為一塊堅固的夯土板。

    重複以上的步驟,一層一層地建造夯土板,就能建造起一堵夯土牆。

    由這種方式建造出來的夯土牆,堅固程度雖略遜于石牆,但比起木牆、土牆,那著實是要出色太多,哪怕有人用錘子去重重敲擊,也要費一番工夫才能將其敲毀。

    而更關鍵的是,這種夯土牆造價低廉,無論什麼材質的泥土都能用,這非常適合如今欠缺資金的方城,唯一的缺點,就是需要大量的人力。

    也正因為如此,陽關至今為止還只建造了一半。

    這也難怪,畢竟蒙仲想要建造的是一座可以讓士卒登上城牆作戰的城防,可不是單純的一堵牆,這就使得工期被大大拉長,哪怕有葉邑的楚民為了在葉邑得到房屋而作為役卒無償前來幫忙,到如今也只建造了一半左右。

    在帶著屈原參觀陽關的同時,蒙仲亦向他介紹著陽關的具體。

    與天底下大多數的關隘差不多,陽關其實也只是城牆加關樓的組合,唯一的區別就在於蒙仲在城牆上建造了一些仿佛房屋般的崗亭,既能讓弓弩手躲在其中,從那些瞭望口朝外射擊,也能讓城牆上的守卒以此為據點防守,防止輕易就被敵軍攻上城牆。

    在蒙仲看來,只要敵軍不使用像投石車這種重型攻城器械,這座陽關的防守能力還是非常強勁的,絕不亞於一般城池的城牆。

    而除了投石車以外,這種夯土牆也怕水浸泡,因此蒙仲也叫人在城牆內外都挖了一條排水渠,防止牆根被水浸泡而變得鬆軟,從而導致牆體這個傾斜崩塌。

    對於蒙仲的講述,屈原並不感覺驚訝,畢竟夯土牆這種造牆方式,不說人人皆知,但不可否認各國都有建造夯土牆的經驗,只不過蒙仲這邊的建造方法更為高明些,比如說,蒙仲叫人將竹絲埋在夯土牆中,進一步加固了夯土牆板之間的韌性。

    而這,就連屈原也沒有注意。

    相比之下屈原較為在意的,還是方城魏軍中的那些楚人。

    因為當他來到這邊的時候,正好有一些魏軍士卒與楚軍降兵產生了口角,且彼此間發生了一些肢體衝突。

    而在此期間,一名魏軍將官對此視而不見。

    鑒於屈原在旁,當時蒙仲臉上也有些掛不住,當即將那名魏軍儘管喚到面前,然而待他仔細一看,對方似乎也是一名楚人,這讓他稍稍松了口氣。

    “你是楚人?”屈原很驚訝地詢問那名魏軍將官。

    “是。”那名魏軍將官點點頭,說道:“在下鄧戍,鄧縣人。”

    本來嘛,若是魏人無故毆打那些楚軍的降兵,他就算不說什麼,心中多少也會有些不快,可眼下是楚人打楚人,他實在不知該說什麼。

    他想了想問道:“為何……為何動手呢?”

    鄧戍看了一看在旁的蒙仲,抱拳如實說道:“是他們先出口傷人,他們罵我們叛國賊子,罵的很難聽……”

    屈原微微皺了皺眉,旋即指了指遠處那些動手打人的魏卒,低聲問道:“他們……也是楚人麼?”

    只見鄧戍嗤笑一聲,說道:“這幫混帳,在我軍中那些魏人面前反而不敢造次,只有在我們這些人面前才有了幾分底氣,就好似覺得我等好相與……”

    “……”屈原張了張嘴,也不知該說什麼。

    他可以理解鄧戍話中的意思,可能那些楚軍降兵以為,葉邑楚人就算投奔方城軍,也難以得到重用,因此氣憤這些同袍寧可給魏人當狗也不願為自己的國家而戰,但事實上,葉邑楚人在方城軍的地位,與魏人一般無二——這也是屈原欽佩蒙仲的原因之一,即蒙仲確實做到了一視同仁。

    想到這裡,他轉頭對蒙仲說道:“或許這才是方城令希望在下出面的原因吧?”

    蒙仲無奈地聳了聳肩。

    的確,他本以為讓楚人出身的魏卒來看管這些楚國降兵,有助於安撫這些降卒,卻沒想到,最終反而是這兩方發生了口角甚至肢體衝突,反倒是真正操持一口魏國方言的魏卒經過,那些降卒反而不敢造次。

    但問題就來了,現如今他麾下魏軍,有七成都是楚人出身,萬一這幫人被那些降兵說得大怒,一怒之下發生了殺俘的事,這對於他方城魏軍而言,可不是什麼好事。

    “拜託先生了。”他拱手說道。

    屈原微微一笑,獨自走向那些楚國降兵。

    片刻之後,遠處便傳來了屈原勸說那些降兵的聲音。

    “在下,乃是丹陽的屈平……”

    “……今日之戰,錯不在方城,亦不在諸位。……方城魏軍有我楚人不假,但他們並未時叛國的賊子,當日秦國出兵攻打我楚國漢水以北諸縣,楚郢不救,全賴方城令仗義出面,率領魏軍擋住秦軍,使漢水以北諸縣十幾萬楚民得以遷移葉邑,在此安居……秦國,才是我楚國的威脅,奈何大王聽信讒言,竟結好舊日仇敵秦國,進攻魏韓兩國……”

    “……今,方城令宅心仁厚,不欲加害諸位,本欲放歸諸位,又唯恐諸位無他處可去,最終仍回到楚軍,是故,暫時扣留諸位。……你等不必感到驚慌,方城令已承諾,待這場仗結束之後,便將各位放歸楚國。在下知道,許多人怕是對此有所猜疑,但屈原可以在此保證,方城令乃是言出必踐的君子……”

    不得不說,對於屈原的到來,別說方城魏軍中那些楚人感到非常驚訝,那些楚軍的降兵們更是難以置信。

    這不,在屈原剛剛介紹了自己的時候,那些楚軍降兵便竊竊私語起來。

    前楚國左徒、三閭大夫屈原,此人為何竟在魏人的城塞中?

    不過屈原並沒有解釋自己的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他只是告訴諸楚軍降卒,只要他們安分守己,待這場仗結束之後,作為方城令的蒙仲便會將他們放回楚國。

    至於幫助魏人建造陽關,則純粹只是作為得到食物的回報——魏軍也沒有理由白白養著他們不是?

    其實同樣的話,蒙仲早已派人告訴過這些降卒,但效果說實話並不好,但同樣的話出自屈原的口中,那些楚軍降兵卻信服了,不得不說,這就是名聲與信譽所造成的區別。

    至於那些楚軍降兵,蒙仲此番懇請屈原出面,可不僅僅只是準備將這些用作勞力那麼簡單,他還準備日後用這些楚國降兵,去瓦解昭雎麾下數萬楚軍的鬥志,甚至是離間秦楚兩軍的關係。

    只要想辦法挑撥楚軍對秦軍產生了敵意,所謂的秦楚聯軍,也不過是秦軍的獨角罷了。

    而在此之前,似乎有必要設法與昭雎取得聯繫,看看此人到底是什麼想法?

    看著遠處那些正被屈原所安撫的降卒,蒙仲心下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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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30 00:06:44 |只看該作者
第310章:弩陣守關

    屈原親自出面,效果果然不一般,僅兩日工夫,那些楚軍降兵就變得服服帖帖,哪怕看守他們的魏卒稍有鬆懈,也沒有人趁機逃跑,老老實實地幫忙建造夯土城牆,以換取一日兩餐的食物。

    以至於樂進私底下與蒙遂開玩笑,說只要再過幾日,或許他就能率領這些降卒去跟秦軍廝殺。

    這話雖然誇張,但已足以表明那些楚軍降兵的現狀。

    而在此期間,蒙仲亦與屈原談論了有關於昭雎的事,然而屈原卻表示,蒙仲眼下設法去見昭雎,怕是不會有什麼效果。

    當時屈原對蒙仲說道:“在下很瞭解昭雎,他看人看物都很准,但心志不堅,縱使方城令此刻想方設法與他取得聯繫,他也不會回應,更別說背著秦人私下與方城令見面。……倘若用方城令對‘臣’的理解來定義,昭雎一半是王之臣……”

    “還有一半呢?”蒙仲問道。

    只見屈原無奈地笑了下,既無褒獎、亦無輕蔑,只是純粹地無奈一笑:“還有一半,則是昭氏的家主。”

    說著這話時,屈原不禁回想起當年他因為主持變法改革而遭到舉國舊貴族的抵制時,昭雎作為他妻子的族兄,平日裡的好友,當時亦不曾伸手相助,與他一同跟子蘭等人抗衡。

    雖然就算有昭雎相助,他們當時也鬥不過以子蘭為首的舊貴族勢力,但不可否認,昭雎的做法還是讓屈原感覺……稍稍有些失望。

    其實嚴格來說,昭雎並沒有做錯,站在他的立場,他首先要確保昭氏一族的利益,這一點屈原也能理解,所以才說是稍稍的失望。

    從這一點上來說,昭雎不如莊辛。

    見屈原忽然沉默不語,臉上露出追憶之色且神色暗淡,蒙仲心知這位屈大夫肯定是想到了什麼不好的回憶,遂識趣地沒有追問,而是岔開話題道:“那……怎樣才能讓昭雎與在下一見呢?”

    屈原想了想說道:“倘若是在下前往勸說,昭雎會給在下這個面子……”

    他的話還未說完,就被蒙仲打斷了。

    要知道,屈原在葉邑這件事,根本談不上什麼秘密,至少葉邑內的邑民十之八九都知道,倘若其中混有秦軍的奸細,那就意味著著秦軍也已經得悉此事,在這種情況下若屈原徑直去見昭雎,難保不會被司馬錯、白起二人截下。

    雖說司馬錯與白起未必會殺害屈原這樣的楚國賢臣,但軟禁總是免不了了,甚至於還會暴露昭雎,暴露他蒙仲欲私底下勾結昭雎的意圖,這怎麼看都不是什麼上策。

    哪怕是讓莊辛傳遞消息,這都比屈原親自去見昭雎要強。

    想到這裡,蒙仲對屈原說道:“在下覺得,還是請莊辛莊大夫代為傳遞這個消息吧……”

    不得不說,相比較昭雎,另外一位楚臣莊辛的態度則積極地多,前一陣子時不時地就向方城送來秦軍的消息,就連白起與司馬錯不合之事,也是莊辛寫信透露的,這使得蒙仲很擔心莊辛會暴露,使他方城失去了一名共同對付秦國的內應,也讓屈原失去了一名志同道合的同伴。

    好在迄今為止,蒙仲派往楚郢的細作還未送來任何有關莊辛出事的消息。

    當日,蒙仲便以莊仲為化名寫了書信,至於送信的人選,屈原推薦了一名叫做鄧典的葉邑楚人,據他所說,莊辛當初來葉邑時,正是鄧典為其帶路,因此莊辛自然認得鄧典。

    “值得信任麼?”當時蒙仲問屈原道。

    屈原笑了笑說道:“那鄧典眼下正在向邑丞手下當差,在下多次與其接觸,仁厚謙和,值得信任。據說,此人的兄長就在方城令麾下的軍隊中……”

    “哦?”一聽這話,蒙仲疑慮頓消,畢竟方城軍內的楚人已經歷過與秦人作戰的考驗,自然值得信賴。

    於是他便叫人從葉邑召來那名叫做鄧典的楚人,一問之下才知道,鄧典的兄長正是他與屈原前幾日縱容麾下楚人魏卒對降兵施暴的那名旅帥鄧戍。

    於是蒙仲很放心地將書信交給了鄧典,不過他還是囑咐後者:“一切小心。……若遇到楚卒盤查,不必驚慌,這只是一封叫做莊仲的人寫給他叔父莊辛的書信,倘若遇到楚卒盤查,你放心讓他們看。”

    “喏!”

    鄧典點點頭,將書信帶上抱拳離去。

    考慮到從葉邑到楚郢最起碼也得半個月左右,縱使蒙仲有心儘快與昭雎見一面,也只能暫時將這件事放下,轉而將全部精力投在秦軍身上。

    據派出去的斥候最近兩日送回的消息,眼下秦楚聯軍已進駐了方城。

    也是,雖說方城當日被蒙仲一把火燒了,變成了一座廢城,但好歹城牆還完好無損,且城內的建築也並非全部被在那一晚被燒毀,稍微收拾一下,這總比駐紮在荒郊要安全得多。

    而這,就給了陽關莫大的壓力。

    畢竟方城離陽關實在太近了,只有直線距離只有七八裡路而已,站在方城的東城門樓上眺望東面,甚至可以看到陽關這邊正在修繕關隘的進展。

    別看陽關這邊魏卒日夜防守極為嚴密,但萬一出現疏漏,且正好被秦軍抓住破綻,後果不堪設想。

    為了這事,蒙遂特地跑來跟蒙仲商議:“必須想個辦法,迫使秦楚聯軍後撤。……不如用疲兵之計?”

    疲兵之計,當初蒙仲在趙國時曾用在陽文君趙豹以及廉頗、趙賁等趙國將領身上,效果甚佳,哪怕是廉頗那樣的猛將,都被蒙仲當時麾下的軍隊騷擾地不勝其煩,而今日蒙遂覺得,或許能用這招迫使秦楚聯軍後撤,與陽關保持一段距離。

    但聽了蒙遂的話,蒙仲卻搖了搖頭:“此一時、彼一時,怕是不能叫司馬錯與白白乖乖就範。”

    “為何?”蒙遂不解問道。

    聽聞此言,蒙仲無奈說道:“當初對過趙軍的營寨,寨柵稀疏,且高度不過一丈半,士卒們疊起來就能翻越過去,偷襲營內,而我方城的城牆高達兩丈餘,且堅固陡峭,難以攀爬……更何況對面乃是司馬錯與白起二人,未必猜不到你的意圖,我若是白起,叫麾下秦軍將城門一關,任你在城外騷擾,你自按兵不動,你能奈何我?”

    蒙遂聽罷將信將疑,皺著眉頭說道:“話雖如此,但也要試過才知道。”

    見蒙遂這麼說,蒙仲也任由他去,畢竟他與公孫喜不同,可不希望能夠信賴的兄弟們變成了言聽計從的部下,他頂多就是囑咐蒙遂行事小心。

    當晚,蒙遂便帶著樂進與兩千余名魏卒,偷偷跑到方城外騷擾。

    然而結果就像蒙仲所猜測的那樣,城內的秦楚聯軍雖然起初有些騷動,但很快就平息下來,甚至於,司馬錯與白起根本就沒有派軍隊出城搜查。

    更可惡的是,除了第一次騷擾時秦楚聯軍還有點反應,待蒙遂與樂進二人做第二次、第三次騷擾時,方城城內乾脆連動靜都沒了,二人白白挨了兩個時辰的凍,最終沮喪地返回陽關。

    當然,次日秦楚聯軍也絲毫沒有從方城後撤的意思。

    相反,在天亮之後,秦楚聯軍便像前幾日那樣,派出大量士卒到陽關北側的應山、南側的陰山砍伐林木,且故意在方城的東郊打造各種攻城器械,這明顯就是在給陽關的魏軍施加壓力。

    因為這事,蒙遂、樂進、鄭奭等人憂心忡忡,其原因就在於陽關的關牆有一半還在修建當中,雖然搭建了臨時的木牆、木柵,還擺下許多的鹿角,但防守能力卻仍然無法保證,萬一被沖車幾下就撞塌了,後果不堪設想。

    為了防備秦楚聯軍的沖車,陽關立刻派士卒在陽關前挖掘了一道約一丈寬、一丈半深的溝。

    魏軍的行動,自然瞞不過方城那邊的眼睛,白起得知此事後哈哈大笑,當夜就派人將那條溝給填平了。

    見挖溝的辦法行不通,蒙仲便改變主意,命士卒打造了更多的鹿角,一排排地整齊擺設在關外的平地上。

    鑒於這些鹿角皆在陽關城牆的射擊範圍內,若派士卒前去摧毀,必定會遭到魏軍弩手的狙殺,白起考慮了一番後,便嘗試派弓弩手用火矢攻擊那些鹿角。

    結果,雖然成功地燒掉了不少,但秦軍也因此消耗了不少箭矢與火油,於是白起便放棄了。

    就這樣,在彼此來來回回的試探與小股交鋒中,轉眼便到了十月下旬,天氣迅速轉寒,四周的草木已可以見到白霜。

    見此,白起與司馬錯商議道:“雖我軍尚未打造足夠的攻城器械,但再等下去,今年怕是連試探陽關的虛實都沒有了,在下認為當立刻出兵攻打陽關,無論成敗。”

    “唔。”司馬錯點了點頭,沒有反對。

    其實若按照司馬錯的打仗方式,這會兒他就該率領秦軍撤回宛城了,在宛城度過整個冬季,待來年開春時再發兵進攻陽關,是白起非要在今年收兵前試探陽關一番,是故近二十萬秦楚聯軍才依然留在這一帶。

    當然了,雖然不提倡在這種冬季將至的天氣再出兵攻打陽關,但趁此事機會試探一下陽關的虛實,司馬錯倒也不排斥。

    畢竟這場仗打到今日,他與白起皆前後在蒙仲手中吃了虧,單單這一點,就足以讓司馬錯提起十二分精神來對面這場戰爭,面對陽關,面對蒙仲。

    十月二十六日,白起、司馬錯、昭雎三人各率兩萬軍隊,嘗試進攻陽關。

    倒不是他們不願出動更多的問題,問題是陽關不比方城,兩側都是山脈,只有一個門戶,且這個門戶才只有兩百餘丈寬,比方城的一側城牆還要隘,實在是容納不下更多的軍隊。

    甚至於,就算是此番出動的六萬軍隊,也得分作前中後三波,這才得以通過陽關跟前的那片狹穀。

    在通過這片狹谷時,白起皺著眉頭看了看兩側的山丘。

    他依稀可見,兩側山丘上隱約有人影閃動,顯然是魏軍無疑。

    於是他低聲對副將季泓道:“待來年再來時,必須想辦法先設法佔領南北兩側的山丘,否則魏軍就能像今日這般,對我軍形成三麵包夾之勢,這對於攻克此關大為不利。……另外,叫仲胥、童陽二人警戒於側翼,謹防兩側的山丘上有魏軍襲來。”

    聽他這意思,顯然他也清楚今年很難攻陷這座關隘了。

    “喏!”季泓抱拳領命。

    約一刻時候,待等六萬秦楚聯軍在陽關外擺下陣型,白起不顧司馬錯的勸阻,乘坐戰車來到陣前,朝著陽關方向喊道:“蒙仲,出來見我。”

    此時蒙仲正在陽關上那僅建造了一半的城門樓前眺望關外的秦楚聯軍,忽見白起親自跑到陣前向他喊話,心中也覺得有些古怪。

    誰讓那晚在方城內時,白起曾親口勸說他投奔秦國呢?說實話,蒙仲怎麼也沒料到白起竟然會說那樣的話——這傢伙不應該恨他恨得咬牙切齒才對麼?

    搖了搖頭,蒙仲朝著關外喊道:“蒙某在此,有何貴幹?”

    只見白起指著尚未不遠處尚未竣工的那段城牆,笑著對蒙仲說道:“你覺得單憑這座尚未建成的關隘,抵擋得住我秦楚兩國的大軍麼?我勸你還是早早獻關投降,我還可以保你不死。”

    “這傢伙……”

    蒙遂聞言大怒,正要回罵,卻被蒙仲抬手制止。

    只見蒙仲居高臨下地看著白起半響,旋即撇嘴笑道:“倘若你肯投降,我亦可饒你一命。”

    “哈哈哈哈……這個玩笑可不好笑。”

    “你覺得我在開玩笑?”

    “哈哈,好了,閒聊就到此為止,看我軍今日如何攻破此關!”

    “休要逞口舌之勇。”

    “嘿!”

    “哼。”

    聽著陣前白起與蒙仲的對話,無論秦楚聯軍還是魏軍,皆不由地面面相覷。

    雖說像白起陣前勸降的舉動,從古至今司空見慣,但這兩位……怎麼感覺就跟舊相識閒聊似的?

    遠遠看到這一幕,司馬錯亦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別人不明白他還不明白麼?白起純粹就是想跟那蒙仲聊幾句而已。

    好在白起回到本陣時已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司馬錯也懶得去說他,畢竟白起與蒙仲的交情雖然看起來很奇怪,但至少白起並未因私廢公,反而每次面對蒙仲皆打起十二分精神。

    “進攻!”

    片刻後,隨著白起的一聲命令,不計其數的秦楚兩軍士卒推動著沖車,扛著長梯衝向陽關的防塞。

    而見此,陽關上的蒙仲則是揮了揮手,鎮定地下達一句命令:“放箭!”

    下一息,從陽關背後便有無數弩矢飛起,仿佛暴雨般,劈頭蓋臉地淋在秦楚聯軍的頭頂,只是眨眼間,便有數不清的秦楚聯軍中箭,或直接被箭矢射成刺蝟、倒地身亡,或咬著牙忍受痛苦繼續衝鋒,或哀嚎著倒在地上,旋即被後軍的士卒踐踏。

    “唔?”

    此時正在秦軍本陣處觀戰的白起見此微微一愣。

    因為他發現,那些箭矢似乎並非是從陽關的那道城牆上射向他秦軍的,而是從陽關背後,不用想也知道,此刻在陽關的背後,那蒙仲肯定聚集了一大批弓弩手,正採取著拋射的戰術,朝關外射擊。

    『……這個地形,太不利於我軍作戰了。』

    皺了皺眉,白起心下暗暗想道。

    畢竟陽關這一帶的地形,酷似一個葫蘆,而陽關就建造在最狹隘的葫蘆口,他秦軍從口入,而魏軍則站在較為寬闊的葫蘆肚位置向他們射擊,這就使得一波弓箭齊射的威力變得非常恐怖。

    說實話,當代的箭矢或弩矢,其箭頭大多是扁平的雙棱箭簇,看上去似乎很嚇人,尤其是萬箭齊發的時候,但事實上,這種箭簇的箭矢殺傷力很小,因為扁平的雙棱箭簇在射入人體後會堵住傷口,一般情況下並不會使鮮血流失,因此才會出現有的猛士,身中十幾箭仍能奮勇殺敵。

    可就算當代的箭矢威力再小,也架不住鋪天蓋地般的箭襲啊,這意味著秦楚兩軍的士卒被射中要害的幾率大大增加。

    無論是面門、咽喉、心肺,這些都是足以致命的要害。

    方才那些倒地的秦楚兩軍士卒,皆是被射中了這些要害這才立刻倒地,原因就在於在那一瞬間,這些士卒面對了太多的箭矢。

    不過這樣的攻擊,嚇不到秦軍的兵將們,只見在秦將孟軼的催促與命令下,那些扛著長梯的秦卒,悍不畏死的朝著陽關發動了攻擊。

    可就在這時,陽關背後又是一波弓弩齊射,將大量的箭矢傾瀉在秦楚兩軍士卒的頭頂,致使大量士卒身亡。

    “怎麼會?”

    見到麾下的士卒死傷慘重,秦將孟軼大吃一驚。

    因為他感覺,陽關背後的那些魏軍弓弩手,他們射箭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前後只不過數息而已。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從陽關背後再次射出一波箭雨。

    然後,僅僅相隔幾個呼吸,便又是一波。

    “……”

    見到這匪夷所思的一幕,別說秦將孟軼感到不可思議,就連白起亦不由地睜大了眼睛。

    難道蒙仲部署在陽關內側的,皆是弓手?

    的確,弓手兩次射擊的間距確實要比弩手短得多,經過嚴格訓練的弓手,確實可以在短時間內連續發動兩三次齊射,可問題是,就算再厲害的弓手,他在連續射出兩三箭後,也會感到疲倦、感到力乏,甚至與手臂酸痛連弓弦都拉不開,而這時候就需要休息片刻,然後再繼續射擊。

    可此刻陽關背後,卻是每隔幾個呼吸就展開一波齊射,就仿佛關隘內側的弓手根本不需要喘氣、不需要回力似的。

    天底下哪有這種士卒?

    『……絕不可能是弓手!是弩!可……弩是怎麼做到連續射擊的?』

    白起驚疑不定地想道。

    畢竟在他的印象中,弩手雖然比弓手省力,不至於射個兩三箭就必須停下來歇息片刻,但弩手裝填弩矢的速度卻很慢,倘若是在平地上,在兩軍交戰的情況下,當一方的步卒發動衝鋒時,另一方弩手頂多只來得及發動一次齊射,然後就會被對方的步卒逼近。

    但此刻陽關內的魏軍弩手,卻仿佛不需要裝填弩矢似的,一個勁地朝外射擊……

    白起實在想不通,他忍不住轉頭問司馬錯道:“國尉,這天底下有能連發的弩具麼?”

    “這個……”

    司馬錯捋著鬍鬚說不出話來。

    他從未聽說過天底下有什麼能連發的弩具,哪怕是在最擅自打造勁弩的韓國,他也從未聽說過。

    哦,不對,據說墨家與公輸氏,曾前後嘗試研究可以連發的弩具,但遺憾的是,雖然據說確實發明了可以連發的弩具,但威力卻小得可憐,連人的血肉之軀都不見得能穿透,更別說穿透硬實的皮甲。

    而眼前從陽關背後射出來的那些弩矢,卻箭箭都能洞穿他秦軍士卒身上的甲胄,這亦讓司馬錯感覺難以置信。

    此時的白起與司馬錯,不由地想到了一處:那蒙仲,究竟耍了什麼花招?!

    而事實上,蒙仲只是叫麾下的弩兵們採取了一種名為二段射的戰術而已,這種戰術他當年在趙國時便曾施展過,震驚了那時作為魏國使者出訪趙國的薛公田文,以及趙王何、趙主父、奉陽君李兌等趙國君臣,而今日,他用這招來對付秦楚聯軍,果然讓秦楚聯軍陣腳大亂。

    值得一提的是,蒙仲本來其實沒打算嚇唬秦楚聯軍,他之所以讓弩手們在關隘內排列射擊,只是因為陽關的城牆上無法容納他軍中的這些弩手而已,因此他才決定讓這些弩手在關隘內整齊擺列,採取拋射的方式朝關外射擊。

    反正關外遍地都是秦楚聯軍的士卒,只要大方向不出錯,基本上都能命中。

    然而就連他也沒有想到,他這本來並無深意的佈置,卻唬地城外的秦軍都暫緩了攻勢。

    能這讓軍紀嚴苛的秦軍都因為恐懼而暫緩了攻勢,可見這連續幾次齊射對秦軍士卒造成了多大的心理壓力。

    不得不說,倘若秦楚聯軍的兵將們此刻能看到陽關內的魏軍弩手,那倒還好,畢竟這樣他們就能明白何以魏軍能源源不斷地射出一波又一波的箭雨,而關鍵就在於他們看不到,所謂未知帶來恐懼,人對未知的事物往往充滿恐懼,甚至於會以自己的臆想將其誇大。

    就像這會兒,別說尋常的秦楚兩軍士卒,就連司馬錯與白起這等秦國的擅戰之將,此刻都在猜測魏軍是否有一種可以連發的弩具。

    這不,司馬錯滿臉凝重地與白起低聲交流:“這下麻煩了。若魏軍果真有可以連發的弩具,恐怕我方人數再多,也奈何不了這座關隘……天下真有能連發的弩具?”

    聽了這話,白起皺著眉頭看向陽關。

    他本能地感覺不對。

    倘若蒙仲果真有那種厲害至極的兵器,他會棄守方城?

    顯然那蒙仲肯定是耍了什麼花招。

    可問題是,那蒙仲究竟耍了什麼花招?

    “……”

    皺著眉頭,白起環抱環抱注視著陽關,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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