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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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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賤宗首席弟子] 戰國大司馬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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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30 00:00:02 |只看該作者
第281章:口頭約定

    二月初七,在經過兩日的趕路後,蒙仲與蒙虎、華虎、穆武三人率領千餘騎兵抵達了酈縣。

    當時正值上午辰時前後,待等蒙仲一行人抵達酈縣時,他們遠遠便看到無數楚民拖家帶口,正從酈縣的東城門逃亡。

    見此,蒙仲等人便迎了上前。

    沒想到,他們的靠近,卻使那些楚民嚇得魂飛魄散。

    甚至於,有些當面被騎兵堵住去路的楚民,當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饒命,饒命。”

    蒙仲等人立刻醒悟過來,這些楚民肯定是把他們當做了秦卒,於是蒙仲立刻翻身下馬,扶起那幾名跪倒在地的楚民,和顏悅色地說道:“諸位誤會了,我等並非是秦軍,而是方城的軍隊……”

    他在這裡藏了個心眼,並未直接說己方是魏軍,而是自稱「方城軍隊」,畢竟垂沙之戰結束這才沒幾年,楚人對魏軍的恐懼,其實並不比恐懼秦軍輕上多少。

    但遺憾的是,在場的楚民當中亦有知曉方城底細的人,在聽到蒙仲的話後,怯生生地問道:“方城……足下是魏軍麼?”

    見橫豎躲不過去,蒙仲也只能承認。

    果不其然,在他承認之後,附近的楚民更是嚇得面如土色。

    這也難怪,畢竟在垂沙之戰期間,魏國雖然與齊國、韓國一幫,但不可否認都是趁機攻打楚國的“入侵者”,也確確實實在楚國做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以至於在很多楚人眼裡,魏軍跟秦軍其實並沒有什麼兩樣。

    見這些楚民越來越驚恐于自己魏軍的身份,蒙仲只能好言安撫道:“諸位,諸位,我魏國與楚國的戰爭早已結束了,我兩國不再是敵國,我軍不會對諸位不利……”

    但遺憾的是,縱使他和顏悅色地勸說,但還是無法消除這些楚民對魏軍的恐懼。

    在這種情況下,蒙虎不耐煩了,沖著那些楚民叫嚷道:“都閉嘴!若我軍要對你等不利,你們以為你們逃得掉麼?!都給我閉上嘴聽著!想要活命的,就逃往方城、葉邑一帶,那裡有足夠的田屋可以供你們居住與耕種,而我軍亦可以為你們提供保護,阻止秦軍將你們殺害,不怕死的,儘管朝漢水逃亡……”

    這一番話,聽得那些酈縣楚民面面相覷。

    魏軍幾時有這麼好心,竟願意為他們提供保護?使他們免遭秦軍的屠戳?

    但不能否認,眼前這支魏軍確實沒有加害他們的心思。

    此時,蒙仲見這些楚民被蒙虎的嗓門給鎮住了,便趁機又說道:“我乃魏王新任命的方城令蒙仲,見不慣秦軍濫殺無辜,但我身為魏國的將領,未曾得到王令,亦不能出面阻止秦軍的惡行,以免挑起魏秦兩國的戰爭,但倘若諸位願意投奔我方城,我蒙仲願意為諸位提供保護……”

    說著,他又立刻拋出了「遷居葉邑前兩年免一切賦稅」的田利,聽得在場諸楚民皆睜大了眼睛。

    片刻後,看著那批楚民繼續逃亡的背影,華虎皺著眉頭問蒙仲道:“阿仲,你說這些楚民,有多少會相信我等的說辭,投奔方城?”

    話音剛落,就聽穆武搖頭說道:“我猜,可能只有兩三成,其餘人,多半還是傾向於逃亡「穰縣」一帶。”

    穰縣,即楚國當年贈予秦國穰侯魏冉的封邑,而此番從秦軍的出兵路線分析,待秦軍攻克酈縣,下一個遭到進攻的多半就是穰縣。

    “不必著急。”

    在聽了穆武的話後,蒙仲搖搖頭說道:“這些人對我等心存懷疑,是否才會依舊選擇逃亡穰縣,待過幾日,待秦軍攻打穰縣時,咱們再赴穰縣,介時就會有更多的楚民相信我等的誠意……總之,要讓他們心甘情願投奔我方城,不可用強。似這般,就能不落下任何把柄於人。”

    “唔。”

    華虎與穆武紛紛點頭,深以為然。

    留下華虎、穆武二人率領各自麾下的騎兵在酈縣的城東與城南“利誘”楚民投奔方城,而蒙仲則帶著蒙虎,轉到了酈縣的西北角,遠遠窺視秦軍隊酈縣西城牆的進攻。

    僅僅窺視了片刻,蒙虎的副將、如今已被提拔為佐司馬的曹淳便忍不住開口道:“酈縣的防守……看上去並不積極啊。”

    或許他是想說,酈縣的防守力度非常弱。

    明明秦軍只主攻酈縣的西城牆,但從攻城的戰況來看,秦軍似乎已壓制了城內的守軍。

    再看秦楚兩軍的聲勢,秦軍吶喊震天,而酈縣楚軍那邊,幾乎聽不到什麼響動。

    吶喊這種事,較真來說,這是浪費體力的行為,一支優秀的精銳軍隊,軍中士卒絕對不會無謂地吶喊消耗體力,但在大多數時候,一邊士卒的吶喊聲大,無疑會給對方造成心理上的壓力,尤其是對於毫無戰場經驗的新卒而言,說不定在聽到對方軍中的吶喊後,會嚇得雙腿發軟。

    所謂先聲奪人,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想到這裡,蒙仲不動聲色地觀察了一下蒙虎、曹淳麾下的那三百餘騎兵,卻見他們一個個坐跨戰馬,臉上仍帶著不以為然的輕鬆表情,這讓蒙仲暗暗點頭:不愧是去年追殺過萬余秦軍的騎兵,別的姑且都不論,至少心態叫人頗為放心。

    不得不說,蒙仲也是多此一舉,要知道蒙虎、華虎、穆武三人麾下的騎兵,皆是魏武卒出身,怎麼可能會膽怯?

    更別說去年自秦軍主力在憚城敗退後,這支騎兵一路追殺秦軍敗卒,一直追殺到武關。

    想來在絕大多數騎兵眼中,秦軍只是他們可以隨意揉捏的小弟弟而已。

    這不,儘管他們這邊僅三百餘騎兵,而在遠處,則有數萬秦軍正在攻打酈縣,但蒙虎麾下的這些騎兵非但毫不擔心那些秦軍或會對他們不利,反而饒有興致地評價著酈縣楚軍的守城,儼然有種坐山觀虎鬥的意思。

    而此時,蒙仲的目光則落在了秦軍的本陣一帶。

    只見在秦軍本陣,他除了看到「秦」字軍旗外,還看到一面繪有「白」字的將旗,不出意外的,多半就是秦將白起的將旗。

    『果真是他……』

    想起曾經在伊水河畔險些被自己一弩射死的秦將白起,蒙仲亦忍不住遐想連篇。

    不得不說,他當時並不清楚那名年輕白麵的秦將,正是秦軍的新任主帥白起,否則,他絕對不會叫白起那般輕易逃離,那麼隔著一條伊水,說不定他也會追上去將白起殺死。

    那次未曾擊殺白起這個秦軍主帥,這是伊闕之戰時蒙仲心中莫大的遺憾。

    畢竟,若他當時能成功擊殺白起,魏韓兩國在那場仗中就不至於損失將近十六萬軍隊。

    但話說回來,若沒有白起,公孫喜就不會死,後者會繼續按照薛公田文的指示,故意打壓他蒙仲,在這種情況下,蒙仲恐怕也很難獲得足夠的軍功……

    從這方面來說,蒙仲其實得感謝白起,因為沒有白起除掉公孫喜,他根本沒有機會代替公孫豎號令竇興、魏青等魏國的軍司馬。

    總而言之,蒙仲對白起的態度其實挺複雜的。

    倘若說蒙仲對白起還有幾絲“感激”的話,那麼白起對蒙仲,恐怕就只有“憎恨”了。

    可不是麼!

    最初白起剛剛接替向壽成為十三萬秦軍的主帥,興致勃勃跑到伊水對岸的伊闕山窺視魏軍的主營,沒想到剛好撞到被公孫豎打發駐守伊闕山的蒙仲,被後者識破了身份,狼狽逃竄,非但險些被蒙仲一劍將首級砍下來,左肩亦中了蒙仲一箭,養了兩個多月傷勢這才逐漸痊癒。

    而後在「伊闕一役」中,白起率八萬秦軍突襲十八萬魏軍的主營,在一夜之間擊潰魏韓二十余萬軍隊,堪稱是前無古人的勝仗,沒想到被蒙仲抓獲秦軍當時唯一的虛弱期,率領當時逃奔伊闕山的幾萬魏軍,在白起看來只是喪家犬的那幾萬魏軍,硬生生扭轉了局勢,反過來壓制秦軍,使秦軍最終潰敗于韓國的憚狐,使原本酣暢淋漓的大捷變成了潰敗。

    本來有機會在伊闕之戰中成為整個中原最耀眼的將星,但卻硬生生被蒙仲給壓了下來,白起自然會將蒙仲恨到骨子裡。

    當然了,在這份“憎恨”中,未嘗沒有白起對蒙仲的欣賞,畢竟蒙仲是迄今為止唯一能跟得上他計略的敵將。

    “白帥!”

    不知何時,大將季泓來到了白起身旁,目視著遠處的那支騎兵,低聲說道:“白帥,那支騎兵,莫非就是……”

    白起壓了壓手,示意季泓莫要聲張,畢竟他此番麾下七萬軍隊中,有將近一萬是去年參加過伊闕之戰的老卒。

    也就是說,這將近一萬名士卒,是當初從蒙虎、華虎、穆武這三支魏國騎兵的追殺中僥倖活下來的,就連白起、季泓這些軍中的將領,亦對那千余魏騎忌憚三分,更何況是那些僥倖從其手中存活下來的秦卒呢?

    白起低聲對季泓說道:“我也不知什麼緣故,可能蒙仲那傢伙就在這一帶……”說著,他看了一眼遠處的魏國騎兵,忍不住又嘀咕道:“我以為那傢伙會在河東呢。”

    不得不說,白起的猜測不無道理,畢竟河東郡是魏國抗擊秦國的最前線戰場,且河東的魏軍,也堪稱是魏國的精銳,在白起看來,似蒙仲這種人才,按理來說會被魏王調到河東。

    考慮到這一點,白起才會將此番進攻楚國的戰爭,視為日後攻打河東時的預熱,準備在攻打楚國的期間借機磨礪一下騎兵,就像去年蒙仲借他秦軍磨礪那千余魏騎一樣。

    可誰曾想到,居然在楚國碰到了蒙仲麾下的騎兵。

    搞不好那傢伙此刻就在遠處那支魏騎中,遠遠窺視著他進攻酈縣。

    莫名地,白起感覺有些稍緊張,稍有些拘束,甚至於腦海中還產生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想法:我率四萬秦軍攻打酈縣卻遲遲未能攻破城池,會不會被那廝嘲笑?

    季泓當然不可能猜到白起此刻心中的想法,見他面色陰沉盯著遠處的那支魏騎,壓低聲音問道:“白帥,要不要在下……”

    “不可!”

    還沒等季泓說完,白起便立刻打斷道:“不管那蒙仲身在此處是出於什麼目的,現下秦魏兩國已經言和,他身為魏將,斷然不可違背魏王的命令,主動攻擊我軍,既然如此,我等也莫要去招惹他……更何況他那邊皆是騎兵,他手底下那千餘騎兵的厲害,你也是知道的,一般步卒根本奈何不了對方……”

    不得不說,白起的考慮也沒有錯,別看遠處的魏軍兵少,但人家都是騎兵,倘若他秦軍主動冒犯對方,對方雖然正面交鋒打不過,但時不時給你騷擾一番,並且獵殺你派出的巡邏衛隊,你要怎麼辦?

    追得上的打不過,打得過的追不上,對方時不時地就在你四周遊蕩,獵殺落單的巡邏衛隊,似這些苦楚,白起早在去年伊闕之戰期間就已經深刻品味過了。

    總而言之一句話,除非己方有騎兵,否則就不要去招惹一支騎兵!

    但問題是,季泓根本不是意思。

    這不,季泓聽了白起的話愣了半響,繼而這才說道:“末將自然明白,是故,末將方才提議派人去問個究竟,一來問問那蒙仲是否就在此處,二來,問問他出於什麼目的,率領騎兵至此,窺視我軍。”

    說到這裡,他表情有些古怪地看了一眼白起。

    顯然,季泓亦看出白起對蒙仲、對蒙仲麾下騎兵忌憚很深。

    當然,這並沒有什麼,但凡是參加過伊闕之戰的秦軍兵將,誰不知魏將蒙仲的名字?誰不對蒙虎、華虎、穆武三人麾下的魏國騎兵恨地咬牙切齒?

    “哦……”

    在得知季泓的本意後,白起輕應一聲,不覺感到臉上微微有些焦灼。

    他也意識到他方才略有些失態了。

    對此他也感覺很懊惱。

    不得不說,曾幾何時,白起的膽量確實非常大,甚至於,甚至說是膽大,不如有些狂妄,小覷天下英雄,比如伊闕之戰時,他為了窺視魏軍主營的虛實,毫不猶豫就跑到魏韓聯軍佔據的伊闕山窺視魏軍,視魏國名將公孫喜、韓國名將暴鳶如無物。

    但是自從被蒙仲一箭射中左肩後,白起就收斂了許多,帶兵打仗也更加謹慎仔細。

    順便一說,對於白起的改變,穰侯魏冉倒是頗感欣慰,畢竟魏冉也覺得白起以往有些過於張狂,這並不利於白起的日後。

    而伊闕之戰後,白起變得更加謹慎且穩重,這使得魏冉越發看重白起。

    魏冉以為白起是因為在憚狐吃了敗仗而變得穩重,只有白起自己知道,他之所以變得謹慎而穩重,是因為他左肩的箭創——正是這個箭創,使他再也不敢小覷天下的英傑。

    “去問候一番吧。”

    思忖良久後,白起點頭說道。

    於是乎,季泓就派了幾名士卒,高舉一支「秦」字軍旗,徐徐朝著蒙仲、蒙虎所在的那隊魏國騎兵而去。

    遠遠瞧見有幾名秦軍士卒舉著旗幟靠近,蒙仲亦立刻明白這是白起派來的使者,遂帶著蒙虎幾人撥馬上前。

    果不其然,那幾名秦卒靠近後便問道:“哪位是蒙仲蒙將軍?”

    秦人口中的將軍,即是指中原這邊的軍將。

    聽聞此言,蒙仲撥馬上前,說道:“在下正是蒙仲。”

    不得不說,蒙仲看上去頗為年輕,但那幾名秦卒卻不敢怠慢,甚至於看向蒙仲的目光中帶著諸般敬畏,一看就知道是經歷過伊闕之戰的老卒。

    只見為首一名秦卒帶著顫音問道:“蒙、蒙將軍,請問您與您麾下的軍士,為何會在此地?”

    蒙仲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聽蒙虎在旁笑著說道:“我等為何會在此處,還需向你等彙報麼?想知道緣由,叫那白起自己來問!”

    那幾名秦卒轉頭看了幾眼蒙虎,眼了咽唾沫,顯然也是認出了蒙虎正是去年追殺他們的三名魏國騎將,不敢還嘴,遂立刻返回本陣,將蒙虎的原話告知白起。

    “那蒙仲果真就在此處?”

    從那幾名士卒口中得知情況後,白起心下思量了一番。

    平心而論,他倒並不排斥與蒙仲當面相見,畢竟他對蒙仲除了恨意,則還有欣賞,畢竟蒙仲是迄今為止唯一能跟得上他計略的敵將。

    相比較這次遇到的對手析君景皖——這傢伙也配當他白起的對手?

    片刻後,白起帶著季泓,領著本陣處的五百秦卒,徐徐朝著遠處那支魏騎靠近,在相隔一箭之地的距離停了下來。

    隨後,白起帶著季泓與其餘十幾名近衛,駕馭戰車徐徐上前。

    而對面,蒙仲亦領著蒙虎、曹淳與其餘十幾名騎兵,徐徐靠前。

    時隔近十個月,自去年四月在伊闕山會面之後,蒙仲與白起二人終於第二次碰面。

    “白軍將。”

    “蒙將軍。”

    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蒙仲與白起相互見禮問候。

    瞥了一眼白起身後不遠處那五百名嚴正以待的秦軍士卒,蒙仲輕笑著對白起說道:“去年初見時,白軍將僅帶二十餘名軍卒便敢闖入伊闕山窺視我魏軍的主營,沒想到今日再會,白軍將的膽魄反而不如當初。”

    『你以為這是拜誰所賜?』

    白起輕哼一聲,岔開話題問道:“白某以為,伊闕之戰後,蒙將軍定然會被魏國奉為上賓,何以會在此地?”

    考慮到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消息,蒙仲淡淡說道:“魏王命在下為方城令,聽說貴國軍隊兵出武關,在下率領兵卒前來探探究竟。”

    『原來這蒙仲被魏王調到了方城……』

    心中恍然之余,白起沉聲說道:“此番白某接受王令,討伐楚國,與魏國無關,且秦魏兩國已言和修好,我勸蒙將軍莫要做一些無謂的事,免得影響秦魏兩國的邦交,最後遭魏王訓斥。”

    聽了這話,蒙仲頗感好笑地反問道:“什麼才算做無謂的事呢?”

    白起聞言面色一沉,皺著眉頭盯著蒙仲。

    他才不會相信蒙仲是閑著沒事跑來窺視他秦軍進攻酈縣,對方分明是來窺探他秦軍虛實的。

    在白起看來,這蒙仲是一個極具謀略的敵將,而如今被此人白白窺視了他秦軍的軍勢,這讓白起感到非常不安——這在他看來是一個非常危險的訊息。

    想到這裡,他壓低聲音問道:“這麼說,蒙將軍執意要干涉我秦軍的行動咯?”

    “那倒不是。”蒙仲淡然說道:“如白軍將所言,現如今魏秦兩國停戰修好,未得魏王的命令,在下自然不會主動對貴軍不利,不過,希望貴軍也莫要干涉我軍,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即可。”

    『唔?這蒙仲……他想做什麼?難道是趁我秦國進攻楚國之際對楚國落井下石?』

    白起心下頗感納悶。

    不得不說,似落井下石的舉動,在諸國並不罕見。

    比如垂沙之戰,就是齊國見楚國被秦國進攻,趁機聯合魏韓兩國討伐楚國,以至於最終演變成秦、齊、魏、韓四國聯手進攻楚國的局勢。

    想到這裡,白起驚訝問道:“莫非蒙將軍亦收到魏王之令,欲趁機討伐楚國?”

    蒙仲聞言隨口說道:“我軍的事,就無需向白軍將彙報了。在下只想知道,白軍將是否願意,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白起皺著眉頭思索了片刻,問道:“蒙將軍不會妨礙在下攻伐楚國?”

    “當然!”

    蒙仲聳聳肩說道:“貴軍攻佔楚國的城邑,在下頂多就在遠處看看貴軍的雄壯軍勢,絕不會伺機偷襲,但同樣,貴軍也莫要妨礙我軍的行動……倘若有貴軍的士卒主動攻擊我軍,那麼我軍也會做出相應的反擊。……這樣的約定,可以麼?”

    『這蒙仲……到底想做什麼?』

    白起皺著眉頭盯著蒙仲,可惜卻看不出什麼端倪。

    良久,他徐徐點頭說道:“好!……哪怕是我軍攻下的楚邑,其四周也任由你魏軍活動,但希望蒙將軍信守承諾,倘若魏軍趁機斷我軍後路,或襲擊我軍攻佔的城池……”

    “當然不會!”

    不等白起放出狠話,蒙仲便輕笑著答應了下來。

    他要的是楚國的人口,要秦軍打下來的楚國城池做什麼?

    目視著蒙仲點了點頭,白起沉聲說道:“君子一言……”

    蒙仲微微一笑:“……駟馬難追!”

    看著蒙仲點了點頭,白起便帶著季泓返回本陣,而蒙仲,在見秦軍已攻入酈縣後,亦當即率領蒙虎麾下的三百餘騎兵離去。

    瞧見蒙仲一行人徐徐離去,白起暗自松了口氣。

    對於蒙仲這個勁敵,他多少是有些忌憚。

    此時,大將季泓在旁問道:“那蒙仲的承諾,有幾分可信?”

    白起微微搖了搖頭:“我亦不知。不過……我觀他神色,似乎確實沒有與我軍為敵的意思。這就足夠了,只要他不來騷擾我軍,那姑且就放任他吧。……傳令下去,若碰到魏軍,除非對方率先進攻我軍,否則不得擅自攻擊,違令者重罰!”

    “喏!”季泓抱拳領命。

    『那蒙仲……究竟想做什麼呢?』

    瞥了一眼遠處,瞥向那三百余魏騎方才所佇立的位置,白起的心中不禁升起了幾許困惑。

    不過這個困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僅一個時辰後,就當他麾下秦軍士卒出城追擊那些逃亡的楚民時,便有士卒送來了消息,說有魏國的騎兵庇護楚民遷往方城、葉邑。

    得知此事後,白起恍然大悟:果然那蒙仲是打算趁火打劫,趁機搶奪楚民增加方城、葉邑的人口。

    不過白起並不在意,只要蒙仲不騷擾他的進攻楚國,對方愛怎麼樣就怎麼樣,與他無關。

    『……漢水以北的楚民萬萬千千,那蒙仲又能帶走其中多少人呢?』

    他很篤定地想道。

    然而,僅僅不到半個月,他就不這麼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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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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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愉快合作

    八月初九,距秦將白起攻陷酈縣僅兩日,數萬秦軍便抵達了穰縣,展開了對這座城池的進攻。

    這座穰縣,是早幾年楚國為了向秦國求和而獻給秦國的,隨後秦王稷在冊封其舅舅魏冉為侯的時候,將這座城邑賞賜於後者,於是魏冉才被稱為穰侯。

    正因為知道這座穰縣乃是穰侯魏冉的封邑,因此在進兵之前,似季泓、衛援等秦將,或私底下勸說白起,儘量以更為平和的方式攻取這座封邑。

    畢竟在這個年代,一支軍隊攻破其他國家的城池,那麼接下來十有當真愚昧到這份上?

    不至於的。

    至少白起並不怎麼認為。

    按照這個思路考慮,白起認為魏國很有可能會在他秦軍這次討伐楚國的期間,做些什麼。

    或許,魏王遫與薛公田文已經看穿了他秦國「欲使楚國臣服而夾攻魏韓兩國」的戰略,是故將蒙仲這名勇將提起部署在方城,部署在魏、韓、楚三國的邊境。

    正是考慮到這一點,縱使白起已經與蒙仲達成了口頭上的盟約,相約彼此軍隊井水不犯河水,但還是對方城的魏軍抱持著深深的警惕。

    儘快使楚王屈服,使楚國臣服于他秦國!

    這是白起現如今心中最迫切的想法。

    二月初九,白起率軍攻打穰縣。

    攻城的戰況沒什麼值得描述的,簡單地說就是穰縣守軍的鬥志非常低,秦軍這邊剛剛抵達穰縣一帶,穰縣城內的楚國軍民,以及穰縣城外那些從酈縣逃亡至穰縣的楚民,便驚慌失措地開始逃亡。

    得知大概情況後,白起便派部將仲胥率五千名士卒攻打穰縣。

    在他看來,攻打一座毫無鬥志的穰縣,五千名秦卒綽綽有餘,而事實證明,仲胥只動用了三千名秦卒,便攻破了穰縣的城牆,從頭到尾城內的楚軍幾乎沒有什麼有效的反擊,仿佛這幫楚軍也只是在等待城牆被攻破的訊號——一旦城牆被秦軍攻破,他們便能毫無負擔地逃跑。

    不得不說,對付這樣的對手,實在無需白起多花什麼精力。

    相比之下,他更在意蒙仲那支騎兵的動向。

    跟前兩日他秦軍攻打酈縣時一樣,今日他白起率軍攻打穰縣,那蒙仲亦領著兩三百騎兵遠遠佇馬觀望,窺視著秦軍的虛實。

    試問,這場仗有什麼值得觀摩的麼?

    根本沒有!穰縣的楚軍太弱。

    但蒙仲卻仍然在旁窺視著,那麼問題就來了,他在窺視什麼?

    答案顯而易見,對方在窺視他秦軍!

    甚至於,或許還在思考著克制他秦軍的策略。

    說實話,白起對此感到非常焦躁與不安,就仿佛自己的秘密被他人窺視一般——因為他就是一個喜歡在戰前窺視敵軍虛實,以此作為依據思考對應策略的將領。

    顯然對面的蒙仲,與他有著類似的習慣。

    被這樣一個擅長用兵、擅長用計的敵將盯著猛瞧,這在白起看來無疑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

    他有心派士卒驅逐遠處的蒙仲,但考慮再三,他還是放棄了。

    首先,他與蒙仲已立下了口頭盟約,他若違背約定,那蒙仲就能順理成章給他秦軍製造麻煩,而白起並不希望他在攻伐楚國的期間遭到蒙仲的騷擾。

    其次,遠處蒙仲麾下的都是騎兵,來去無蹤,在沒有騎兵的情況下,他不想去招惹對方。

    對了,說到騎兵,在兩日之前,在白起與蒙仲見面過後,他便寫了一封信派人送往咸陽,交給穰侯魏冉,請魏冉將已組建的騎兵派到此地。

    據白起所知,穰侯魏冉在應允了他的懇求後,便找到了一名義渠降將,叫後者代為訓練騎兵,但由於騎兵訓練不易,且時間又過於倉促,以至於迄今為止,那名義渠降將也只是勉勉強強選拔出了近兩千的騎卒,正在加緊訓練。

    本來白起並不打算過早動用這支騎兵,他準備待楚國被逼到絕境,組織大軍在漢水一帶與他展開決戰時,再派人懇請穰侯魏冉將這支騎兵調到此地,借與楚國的決戰來磨礪這支騎兵,以便他日後攻伐魏國的河東時,這支騎兵能夠足夠的實力與蒙仲麾下的騎兵較量。

    沒想到,他卻在宛城一帶看到了蒙仲,這讓他改變了主意。

    無論他與蒙仲最終仍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亦或最終雙方有一人撕毀了盟約,他覺得都有必要把那支新組建的騎兵調到此地,畢竟,能對抗騎兵的,就只有騎兵。

    “喔——!!”

    “楚軍敗退了!”

    “攻破城池了!”

    遠處,傳來了秦將仲胥麾下士卒的歡呼聲。

    見此,白起轉頭看了一眼遠處,正如他所料,蒙仲那幫魏國騎兵正在徐徐撤離。

    『……也不知我軍的虛實,被他看到了多少。』

    看著那些騎兵離去的背影,白起心下暗暗想道。

    不得不說,正如白起所猜測的那般,蒙仲確實是在窺視秦軍的軍勢,為日後與秦軍撕破臉皮時做準備。

    確切地說,是秦軍與他撕破臉皮——唔,雖然聽上去很奇怪,但他有這個把握,哪怕他非常願意繼續與秦軍抱持彼此和平的關係。

    既然明知彼此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無法維持許久,那麼他自然要提前做好應戰秦軍的準備。

    而在此之前,他先得瞭解這支秦軍。

    兵法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跟白起一樣,蒙仲也有戰前窺視敵軍虛實的習慣,因為能從中看出許多東西。

    而白起麾下的這支秦軍,他就看出了幾許端倪。

    比如說,這支秦軍的裝備並不統一,有的手持長戈,有的手持短矛——那些手持長戈的秦卒姑且先不論,先說那些手持短矛、盾牌、利劍的秦卒。

    這些士卒不可否認看上去頗有征戰的經驗,但據蒙仲的瞭解,中原戰場大多遵循「一寸長、一寸強」的道理,以至於尋常士卒手持的長戈,長達一丈半。

    你拿只有幾尺長、最多不超過一丈的長劍、短戈去跟人家一丈半長的武器廝殺,這還沒打就已經輸一半了。

    那麼問題就來了,那些手持短戈、利劍,且頗有征戰經驗的秦卒,究竟是怎麼回事?

    答案不言而喻,這是秦國前幾年派往攻打漢中、巴蜀的秦軍,因當地多山林,長兵器不利於作戰,是故才採用短兵器——不錯,這些士卒,是秦國從漢中、巴蜀調來的秦軍。

    雖然不清楚秦國為何不給這些士卒更換武器,但就蒙仲這邊來說,他就不能再用以往的策略、戰陣去對付這支秦兵。

    畢竟這支秦軍曾在巴蜀擊敗了巴人與蜀人,他們擅長用短兵器交戰,相比較那些手持長戈的秦卒,這些秦卒肯定更加靈活,更具爆發力,更擅自一對一的搏殺。

    甚至於,對於偷襲與反偷襲,亦更為適應。

    因此對於這些秦卒,要麼讓騎兵用短程兵器去對付他們,要麼就得組織嚴密的兵陣防線,千萬不可使這些秦卒突破防線,一旦被這些擅長近身搏殺的秦卒突入軍中腹地,局面就會變得很糟糕。

    似這些,都是蒙仲通過這幾日的觀察而得出的判斷,也是白起萬般不希望被其獲悉的軍中虛實。

    可惜酈縣、穰縣兩地的楚軍實在太弱了,根本不能逼出秦軍士卒的實力底線,否則,蒙仲就能對這支秦軍有一個更全面的瞭解,這些瞭解,都有助於他日後對抗這支秦軍。

    此時白起麾下秦軍已攻破穰縣,見此,蒙仲便迅速撤離,他倒不是畏懼,他只是急著幫華虎、穆武二人“搶人”而已。

    不錯,就當秦軍在穰縣西城牆展開攻勢的期間,城內的楚國軍民紛紛從南城門與東城門逃亡,而華虎與穆武二人,恰恰就在城外的南郊與東郊,堵住那些楚國軍民的去路,用言語誘惑那些楚民逃亡至葉邑,而不是往南逃奔至漢水。

    不得不說,魏軍的這個舉動,卻氣壞了剛剛打下穰縣的秦卒們。

    他們心說,我秦軍辛辛苦苦——好吧,這兩場攻城戰其實挺輕鬆的,可即便如此,你魏軍也不能搶我們的戰利品啊!

    攻陷城池的功勞歸於率軍的將領,從城內平民搶掠所得的財物歸於士卒,這歷來都是天下各國軍隊中將領與士卒間不成文的默契。

    然而眼下,我秦軍打下穰縣,你魏軍卻跟在後頭撿便宜,準備將穰縣的楚民都帶往葉邑,這算什麼事?!

    抱持著這樣的想法,無數秦卒不顧幾乎已經變成一座空城的穰縣,紛紛追到了城外,但卻被華虎、穆武二人所率領的騎兵擋了下來。

    “你們想什麼?!”

    見遠處無數秦卒湧向這邊,論勇武不遜蒙虎的華虎瞪著眼睛斥道:“我家主將與你秦軍主帥已達成協議,魏秦兩軍井水不犯河水,難道你等要違背約定,攻擊我軍麼?!”

    一聽這話,一些本欲追趕楚民的秦卒被迫停了下來,與同澤面面相覷。

    還別說,自與蒙仲達成協議後,白起還確實下達了命令,命令軍中士卒不得主動進攻魏軍。

    正因為如此,此刻這些秦卒看著華虎軍中那面「魏」字軍旗,不敢靠近。

    見到這一幕,那些無助的楚民仿佛是找到了主心骨,紛紛朝著華虎這邊靠攏,然後在華虎麾下騎兵的指引下,朝著方城、葉邑的方向逃亡。

    但也有一些秦卒根本不理睬華虎等人的警告,繼續追趕、掩殺逃亡的楚民,搶奪他們隨身攜帶的財物。

    見此,華虎心中大怒,帶著二十幾名騎兵便擋住了那些秦卒,怒斥道:“住手!……當真欲與我魏軍為敵麼?!”

    聽聞此言,那些參加過伊闕之戰的秦軍老卒們,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

    也難怪,畢竟蒙虎、華虎、穆武三人率領的騎兵,去年確實給他們留下了難以磨滅的恐懼。

    然而,聽了華虎的怒斥,仍有秦卒不忿地辯解道:“這位將軍休要恐嚇我等,雖此地秦魏兩軍相約互不侵犯,但我等並未冒犯貴軍,我等只是在追趕這些楚人,將軍無故擋住我軍去路,是將軍你方的不是才對!”

    聽了這話,華虎眼珠一轉,用手中的長槍指向幾名被嚇到癱坐在地的楚民,問道:“喂,你等可願投奔我方城?”

    秦軍要加害他們,而魏軍則可以保護他們,傻子都知道怎麼選擇。

    這不,那幾名楚民當即連連點頭說道:“願意,願意,這位軍將,我等願意投奔方城。”

    見此,華虎咧嘴一笑,贊許道:“很好!”

    旋即,他轉頭看向不遠處那些提出質疑的秦卒,面帶幾分倨傲地說道:“這些楚人既願意投奔我方城,便是我方城的邑民,爾等若是再任意屠戳,我方便視為,秦軍欲與我魏軍為敵!”

    話音剛落,就聽秦軍的隊伍中傳來一個聲音:“那又如何?!”

    緊接著,一名魁梧的秦將推開從旁的秦卒,邁步走了出來,看著華虎嗤笑道:“乳臭未乾的小毛孩,竟也敢在我大秦的軍隊面前大放厥詞?!……你魏軍若敢與我大秦的軍隊為敵,那就試試!”

    『這廝……並非是伊闕之戰時的秦卒吧?』

    皺著眉頭打量了對方幾眼,華虎面色一沉,沉聲說道:“好!希望你等莫要後悔。”

    說罷,他猛地一揮手,旋即他麾下三百餘騎兵迅速後撤。

    見魏軍似乎放棄了自己,那些楚民們滿臉絕望,有的甚至摟著家人無助的哭泣起來。

    而此時,那名魁梧的秦將卻目視著華虎等人的離去,冷哼道:“只是嘴硬而已麼?哼!”

    說著,他手持利刃正欲走向那些絕望的楚民,卻忽然聽到從旁有人竊竊私語。

    “唔?”

    魁梧秦將轉頭一看,便看到不遠處有六七名秦卒正用詭譎的神色看著他。

    他皺起眉頭問道:“喂,你們方才說什麼?”

    那六七秦卒連忙說道:“千人將,我們什麼都沒有說。”

    被稱作千人將的魁梧秦將皺了皺眉,或有察覺地四下看了看,他這才發現,那些參加過伊闕之戰的秦卒們,不知不覺地竟然都在後退。

    而更讓他感到奇怪的是,這些秦卒的臉上滿是惶恐與不安。

    就在他感到不解時,後方傳來一個聲音:“怎麼回事?”

    眾秦卒回頭一瞧,這才發現是將軍仲胥乘坐戰車而來。

    “將軍。”

    那名魁梧秦將立刻朝仲胥抱拳行禮,將方才所發生的事說了一遍,直聽得仲胥頻頻皺眉。

    他方才就是聽說城外有秦軍與魏軍似乎起了衝突,這才連忙趕來,沒想到,還是來遲一步。

    好在還不是太遲。

    “我記得你叫申介?乃是國尉(司馬錯)攻打巴蜀時的將領……”

    “是。”

    “申介,你可接到了白帥的命令,不得主動進攻魏軍?亦不得挑釁魏軍?”

    “這……”

    名為申介的魁梧千人將低了低頭,猶豫著解釋道:“末將只是見那魏將氣焰囂張,是故……”

    見申介說到氣焰囂張,仲胥微微點了點頭,畢竟他在聽完申介的講述後,亦覺得魏軍實在是過分。

    但問題是,他們得罪不起這些魏騎啊。

    但凡是經歷過伊闕之戰的秦軍老卒,都知道這支魏騎究竟有多麼恐怖,從憚狐一路追殺他們到武關,期間神出鬼沒,防不勝防。

    在那段逃亡的途中,他秦軍每日都要損失數百人,誰也不敢保證那些魏騎射出的箭矢下一箭會不會落在自己頭上,以至於全軍上下軍心惶惶。

    縱使是仲胥這等將領,想起去年那段逃亡的旅途,亦感覺心有餘悸。

    長長吐了口氣,仲胥正色說道:“申介,你是從巴蜀一帶調來的,不知這支魏軍的底細,我也不怪你,並且你做得其實也沒錯,這支魏軍確實氣焰囂張,但……若非必要,還是莫要去招惹他們。你看到他們後撤了?然而他們並非被你嚇退,而是已經在準備伺機偷襲我軍。別看這夥騎兵只有兩三百人,事實上他們完全有能力在一日之間就殺死比他們人數更多的秦卒,就像獵殺野獸一樣……”

    說到這裡,仲胥拍了拍申介的肩膀,沉聲說道:“我秦軍不懼他們,但……此番我軍的目的是攻伐楚國,若無必要,莫要招惹他們,你不會希望終日都有一支騎兵時時刻刻地跟著你,在你用飯、歇息、如廁時伺機偷襲……”

    申介一臉愕然,徐徐點頭:“那……”

    “讓給他們。”目視著遠處的魏騎,仲胥沉聲說道:“既然這幫魏騎想要將這些楚民帶走,就讓他們帶走……讓將士們暫且忍耐。這些魏軍,不會得意很久,終有一日,我等會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喏。”申介低著頭抱了抱拳。

    在秦將仲胥的干涉下,那些包圍了楚民的秦卒徐徐後撤。

    秦軍,不可一世的秦軍,居然對魏軍妥協了?

    那些絕望的楚民簡直難掩心中的歡喜,劫後餘生的他們,紛紛奔向遠處華虎等魏騎。

    從始至終,無數秦卒只是看著他們,看著他們逃離,再無一人上前追殺。

    見此,華虎冷哼一聲:“哼!還算識相。否則老子一日十二個時辰盯著你們,叫你們連如廁都不得安寧……”

    聽了這話,副將蔡成與從旁的騎卒們都紛紛露出了苦笑,暗暗祈禱莫要發生那樣的事,畢竟無休止的盯梢、偷襲,是一件非常累人的事。

    而與此同時,在穆武那邊,亦發生了類似的狀況,但最終,秦軍還是對魏軍妥協了,一來是白起已下了嚴令,二來,但凡是經歷過伊闕之戰的秦卒,在面對這支魏騎時實在提不起什麼鬥志。

    在秦軍的妥協下,蒙仲一行人千余騎兵,最終得以帶著成千上萬的楚民徐徐撤離。

    臨行前,蒙仲目視著遠處的穰縣,臉上露出幾許輕笑。

    “合作愉快。”

    是的,秦軍攻佔了穰縣,他魏軍得以帶著縣內絕大部分楚民返回方城、葉邑,雙方相安無事、各得利益,這豈非就是合作愉快麼?

    當然,這只是蒙仲的觀點,白起恐怕未必。

    果然,白起在得知事情經過後,氣地滿臉鐵青,在怒斥蒙仲的卑鄙無恥之餘,大罵“卑鄙”、“奸詐”。

    雖說他此番攻佔穰縣並不費力,但城內的諸多楚民卻被魏軍摘了桃子,誰能忍受這種事——無論是秦國還是他白起,要他麼穰縣一座空城做什麼?!

    見此,從旁大將季泓好言安撫道:“白帥息怒,那些楚民逃離時肯定帶不走全部的財物,可下令士卒搜刮城內的屋宅,相信定能收穫不少,士卒的軍心,亦能得以回復……”

    “也只能這樣了。”

    白起忍著怒火點了點頭。

    雖然對蒙仲摘桃子的行為恨得咬牙切齒,但他還是不希望與蒙仲撕破臉皮——至少暫時不能。

    最起碼也要等到穰侯魏冉為他組建的那些騎兵抵達此地,等到他派出的細作打探清楚蒙仲所在的方城究竟駐紮有多少魏軍,然後再設法謀算那蒙仲一波,最好一舉將其擒獲,讓他能狠狠地羞辱這廝一番,發洩心中的怨恨。

    至於眼下,他只能忍。

    畢竟他的任務是攻伐楚國,迫使楚國臣服于秦國,而不是與魏軍展開什麼無謂的廝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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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30 00:00:26 |只看該作者
第283章:逐漸形成的默契

   二月十三日,鄧縣。

    清晨,鄧典早早就起來,在自家屋宅的院子裡劈柴。

    隨後不久,他的妻子荊氏也從夫婦倆的屋內走了出來,像往日那般燒水煮飯。

    “阿蜚呢?”

    鄧典詢問自己的妻子。

    “還睡著哩。”

    荊氏回了一句,旋即頗為擔憂地說道:“蜚兒才七歲,你當真要帶到一同上山狩獵麼?”

    聽聞此言,鄧典笑著說道:“那有什麼?我當初六歲就跟著我爹上山狩獵了……”

    荊氏聞言皺了皺眉,有些不喜的說道:“那是你,縱使我不許你帶他去,他還小,再過幾年吧。”

    聽了這話,鄧典攤了攤手,笑著說道:“我有什麼法子?是咱們兒子纏著我定要帶他一起前去狩獵,我已經答應他了,總不能反悔了?我曾聽聞,信守承諾方為大丈夫……”

    荊氏白了丈夫一眼,板著臉低聲說道:“總之我就是不許……”

    鄧典聞言瞪了妻子一眼,不悅說道:“你這女人怎得……”

    “我怎麼了?我心疼我兒子有錯了?”

    “好好好……”

    面對著較真的妻子,鄧典很快就敗下陣來,笑著說道:“我去看看母親……”

    “別給我打諢,無論如何都不許帶蜚兒去,鄧典,你聽清楚了沒?”

    “好好……”疼愛妻子的鄧典服軟了。

    鄧氏,在鄧縣是最古老的一支家族,畢竟是鄧國的後人,不過後來鄧國被楚國吞併,鄧氏一族崩解逃亡,大多都逃亡其他國家,唯獨寥寥幾支還留在鄧縣,搖身一變成為了楚人,其中就有鄧典的先祖。

    鄧典這支鄧氏,傳承到這一代時,就只剩下兄弟二人,長兄鄧戎被選中當了軍士,常年住在酈縣,隔三差五才回鄧縣,因此老家就只剩下鄧典與妻兒,一同照顧著兄弟倆的老母親。

    畢竟兄弟倆的父親死得早,母親年輕時獨立撫養兩個兒子落下了病根,以至於如今逐漸上了年紀,腿腳愈發不利索,需要有人時常照顧。

    片刻後,鄧典將腿腳不利索的母親扶到堂屋,而此時荊氏也已經喚醒了兒子,繼而端著飯菜來到堂屋。

    老人自然是最疼愛孫輩,鄧典的母親樊氏瞧見孫兒,佈滿褶皺的老臉上滿是歡喜,連連招呼著孫兒到他懷中,好讓她能與其親近一番。

    “祖母,今日爹要帶我到山上狩獵哩。”小傢伙歡喜地說道。

    樊氏聽了一愣,轉頭看向小兒子,臉上有些不喜,見此,荊氏趁機說道:“娘,您也評評理,蜚兒是不是還小?可你兒子定要帶著蜚兒到山裡去……”

    一聽這話,樊氏也急了,畢竟山裡多的豺狼虎豹,萬一那些害人的野獸將她孫兒叼了跑,那該如何是好?

    於是乎,婆媳二人一起數落鄧典,讓鄧典很是無奈,向兒子投以一個愛莫能助的神色。

    鄧蜚也很失望,但小孩子天性,使他很快就忘卻了此事,待吃完早飯後就跑到院子裡玩耍,而鄧典則在妻子的幫助下,整理近幾日上山狩獵所需要的獵具。

    不知過了多久,兒子在院子裡喊道:“父親,大伯來了。”

    『大伯?』

    鄧典愣了愣,趕忙走出屋子,旋即便見到院內有一個魁梧的男子正抱著他的兒子。

    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兄長鄧戍。

    “阿兄,你怎麼來了。”鄧典趕忙迎上前去。

    “哈哈。”鄧戍逗了幾下侄子,繼而笑著說道:“大伯有要事與你父親說,待會再與你玩耍。”

    說著,他給鄧典使了一個眼色。

    愣了愣,鄧典跟著兄長走到了柴房那邊。

    此時,就見鄧戍壓低聲音急切地對鄧典說道:“阿弟,你與弟媳速速收拾東西,秦軍打過來了……”

    “秦、秦軍?”鄧典面色大變,帶著幾分不安說道:“當真?”

    “你還能有假?”鄧戍壓低聲音說道:“酈縣、穰縣,皆已被秦軍攻陷,我來的時候,秦軍正在攻打「皋滸」,下一個就輪到咱鄧縣,你快收拾收拾,我帶你們投奔方城。”

    “方城?”鄧典聞言一愣,不解地說道:“方城不是被魏國佔據了麼?為何不投奔樊城?”

    鄧戍沒好氣地說道:“待咱鄧縣被秦軍攻陷,樊城就是下一個遭殃的,你以為秦軍會漏下樊城?方城雖被魏國佔據,但新任的方城令蒙仲……唉,我跟你說不清楚,總之咱們只要投奔方城,就能活命!”

    鄧典點點頭,旋即又問道:“嫂子他們……”

    “你嫂子已跟著鄉鄰一同投奔方城了,我特地趕來鄧縣,帶你們投奔方城。……快,晚了就會被秦軍堵住。”

    “好、好。”

    鄧典連連點頭,立刻將此事告知妻子荊氏,荊氏得知原委後亦是面色大變,當即跟丈夫一同收拾東西。

    而此時,鄧戍這才去拜見老母親。

    母親樊氏對於自己大兒子的前來,亦感到十分歡喜,鄧戍也不敢透露實情,以免老人受驚,只是連連使眼色叫鄧典、荊氏夫婦加緊收拾東西。

    鄧戍、鄧典這一支鄧氏,早已沒落,與尋常平民也沒有什麼不同,除了在鄧縣有些田地外,家中也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充其量就是一些零碎的錢幣,夫婦倆收拾了這些錢幣,又帶上了家中的餘糧。

    隨後,鄧典背起母親,而荊氏則帶著包裹,拉著兒子鄧蜚,在鄧戍的帶領下直奔北城門。

    期間,老母親不解地問道:“戍兒,怎麼了這是,你兄弟倆背著為娘去哪呀?”

    鄧戍不敢透露實情,笑著說道:“娘,兒子只是帶你們搬到他處居住,沒事,您合上眼歇息一會。”

    樊氏不明究竟,嘮叨道:“沒事搬到他處做什麼,家中還有田地……”

    “娘您放心,待到了新城,咱家有數不清的田地。”鄧戍笑著安撫道。

    然而沒想到,待等他們跑到北城門時,北城門卻已經施行了禁嚴,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秦軍已抵達了城外。

    “怎麼來得這麼快?難道皋滸已經陷落了麼?”鄧典大吃一驚。

    而此時,鄧戍亦是滿臉陰沉,暗自懊惱晚了一步,以至於還是被秦軍堵在了城內。

    “到東城門去!”

    想了想,鄧戍立刻帶著家中前往東城門,但遺憾的是,東城門那邊的守卒亦拒絕開啟城門放他們出城。

    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東城門外亦有秦軍遊蕩。

    見此,荊氏摟著兒子,一臉驚慌地對鄧戍說道:“這可怎麼辦,大伯?”

    鄧戍皺著眉頭思索了片刻,壓低聲音說道:“眼下就只有等了……”

    說著,他帶著家人在東城門一帶的空地上歇息。

    片刻後,城外忽然響起了震天的喊殺聲,儼然是秦軍已對鄧縣展開了進攻。

    而鄧縣城內,也有越來越的縣民得知了秦軍攻打鄧縣的消息,收拾東西,拖家帶口湧到東城門這邊,想盡辦法迫使東城門的守卒開啟城門,使他們能逃出城池,逃往其他城邑。

    東城門這邊,守城的軍卒中亦有本地的年輕人,見此情況紛紛違背主將的命令,擅自打開了城門,使圍聚在東城門一帶的鄉親能夠逃出城外。

    而趁此機會,鄧戍、鄧典兄弟亦帶著家中,隨著人潮湧出了城外。

    在順著人潮湧出城外後,鄧戍果然瞧見城外東郊有幾隊高舉「秦」字軍旗的士卒正在遊蕩,於是他立刻喝止了弟弟:“阿典,慢著!”

    背著老母親的鄧典停下腳步,回過頭不解地問道:“怎麼,阿兄?”

    只見鄧戍盯著遠處的秦軍士卒,搖搖頭說道:“不行,現在還不能走!”

    說著,他不由分說拉著弟弟與弟媳,一家人在城門外的牆根下藏了起來。

    見此,鄧典不解問道:“阿兄,為何要藏起來?”

    只見鄧戍壓低聲音解釋道:“魏軍還沒到,對面的秦軍毫無顧忌,此時若我等逃離,必然遭那些秦軍追殺……”

    話音未落,遠處就響起了慘叫聲,面色大變的鄧典站起身來轉頭一瞧,旋即便看到有秦軍的士卒在追趕屠殺那些逃出城外的縣民,同時在殺人之後,搶掠他們隨身攜帶的財物。

    聽到那些慘叫聲,荊氏滿臉驚恐地抱住了自己的兒子,而耳朵不太好使的老母親樊氏,此刻倒是沒多少驚慌,她只是奇怪於為何有那麼多人跑出城外。

    唯獨鄧戍、鄧典兄弟二人,親眼目睹秦軍士卒對他鄧縣百姓的屠殺,那真是毫不留情的屠殺,鮮有鄧縣的百姓能夠從那些秦軍士卒手中逃脫,這使得那些原本已逃出一段距離的鄧縣百姓,又被迫折了回來。

    “阿兄!”

    鄧縣心中越來越著急,因為他發現,遠處的秦軍士卒正在向城牆這邊逼近。

    而鄧戍亦看到了這一幕,咬牙說道:“實在不行就先回城內,總之,沒有魏軍在旁,絕對莫要逃離城池……”正說著,忽然他臉上露出幾許喜色,壓低聲音提醒道:“來了!魏軍來了!”

    “……”

    鄧典心中一驚,順著兄長的目光看去,只見遠處徐徐馳來幾百名騎在馬背上的士卒,這些士卒高舉著「魏」、「方城」字樣的旗幟。

    他問兄長道:“阿兄,那些騎在戰馬背上的士卒……”

    “那是騎兵!”鄧戍打斷了弟弟的話,解釋道:“是魏國方城令蒙仲麾下的騎兵。”

    鄧典點點頭,看著遠處徐徐而來的魏國騎兵片刻,又皺著眉頭問道:“怎麼才這麼點人?”

    的確,相比較鄧縣東郊動輒三四千人的秦軍,那支魏軍的人數實在是少,粗略估計才兩三百人。

    然而讓鄧典感到不解的是,明明那邊的秦軍數量有三四千人,但這些人在注意到魏軍騎兵的到來後,這些秦軍士卒紛紛向兩旁退散。

    那些秦軍……畏懼那支魏軍?

    這也不對!

    雖然隔著頗遠,但鄧典仍能依稀聽到,那些秦軍士卒中或有人朝著魏軍到來的方向大罵。

    可罵歸罵,那些秦軍還是對這支魏軍避而遠之。

    而此時,那區區兩三百魏軍騎兵,亦在距離鄧縣城牆約兩百丈左右的位置停了下來,旋即,有幾名騎士翻身下馬,將兩支繪有「魏」、「方城」字樣的旗幟豎在地上,旋即佇馬不前。

    “阿兄,魏軍這是什麼意思?”

    鄧典問兄長道。

    聽了這話,鄧戍還未來得及解釋,他們所在的人群當中就有人喊道:“大家快逃啊,只要逃到那兩面旗幟下,秦軍就不會再追殺我等!”

    『唔?』

    鄧戍有些意外地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他知道,這些人當中肯定有從酈縣、穰縣、皋滸逃奔而來的知情者,很有可能就像他一樣,為了保護家人而冒險來到鄧縣。

    “阿兄,那人說的是真的麼?”

    耳邊,傳來了弟弟鄧典急切的詢問。

    鄧戍點點頭說道:“不錯,雖然我也不清楚究竟怎麼回事,應該是秦魏兩軍的高層將領有過約定,只要我楚人能逃到那兩面旗幟,秦軍就不得再追殺我等,否則魏軍就會攻擊他們……”

    正解釋著,附近的人潮已朝著遠處那兩面旗幟逃去,見此,鄧戍亦催促弟弟道:“快!背上母親,咱們跟著人群一起行動。”

    “嗯。”

    只見在人群中若干知情者的指引下,成千上萬的鄧縣楚民紛紛朝著遠處那兩面「魏」、「方城」字樣的旗幟逃亡。

    期間,沿途仍有秦軍士卒追趕、屠殺他們,但與先前不同的是,這會兒秦軍只是在兩側夾擊追殺他們,而沒有派人正面堵住這些楚人逃亡的去路,顯然是在顧忌著什麼。

    可即便如此,仍有大批的楚民倒在秦軍士卒的兵器下。

    而背著老母親的鄧典,亦險些被一名秦軍士卒用短戈戳中,好在他在酈縣當軍卒的兄長鄧戍立刻拔劍,彈開了那名秦卒的兵器。

    “阿兄……”

    “快走!”

    一邊喝令弟弟帶著母親與妻兒離開,鄧戍神色嚴肅地盯著徐徐向他逼近的三名秦卒。

    要說他此刻心中毫不驚慌,這自然是假的,畢竟他在酈縣當兵,早在秦軍進攻酈縣時,他就已經領會過這些秦卒究竟有多麼厲害。

    不過,相比較附近那些滿臉驚慌無措的楚民,鄧戍很清楚對面那些秦卒想要什麼,於是,他立刻就將背在背上的包袱丟在地上,又將懷中的一包錢幣亦掏出來丟在地上,然後緊緊握著手中的兵器,順著人群徐徐後退。

    果然,那三名秦卒見到這一幕,在稍微思索了一下後,便放棄攻擊鄧戍,轉而去追殺其他的楚民。

    這也難怪,畢竟鄧戍手持兵器、一身甲胄,且非常識相地就丟下了隨身攜帶的包袱,這一看就知道是從酈縣、穰縣逃到這邊的楚國敗卒,與其花費很大精力將一名楚國兵卒逼上死路,甚至還要防著被其臨死前反抗擊傷,那些秦卒自然會選擇更好對付的目標,比如那些只顧埋頭逃亡的楚民,一刀就是一個,而且還不費力。

    『對不住了……』

    見那幾名秦卒轉頭去攻擊其他的楚民,鄧戍心中暗暗道了一聲歉,旋即立刻追趕上弟弟鄧典。

    約兩百丈的距離,說短不短,說長不長,用自己的機智逃過一劫的鄧戍,很快就帶著家中逃到了那兩面旗幟下。

    此時,鄧典氣喘吁吁地問道:“這裡……逃到這裡真的就安全了麼?”

    “唔,你自己看吧。”

    逃出生天的鄧戍,臉上亦帶著劫後餘生的笑容。

    聽聞此言,鄧典轉頭觀瞧,果然如兄長所言。

    他甚至看到,有一名秦卒原本已即將用手中的短戈戳中一名楚兵,但卻忽然收了手,皺著眉頭看著那名楚兵幾步就跑過了那兩面旗幟。

    就仿佛,秦魏兩軍間確實有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約定。

    此時,有一名年輕的魏騎徐徐來到人群前,沉聲說道:“我乃方城令麾下軍司馬華虎,想必諸位是願意投奔我方城,才逃往這邊,我得說,這是非常明智的選擇,只要有我方城軍在,秦軍就不敢再肆意追殺爾等……現在,你們可以沿著這條路投奔方城,我會派幾名騎士沿途保護你們,你們可以放心,在你們前往方城的途中,絕對不會有秦軍膽敢追殺你等。……去吧。”

    得到了華虎的保證,逃出生天的楚民們便在幾名騎士的指引下,徐徐朝著方城而去。

    不得不說,其實這會兒秦卒距離他們並不遠,倘若對方有心追殺的話,他們這些人根本逃不出多遠,但奇怪的是,確實沒有秦卒再追殺他們。

    大部分的秦卒,此刻已經開始在地上的楚民屍體上翻找錢物,對僅僅兩百丈外那些僥倖跑出“攻擊範圍”的楚民視而不見。

    正如鄧戍所猜測的那般,這正是近幾日來,秦魏兩軍逐漸形成的默契:只要楚民逃到魏軍的旗幟範圍,秦軍士卒就不得再追殺那些楚民。

    而反過來說,魏軍最起碼也得給稍微給秦卒留點甜頭,是故一來二去,才逐漸形成了“兩百丈距離”的默契:在這個範圍內,魏軍不得干涉秦軍;而倘若那些楚民出了這個範圍,逃到了魏軍的旗幟附近,則秦軍也不得再繼續追擊。

    當然了,這份默契,僅僅只在魏軍在場的情況下得以施行,這也正是鄧戍此前發現魏軍還未抵達,便又拉著弟弟、弟媳返回牆根下的原因。

    “怕不是死了有千把人吧?”

    佇馬在魏軍的旗幟下,華虎皺著眉頭看著遠處的楚民屍體。

    “差不多。”

    副將蔡成聳了聳肩,他亦感慨人命的輕賤,這不,轉眼之間,就有千余名楚民無辜地喪生在秦卒的刀刃下。

    這還沒有算上那些此刻尚未從城內逃出來的楚民——這些楚民想要逃出升天,就必須熬過兩百丈距離內秦軍對他們的追殺。

    “屠戳平民,真不是東西!”華虎冷不丁低聲罵道。

    副將蔡成愣了愣,眨眨眼睛沒有說話。

    其實各國軍隊屠戳他國的平民,這件事在這個年代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事實上,縱使是曹淳、蔡成這些人,曾經也做過類似的事——當然,這指的是在成為魏武卒前,縱容麾下兵卒搶掠屠殺。

    至於在成為魏武卒後,倒是幾乎不曾再做這樣的事,主要是魏武卒並不缺錢。

    魏國的魏武卒,在得到國家的賞賜後,基本上都成為了有田屋、有僕從的小地主,而且還是世襲制,自然不屑于再從平民手中搶掠什麼。

    但蒙仲、華虎、穆武這些人,確實莊子高徒、道家弟子,自然看不慣屠戳平民這種事——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方城魏軍上下軍紀嚴明,絕不會出現因為個人利益而屠戳平民的事。

    隨後,陸陸續續仍有一隊隊的楚民從東城門這邊逃出城外,一部分楚民在逃離途中死在了秦卒的兵器下,而一部分楚民則僥倖逃到了魏軍這邊,受到了魏軍的庇護。

    從始至終,秦魏兩軍並無絲毫矛盾衝突,仿佛已逐漸適應了這種默契。

    當然,相信在大部分秦卒的心裡,似蒙虎、華虎、穆武這些魏卒,怕是早已被他們罵地狗血淋頭,畢竟,這些魏卒的存在,使得秦軍士卒們的“戰後利益”縮水了不少,縱使仍能從城內的屋宅中收刮一些,也最起碼要縮水一半以上。

    待等到臨近中午時,鄧縣徹底被秦軍攻陷,鄧縣的東城門城樓以及東城牆上,亦佈滿了秦軍士卒。

    見此,華虎便命令麾下騎兵們收起旗幟,準備返回。

    畢竟在這種情況下,縱使城內尚有一部分楚民,這些人也不可能再突破秦軍的阻礙逃到他們這邊,再等下去也沒有什麼意義。

    短短不到十日,秦將白起率領數萬秦軍,前後攻陷酈縣、穰縣、皋滸、鄧縣四座城池,繼而朝著樊城進兵。

    在這些士氣逐漸鼎盛的秦軍面前,各地楚軍不堪一擊,幾乎無力對秦軍造成什麼有效的阻礙。

    而在此期間,蒙仲所在的方城,則趁機卷走了約六七萬楚民,差不多占酈縣、穰縣、皋滸、鄧縣四座城池總人口的七成左右,這也是白起以及其麾下秦軍兵將對「方城令蒙仲」恨得咬牙切齒的原因。

    要知道在這段時間內,方城魏軍不但得到了很大的利益,更關鍵的是得到了善名,就像鄧戍等漢水一帶的楚國軍民,越來越多的楚民都認識了「方城令蒙仲」的大名,並深深牢記一件事:可恨的秦軍會肆意屠戳他們,而可敬的魏軍,則會庇護他們。

    方城絲毫沒有付出,可非但得到了六七萬楚民,還得到了“庇護楚民”的善名,使漢水一帶的楚人對方城魏軍的印象大為改善,不得不說,這事全靠秦軍的襯托。

    否則,自垂沙之戰後,魏軍在楚人心中的印象,其實也比秦人好不到哪裡去。

    對此,白起雖然也知道自己被蒙仲占了大便宜,但也只能暫時咬牙暗忍。

    二月十七日,秦軍攻陷樊城。

    二月二十二日,秦軍攻陷鄀縣,準備跨汗水攻打河對岸的鄢邑。

    後知後覺的楚王熊橫,終於意識到了這次危機的嚴峻性,顧不得再與美人陪伴,招來令尹(國相)、也就是他的弟弟楚公子子蘭,商議組織兵馬駐防鄢邑,抵擋秦軍。

    畢竟,鄢邑萬萬不可被秦軍攻破,一旦鄢邑被攻破,楚郢便徹底暴露在秦軍的眼前,或有國都被攻破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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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30 00:00:38 |只看該作者
第284章:楚郢派兵

    其實今年正月前後,楚國便已收到了秦王嬴稷的親筆書信。
  
    信中大概,即秦王稷認為楚國曾幾度背叛秦國,因此,他將率秦國軍隊與楚國“爭一旦之命”,要求楚王熊橫聚集軍隊,使兩國好好的廝殺一場。
  
    不得不說,秦楚兩國確實是有世仇。
  
    當年楚懷王因為被張儀欺騙“六百里商於之地”,一怒之下傾盡舉國兵力與秦國鏖戰,非但致使秦惠王最信賴的弟弟“公子華(嬴華)”為了阻止秦軍偷襲鹹陽而戰死沙場,更險些就導致秦國的國都咸陽被秦軍攻陷,幸虧秦惠王另外一位信賴的弟弟“樗裡疾(嬴疾)”與秦將魏章最終擊敗了楚軍。
  
    後來若干年,楚懷王為了向秦國請罪,親自前往鹹陽,卻遭秦國軟禁,鬱鬱死于秦國。
  
    正是這兩件事,使秦楚兩國相互仇視。
  
    而在與楚懷王趕赴秦國請罪的同時,當時作為太子的熊橫亦前往齊國作為了質子,齊王田地反復考慮是否要學習秦國,即拘禁熊橫向楚國索要城邑,但最終在國相與諸大臣的建議下,齊王田地還是放歸了熊橫,使熊橫最終被楚人擁護為楚國的君主。
  
    這件事,稍稍抵消了先前齊國聯合魏韓兩國發動「垂沙之戰」的仇恨,使楚國與齊國的歡喜稍微得到緩和。
  
    但對於秦國而言,這無疑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拘禁楚懷王的不義行為非但沒有得到什麼利益,反而使楚國又與齊國緩和了緊張局勢。
  
    這對於秦國而言,不亞於又一次的背叛,因此在楚人擁立熊橫繼承王位後,秦國一怒之下就發起了對楚國的進攻,奪取了包括析邑在內的十餘座城邑。
  
    此後,秦楚兩國始終沒有和解,秦國在攻打魏韓兩國的期間,總是時不時地對楚國用兵,以至於近些年,已逐漸蠶食了楚國不少國土。
  
    這次收到秦王嬴稷的書信後,楚王熊橫倒也並非沒有引起重視,只是他確實不知道該怎麼辦罷了。
  
    而令尹子蘭等人,對此亦是對此一籌莫展,畢竟這些人本來就是親善於秦國的楚臣,而如今秦國在信中竟然寫下了“爭一旦之命”這種話,這使他們亦不禁有些方寸大亂,雖有心教唆楚王熊橫屈服于秦國,但又害怕秦國當真不顧情面攻滅了楚國,使他們這些楚國的貴族無處依存。
  
    這個原因,使得楚國國內那些支援抗擊秦國的臣子們,稍稍可以闡述自己的觀點,比如昭睢、莊辛等人。
  
    昭睢是屈原妻子的族兄,也是昭氏一族如今的門面,其祖、父兩輩中,先後出了昭陽、昭滑兩位出任過大司馬的重臣,縱使令尹子蘭也要給昭睢幾分面子。
  
    當然了,更主要的原因,還是在於昭睢並未與國內的舊貴族勢力撕破臉皮,畢竟他本身也是“舊貴族勢力”的一員。
  
    而莊辛,此人的性格與屈原差不多,屢屢當面斥責楚王熊橫與令尹子蘭,因此這位大臣也不被熊橫所重視,只不過莊氏一族中出了一個“叛將莊蹻”,令尹子蘭等人也不敢過分針對莊辛。
  
    畢竟楚國還是希望莊辛去影響莊蹻,設法將其招安。
  
    這裡所說的莊蹻,即是「垂沙之戰」時令尹唐昧的副將莊蹻。
  
    唐昧戰死後,莊蹻趁機叛亂,糾集一幫人組成了叛軍,拒不接受王令,如今與楚國朝廷的關係時好時壞。
  
    考慮到莊蹻本身也是一名頗為悍勇的將領,且楚國不希望因為內戰而被他國有機可趁,是故將莊蹻的問題暫時擱置了下來。
  
    二月中旬的最後兩日,楚郢收到消息,得知秦將白起已攻破鄀縣,正準備跨漢水攻打鄢邑(西陵),楚王熊橫立刻召見子蘭、昭睢、莊辛等一干重臣,詢問對策。
  
    在商議期間,令尹子蘭提出了他一貫親善秦國的建議,即派使者向秦國求和,割讓幾座城池滿足秦國的胃口。
  
    但這一次,楚王熊橫沒有聽信子蘭,且子蘭自己在提出這個建議時,亦顯得底氣不足。
  
    這也難怪,畢竟秦王嬴稷的信中,清清楚楚地寫著欲與楚國“爭一旦之命”,誰敢保證割讓幾座城池就能使秦國滿足?
  
    正因為子蘭底氣不足,因此昭睢、莊辛等楚臣這次才得以能向楚王熊橫闡述他們的觀點。
  
    莊辛是與屈原性格相似的直臣,他毫不猶豫地說道:“秦國,虎狼之國,野心頗大,似令尹那番向秦國求和的建議,只會助長秦國的野心。臣曾聽聞,曾經有一名農夫偶遇一匹餓狼,他可能奮力抗爭,將餓狼驅走,奈何他心中膽怯,於是便割腿上的肉給餓狼充饑,希望那批餓狼在吃了他的腿肉後可以滿足,但沒想到那批餓狼並不滿足,一直跟著他,以至於最後,那名農夫因為在腿上割了太多的肉,而無力再驅趕餓狼,最終被餓狼所吞。……今我大楚,即是這名農夫,若大王因畏懼秦國,一味割讓國土滿足于秦國,終有一日,秦國這頭餓狼會將我大楚吞噬。”
  
    而相比莊辛毫不客氣地指責令尹子蘭的觀點,昭睢的觀點則較為緩和許多:“大王,無論最終是否與秦國和解,然鄢邑無論如何都不能被秦國攻佔。我大楚在漢水以北已失去了太多的城邑,無力再抗拒秦國的入侵,漢水是我大楚唯一能抵擋秦國的天塹,倘若秦國攻破鄢邑,則郢地便暴露在秦軍的眼中。是故,派援兵增援鄢邑一事,不可再耽擱了,否則必生大禍。……令尹,您意下如何?”
  
    令尹子蘭微微點了點頭。
  
    對於昭睢的建議,他還是聽得進去的,畢竟他也不希望秦國攻陷鄢邑。
  
    說到底,他的富貴還是來自于楚國,而非秦國,一旦楚國覆亡,他又憑什麼去守住現如今的地位與權勢呢?
  
    見此,楚王熊橫便命昭睢率領楚郢的軍隊前往救援鄢邑。
  
    在離開王宮後,昭睢勸莊辛道:“明明可以心平氣和地說服大王與令尹,莊大夫何必定要激怒後者呢?”
  
    莊辛渾不在意地說道:“國家將亡,匹夫之軀何足惜哉?大不了遭流放,與屈大夫一同到江南作伴。”
  
    聽了這話,昭睢眨了眨眼睛。
  
    別人不知,可他卻知道,他妹夫屈原根本沒有遵照王令前往江南,而是身在魏國的方城,在一名叫做蒙仲的魏將身邊。
  
    記得前幾日,他還收到了屈原的來信,後者在信中請他代為照顧韓公子蟣虱,說這樣可以結交韓國的公仲侈。
  
    他也不知該不該告訴莊辛,畢竟屈原與莊辛曾經關係還很不錯。
  
    可能是注意到了昭睢那古怪的表情,莊辛心中微動,忍不住問道:“昭大夫,莫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見此,昭睢也不想隱瞞,便低聲對莊辛說道:“我內弟屈原,如今並不在江南,而在魏國的方城……”
  
    莊辛愣了愣,不解問道:“他在方城做什麼?”
  
    說著,還沒等昭睢回覆,他臉上卻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不會吧?”
  
    顯然,他誤會屈原欲投奔魏國,而這在莊辛看來,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議的事,畢竟屈原與他都是楚懷王時期的老臣,且彼此都對楚國忠心耿耿,莊辛實在不敢相信屈原竟會改投魏國。
  
    當然,就算屈原改投魏國,這亦不影響莊辛對屈原的評價,誰讓楚王熊橫不肯重用屈原、而令尹子蘭又處處針對屈原呢?
  
    只是在心底,莊辛仍對此難以置信,畢竟在他看來,屈原是性格比他更固執的一個人。
  
    似乎是看穿了莊辛的心思,昭睢連忙解釋道:“不不不,莊大夫誤會了,屈原並未投奔魏國,而是在一名叫做蒙仲的魏將身邊作為門客,前幾日我收到了他的書信,他在信中言道,他在國內處處遭到子蘭等人針對,雖有心報國卻苦於沒有機會,現如今,他準備用另外一種方式來報效國家……”
  
     “另外一種方式?”莊辛聽得一頭霧水,不過卻也沒有懷疑。
  
    畢竟昭睢、屈原二人的品德,他都是信得過的。
  
     “唔,具體的我也說不清,待日後莊大夫碰到屈原,親自向他詢問便是。”
  
     “哦……”
  
    隨後又聊了幾句,昭睢便告辭離去了,畢竟他急著率楚郢這邊的軍隊增援鄢邑。
  
    而莊辛,則對昭睢的這番話上了心。
  
    他知道,屈原絕不會無緣無故地留在方城,作為一名魏將的門客,肯定其中有什麼緣故。
  
    想到這裡,他就忍不住想要前往方城,親自尋屈原詢問一番。
  
    不過在此之前,他得給他的族兄弟莊蹻寫封信。
  
    平心而論,莊辛與他族兄莊蹻的關係並不是太好,尤其是當莊蹻做出了叛亂的舉動後——不過值得一提的是,在楚國的百姓心目中,莊蹻倒是名聲不錯。
  
    原因就在於,在莊蹻叛軍攻佔的城邑,他只收取一小部分田稅養活叛軍,比楚國的重稅要輕得多。
  
    因為這事,莊辛也不知這件事究竟是好是壞:往壞了說,他族兄莊蹻確實是做出了叛亂的舉動,玷污了他莊氏一族的名聲;可往好了說,莊蹻庇護了一大批楚民,使後者免除被國內的貴族剝削,只需付出一小部分田稅即可。
  
    正因為如此,莊辛以往很少與莊蹻通信,對其保持不聞不問的態度:既不與其過分親近,使莊氏一族的名聲受汙,也不去指責莊蹻的行為。
  
    不過這次,莊辛還是忍不住給莊蹻寫了一封信,希望後者在必要之時幫昭雎一把,並且他在信中寫明:若秦國攻入郢邑,對叛軍亦不是什麼好事。
  
    其實他也明白,他族兄莊蹻卻非是那種有勇無謀的莽夫,自然看得出利害,無論他寫不寫這封書信,莊蹻肯定都會在暗中幫襯鄢邑一二,至少絕不會坐視秦軍攻入漢水以南,但他還是希望能從莊蹻那邊得到肯定的回覆。
  
    果不其然,書信送出之後沒過幾日,莊蹻便托人送來了回信,表示他會幫助昭雎守住漢水,但也僅此而已。
  
    對此,莊辛也無法奢求更多,在囑咐罷家人這些日子留在楚郢後,他便前往了鄢邑。
  
    待等莊辛趕到鄢邑時,昭睢早已率領楚郢的軍隊抵達了這座城邑,並接管了當地的駐守楚軍,加緊在漢水河畔構築防禦,目的自然就是阻止秦軍攻到漢水以南。
  
    在見到莊辛後,昭睢感到有些意外,驚訝問道:“莊大夫怎得前來鄢邑,莫非是奉了王命?”
  
    莊辛笑笑說道:“我只是心中不安,故而前來鄢邑看看究竟……我已囑咐家人,若大王相召,就說我臥病在床……”
  
    聽了這話,昭睢忍不住苦笑說道:“這……不大好吧?”
  
     “無妨,反正一年到頭,大王也不會召喚我幾次。”自嘲一笑,莊辛說了一句讓人感到莫名的心酸的實話。
  
    確實,如今子蘭把持國政,似屈原、莊辛這等正直的楚臣,根本得不到重用,一年到頭能見到楚王熊橫的次數寥寥無幾,著實叫人感到心灰意冷。
  
    搖了搖頭,莊辛問昭睢道:“不說這個了,秦軍那邊的情況如何?”
  
    於是,昭睢便帶著莊辛來到鄢邑的城牆上,登高眺望漢水對岸的鄀縣,以及駐紮在鄀縣一帶的秦軍。
  
    期間,他神色嚴肅地對莊辛說道:“漢水對岸的秦軍,其主帥叫做白起,是白公勝的後人,前年嶄露頭角,一度攻取了韓國的新城,而去年,又作為秦軍的主帥攻打韓國,在伊闕一帶,率十余萬秦軍對抗三十萬魏韓聯軍,且一度偷襲魏軍得手,於一夜之間擊破魏韓聯軍二十幾萬,就連魏國的名將犀武,都被此人所擒殺,著實是一個相當了不得的年輕人。……碰到這樣的對手,我亦沒有多少把握。”
  
     “……”
  
    聽了昭睢的話,莊辛吃驚地看著他,不解問道:“昭大夫為何如此清楚對面秦軍主帥的底細?”
  
    昭睢聞言笑著解釋道:“是屈原派人送來書信告訴我的。我前幾日不是跟莊大夫說,屈原現如今在方城一名叫做蒙仲的魏將身邊作為門客麼?這個蒙仲,就曾在伊闕之戰中,率魏軍敗卒與白起對戰,且最終驚險得勝。”
  
    聽了這話,莊辛更為吃驚,頗感不可思議地說道:“三十萬魏韓聯軍,當時一夜之間被那白起擊破二十幾萬,那蒙仲仍能扭轉勝敗,擊敗秦軍?……他是如何辦到的?”
  
     “我亦不知。”
  
    昭睢搖搖頭說道:“不過屈原在他的信中曾說,那蒙仲是一名才能尚在犀武公孫喜之上的魏將,只因為與魏相田文不合,遭田文向魏王進讒,是故被魏王派來駐守方城,否則,那蒙仲本該註定繼任河東守……嘖嘖,秦之白起、魏之蒙仲,漢水以北竟盤踞著兩位虎將……後生可畏啊,現在的年輕人,是越來越可怕了。”
  
    聽了這話,莊辛面色驚訝之色地捋著鬍鬚,他很難想像屈原竟給予那蒙仲如此高的評價——畢竟魏國的名將犀武公孫喜,這就已經是“名將”的標準了,然而屈原卻蒙仲卻評價為“尚在公孫喜之上”,這讓莊辛對蒙仲亦產生了幾許好奇。
  
    忽然,莊辛問昭雎道:“屈大夫所打聽到的這些,想必是那蒙仲告訴他的吧?昭大夫,既然那蒙仲與白起二人早在伊闕之戰時就已交過手,能否……”
  
     “很難。”
  
    仿佛是猜到了莊辛的心思,昭睢搖搖頭說道:“此事屈原在信中已經寫明,那蒙仲終歸是魏國的將領,自伊闕之戰後,秦國便與魏韓兩國言和,沒有得到魏王的命令,那蒙仲也不好擅自與秦軍開戰……而那個白起,似乎對蒙仲亦有幾分忌憚。我到鄢邑後,便從許多從漢水以北逃過來的平民口中得知,近幾日秦軍連番攻破我楚國的城邑,破城後肆意追殺屠戳我楚國的平民,但只要有魏軍在場,秦軍就會收斂許多……托魏軍的福,迄今為止酈縣、穰縣、皋滸、鄧縣、樊城、鄀縣等地的軍民,僅只有萬余人遭到秦軍屠戳,其餘皆投奔于方城,得到了庇護……”
  
    莊辛微微有些驚訝。
  
    要知道據他所知,酈縣、穰縣、皋滸、鄧縣、樊城、鄀縣的楚國軍民,合計總數接近兩萬戶,保守估計總人口在十萬到十五萬左右,而迄今為止只有萬余人遭到秦軍屠戳,其餘大多皆投奔于方城,縱使莊辛亦不能否認,那名叫做蒙仲的魏將,確確實實當得起他楚國的恩人——哪怕其庇護那些楚民的目的亦不純粹。
  
    而反過來說,秦軍竟能坐視魏軍帶走十幾萬的楚民,可見那個白起對蒙仲亦有極大的忌憚,否則秦軍絕不會做出這等妥協。
  
    仔細想想,那名叫做蒙仲的魏將也是狡猾,一邊與秦軍達成默契,趁機卷走酈縣、穰縣、皋滸、鄧縣、樊城、鄀縣等地的楚民,一邊又私下將秦軍的虛實透露他楚國,顯然是希望他楚國能擊退秦軍。
  
    莊辛必須地說,這個叫做蒙仲的年輕人,著實狡猾。
  
    想了想,他對昭雎說道:“昭大夫,在下赴鄢邑之前,已寫信知會了莊蹻,他會在關鍵時候助鄢邑一臂之力。我在此地幫不上昭大夫,與其在此白白擔心,在下有意前往方城,向屈大夫詢問一些要事,順便見見那名叫做蒙仲的魏將。只是……”
  
    他看了一眼昭雎,欲言又止。
  
    昭雎當然猜得到莊辛在顧慮什麼,笑著說道:“莊大夫放心,雖對面那個叫白起的年輕人相當厲害,但昭某也並非無能之輩,更何況,那名叫做蒙仲的魏將,已借屈原的口向我透露了白起的用兵習慣……”
  
     “竟有此事?”莊辛驚訝問道。
  
     “哈哈。”昭雎捋著短須笑了笑,旋即正色說道:“據其所言,白起此人用兵,正奇相輔,若正道用兵不足以擊敗秦軍,則思奇謀,若我于漢水河畔設防,他建議我小心漢水上游,防止秦軍偷偷築造水壩,蓄水以灌我鄢邑……”
  
    不得不說,正是這個建議,讓昭雎不敢再小覷白起、蒙仲兩個年輕人,並發出了“後生可畏”的感慨,畢竟似這蒙仲給他的建議,他此前就沒有想到。
  
    他無法想像,倘若白起真如蒙仲所預測的那般,偷偷在漢水上游築壩蓄水,待時機合適後放水倒灌鄢邑,介時對於他鄢邑楚軍而言,究竟會是怎樣一副慘劇。
  
    好在他已經提前得到警告,在漢水上游部署了一支兵力,時刻盯著漢水對岸的秦軍,防止其偷偷築壩蓄水,他相信如此一來,那白起想要攻陷他鄢邑,也不是那麼容易。
  
    還別說,這事還真被昭雎料中了,以至於白起此刻正在鄀縣外秦軍營寨的帥帳中氣得跺腳罵娘。
  
    原來,自前兩日攻陷鄀縣後,白起便在漢水河岸眺望對面的鄢邑,思考著攻陷鄢邑的辦法。
  
    奈何漢水頗寬,水流亦頗為湍急,他秦軍想要渡河,勢必得搭建橋樑,但很顯然對面鄢邑的楚軍絕不會坐視秦軍搭建橋樑,如此一來,秦軍的攻勢便會遭到遏制。
  
    見此白起便將主意打到了這條漢水上,就像蒙仲所預測的那般,準備在漢水上游築造水壩,到時候引漢水灌鄢邑,一舉衝垮楚軍在漢水河畔所建造的那些防禦工事。
  
    於是,白起一邊在鄀縣擺出了欲強行渡河的架勢,一邊卻派出一支軍隊,偷偷前往漢水上游,尋找適合建造水壩的位置。
  
    可沒想到的是,他派出去的秦卒昨日送回消息,說楚軍不知什麼緣故,在漢水上游部署了好幾支巡邏衛隊,這讓白起頗為驚愕。
  
    要知道,他此番為了防止鄢邑的楚軍心生警惕,因此故意叫麾下士卒在樊城一帶的漢水流域築建水壩,而樊城距離鄢邑最起碼五十裡,可沒想到這裡仍有楚軍巡邏。
  
    見此,白起便叫那支秦軍繼續往北,在鄧縣一帶漢水流域尋找合適建造水壩的位置,可沒想到,河對岸還是時不時有秦軍的巡邏衛隊。
  
    而更讓白起感到驚愕的是,自漢水以南的山都到鄢邑,楚軍放火燒掉了沿途所有的樹林,使這段漢水流域的情況能一覽無遺,無論秦軍是偷偷從水流平緩處偷渡,還是在河道狹隘處建造水壩,都逃不過楚軍巡邏衛隊的眼睛。
  
    對此白起感覺很不對勁:明明對面的楚將與他從未交過手,何以對方如此清楚他帶兵打仗的習慣?甚至於早早地就在防範他出奇謀?
  
    轉念一想,白起就明白了,一時間面色鐵青,咬牙切齒地從嘴裡迸出一個人名。
  
     “蒙仲!肯定是這廝……”
  
    確實,這一帶最瞭解他白起用兵習慣的,莫過於魏國方城的蒙仲……
  
    即那個占了他白起便宜不算,還要在背地裡給他下絆子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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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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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楚臣莊辛

    三月初,莊辛告別了昭雎,踏上了前往方城找尋屈原的旅程。

    鑒於樊城、鄧縣、鄀縣皆已被秦軍攻佔,恐途中遭遇到秦國的軍隊,莊辛與兩名僕從只能繞路到竟陵,然後徑直往北前往方城。

    這一番繞路,使得他多花了將近十日光景,直到三月十六日時,這才抵達了宛、方之地。

    沿途,莊辛亦碰到了方城的魏軍,大多數是步卒,一隊約十人左右,有時會簡單地盤問幾句,然後為莊辛指明方城的方向。

    偶爾也能遇到騎在戰馬上的士卒,這些人大多三五成群地掠過,除非莊主動辛朝這些騎兵打招呼,尋求幫助,否則,這些騎戰馬的魏卒大多數情況下會疾馳而過,對路上的行人視若無睹。

    總之幾番試探之後,莊辛心中對方城的魏軍有了一個大概,即這支魏軍,與曾經攻入楚國的那些魏軍不同,對待楚國的平民較為和善——當然,不是指說話有多少客氣,而是指對方並不會做出謀財害命的事。

    莊辛將這個改變歸於那位新任的方城令身上。

    在途中經過方城時,莊辛瞧見方城城外有許多魏卒正在建造營寨,原來,此時鄭奭、蔡午兩名軍司馬已各率領約八千左右的魏軍抵達了方城,正準備與方城的軍隊以及宛城的韓軍一起聯合訓練,作為對秦軍的威懾。

    莊辛本想靠近窺視一番,但很可惜,在方城四周巡邏的衛士警告其不得靠近,也虧得莊辛穿著打扮好似逃亡的楚國小貴族,否則說不定會被魏軍當做秦軍奸細抓起來——這段時間,白起確實派了不少細作來打探方城、葉邑的虛實。

    既然方城無法靠近,莊辛只好投奔葉邑,尋找好友屈原。

    自方城往東北方向,莊辛碰到了一座關隘,確切地說,是一座剛剛在興修的關城,他詢問了在附近巡邏的魏卒,得知這座興修的關城叫做「陽關(堵陽)」,一旦這座關城建造完畢,就可以徹底隔斷葉邑、舞陽,使外敵無法襲擊到兩邑。

    順著大道繼續往前,不多時莊辛便看到了一塊告示路牌,上面標注著葉邑、舞陽兩地的方向,並且還刻著兩句話:葉邑歡迎遷戶,無論出身;舞陽拒絕外人,非蒙(邑)人免入。

    莊辛朝著舞陽邑張望了幾眼,最終還是決定老老實實按照告示牌上所寫,前往葉邑。

    前些日子,葉邑吸收了楚國酈縣、穰縣、皋滸、鄧縣、樊城、鄀縣等六座城邑的十余萬流亡楚民,邑內人口究竟暴增到什麼程度,在接近葉邑後,莊辛終於有了一個直面的認識。

    這不,在臨近葉邑後,他在葉邑的西郊看到了不計其數的人,這些人皆在荒地揮舞鋤頭,只因趕在今年春耕之前,多開墾幾畝農田,那仿佛人山人海般的規模,讓莊辛不禁為之心驚。

    要知道他在楚郢,亦不見得能看到如此壯觀的場面。

    『十年之後,這葉邑怕不是會成為魏國的邊塞重城?』

    莊辛暗暗想道。

    繼而來到葉邑城內,果然,城內的人流更多,街道上密密麻麻到處都人,比肩繼踵,讓莊辛仿佛到了齊國的臨淄、趙國的邯鄲,顯得非常熱鬧。

    反正也不著急去見屈原,莊辛索性在葉邑轉悠著,想看看這座朝氣蓬勃的城邑。

    忽然,他肩膀上被人群撞了一下,讓他身形一個蹌踉,好在他身邊兩名家僕立刻扶住了他。

    他皺著眉頭看向撞了他的人,卻見對方似乎是一對兄弟,正滿臉歉意地看著他:“抱歉,老先生,這裡人多……衝撞了您實在是很抱歉。”

    見對方是楚國口音,又向自己道了歉,莊辛皺起的眉頭便舒展開來,上下打量著那對兄弟倆。

    讓他頗感驚訝的是,這對兄弟倆年紀較大的那個,竟然穿著他楚國式樣的甲胄——雖說天下各國士卒的甲胄粗看都差不多,但莊辛絕對不會認錯,那就是他楚國軍隊的甲胄。

    於是他吃驚地問道:“你是哪裡的兵卒?”

    兄弟倆中年紀較大的那人抱拳回答道:“老先生,在下鄧戍,此前乃是酈縣的兵卒,這是我弟鄧典,方才不慎撞到老先生,實在過意不去。”

    “無妨無妨。”

    莊辛擺了擺手,隨即指著鄧戍身上的甲胄,問道:“年輕人,你身上穿著我楚國的甲胄,難道城內的魏卒不管麼?”

    鄧戍回答道:“我帶著母親與舍弟投奔葉邑時,曾被魏軍喊住盤問,不過對方見我拖家帶口,便給予放行,不曾為難……其實不止在下,這座葉邑內,其實有不少從各地投奔而來的楚卒,其中大部分都投奔了方城的軍隊,在下也正準備去投軍……”

    聽了這話,莊辛微微皺了皺眉,說道:“投奔魏軍?你是楚人,竟要成為一名魏卒,為魏國效力麼?”

    鄧戍顯然從莊辛的口中聽出了些什麼,語氣亦變得較為冷淡了些,淡淡說道:“至少我全家遭秦軍脅迫時,是方城的軍隊救下了我等……我並非欲為魏國效力,我只是希望與方城令,一同保護我等新的故鄉。至少方城令不會像析君那般,拋下邑民顧自逃亡……”

    “兄長。”鄧典見兄長語氣不對,連忙向莊辛告罪。

    莊辛擺了擺手,心中則暗暗歎息。

    他知道鄧戍說得沒錯,在酈縣、穰縣等漢水北面的諸城邑遭到秦軍攻擊時,他楚國確實沒有派援助保護這些子民,而當地的邑君,即析君景皓,亦因為畏懼秦軍而惶惶逃亡,若非魏軍出面,酈縣、穰縣、皋滸等六座城邑的楚民,真不知會在秦軍屠戳多少。

    在這種情況下,似鄧戍等楚民承情于魏軍,在遷居至葉邑後,欲加入方城軍保護自己新的故鄉,莊辛實在也不好指責什麼——終歸是他楚國失義在先。

    想了想,莊辛向鄧氏兄弟倆道了一聲歉意。

    見此,鄧戍臉上的神色亦緩和了許多,還主動告訴了莊辛不少事。

    比如說,葉邑城內建有不少義舍,新投奔而來、且暫時還未分到房屋的楚民,可以到城內的義舍暫時居住,葉邑會發放米粥,雖然每個人分到的並不多,但也不至於被餓死。

    聽到這裡,莊辛心下暗暗吃驚:哪怕葉邑是為了收攏民心,義舍這個舉措也稱得上是大手筆了。

    想了想,他又問道:“葉邑的房屋,是當地的縣府分配的麼?”

    “是的。”鄧典解釋道:“只要到縣府登記戶籍,就能分到屋宅,不過並非無償,日後需要向縣府繳納一筆租金,除非攢一筆錢將這間屋宅買下來,日後每年就無需再繳納租金……哦,也有例外,比如我兄長,他正準備投奔方城軍,一旦他被方城軍招入,咱家也不必再繳納租金,除此之外,像石匠、鐵匠、木匠等匠人,只要願意成為葉邑的匠工,也可以無償分到屋宅……可假如既沒有被方城軍招入,又不曾被葉邑縣府聘為匠工,想要屋宅就得等一段時間,老先生也知道,如今葉邑的人實在是太多了……”說著,他上下打量了幾眼莊辛,又補充了一句:“因此,有不少人都跑到城外開墾荒地去了,據葉邑的政令,這幾年開墾的荒地可以任由各人耕種,因此有不少沒有分到屋宅的人都跑到城外,開墾個十幾畝荒地,然後在田邊自己蓋一座茅屋暫時住著,雖然葉邑並不提倡,但暫時也沒有精力去管,好歹能住一段時間,總好過在義舍跟他人擠在一起。”

    『……怪不得城外有那麼多人。』

    莊辛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此時,鄧戍對弟弟鄧典說道:“時候不早了,我該去方城了,阿弟你就不必相送了,我觀這位老先生初來乍到,對葉邑並不熟悉,你不如幫幫他。”

    “這……”鄧典猶豫了一下,旋即說道:“那兄長小心。”

    “哈。”鄧戍笑著說道:“陽關那邊有一支魏軍駐守,秦軍還能打到這裡來不成?我先走了,若我有幸被方城選中,我會立刻回來告知喜訊。”

    “兄長定能被方城選中。”

    “哈哈,走了。”

    於是,鄧戍自顧自走了,留下弟弟鄧典,帶著莊辛前往城內的義舍。

    莊辛不想拂了這兄弟倆的好意,便索性跟著鄧典前去。

    沿途,莊辛亦從鄧典口中得知了不少,比如鄧典告訴他,他們兄弟倆是比較走運的,因為他們一家在葉邑入籍的時候,縣府的官員見他兄長鄧戍穿著楚國的甲胄,猜到鄧戍肯定是當做兵卒的,因此在得知鄧戍有意投奔方城軍後,便優先為他們家分配了屋宅,否則,他們恐怕也得帶著家人暫住于城內的義舍。

    聽到這裡,莊辛心中忍不住暗想:那方城令蒙仲,竟不排斥徵募楚人為麾下士卒,這意味著他有自信能籠絡這些楚卒,還是說他並無對楚國不利的心思?

    『應該是後者,否則屈原不會留在此人身邊擔任門客。』

    莊辛心下暗暗想道。

    走著走著,一行人路過一條街道,莊辛驚訝地發現,街道兩旁全是店鋪,從酒肆、客棧、米鋪、布鋪、油鋪,簡直一應俱全,這讓他愣了愣。

    要知道天下各地的縣城,城中的主要街道一般都是官衙或者當地世家貴族的府邸,平民的住處一般都在南城的東西兩側,因此逐漸會形成東市、西市兩個主要為平民所設的市集。

    但葉邑不同,據鄧典所說,葉邑的市集都集中在東南西北四條主街,以至於莊辛此刻走在這條主街上時,來來往往都是行人,縱使這條街道在經過擴建後頗為寬敞,但仍然有種邁不開腿的擁擠。

    而對此,莊辛隱隱琢磨出了一些:那位方城令,似乎很注重商市。

    不得不說,這在當代確實是一件非常新奇的是,畢竟天下各國無不「重農抑商」,對待世人眼中「為利所驅」的商賈頗有偏見,覺得這些商賈不事生產,單靠走訪各地倒賣貨物便能輕鬆得到常人一輩子都賺不到的金錢,因此感到頗為不滿。

    這導致商賈在這個時代的地位非常低下,別說跟“士”比較,在許多君主眼中他們連農民都不如。

    但這位方城令,卻將商市設在葉邑的四條主街,這是否意味著,他對商市並無成見,甚至於,還抱著希望吸引各地商賈、使貨物得以流通的念頭。

    搖了搖頭,莊辛愈發迫切希望見到那位方城令。

    因為據他暗訪,這位方城令的心真的很大,無論是他吸收十幾萬楚民,徵募楚民擴充方城軍,還是將商市設在葉邑四條主要街道上,這都足以證明這位方城令有著很大的野心與抱負。

    想到這裡,莊辛問鄧典道:“小夥子,老夫欲求見方城令,具體所謂何事不便細說,且不知方城令可在葉邑?”

    鄧典愣了愣,旋即搖頭說道:“方城令很少來葉邑,據說他大多數時候都在方城,老先生若想請見方城令,可以先去拜訪葉邑的邑丞……”

    “這樣……”

    莊辛皺著眉頭想了想,旋即又問道:“老夫聽說前三閭大夫屈原屈大夫如今身在葉邑,老夫與他有些交情,不知何處可以找到屈大夫?”

    “屈大夫?老先生竟是屈大夫的舊友?”

    一聽這話,鄧典臉上更加尊敬,連忙說道:“屈大夫如今就在葉邑的縣府,昨日我到街上購米時,還瞧見屈大夫帶著一干工匠、役卒在增築屋宅……我領老先生去。”

    說著,鄧典便將莊辛領到了他昨日碰到屈原的地方。

    果不其然,在離那邊不遠的地方,莊辛便看到屈原正捧著一本帳簿,正指揮著手底下的工匠、役卒建造屋宅。

    遠遠瞧見屈原指揮若定,態度認真,莊辛心中頗為感慨。

    因為曾幾何時,在屈原受楚懷王託付改革變法的時候,亦曾如此認真,比如莊辛曾經就看到過,看到屈原帶著手底下的士卒出城丈量城外的田地,將貴族藏匿的私田通通記錄在案,並要求他們上繳相應的田稅。

    但自屈原被貶為三閭大夫後,莊辛從這位大賢臉上就再也瞧不見這種嚴肅認真的模樣了,那時的屈原,除了利用閒置時間開壇授課,教授昭、景、屈三家子弟,其餘大多數時候都無所事事,醉酒吟辭,荒唐度日。

    堂堂左徒,楚國大賢,竟淪落到那種地步,著實是叫人暗自感傷。

    然而今日,莊辛卻再次看到了態度認真的屈原,只可惜,屈原卻在葉邑為那位方城令做事,而不是在楚郢,為他楚國效力。

    暗暗感慨之余,莊辛邁步走上前去,在屈原的肩膀上輕輕拍了一下。

    正在指揮眾人的屈原下意識轉頭,待看清來人正是莊辛時,他愣了愣,臉上閃過一陣青白之色,似乎還有幾分羞慚,嘴唇微動,但卻不知該說什麼。

    莊辛當然明白屈原此刻的心情,於是他笑著開口道:“哈哈!昭雎說你在葉邑,果然被我逮到!”

    聽到這話,屈原如釋重負。

    不得不說,他著實很擔心遭到老友的斥責,斥責他身為楚國的前重臣、屈氏的子弟,卻在魏國方城任職。

    沒想到,莊辛見他的第一句話竟是玩笑而並非斥責,這讓他著實松了口氣。

    他連忙拱手道:“莊大夫,您怎麼會來葉邑?”

    莊辛笑著說道:“是昭睢告知我,說你不在江南而在方城、葉邑這邊,是故我過來看看,看看你過得如何。”

    說罷,他上下打量了幾眼莊辛。

    曾幾何時,莊辛眼中的屈原面黃肌瘦、一臉憔悴,仿佛一陣風就能刮跑,實因憂國憂民所致,可今日再見屈原,他卻見屈原面色紅潤,氣色極好。

    對此莊辛也不知該說什麼。

    想了想,他對屈原說道:“你先忙,我在四周轉轉,晚上咱倆一起聚聚。”

    “好!”屈原點了點頭。

    於是,屈原繼續指揮手底下的人增造屋宅,而莊辛則在旁觀瞧。

    以往,哪怕太陽徹底下山,屈原也會繼續叫人點著火把繼續造屋,畢竟城內吸納了十幾萬楚民,對於民宅的壓力實在太大,憐憫眾多楚民此刻仍擠在城內的義舍,屈原便恨不得不眠不休儘快建好足夠的屋宅供他們居住。

    但今日,考慮到好友莊辛在旁已站了足足半日,屈原罕見地偷了一次懶,待夕陽下山時便下令工匠、役卒解散,帶著莊辛返回縣府。

    在返回縣府的途中,莊辛笑問屈原道:“聽說你如今在那位方城令身邊作為門客,難道他就不曾贈你一座府宅麼?”

    屈原搖搖頭說道:“有,但我推辭了。”

    “哦?為何?”

    “……我僅一人,何須偌大的宅邸呢?”屈原勉強笑了笑。

    “哦……”

    莊辛好似猜到了什麼,也沒有再追問下去。

    回到縣府後,沿途皆有楚民、魏卒跟屈原打招呼,尊稱屈原為屈先生,這讓莊辛暗自點頭:看來屈原在葉邑過得確實不錯。

    走入縣府,莊辛來到了屈原居住的住處,不過就是縣府內的一間屋宅而已,大小不過幾丈,屈原在楚郢的柴房都比這裡寬敞。

    正因為如此,待邀請莊辛進屋時,屈原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住處簡陋,讓莊大夫見笑了。”

    莊辛輕笑著搖了搖頭,畢竟他們都不是那種在意權勢、錢財的人,否則,他們何必屢屢針對禍國殃民的令尹子蘭呢?只要他們肯屈服于子蘭,子蘭必然會贈予他們榮華富貴。

    走入屋內,莊辛毫不意外地發現屋內的擺設十分簡單,但卻有不少書籍,他笑著贊許道:“屈大夫始終不忘觀閱書籍啊。”

    此時屈原正對一名縣府內的值崗魏卒說話,囑咐他讓庖廚送上些酒菜,聽到莊辛的感慨,進屋後的他笑著說道:“不看書不行啊,像方城令、葉邑丞等,皆是聖賢高足,在下唯有多看書,才不至於在他們面前鬧笑話……”

    “咦?”莊辛聞言驚訝地問道:“聖賢高足?”

    “啊。”屈原點點頭說道:“方城令蒙仲,葉邑丞向繚,還有諸如蒙遂、華虎、穆武、武嬰、樂進、樂續等方城、葉邑的將領,皆是宋國聖賢莊周莊夫子的得意弟子……”

    一聽這話,莊辛吃驚地瞪大眼睛。

    要知道莊周在楚國還是非常有名的,畢竟這是一位曾經拒絕到他楚國出任令尹的大賢,莊辛又豈會不知。

    震驚之余,莊辛恍然說道:“原來是莊夫子的弟子,我說方城的魏軍怎得一概舊日的惡習,軍紀嚴明,對我楚民秋毫無犯……”

    屈原微微一笑。

    不得不說,他之所以暫留在蒙仲身邊,這跟蒙仲等人是莊周弟子也有很大的關係。

    否則,換做唐直、竇興那種粗人,屈原又豈會委屈自己?

    畢竟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片刻後,酒菜送上,頗為豐盛。

    見此屈原驚訝地問道:“何以送來這麼多菜肴?”

    送菜的魏卒說道:“是邑丞得知屈大夫有故友來訪,特地命庖廚加了菜。”

    屈原恍然大悟,拱手謝道:“請代我感謝邑丞。”

    “喏。”

    瞧著屈原送走幾名送菜的魏卒,莊辛將一顆果脯丟入嘴裡,隨口問道:“邑丞,就是這葉邑的邑丞向繚吧?為人如何?”

    屈原關上了房門,回到桌前,一邊煮酒一邊說道:“怎麼說呢,有點像子蘭,大多數時候都笑眯眯的,不過性格很果斷,不過比子蘭有才能,也不至於妒忌賢能。”

    “那就談不上像。”

    莊辛隨口說道:“除了妒忌賢能,排擠忠良,咱們的那位令尹大人還能有什麼本事?秦軍都打到漢水了,他居然還想著割地求和……這好比抱薪救火、割肉退狼,簡直是愚蠢之極!”

    顯然屈原也沒有興趣聊他楚國的令尹子蘭,搖搖頭沒有搭話,待酒水煮開後,在莊辛與自己的碗裡都舀了一勺。

    在抿了一口酒後,屈原問莊辛道:“我聽方城的騎兵說,楚郢終於肯派援軍增援鄢邑了?”

    莊辛聞言嗤笑道:“子蘭那幫人也有些心慌,這幫人雖說親善秦國,但到底還不至於昏了頭,還清楚他們今日的富貴究竟是誰給的。”

    屈原聞言輕笑一聲,隨口說道:“總之,有昭雎在鄢邑,鄢邑暫時倒也無需擔心……”

    聽聞此言,莊辛笑著說道:“昭睢跟我說了,說你前段時間派人送了封信給他,告訴昭雎該如何阻擋那白起……這就是你所謂的‘以另外一種方式報效國家’?”

    “不!”屈原搖了搖頭:“此舉最多只能退秦軍,不足以救楚國!”

    “救……楚國?”

    看著屈原那逐漸嚴肅起來的面色,莊辛亦緩緩收起了臉上的笑容。

    他隱隱感覺,屈原肯定還有什麼大行動。

    除了這份猜測之外,屈原的改變亦讓莊辛頗感意外。

    他感覺,屈原來了一趟葉邑,就仿佛變了個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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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30 00:01:09 |只看該作者
第286章:屈原的改變

   目視著屈原半響,莊辛無比嚴肅地說道:“在下來時,曾與昭雎聊起屈大夫你,聽他所說,屈大夫準備以另外一種方式來報效國家……在下相信昭雎,更相信屈大夫的為人,絕不相信那只是屈大夫改換門庭的託辭,但,希望屈大夫亦能信賴在下,將心中所思對在下透露一二,在下定會鼎力幫襯屈大夫。……以屈大夫看來,我楚國該如何度過這次危機?”

    屈原當然信得過莊辛,聞言正色說道:“屈原當然信得過莊大夫,就現如今我楚國的境況而言,只是先前屈原對當前的局勢亦不明朗,是故未曾聯絡像莊大夫您這樣的國之忠臣……”

    說著,他稍稍一停頓,捋了捋鬍鬚說道:“就當前我楚國的危機而言,我國當聯合魏韓,共同抗擊秦國。”

    這個回答,並不出乎莊辛的意料,畢竟就目前楚國的處境而言,無非就只有兩個選擇:其一,向秦國求和;其二,向魏韓兩國求援。

    雖說近幾年齊楚兩國的關係還算融洽,且齊國也不會希望秦國繼續壯大,但終歸遠水難救近火,等齊國發兵來救楚郢,那真不知是什麼時候了——前提是齊國會發兵救援。

    想了想,莊辛問屈原道:“我暫離楚郢時,國內也在商議是否能向魏韓兩國求援,但……屈大夫,依你之見,魏韓兩國是否肯援助我楚國呢?”

    屈原當然明白莊辛問這話的原因,聞言捋著鬍鬚說道:“我如今雖在方城令身邊,但方城令,他與魏相田文不合……但據當日方城令與韓國大司馬暴鳶的對話,韓國似乎有意介入秦國與我楚國的這場戰事,希望能通過調停的方式,迫使秦國退兵。”

    “調停?”

    莊辛愣了愣,旋即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似乎也覺得這不失是一個能解決楚國當前危機的辦法。

    但問題是,秦國會接受魏韓兩國的調停麼?

    要知道調停這類仲裁,一般都是大國對小國,強者對弱者,而魏韓兩國縱使綁到一塊,與秦國也就是半斤八兩,秦國未必會買帳。

    聽了莊辛的顧慮,屈原笑著說道:“假如伊闕之戰是秦國戰勝,那麼秦國自然不會買帳,且魏韓兩國也未必敢冒著再次激怒秦國的危險來幫助我楚國,但相信莊大夫也有所耳聞,伊闕之戰,最後是魏韓兩國取勝,雖魏國因為這場仗損失了十萬軍隊,而韓國亦損失了五萬軍隊,但終局終歸是魏韓兩國擊敗了秦國,非但奪回了韓國曾經丟掉的新城與宜陽兩座城池,一舉殲滅了接近十萬的秦軍,還一度打到秦國的函谷關下,使秦國對魏韓兩國再次產生了顧忌,因此歸還了兩座城池,與魏韓兩國言和……魏國的態度暫時不得而知,至於韓國那邊,這場仗使韓國士氣大振,暴鳶有意趁秦國銳氣盡喪,再次發動合縱,進一步打擊秦國……”

    得知魏韓兩國仍保留有對抗秦國的力量,莊辛亦感到頗為慶倖。

    雖說魏韓兩國曾經也侵入過楚國,但相比較這些年逐步蠶食楚國領土的秦國,魏韓兩國的威脅,當真是不算什麼。

    西垂秦國這頭猛虎,早已成為了魏、韓、楚三國共同的心腹大患,在這份威脅面前,魏韓楚三國未必沒有可能重新組建合縱,聯合對抗秦國。

    想到這裡,莊辛不禁有些心急地問道:“那,魏韓兩國幾時出面調停?”

    聽到這話,屈原的臉上再次浮現了幾許憂愁,只見他輕歎一口氣,頗有些苦惱地說道:“問題就在這裡,魏國大樑,至今還未有什麼音訊,方城令,迄今為止也還未收到任何來自魏王的命令。”

    莊辛愣了愣,旋即便明白了屈原的意思:魏國還在猶豫。

    此時,屈原在猶豫了一下後,繼續對莊辛說道:“關於此事,在下曾與方城令、葉邑丞聊過,方城令對此的分析我認為很有道理。”

    “哦?他怎麼說?”莊辛問道。

    只見屈原捋了捋鬍鬚,沉聲說道:“方城令從魏韓兩國的實力分析了此事。與我等此前所認為的一樣,當今中原諸國,最強莫過於西秦東齊,然後是趙國與魏國,以上這四個國家,皆擁有稱霸中原的潛力,正因為如此,魏國考慮的,不單單只是對抗秦國,它還有削弱諸國、借機重新稱霸中原的野心……”

    不得不說,莊辛不愧是楚國的賢臣,在聽了屈原的話後,立刻就反應過來:“你是說,魏國其實也希望借秦國的手來削弱楚國?”

    “說反了。”屈原苦澀一笑,糾正道:“是借我楚國的手,進一步削弱秦國。”

    莊辛愣了愣,旋即恍然大悟。

    也是,就現如今他楚國的境況來說,有什麼值得魏國借機削弱的?

    但正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當年曾險些讓秦國亡國的楚國,雖然國力已一落千丈,但倘若秦國咄咄逼人,他楚國還是有著能讓秦國付出慘重代價的底蘊。

    而若能借楚國的手再次削弱秦國,這對魏國而言無疑是最最有利的。

    想到這裡,莊辛當即明白為何魏國會在調停這件事上態度曖昧。

    說白了,魏國最終肯定是會聯合韓國一起出面調停的,但現在還不是時候,它還指望楚國與秦國鏖戰一番,削弱秦國的力量。

    想通這一層後,莊辛便不由地露出了與屈原類似的苦笑,心中滿是儘管能看清局勢、但卻又無力去改變的無助。

    不過儘管如此,莊辛還是稍稍松了口氣,畢竟無論如何,魏國最終還是會站在他楚國這邊的。

    而此時,屈原皺著眉頭繼續說道:“魏國,最終肯定會出面。……我楚國雖日益衰敗,但終歸不是秦國一口就能吞併的,因此韓國的暴鳶認為,秦國此番進攻我楚國,主要是因為秦國在伊闕之戰失利所致,它希望迫使我楚國屈服,威逼我楚國一同進攻魏韓兩國……魏韓兩國絕不會坐視我楚國屈服于秦國,因此在最後關頭,魏韓兩國肯定會出面調停,甚至於,為了破壞秦國的策略,而不惜再次與秦國開戰。”

    說到這裡,屈原不由地聯想到了方城令蒙仲,不得不說,蒙仲的出現,以及伊闕之戰的小勝,著實給魏國與韓國增添了莫大的信心。

    也正因為看清這件事,屈原才會留在蒙仲身邊擔任門客,因為他知道,蒙仲日後必然會成為“抗擊秦國”的關鍵人物,就好比曾經的公孫衍、公孫喜。

    而薛公田文對蒙仲的打壓,也註定不能長久。

    “我明白了……”

    在沉默了半響後,莊辛點點頭說道:“也就是說,你我目前能做的,就只有等?”

    聽聞此言,屈原亦無奈地點了點頭。

    等什麼?

    當然是等楚將昭雎與秦將白起交鋒的結果。

    無論昭雎是勝是敗,魏韓兩國或許都會介入,前提是,昭雎必須讓秦軍遭受巨大的傷亡,否則,魏韓兩國恐怕也會有所猶豫。

    想到這裡,莊辛又問屈原道:“屈大夫可曾告知昭雎,他如今是整件事的關鍵?”

    屈原猶豫了一下,搖頭說道:“未敢透露。……我只告訴他,魏韓兩國正在商議是否出面調停,叫他好好把守鄢邑,靜等結果。”

    莊辛明白屈原的意思,無非就是屈原擔心給昭雎帶來巨大壓力罷了,難道他還能直接了當地告訴昭雎,你能否重創秦軍,關係著魏韓兩國是否會替我楚國出面調停,迫使秦國退兵?

    昭雎的壓力本來就大,再得知此事,搞不好反而會出亂子,還不如瞞著他,叫他安安心心地守著鄢邑。

    可能是從屈原口中得知了魏韓兩國的態度,莊辛的心情寬鬆了許多,端起酒碗抿了一口酒水,隨口問道:“眾臣子當中,屈大夫對昭雎最為瞭解,依屈大夫之見,昭雎能否守住鄢邑?”

    屈原想了想說道:“鄢邑有漢水之險,且昭雎也並未有勇無謀的莽夫,僅僅只是守住鄢邑,阻擋秦軍越過漢水,我認為應該不成問題。”

    的確,據屈原對昭雎的瞭解,昭睢是那種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性格,後者不會去奢求擊敗秦將白起,自然也不會貪功,用方城令蒙仲的話說,只要不貪功,積極防守,就不至於會被秦軍抓住破綻。

    聽了屈原的話,莊辛心中又稍稍安心了幾分,旋即笑著說道:“方才聊的只是如何‘退秦軍’,那麼,現在來聊聊如何‘救楚國’吧?……在下觀屈大夫,似乎已有定策?”

    豈料聽了這話,屈原臉上卻露出了猶豫之色。

    見此,莊辛有些不悅,皺著說道:“難道屈大夫還信不過在下麼?”

    屈原聞言連忙解釋道:“不不,絕非屈原信不過莊大夫,只是在下的救國之策,實難以啟齒……”

    然而一聽這話,莊辛卻來了興致,笑著說道:“只要能救楚國,何談什麼難以啟齒?屈大夫且試言,在下洗耳恭聽。”

    無奈之下,屈原只好將他的計畫徐徐告知莊辛:“……首先,當想辦法罷免子蘭,設法驅逐他的黨羽。”

    “唔!”

    莊辛重重點了點頭。

    想要救楚國,的確勢必得先驅逐令尹子蘭,問題在於如何辦成這件事。

    此時,屈原嘴裡吐出兩個字:“合縱!”

    莊辛眯了眯眼睛,隱約把握到了一些:“請詳細說。”

    “……只要能設法促成魏、韓、楚三國合縱,三國或會出現‘互相’的局面,倘若魏、韓兩國派臣子到我楚國出任令尹,就能極大地削弱子蘭的權勢……”

    “你是說……”

    莊辛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借魏韓兩國之勢打壓子蘭?”

    “正是!”

    屈原重重點了點頭,旋即笑著說道:“在下原本想,倘若方城令能作為魏國的遣臣,前往我楚國出任令尹,那自是最佳的局面……”

    當然,這種事屈原也只能在心底想想罷了。

    蒙仲是什麼人?

    伊闕之戰中綻放光芒的魏國將星,魏王究竟要傻到什麼程度,才會將這等將才派到楚國?

    這等將星,那是肯定得牢牢拴在魏國,豈能讓他產生別的想法?

    於是屈原隨後就笑著說道:“可惜這事幾乎辦不成,因此,在下有意先讓韓國的公仲侈出任我楚國的令尹。”

    “公仲侈……”

    莊辛捋了捋鬍鬚,若有所思。

    作為楚國的臣子,他當然認得公仲侈,知道後者乃是如今韓相公仲瑉的弟弟,亦是一位具有國相之才的賢士。

    問題是,公仲侈是否可靠?

    然而,考慮到屈原有意推薦公仲侈,莊辛也能猜到這二人私底下必定有什麼協議。

    對此他不打算細問,相比較這個,他更加在意屈原後續的計策。

    要知道,他楚國的內部問題不僅僅只是一個令尹子蘭,更主要的還是楚王熊橫的昏昧與不作為,且屈原想要驅逐子蘭與其黨羽,這就勢必會涉及到楚王熊橫的態度。

    莊辛想知道屈原將會如何安置他們楚國的君主,畢竟屈原方才曾說過“難以啟齒”這個詞,莊辛覺得很有可能就是在涉及熊橫的問題上。

    聽了莊辛的詢問,屈原突然沉默了,過了足足半響後,他這才低聲說道:“在下曾聽說,宋國的宋王偃極為好戰,繼位之後,擴充軍隊,先後與諸大國征戰,國相惠盎屢勸未果,便請來薛地名士薛居州,教導太子戴武……”

    說著,他抬頭看向莊辛,也不避讓後者的目光,誠懇而毅然地說道:“于我王,能佐則佐,不能佐,那便……擇子而教、擇嗣而王!”

    “……”

    莊辛震驚地張大了嘴,難以置信地看著屈原。

    擇子而教、擇嗣而王?

    若楚王熊橫不堪輔佐,便廢立君主,另立賢君?

    他此刻愈發肯定,屈原在來到了一趟葉邑後,確實好像變了個人,否則曾經的屈原,最多悲憤於國家的處境,絕對說不出“擇子而教、擇嗣而王”這一番話。

    當然,仔細想想,其實屈原說得也沒錯,畢竟再這樣下去,他楚國的底子就要被楚王熊橫敗光了,搞不好還會亡國。

    而莊辛乃是楚莊王的後人,他當然也不希望看到國家覆亡、山河破碎的局面,因此倒也並不抵觸屈原的話。

    但儘管如此,從屈原口中聽到這番話,還是讓他大感驚詫。

    見屈原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莊辛猶豫了半響,最終苦笑著說道:“這還真是……還真是一番‘難以啟齒’的話啊。”

    說罷,他朝著屈原拱了拱手,正色說道:“屈大夫如此信賴在下,將肺腑之言相告,在下感激不盡。……只要屈大夫並無私心,莊辛願鼎力相助!”

    見此,屈原立刻表明心跡:“屈原之心,可鑒日月!若有一絲一毫的私欲,神人共戮!”

    莊辛深深地看著屈原,見屈原態度嚴肅而真誠,他點了點頭說道:“既如此,莊辛會竭力相助!”

    見得到了莊辛的認可與支持,屈原心中亦是大喜。

    畢竟他這番心中的想法,雖然得到了蒙仲、向繚等人的支持,但蒙仲、向繚等人終歸不是楚人,可以的話,屈原還能希望能從舊日的同僚那邊得到支持——主要是心理上的支持。

    畢竟廢立君主這種事,的確不是作為臣子應該做的事。

    好在楚王熊橫不得人心,在聽了屈原的話後,莊辛絲毫沒有反對的意思,反而支持這件事,這讓屈原著實松了口氣。

    因心中歡喜,二人連飲了兩碗酒。

    隨後,莊辛用衣袖抹了抹嘴邊的酒漬,正色說道:“今日與屈大夫一席話,在下亦受益良多,我將于不日返回楚郢,不知有什麼可以幫上屈大夫?”

    屈原想了想說道:“如今我最擔心的,即楚郢抵不住秦國的壓力,向秦國屈服。……倘若莊大夫能說服我王,使他能堅定抗擊秦國的念頭,那就幫上大忙了。”

    “唔。”

    莊辛點點頭說道:“我離開楚郢前,大王招子蘭、昭雎等人商議擊退秦軍的對策,當時子蘭便曾提議割讓城池于秦國來換取停戰……”

    一聽這話,屈原頓時皺起了眉頭,搖搖頭說道:“屈服于秦國,就會被秦國脅迫一共進攻魏韓兩國,介時我楚國的軍隊將為秦國而戰……到那時,方城就會成為我楚國的敵人……”

    想到這裡,他便忍不住憂心忡忡。

    秦將白起固然不好對付,于伊闕之戰擒殺魏國名將公孫喜,一舉揚名,但方城的蒙仲,卻足以讓白起都感到忌憚的猛將。

    倘若楚國臣服于秦國,被迫協助秦國進攻魏韓兩國,那麼在楚國出兵的路上,首當其衝就是方城。

    蒙仲的“資歷”,屈原這段時間也瞭解地差不多了,他知道蒙仲曾經乃是趙主父的近衛司馬,後在宋國逼陽阻擋其義兄、即齊國的名將田章,致使田章亦無法攻克逼陽。

    然後就是伊闕之戰,在魏韓聯軍接近潰敗的局勢下,力挽狂瀾,率領魏軍的敗卒扭轉局勢,反過來擊敗了秦軍。

    似這等猛將,楚國有能與其抗衡的麼?

    沒有。

    縱使屈蓋、唐昧複生,恐怕也無法戰勝這個年輕人。

    而對此,莊辛亦感到頗為著急。

    平心而論,他對白起也好、對蒙仲也罷,其實並不瞭解,但他相信屈原的判斷。

    想到這裡,他立刻說道:“既然如此,事不宜遲,我明日便返回楚郢,想辦法使大王堅定抗擊秦軍的心思……”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頓,又說道:“不過在此之前,我想見見那位方城令,屈大夫能否為在下安排一下?”

    屈原點點頭說道:“明日我送你時,與你一同到方城,方城令近些日子皆在方城。”

    “好。”

    隨後,屈原與莊辛又喝了幾碗酒,旋即便在一張臥榻上睡下了。

    次日,屈原向葉邑邑丞向繚說明了情況,向繚一聽莊辛已被屈原說服,發展為屈原在楚國的“內應”,自然不會拒絕,當即使人轉告葉邑司馬樂續,使樂續帶著一隊人,親自護送屈原與莊辛一同前往方城。

    有樂續在旁,屈原、莊辛等人自然不會被方城的巡邏衛士阻攔,很順利地見到了蒙仲。

    當時蒙仲正與鄭奭、蔡午兩位軍司馬一同巡視方城、許地、郾城三地軍隊的聯合訓練,畢竟這段時間,蒙仲也曾收到稟報,有不少秦軍奸細假稱是流民,偷偷摸摸在他方城一帶轉悠。

    蒙仲當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白起心中其實也有攻擊他方城的念頭。

    當然,這並不奇怪,畢竟蒙仲平白無故從白起手中拐走了十幾萬的楚民,真當白起心中沒火?

    毫不誇張地說,只要被白起得知方城守備空虛,什麼秦魏兩國言和停戰,那白起必然進攻方城,拔除這顆釘子,免得他進攻楚國時蒙仲在背後拖他後退。

    但遺憾的是,蒙仲對此早有提防,早早就請來了鄭奭與蔡午兩位軍司馬的軍隊,使方城的駐軍一下子就暴增到兩萬多,算上最近從葉邑徵募的楚人新卒,方城一帶的魏軍人數快接近兩萬六千餘人。

    平心而論,在手握七萬秦軍的白起面前,兩萬六千人的魏軍根本談不上多,但考慮到這股魏軍的主將正是蒙仲,白起心中多少有些忌憚——畢竟在伊闕之戰時,蒙仲就曾憑藉兩萬魏軍敗卒翻盤,當時白起麾下亦有六萬秦軍。

    再加上宛城韓將韓驍麾下的一軍兵力,宛方兩地的魏韓聯軍,總兵力堪堪接近四萬,這才使得白起不敢輕舉妄動。

    但即便如此,蒙仲還是不敢掉以輕心,畢竟他很瞭解白起,知道後者絕對咽不下十幾萬楚民被他卷走的這口惡氣,雖現如今秦軍還未有絲毫動靜,但這並不代表白起就會饒過方城。

    說白了,白起與蒙仲之間肯定會有一場交鋒,只是不知會爆發在什麼時候罷了。

    這事,蒙仲自己也清楚,但他竭力想要避免,確切是說,是想要延後,畢竟就方城現如今的軍隊數量與素質,他實在沒什麼把握應對白起的猛攻,哪怕有蒙虎、華虎、穆武三人率領的騎兵。

    因此,他借屈原的口,給楚國的將領昭雎支招,寄希望於昭雎能在漢水拖住白起,使他這邊能有時間擴充軍隊,以及應付今年的春耕。

    唔,差不多等到六七月吧。

    到那時候,段幹寅許諾的五千匹戰馬應該就能運到方城,如此蒙仲就能訓練更多的騎兵,並且到那時候,方城這邊從葉邑徵募的楚人新卒,也應該已具備了一戰之力。

    還有四個月!

    當然,前提是楚國能堅持對抗秦軍的態度,這也正是蒙仲此刻最擔心的。

    怕就怕,在他的支招下,雖然白起未能擊敗昭雎而攻破鄢邑,但楚國卻抵不住壓力向秦國屈服。

    那就是最最糟糕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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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30 00:01:21 |只看該作者
第287章:方城大概

   三月上旬時,鄭奭、蔡午兩位軍司馬前後率領約八千左右的士卒抵達方城,準備與方城展開聯合訓練。

    平心而論,鄭奭、蔡午二人麾下的魏卒,此前根本談不上是魏國的精銳,就像先前在伊闕之戰時,頂多就只能給公孫喜的河東軍打打下手,負責在周邊巡邏、或者守衛某一塊要地等等,公孫喜真正寄託眾望,寄希望能擊敗秦軍的,還是河東軍。

    倘若那會兒沒有蒙仲力挽狂瀾,鄭奭、蔡午的這兩支地方軍,怕是也會在伊闕給公孫喜陪葬,而如今,這兩支軍隊非但活著回到了各自的駐地,而且軍中士卒的實力亦有所提高。

    也是,但凡能從伊闕之戰活下來的魏卒,無論是心態還是實力,自然會有所提高,畢竟他們亦曾在劣勢的情況下直面秦軍,心理承受能力得到了極大的磨礪。

    心態能夠擺正,作戰能力自然會有所提高。

    當然,這次鄭奭、蔡午帶來的軍隊,軍中士卒並未全部都是老卒,據他二人向蒙仲解釋,二人各約八千左右的魏卒中,只有五千是經歷過伊闕之戰的老卒,其餘三千人都是戰後從許地、郾城新徵募的新卒。

    新卒的實力以及心理承受能力,那自然是遠遠不如老卒的。

    可即便如此,這兩支軍隊的實力,還是明顯在方城軍之上。

    就像仿佛百廢待興的葉邑一樣,方城軍在由蒙仲接手後,亦經歷了一系列的整頓,通過幾次高強度的體能訓練,剔除了其中一部分意志力不堅定的士卒,只留下四千餘士卒,而其餘淘汰的士卒,則被沖入葉邑司馬樂續的麾下,作為維護葉邑治安穩定的督查部隊,將來只能作為方城軍一系的第二梯隊。

    至於第一梯隊,自然就是方城軍。

    正因為對方城軍抱有極高的期待,因此蒙仲、蒙遂等人對於方城軍的訓練亦抱持著極其嚴格的態度,一切訓練標準皆向魏武卒看齊。

    而如此嚴苛的訓練標準,自然難免會引起士卒們的抱怨。

    此時,蒙仲、蒙遂二人不禁有些想念樂毅,畢竟樂毅還在的時候,似訓練這種事,基本上都是樂毅負責的,而蒙遂主要負責軍中的雜事,比如賞罰、後勤等等。

    至於蒙仲,則乾脆只負責帶兵打仗的事。

    而現如今,樂毅已遠赴燕國,蒙遂也只能承擔起曾經樂毅的職責,一邊訓練兵卒、一邊規劃軍屯田,可謂是忙得不可開交。

    正因為如此,蒙仲也不好呆在舞陽邑陪伴家人,只能老老實實留在方城,幫蒙遂分擔職責。

    於是,訓練新卒的任務就落在了蒙仲自己身上。

    練兵,說實話並非蒙仲的強項,主要是當初樂毅還在的時候分擔了這部分的職責,這使蒙仲在練兵這方面缺乏一定經驗,好在他對此也並非一竅不通,在一段時間摸索下來,也逐漸形成的自己的練兵方式。

    與樂毅那“用羞辱性的言辭刺激士卒”的練兵方式不同,蒙仲練兵,主要還是採用童叟無欺的“賞罰機制”,說白了,即先規定一個訓練的標準,比如繞著方城跑十圈,達到這個標準的士卒能獲得更豐盛的飯菜,而沒能達到這個標準的士卒就只能啃白飯——大致就是這個意思。

    至於如何像樂毅那般,在訓練中途激勵士卒,蒙仲實在抹不開臉面。

    想想也是,他作為莊子、孟子、惠子的弟子,怎麼好意思在訓練士卒之後口吐污穢羞辱之詞呢?但偏偏樂毅就是能用這種方式刺激麾下的士卒,使得他們發揮出潛藏的潛力。

    既然無法學習樂毅式的練兵方式,蒙仲就只能通過賞罰來激勵軍卒,但顯然,賞罰機制確實不如樂毅的方式,尤其是針對那種性格衝動、充滿血性的魏卒。

    但總的來說,方城軍的徵募與訓練,亦逐漸步上正規。

    截止三月上旬,方城軍從葉邑陸續徵募新卒六千人,其中一半是魏人,一半是投奔方城的前楚人。

    其實說實話,投奔葉邑的那些楚人,其中希望投軍的人數遠遠不止三千人,只不過蒙仲、蒙遂考慮到份額問題,暫時不想徵募太多的楚人,免得留下什麼禍根,最起碼再過兩年,等到投奔葉邑的那些楚民對葉邑產生了歸屬之心再說。

    正因為限制了葉邑楚人投軍的名額,截止第一次徵募兵卒,方城軍的總人數也僅僅只維持在一萬名士卒左右,加上鄭奭與蔡午二人帶來的約一萬六千名士卒,總共僅兩萬六千人左右。

    鑒於蒙虎、華虎、穆武三人仍率領著騎兵遊蕩于漢水,時刻關注著秦軍跨漢水進攻鄢邑的戰況,蒙仲便召來了武嬰與樂進二人,使二人協助訓練新卒。

    三月十二日,蒙仲帶著剛鄭奭、蔡午兩位軍司馬參觀方城新軍的操練情況。

    不得不說,一萬多名士卒扛著圓木繞城奔跑,這還是相當壯觀的,且鄭奭與蔡午一眼就看出那是魏武卒的訓練方式。

    見此,二人亦對蒙仲給出了一些建議。

    還別說,鄭奭與蔡午終歸是魏人,他們對魏武卒的看法還是頗有見地的,比如說,他們二人很清楚魏武卒的強悍,其實不在於出色的作戰能力,而是在於全員那種“不畏懼死亡”的作戰心態。

    為何魏武卒能有“不畏懼死亡”的作戰心態?

    原因很簡單,因為魏武卒沒有後顧之憂,每一名魏武卒,都相當於是魏國扶持的小地主,家中有屋有田、有僕從,縱使魏武卒戰死沙場,其家人也能富裕的生活下去,不像別國的士卒,他們會畏懼死亡,因為他們很清楚,一旦自己死了,家人就再也無法領到他們的軍餉,生活會日佳艱難。

    那麼問題就來了,方城是否具備造就一批魏武卒的資本?

    要知道,倘若無法使魏武卒拋棄對家人的擔憂,這些魏卒就算再強悍,離真正的魏武卒還是有些差距的。

    而針對這一點,蒙仲早些就跟蒙遂、向繚二人商議過。

    真正的魏武卒待遇,現如今的方城是無力承擔的,但方城可以設法變通。

    比如說,魏國給予武卒的待遇,是一戶人家至此免除一切賦稅,說白了,即父親被選為魏武卒後,哪怕他戰死沙場,他的兒子、孫子、曾孫、玄孫,代代都可以免除一切賦稅。

    不得不說,這項待遇刺激了魏國士卒爭相投軍,希望自己能成為武卒,而魏國也是憑著這條規定,曾幾何時壓制中原諸國、制霸中原,但往遠了說,這條政令有著相當嚴重的弊端,或者說後患。

    打個比方,當前距離名將吳起在魏國訓練第一批魏武卒,已有長達百餘年,這第一批的魏武卒,基本上也都不在人世了,但即便是在百年之後,初代魏武卒的子孫,仍享有著免除賦稅的特殊待遇。

    然後第二代魏武卒,第三代魏武卒,在長達百年的時間內,魏國為了與諸國征戰,不停地選拔新的武卒,亦彌補老死的、戰死的舊武卒,這就使得在魏國擁有“免賦稅”的民戶越來越多,長此以往,魏國最終能徵收的賦稅,也會越來越少。

    或許有人會說,難道魏國的君主都是傻子麼,難道他們就不曾看到這條政令的弊端?

    當然不是!

    關鍵在於,縱使魏國的君主看到了這條政令的弊端,他們也不敢改動,以免引起武卒的抵制。

    當年魏國以一國之力,頂著四五個國家到處開戰,靠的是什麼?

    縱使如今國力一落千丈,但秦國仍對魏國抱有忌憚,這靠的又是什麼?

    還不都是魏武卒麼?

    魏武卒是魏國的根基,也是現如今魏國國力明顯不如秦、齊兩國卻仍有潛力制霸中原的根基,在這種情況下,魏國的君臣又豈會自毀長城?

    但蒙仲、蒙遂等人則借魏國的例子看到了這條政令的弊端,因此作出了一些改變:無論一名武卒尚在人世或戰死沙場,其家眷皆可免除一切稅收;倘若武卒戰死,則由方城協助撫養其子女長大成人,且截止家中長子年滿十五歲,這戶人家仍能享受免除一切稅收的特殊待遇。

    總而言之,即縮短了武卒家眷享受這種特殊待遇的期限,使方城不至於走上魏國的老路。

    或許有人會說,方城這邊大幅度縮短了魏武卒的待遇期間,難道就不會引起魏武卒的不滿麼?

    事實上還真不會。

    原因很簡單,此前方城這邊根本就沒有魏武卒,此地出現的第一批魏武卒,就僅僅只是曹淳、魏續等人帶來的兩千五百名河內武卒,但這些武卒有的搖身一變成為了騎兵,有的則從士卒升任了將官,在已獲利的情況下,這些士卒自然不會有所不滿。

    至於方城其餘的魏卒是否會有不滿,這些魏卒根本不敢,因為有大批投奔葉邑的楚民盯著這份特殊待遇,倘若有人因不滿這待遇而選擇退伍,相信會有大批楚人出身的士卒願意頂替他們的位置——要知道在楚國,從來就沒有魏武卒式的待遇。

    不得不說,這就是從零開始的好處,縱使蒙仲縮短了魏武卒的有待期間,也不會有人提出異議。

    至於魏國境內其他地區的魏武卒在聽說這件事後是否會提出異議,蒙仲對此也不擔心,反正他只在方城搞一搞,又沒想去更改魏國對魏武卒的待遇,他又不是魏相。

    倘若這樣還有武卒要對他不滿,那就不滿咯,與他又有什麼關係?

    聽到蒙仲的解釋後,鄭奭與蔡午苦笑連連。

    他們心中暗說,這位方城令不愧是年輕氣盛,像他們,根本就不敢涉及魏武卒的待遇問題,生怕引起國內武卒的抵制而遭到大樑那邊的斥責。

    苦笑之餘,二人心底亦不禁有些羨慕。

    畢竟他們二人只是許地、郾城的駐軍司馬,並非許地令或者郾城令,自然沒什麼底氣去搞魏武卒,但蒙仲不同,他雖是方城令,但實際許可權卻跟“郡守”類似。

    在這個年代,各國基本上只在與他國接壤的邊境地區才會設郡,派一名郡守負責軍政,而郡內的民政、軍事,通通由這位郡守負責——蒙仲兼掌方城、葉邑、舞陽三地,其實手中權力更像是郡守,而非區區一名縣令,只不過葉邑、舞陽兩地是他的封邑,不算在魏國派他駐守的城邑內,因此才被魏王任為縣令而已。

    正因為兼掌三座城邑,因此蒙仲有養活一支魏武卒的資本,這讓鄭奭、蔡午二人著實非常羨慕。

    畢竟,能統率一支聽命于自己的魏武卒,這恐怕是魏國國內許多將領的畢生的希望了。

    正當蒙仲一邊與鄭奭、蔡午二人交流,一邊巡視士卒的操練情況時,忽然有士卒過來稟報:“啟稟方城令,葉邑司馬樂續求見。”

    “樂續?”

    蒙仲愣了愣,當即便吩咐士卒將樂續帶來。

    片刻後,樂續便帶著屈原、莊辛二人來到了這邊,與蒙仲相互見禮。

    在見禮時,屈原解釋道:“在下的舊日同僚莊辛昨日來到葉邑看望在下,希望見方城令一面,是故勞煩樂司馬代為引薦。”

    蒙仲恍然大悟,立刻召來正在訓練新卒的武嬰、魏續二人,讓他二人繼續帶著鄭奭、蔡午到四周參觀,而他則帶著屈原與莊辛,將他們請到了方城內的縣府。

    來到城內縣府,命人送上茶水,蒙仲不失禮貌的打量著莊辛。

    而此時,莊辛亦在打量著蒙仲,見蒙仲言行舉止溫文爾雅,他心中著實感到意外。

    他笑著說道:“在下曾聽說,方城令乃是在伊闕之戰時擊敗了秦軍的猛將,在下原以為會是何等勇猛,卻不曾想,竟是這般儒雅……”

    聽聞此言,蒙仲微微一笑,畢竟類似的話他已經聽過太多太多。

    的確,只要他脫下甲胄、穿上長袍,大多數人都會誤以為他是一名士儒子弟,很少有人能看穿,他其實是一名帶兵打仗的將領。

    主要還是氣質的問題,蒙仲作為道名儒三家弟子,確實有種一般將領不具備的儒雅氣質。

    “莊大夫過譽了,在下當時也只是一時僥倖而已。”

    “誒。方城令這麼說就太過謙了……昨日在下與屈大夫一席夜談,屈大夫可是對方城令極為推崇啊……”

    “哦?”蒙仲有些驚訝地轉頭看向屈原。

    屈原微微一笑,也不否認,輕輕點了點頭。

    確實,他對蒙仲有著極大的好感,畢竟是蒙仲指點了他該如何拯救楚國。

    可能是見蒙仲對自己仍有些疏遠,莊辛玩笑說道:“在下聽說,方城令乃是莊夫子的高足,在下也姓莊,難道還不足以讓方城令對在下稍微親近一些麼?”

    聽到這話,蒙仲亦忍不住笑了起來。

    事實上嘛,雖說莊周與莊辛都姓莊,但莊周乃是「宋莊公子馮」的後人,而莊辛乃是「楚莊王熊旅」的後人,二人都是以各自先祖的諡號為姓,但根本不是出自同一支。

    但儘管如此,蒙仲還是對與他老師莊子一個姓氏的莊辛抱有很大好感,因此在聽了莊辛的話後,他一邊笑,一邊連連點頭稱是。

    就這樣,堂屋內的氣氛頓時更為融洽,莊辛也終於能夠提一些較為敏感的問題。

    他問蒙仲道:“方城令,我昨日前赴葉邑時,曾看到方城這邊正在建造營寨,我稍微打探了一下,便聽說魏國又調來了兩支軍隊……”

    蒙仲聞言轉頭看向屈原,在他看來,這件事屈原應該是知情的。

    似乎是注意到了蒙仲的舉動,莊辛笑著說道:“方城令不必驚疑,此事屈大夫已告知在下,是方城令邀請了許地、郾城兩地的駐軍司馬,一同率軍前來方城,在下只是想問,方城令召來兩支魏軍,是否是為了與秦軍作戰?”

    聽聞此言,蒙仲又看了一眼屈原,見後者微微搖了搖頭,便知這是莊辛自己的疑問。

    想了想,他如實說道:“於我而言,我尚未收到魏王的任何命令,不敢擅自與秦軍作戰;而于我方城、葉邑而言,莊大夫也知道,春耕在即,在下當務之急是率領當地軍民耕種,而非是與秦軍作戰……”

    莊辛正色說道:“昨日屈大夫曾告訴在下,言韓國有意出面調停,但魏國卻態度曖昧,在下私底認為,這可能是魏國希望我楚國與秦國戰得兩敗俱傷。然在下以為,此事從長遠考慮,于魏國其實並無利益。……秦國如今已成為魏韓楚三國的心腹大患,我認為三國當精誠合作,聯合抗擊秦國。”

    蒙仲笑了笑,說道:“這一番話,莊大夫應該對魏王以及田文去講,在下只是方城一地縣令,沒有資格介入邦交大事。”

    “但方城令有能力擊敗這股秦軍不是麼?”莊辛正色說道:“那秦將白起,只是方城令的手下敗將,倘若方城令願意給予援手,與我國的昭雎一同夾擊秦軍,或就能大舉擊敗秦軍……”

    蒙仲抬手打斷了莊辛的話,搖搖頭說道:“莊大夫誤會了,白起並非是在下的手下敗將,當日在伊闕之戰,在下只是擊敗了秦軍,並非擊敗了白起……事實上,對上此人,我亦沒有多大把握。”

    “……”莊辛微微皺了皺眉,似乎不是很相信蒙仲的話。

    但事實上,蒙仲說的卻是實話。

    他當初能反制白起,主要原因是那一晚公孫喜盲目地反攻,拖得秦軍精疲力盡,這使得蒙仲在天亮後組織反擊時,白起雖手底下有六萬士卒,卻因為體力耗盡而無力與魏軍廝殺,這使得魏軍士氣大振。

    正是因為落後了這一步,才使得白起後來步步被蒙仲所制。

    因此蒙仲從不認為是他擊敗了白起,他只是擊敗了秦軍而已——白起,是輸在其麾下兵力不足,憑八萬秦卒鏖戰二十幾萬魏韓兩軍耗盡了士卒的體力。

    倘若再給白起兩三萬軍隊,蒙仲可能連翻盤的機會都沒有。

    正因為如此,白起不敢招惹蒙仲,而蒙仲亦不想招惹白起,二人對彼此都有顧忌,這才使得如今秦魏兩軍出現了彼此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

    換向壽來試試,就算沒有魏王的命令,蒙仲也未必不會拿秦軍來磨礪他方城的軍隊。

    見自己的實話,反而讓氣氛變得有些沉悶,蒙仲想了想說道:“莊大夫,想必屈大夫昨日已對你言及過合縱之事,因此莊大夫應該明白,在下其實也是支持魏、韓、楚三國合縱的,倘若條件允許的話,在下定會率領我方城軍進攻秦軍,但眼下,我既沒有得到魏王的命令,且我方城亦不具備與秦軍一戰的實力,實在無力幫助楚國……”

    “事實上,方城令已經幫了許多了。”屈原在旁說了句公道話,同時用眼神示意莊辛。

    他原以為莊辛想見蒙仲,是想見見這位俊才,沒想到莊辛是別有所圖。

    對於屈原的話,莊辛並不否認,畢竟蒙仲確實幫了楚國許多,倘若救下十幾萬楚民是出自蒙仲的私心,那麼私底下將秦軍的虛實告訴屈原,讓屈原寫信透露給昭雎,這足以證明蒙仲是站在楚國這邊的。

    說到底,只是莊辛自己尚覺不足,希望拖魏韓兩國的軍隊下水。

    但蒙仲現如今作為魏國的將領,自然要更多地為魏國考慮,豈能因為莊辛幾句稱讚就昏了頭,不顧魏國利益幫楚國對付秦軍?

    他領的是魏國的俸祿,這一點,蒙仲還是很清楚的。

    “莊大夫,過了。”屈原低聲示意道。

    平心而論,屈原也希望蒙仲能夠出兵幫助楚國,但他知道,蒙仲也有他自己的立場,因此他從未提過,他只是在等待,等一個對魏楚兩國都有利的局面。

    到那時,無需他屈原開口,蒙仲自己就會率軍出擊,協助楚國擊退秦軍。

    聽到屈原的話,莊辛有些失望地點點頭,旋即拱手對蒙仲說道:“在下失態了,請方城令見諒。”

    蒙仲聞言一笑,搖頭說道:“莊大夫心憂國家,這有什麼錯?”

    頓了頓,他繼續說道:“倘若莊大夫希望儘快擊退秦軍,在下可以給莊大夫提一個建議,即派使者前往大樑,向魏王陳述利害,只要能說服魏王,使魏王下令援助楚國,那一切都迎刃而解。”

    “唔。”

    莊辛微微點了點頭。

    不過說實話,他不是沒想到這一點,只不過楚郢那邊還會考慮究竟是向秦國求和,還是向魏國求援,縱使他返回楚郢後能說服楚王熊橫派使者向魏國求援,這一來一回也需要幾個月的時間,因此他才會嘗試從蒙仲這邊入手,看看能否說服蒙仲先派援軍援助他楚國擊退秦軍。

    但很可惜,蒙仲有著他自己的堅持的原則,而屈原,也識趣地沒有幫襯。

    遊說蒙仲失敗,莊辛也無心在方城久留,立刻就告別蒙仲、屈原二人,踏上了返回楚郢的道路。

    又花了足足十幾日,莊辛這才返回楚郢,求見楚王熊橫。

    而就在這時,楚郢忽然又收到噩耗,秦國遣名將司馬錯兵出巴蜀,攻打楚國的巫郡、黔中,似乎要與白起形成“一北一西”的夾擊之勢。

    前幾日因為白起被昭雎阻擋于漢水而稍稍有所放鬆的楚國,一下子又緊張了下來。

    楚國,仿佛就在亡國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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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8
發表於 2019-11-30 00:01:34 |只看該作者
第288章:莊辛力諫楚王

    四月前後,莊辛回到了楚郢。

    然而臨近城門時,他卻看到了一些拖家帶口的逃難流民。

    起初莊辛並不在意,畢竟似酈縣、穰縣等漢水以北諸的楚民,也並非全部都投奔了魏國的方城,多多少少還是有人逃往漢水以南,只是數量並不多而已。

    可沒想到,待他下了馬車詢問那些逃難而來的難民後,他這才震驚地發現,對方根本不是如他想像從漢水以北的諸城逃亡而來,而是從巫郡、黔中逃亡而來。

    其中原因,即秦國名將司馬錯正在進攻巫郡。

    得知這件事後,莊辛亦大驚失色,急切問道:“捍關呢?”

    他口中的捍關,又稱江關,它位於巫郡西側,是曾經楚國為了抵擋蜀國而建造的關隘,後來楚國有意染指巴蜀之地,便是從這座捍關出兵。

    直到前些年秦國的司馬錯攻佔了巴蜀之地,設立了蜀郡,楚國在秦國的軍隊面前敗退,從此退守捍關,再不踏足巴蜀。

    在聽到莊辛的詢問後,難民中有知情者回答道:“秦軍操船沿江河順流而下,先襲巫郡,隨後又攻破了捍關……”

    聽聞此言,莊辛心中咯噔一下。

    要知道,捍關、巫郡對於楚國的意義,就好比漢水那邊的鄢邑,一旦失守,秦軍便可以順勢攻向黔中、夷陵,最終攻打到楚國的王都——郢。

    想到這裡,莊辛顧不得其他,立刻進城,直奔王宮,求見楚王熊橫。

    此時,楚王熊橫正在兩名美姬的陪伴下於宮殿內喝酒,與以往嬉戲的態度不同,今日熊橫亦是滿臉憂愁,縱使是美人相伴,亦感覺極為煩悶。

    至於原因,無非也就是國難當頭罷了。

    而就當楚王橫正在飲悶酒時,忽聽有侍者來報:“士大夫莊辛求見。”

    聽聞此言,楚王橫皺了皺眉,不過待猶豫了一下後,他還是派人召見了莊辛。

    片刻後,就見莊辛在兩名侍者的帶領下來到了大殿,朝著楚王橫拱手施禮:“大王。”

    “唔。”

    楚王熊橫應了一聲,端著酒樽隨口問道:“莊卿有何事求見寡人?”

    莊辛看了看楚王身側的兩名美姬,正色說道:“臣有要事啟稟大王,請大王摒退美人!”

    熊橫聞言皺著眉頭看了一眼莊辛,若換做在平日,他肯定會發怒,但今日,他確實沒有與美人嬉戲的興致,因此聽了莊辛這話,雖然心中多少有些不快,但也沒有多說什麼,揮揮手便示意那兩名美人暫且退下。

    見此,莊辛這才說道:“大王,臣聽聞,秦國又遣將領司馬錯兵出巴蜀,攻陷了我國的捍關……”

    熊橫聞言輕哼一聲,嘲笑道:“卿今日得知耶?”

    一聽這口氣,莊辛便猜到他前幾日不在楚郢的事肯定被眼前這位君王所知,因此猶豫著解釋道:“臣前一陣子去了……”

    豈料他還未說完,熊橫就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行了,寡人知道你去了鄢邑。雖你擅自離開大郢,但念在你憂心國家的份上,寡人就不責罰你了。……說吧,今日求見寡人,有何要事?”

    見此,莊辛先拱手謝過了君王的不罪之恩,旋即反問熊橫道:“大王,今漢水有秦將白起正在謀劃攻取鄢邑,而西邊江水,則有司馬錯攻佔了捍關,我大楚兩面受敵、岌岌可危,然臣見大王猶在此飲酒作樂,莫非已有退敵之策?”

    『……喝酒是沒錯,你哪只眼睛看到寡人在與美人嬉戲?』

    熊橫瞥了一眼莊辛,對後者這番說辭很是不滿,他冷冷說道:“此事寡人已交給令尹,令尹會想辦法勸說秦國退兵。”

    聽聞此言,莊辛面色微變。

    其實他方才之所以那麼問,就是在等熊橫說一句“寡人亦在為此犯愁”,如此一來,他就順理成章地獻出“向魏國求援”的建議,可他萬萬沒有想到,眼前這位君主已將此事交給了令尹子蘭。

    令尹子蘭勸退秦國的辦法,那還用想?十有八九就是對秦國割地乞和!

    想到這裡,莊辛急切問道:“大王,不知令尹欲如何勸退秦軍?”

    聽了這話,熊橫沉默了片刻,旋即語氣莫名地說道:“當日酈縣遭到秦軍攻擊時,析君景皓便寫了一封信派人送往秦國,詢問緣由。前幾日,卿不在大郢,穰侯魏冉的回信送到了析君手中,據其所言,秦國此番進攻我大楚,是因憎恨我大楚當初對秦國的背叛,倘若我大楚肯向秦國臣服,恢復舊日秦楚兩國的邦交,魏冉便會與向壽一同代我楚國向秦王求情,使秦軍退兵,日後秦楚兩國再無紛爭。”

    『果然!』

    莊辛心中暗道一句,旋即試探道:“大王還未答應秦國吧?”

    熊橫聞言沉默了片刻,最終如實說道:“昨日寡人與令尹商議後,已寫下了國書,命析君作為使者前往秦國……”

    一聽這話,莊辛面色大變,急聲說道:“請大王速速派人追回使者,否則待此事成為定局,諸事休矣!”

    熊橫皺著眉頭看著莊辛,不解問道:“卿何出此言?”

    見眼前這位君主不明白個中原因,莊辛按捺心中的著急,正色說道:“大王不可聽秦國胡謅,秦國說什麼與我大楚爭一旦之命,事實上並非如此,此番秦國之所以攻打我大楚,是因為秦國在進攻韓國時遭到魏國的阻擊,且在韓國的伊闕吃了敗仗,使得近十萬秦軍幾乎覆滅,故而與魏韓兩國言和,轉而謀取我大楚,欲脅迫我大楚一共出兵進攻魏韓兩國……”

    說到這裡,他拱手拜道:“大王,臣懇請立刻派人召回析君。要解除我大楚今日的禍難,可向魏韓兩國求援,萬萬不可向秦國臣服……”

    說著,他見熊橫無動於衷,忍不住有些激動地喊道:“大王!”

    “夠了!”

    熊橫聞言重重一拍面前的案幾,打斷了莊辛的話。

    只見他目視著莊辛,在微微吸了口氣後,收斂心中的憤怒,沉聲說道:“卿或有所不知,早在卿前往鄢邑之時,寡人便已派使者前往魏國,懇求魏王派兵救援,但迄今為止遲遲沒有回應……據令尹所言,魏楚兩國有水道聯通,若魏國果真有幫助我大楚之意,三十日之內,大郢就能得到喜訊,而如今遲遲沒有收到消息,可見魏國並不打算給予援手,或者說,魏國欲坐視我大楚與秦國拼得兩敗俱傷……既如此,只能暫時向秦國臣服。”

    聽聞此言,莊辛連連搖頭,歎息說道:“大王被令尹所蒙蔽了。……雖魏國與我大楚有水道相連,但楚邑與梁邑好歹相距千餘裡,再算上魏王得知此事後召集重臣商議的時日,區區三十日怎麼夠?定是子蘭從魏冉那邊私下得了好處,以謊言誆騙大王,為使大王早早應允臣服于秦國之事……”

    話音剛落,忽然殿外走入一名侍者,稟告道:“大王,令尹子蘭求見。”

    楚王熊橫看了一眼莊辛,點頭說道:“召。”

    僅片刻工夫,便見無論年紀還是長相皆與熊橫有幾分相仿的楚國令尹熊子蘭邁步走入殿內,待瞧見殿內站著莊辛後,子蘭亦不驚詫。

    確切地說,子蘭正是因為聽說莊辛求見楚王,似乎有意商議什麼大事,是故這才匆匆趕來。

    在向楚王熊橫這位兄長見過禮後,子蘭笑著對莊辛道:“聽說前一陣子莊大夫在鄢邑助昭雎抵擋秦軍?”

    一聽這話,莊辛便知道昭雎並未向楚王熊橫與令尹子蘭透露他那段時間曾拜訪魏國方城的事。

    但他也無意跟子蘭解釋什麼,似敷衍般地朝著子蘭行了行禮。

    見莊辛如此無禮,子蘭心中亦有些懊惱,但考慮到莊氏一族出了一個叛將莊蹻,子蘭最終還是忍了下來。

    畢竟叛將莊蹻在楚國有著不小的勢力,無論是楚國朝廷還是令尹子蘭,都想收為己用,如此自然不能太刻薄地對待莊氏一族的人。

    而此時,楚王熊橫則指著莊辛對子蘭說道:“子蘭,莊卿方才指出,魏國的梁邑距離我大郢有千里之遙,雖一個月未曾得到魏王的回覆,但這並不足以斷定魏國拒絕派兵援助我楚國,你對此有何解釋?”

    見兄長臉上有些不悅,子蘭連忙解釋道:“王兄,據臣弟所知,魏王雖說並未當面回絕我大楚的使者,但我大楚的使者多次希望求見魏王然而被魏國以種種藉口搪塞,這卻是不爭的事實。……今秦國又派司馬錯兵出巴蜀,進攻巫郡,兵鋒亦直指大郢,而魏國那邊,卻遲遲沒有給出肯定的回覆,值此國家存亡之時,難道要將希望寄託於遲遲不肯給出回覆的魏國身上麼?”

    其實這話倒也沒錯,因此熊橫在聽到弟弟的解釋後,臉上的不渝之色亦褪去了幾分。

    而見此,莊辛立刻說道:“大王莫要聽信令尹片面之詞,魏國勢必會出兵援救我大楚!”

    聽了這話,子蘭不等熊橫開口,便反問莊辛道:“哦?那麼依莊大夫看來,魏國幾時派出援兵?莫非要等到秦軍攻破鄢邑,佔領黔中、夷陵,致使兩支秦軍兵臨我大郢城下,此時魏軍方珊珊出現,前來救援?”

    “……”莊辛張了張嘴,竟然無從反駁。

    這也難怪,畢竟現如今的魏國,確實就是這種態度,它希望楚國傾盡兵力與秦國鏖戰一番,削弱秦國的力量,然後才會思考救援楚國的事。

    見此,子蘭向楚王熊橫做了一個“你看”的手勢,旋即朝著莊辛冷笑道:“魏國豈會白白救援我大楚?魏遫與田文心中所想,我亦能猜得一二,無非就是希望借我大楚的手削弱楚國,使秦楚兩國做鷸蚌之爭,他魏國好從中獲利。既然如此,我大楚何不暫時順從秦國,設法讓秦國去攻打魏韓兩國呢?”

    聽了這話,莊辛淡淡說道:“令尹可知道,一旦我大楚臣服于秦國,就勢必要被捲入秦國對魏韓兩國的戰爭?使我萬萬千千楚國的兒郎,為秦國的野心付出性命?”

    子蘭聞言微微一愣,旋即冷笑道:“莊大夫莫要誤會,縱使最終出現那樣的事,原因亦不在我楚國身上,而是在於魏國,倘若魏王肯發兵援助我大楚,我大楚又何必屈服于秦國呢?”

    聽聞此言,莊辛沉聲說道:“那倘若在下有辦法說服魏王出兵救援我大楚呢?”

    “唔?”

    子蘭微微一愣。

    就連楚王熊橫亦不覺有些驚訝,好奇問道:“卿有辦法說服魏王?”

    其實莊辛心中並無萬全把握,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一口咬定,畢竟他不能坐視他楚國臣服于秦國,否則,屈原所謀劃的魏韓楚三國合縱就將成為泡影。

    想到這裡,他信誓旦旦地說道:“在下以名爵擔保!請大王速速派人追回析邑,收回那份國書,在下願親赴魏國,說服魏王派兵救援,若事不成,在下願貶為庶民!”

    “這……”

    遇事不決的楚王熊橫,不由得轉頭看向子蘭。

    子蘭想了想,說道:“王兄,臣弟以為此事沒有必要……正所謂遠水難救近火,等到莊大夫親赴魏國,說服魏王派兵支援我大楚,恐司馬錯麾下的秦軍已攻破巫郡、黔中,進犯夷陵……夷陵乃先王的陵邑所在,若秦軍攻入此地,大肆為禍,我等子孫有何顏面哉?且如今,秦國勢強而魏韓兩國勢弱,與其跟魏韓兩國聯合而被秦國個個擊破,不如結歡心于秦國……秦國一直以來對中原之地的富饒垂涎三尺,只要我大楚順從秦國,秦國又豈會棄富饒中原而攻我大楚南蠻之地?”

    聽了這話,莊辛氣地鬍鬚亂顫,咬牙說道:“令尹當真欲使我大楚的兒郎為秦國的野心而犧牲麼?”

    子蘭當即反駁道:“難道抗擊秦軍就不會出現死傷麼?死在秦人手中也是死,死在魏韓兩國軍隊手中也死,有何分別?”

    “當然有!”

    莊辛正色反駁道:“與魏韓兩國合縱,聯合抗擊秦國,此乃弱弱聯合,縱使助魏韓兩國擊敗秦國,魏韓兩國亦無力吞併我大楚;但秦國不同,若今日助秦國重創魏韓兩國,使魏韓兩國被秦國所吞併,則秦國實力愈發強盛,他日我大楚根本無力阻擋!……更何況,與魏韓兩國合縱抗秦,大王仍是一國之君,而與秦國聯合,大王則是藩臣,豈能說沒有分別?!……我大楚的國君,竟淪落到成為他國的藩臣麼?”

    聽了莊辛義正言辭的話,楚王熊橫猶豫不決。

    半響後,他對莊辛說道:“不如這樣,我大楚暫時先臣服于秦國,而期間莊卿則前赴魏國說服魏王,倘若魏王肯發兵援救,介時我楚國再聯合魏韓兩國抗擊秦國……”

    聽到這麼一番幼稚的話,莊辛實在不知該說什麼。

    搖搖頭,莊辛苦笑著說道:“大王,可還記得‘六百里商於地之禍’麼?與諸國的邦交,最重要的就是信譽,若我大楚今日臣服秦國,明日又聯合魏韓,國家的信譽何在?大王您的信譽又何在?”

    說著,他拱了拱手,正色懇求道:“大王,事不宜遲,請速速派人追回析君,否則秦國得了大王的國書,將之公佈天下,魏韓兩國又豈會再發兵援救?”

    話音未落,子蘭在旁勸阻道:“王兄不可!魏韓兩國弱于秦國,未必敢冒著得罪秦國的危險救援我大楚,若介時魏韓兩國不救,則我大楚豈非會被秦國所覆亡?”

    “令尹此言大謬!魏王並非昏君,他豈會坐視秦國吞併我大楚?正所謂唇亡齒寒,若我大楚覆亡,下一個亡國的必定是魏韓兩國……因此大王不必猶豫,魏國一定會派援兵!”

    “大王……”

    “大王……”

    “夠了!”

    面對莊辛與子蘭的爭吵,楚王熊橫不勝其煩,在喝止了二人後,皺著眉頭說道:“容寡人……再想想。”

    一聽這話,莊辛著急地說道:“析君的馬車一日百里,大王此刻稍有猶豫,便追之不及……”

    這一番勸諫,聽得楚王熊橫心中煩惱,一怒之下竟拂袖而去,把莊辛與子蘭二人晾在殿內。

    見此,莊辛長長歎了口氣,在深深看了一眼面帶笑容的令尹子蘭後,一言不發地離開了王宮。

    考慮到前往秦國送國書的析君景皓是昨日啟程的,本來時間就非常倉促,未必能及時將那份國書追回,而如今楚王熊橫這一猶豫,那自然是更加沒有指望了。

    想到此事,莊辛心中煩悶,回到家中後一言不發地飲了幾碗酒,隨後寫了一封書信,準備派人將這封信送到葉邑,交給屈原,好讓屈原得悉,順便讓方城有所防備。

    倒不是說莊辛將屈原、蒙仲等人看得比楚國更重,不惜為此透露機密,而是他心中很清楚,他楚國真正的威脅來自秦國,既不是魏國,也不是韓國,更不是方城。

    而如今,他已無力阻止楚國向秦國屈服,那就只能借魏韓兩國的力量來阻止秦國,因此,蒙仲所在的方城就變得尤為重要——待等日後,假如秦楚兩國果真組織聯軍討伐魏韓兩國,只要宛城的韓驍與方城的蒙仲能阻擋住秦楚兩國聯軍,那麼魏韓兩國就不至於會受到太嚴重的損失,仍能有抵抗秦國的力量,否則,那就是魏韓楚三國被秦國個個擊破的局面。

    值得一提的是,雖然寫好了這封書信,但莊辛並未立刻派信賴的家僕送往葉邑,他還在等,等楚王熊橫回心轉意。

    為此,他還派了兩名家僕在王宮外守著,看看楚王熊橫是否有派人追回析君景皓。

    然而一直等到當日臨近黃昏時,莊辛仍然沒有受到任何消息。

    長歎一聲,他召來那兩名前幾日跟著他一同前往葉邑的家僕,囑咐他們趕在關閉城門前出城,連夜將這封信送到葉邑,交到屈原手中。

    那兩名接到主人的囑託,駕馭馬車離開楚郢,馬不停蹄前往方城,在日夜兼程趕了足足十日的路程後,終於再度抵達了方城,將書信交給了屈原。

    收到莊辛的書信,看到信中的內容,屈原亦是又急又恨,立刻前往方城,將此事告知蒙仲。

    相比較屈原收到這封信時的惱恨與著急,蒙仲倒顯得很鎮定,鎮定地讓公仲侈都感覺有點不可思議。

    於是公仲侈問蒙仲道:“方城令對此早有預料?”

    “不曾。”蒙仲搖了搖頭。

    的確,此前他也不知秦國除了派白起攻打楚國以外,還派了司馬錯從另一個方向進攻楚國,因此,當看到楚將昭雎堪堪將白起擋在漢水時,他心中亦暗自松了口氣,豈料到事情還會出現變故?

    而公仲侈在聽到蒙仲的回答後則更加不解:“既然早前並無預料,得知此等噩耗,方城令為何卻如此冷靜?”

    蒙仲聳了聳肩說道:“事情既然已經發生,急或不急,於事態又有什麼改變呢?”

    公仲侈愣了愣,旋即輕笑著稱讚道:“不愧是莊夫子的高足,單單這份氣度,便是常人所不能及。”

    聽了這話,蒙仲無奈地說道:“公仲先生繆贊了,在下只是強顏歡笑而已。”

    平心而論,難道蒙仲當真就不著急麼?

    怎麼可能!

    一旦秦楚兩國組成聯軍,宛地、方城必然是首當其衝遭到秦楚聯軍攻擊的目標,而秦軍單單白起麾下就有六七萬軍隊,再加上秦將司馬錯以及楚國的軍隊,搞不好秦楚聯軍的總兵力會達到二十萬。

    而宛方之地才多少軍隊?

    宛城的韓驍那邊僅一軍兵力,而他方城這邊,縱使算上鄭奭與蔡午的軍隊,也堪堪不到三萬,這總共不到四萬的魏韓聯軍,拿什麼去抵擋人數或會達到二十萬的秦楚聯軍?

    好在莊辛的這個消息送來的早,在楚國被秦國所迫組建聯軍一同討伐魏韓兩國前,蒙仲還有時間為這場或將爆發的戰爭提前做一些準備。

    比如說,寫封信給大樑,告訴原本想坐視秦國與楚國鷸蚌相爭的魏王遫與魏相田文,告知他們雞已飛、蛋已碎,叫他們速派援兵。

    再比如派人告知韓國的暴鳶,順便想辦法從韓國弄一批弩具。

    畢竟韓國的弩具,那可是防守的利器。

    『看來終究是無法避免與他一戰……』

    在派人送出送往大樑的求援書信後,蒙仲來到方城的城牆,遠遠眺望西南方向。

    在那個方向,在漢水北側的鄀邑一帶,有秦將白起的軍營。

    半個月後,被昭雎阻擋在漢水的秦將白起,亦收到了穰侯魏冉從咸陽送來的書信。

    在粗略看罷信中內容後,他的神色亦變得有些微妙。

    信中內容很簡單,即穰侯魏冉希望白起協助司馬錯,一同組織秦楚聯軍攻取宛城、方城……

    是的,協助司馬錯。

    “嘁!”

    看到這裡,白起撇了撇嘴,顯得有些不悅。

    竟要他白起給一個年過半百的老將當副將?

    『哼!都怪蒙仲那個混帳,使我在伊闕未能盡全功,否則,司馬錯給我當副將還差不多!』

    白起心中暗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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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章:出人意料的白起

    在秦國近代,有三名將軍對秦國的貢獻最大,這三人即魏章、嬴疾與司馬錯。

    這三位秦之名將,論功績不相上下。

    魏章是站在張儀背後的男人,他與張儀的合作,代表著一個時代,一個屬於張儀與秦國的時代。

    正是他的鼎力相助,使得張儀能“隻身一言而令諸侯懼”,當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而嬴疾,則是拯救了秦國的英雄。

    當楚懷王因被張儀欺騙而傾盡舉國兵力攻擊秦國時,若非嬴疾與魏章擊敗了楚軍,秦國的王都咸陽或已被楚軍所攻破,哪裡還有如今的強盛。

    至於司馬錯,則是替秦國打下了整片富饒的巴蜀之地,極大程度上緩解了秦國缺糧的窘迫。

    在這三人面前,縱使是同樣被稱為秦之名將的甘茂,亦遜色許多。

    而如今,隨著魏章與張儀一同被秦國所逐而鬱鬱死于魏國,隨著嬴疾病故,秦國曾經的這三大名將,就只剩下了司馬錯,這也使得司馬錯在國內有著很高的名望。

    當然,那些尊敬司馬錯的人中,並不包括白起。

    因為白起覺得,相比較魏章與嬴疾,司馬錯的“勇猛”存在著一定的水分。

    魏章的能耐自是不必多說,在他協助張儀遊說諸國期間,他前後擊敗魏、韓、楚等國的軍隊,令諸侯不敢小覷的隻身一人前來遊說的張儀。

    而嬴疾更是擊敗了齊國的名將田章、楚國的名將景缺。

    白起一直認為,一名將領的價值,最大程度上體現於他的敵人。

    就像嬴疾擊敗齊國的田章,縱使是他白起也得心服口服地稱讚一句:厲害!

    但司馬錯呢?他可曾擊敗什麼舉世聞名的名將?

    不曾!

    除了打下了巴蜀之地外,司馬錯的功績就只有擊敗叛亂的前蜀相陳莊,以及緊接著在蜀郡發動叛亂的秦公子、蜀侯嬴輝,可還有別的麼?

    沒有!

    而他白起,卻是在伊闕之戰中擒殺了魏國的名將公孫喜,且要不是魏軍中除了個蒙仲,他在那一場仗中順帶著韓國名將暴鳶都能一塊解決了。

    然而,國內卻要求他白起輔助司馬錯組織秦楚聯軍,一同討伐魏韓兩國,這讓白起心中有些不悅。

    比他早生三十年,卻只有一個攻克巴蜀的功勳值得為人稱道,本身也不曾有過擊敗天下名將的戰績,似這般,憑什麼讓他白起擔任那老傢伙的的副將?

    但礙于這是穰侯魏冉的命令,白起縱使心中有所不滿,也只能聽命行事,畢竟魏冉是他的恩主,若非魏冉的器重,他白起絕無可能在這個年紀就幾度統帥近十萬的秦軍。

    看罷書信後,白起召來了信任的副將季泓,轉述魏冉的命令。

    季泓聽罷很是驚訝:“楚人屈服了?明明我軍還未攻破漢水……”

    聽了這話,白起有些悶悶不樂地說道:“是司馬錯,司馬錯兵出巴蜀,攻破了江關,兵臨巫郡……”

    “哦。”季泓這才恍然大悟,繼而看了一眼悶悶不樂的白起。

    他能猜到白起為何悶悶不樂,只因為楚國屈服的原因並非是因為他,而是因為司馬錯。

    但季泓自忖,他們這支軍隊此番亦是戰國斐然,畢竟他們在短短十餘日就前後攻陷了酈縣、穰縣、皋滸等六國楚國的城邑,且自身的損失微乎其微,這也足以對得起魏冉、向壽對他們的信賴了。

    不過他也明白,眼前這位年輕的主帥是一位非常好強的人,自然不會滿足於僅僅只攻陷六座楚邑,更何況直接導致楚國向他秦國臣服的主要原因還並非是因為他們。

    想到這裡,季泓識趣地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問白起道:“那……我軍接下來作何安排?在漢水等待那司馬錯?”

    白起聞言沉思了片刻,旋即果斷說道:“不!下令全軍奔赴方城!”

    “呃?”

    季泓聞言面色微變,有些不解地問道:“白帥欲立刻與那蒙仲開戰?”

    “不然呢?”

    白起看了一眼季泓,旋即解釋道:“據我派往方城、葉邑的細作回來稟告,蒙仲所在的方城充其量只有三四萬軍隊,而葉邑,亦在重新建設階段。倘若我等在此地等待司馬錯,組織秦楚聯軍共同討伐宛城、方城,那麼據我估算最起碼要等到今年七八月,甚至是八九月……萬一在此期間,那蒙仲發覺了楚國已向我秦國屈服的跡象,加緊做好了應戰準備呢?你也知道那傢伙的本事,多給他幾個月的時間,說不定他就能將方城打造地固若金湯……與其到時候強行去啃一座堅城,不如立刻率軍趕奔方城,殺那蒙仲一個措手不及,報復前段時間他從我軍手中帶走十幾萬楚民的怨恨……”

    聽聞此言,季泓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但旋即他又皺著眉頭問道:“那……以什麼名義攻打方城呢?”

    “這還不簡單?”

    白起聞言淡淡笑道:“就說,有方城的騎兵殺害了我軍的士卒,違背了秦魏兩國停戰修好的約定,令蒙仲立刻交出兇手。如果他拒絕交出兇手,那我軍便可名正言順發兵討伐。”

    “這個名義倒是也可行……”季泓低頭思索著,旋即皺著眉頭說道:“不過,萬一那蒙仲隨便找了幾個人交給我軍呢?”

    “他不會的。”白起淡然說道。

    看著白起信誓旦旦的模樣,季泓反而有些不解:“為何不會?”

    聽了季泓的反問,白起反而愣了一下。

    想了半天這才說道:“交人即是示弱,那蒙仲性格剛直,豈會咽地下這種屈辱?”

    『……你只見過他兩面吧?究竟是拿什麼斷定那蒙仲性格剛直?』

    季泓表情古怪地看著白起。

    但既然白起已將話說到這份上,他再追問下去未免也太不識趣。

    於是他點點頭說道:“既然如此,末將立刻傳下命令,叫軍卒們收拾行裝,做好奔赴方城的準備。”

    “唔。”

    次日,即四月十六日,見軍中士卒已都做好準備,白起便下達了拔營的命令,命麾下七萬軍隊奔赴方城。

    秦軍浩浩蕩蕩地離開鄀縣一帶,漢水對岸的鄢邑楚軍自然不會無動於衷,立刻就稟報了大將昭雎。

    “秦軍撤退了!秦軍撤退了!”

    當時,整個鄢邑的軍民都在喜慶歡呼,可唯獨昭雎笑不出來。

    因為昭雎早幾日便收到了莊辛的書信,很清楚秦將白起之所以撤退,那是因為他楚國的君主熊橫已將願意臣服的國書送往了秦國。

    換而言之,秦軍撤退根本不是一件值得歡慶的事,這是恥辱!

    但對此昭雎也無能為力。

    他甚至有些迷茫,迷茫於這個國家是否還有救。

    還記得懷王在位初期,他楚國尚可與秦、齊兩國三足鼎立,然而只過了一代人,他楚國竟淪已淪落到這種地步,這讓昭雎莫名的傷感與哀歎。

    四月二十一日,在經過了長達五日的普通行軍後,白起率領麾下七萬軍隊抵達了宛、方一帶,在與宛城、方城呈三角之勢的位置暫時駐紮,繼而便派了幾名使者前往方城。

    而在此期間,蒙虎、華虎、穆武等盯梢秦軍的騎兵們,亦早早就將秦軍的動向派人稟報了方城,使蒙仲能提前得知秦軍正沖著他宛方之地而來。

    “怎麼會怎麼快?”

    在與蒙仲商議對策的期間,蒙遂對此感到非常震驚,皺著眉頭對蒙仲說道:“秦國迫使楚國向其臣服,目的就在於聯合楚軍一同討伐魏韓兩國,既然如此,這白起為何早早獨自率軍奔赴我方城?難道他不是應該在漢水等待與司馬錯匯合,先組織秦楚聯軍麼?”

    而對此,蒙仲亦持與蒙遂相同的觀點,對於白起突然率軍奔赴他方城感到頗為不解,想了想,他搖頭說道:“姑且靜觀其變,叫阿虎他們盯緊秦軍,我要隨時知曉秦軍的動向!”

    蒙遂點點頭,當即派人聯絡蒙虎、華虎、穆武三人,傳達蒙仲的命令。

    當日下午時,白起派出的使者抵達了方城。

    得知此事後,蒙仲便將那幾名秦卒喚入。

    只見那幾名秦卒入城見到蒙仲後,毫不客氣地說道:“足下想必就是方城令了。……我等奉我軍主帥之命前來傳達口訊,前幾日,有方城的騎兵無辜殺害了我軍的士卒,違反了彼此無犯的約定,白帥希望方城令交出兇手,否則,白帥將率大軍來討回公道!”

    此時,武嬰與他的副將魏續就在旁,在聽到那幾名秦卒那不客氣的語氣後,魏續勃然大怒,當即就準備抽出佩劍給這幾名秦卒一點教訓,但卻被蒙仲抬手阻止了。

    只見蒙仲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幾名秦卒半響,忽而笑著說道:“說我魏軍無故殺害秦軍士卒,這是莫須有的污蔑,真相如何,他白起心中清楚。……總之,他的意圖我領會了,你三人且回去轉告他,他若想對我方城開戰,蒙某隨時奉陪,實在不必耍這種伎倆,徒然惹人恥笑。……只要他不怕重蹈伊闕時的覆轍,隨時來攻我方城!”

    見魏續在旁一臉凶相,那三名秦卒也不敢多說什麼,當即便告辭離去。

    看著這三人離去,蒙仲長長吐了口氣,轉頭對站在身旁的蒙遂說道:“可以證實了,那白起確實有意攻打我方城。”

    “唔。”蒙遂點了點頭,旋即皺著眉頭說道:“然而我還是不明白,他為何不等待與楚國的軍隊一同前來進攻?”

    蒙仲想了想說道:“可能是不想給我等過多的備戰時間吧。……你想,等到白起與那司馬錯匯合,再組建秦楚聯軍,前前後後怕不是需要三四月之久?憑我對白起的瞭解,他肯定是不希望我方城得到充足的備戰時間,是故率領孤軍先來拖住我等。”

    “應該是這樣了……”

    蒙遂點點頭,旋即有些懊惱地說道:“可惜田地裡播下的種子了,我原以為秦楚聯軍下半年才會進犯我方城……早知他此時就來,我索性就不叫士卒播種了,還可以省下一些穀物……”

    聽了這話,蒙仲也不知該說什麼。

    畢竟,他也沒想到白起這麼早就帶兵前來他方城,仿佛是真的將他方城視為了心腹大患。

    不過想想也應該,誰讓他蒙仲當初在伊闕之戰時,幾度帶給白起屈辱呢?

    隨後,蒙仲立刻就派人請來鄭奭、蔡午二人,與在場的蒙遂、武嬰、魏續幾人商議對策。

    鄭奭、蔡午兩位軍司馬得知秦將白起主動來犯,也是吃了一驚,好在他們非常信賴蒙仲,因此倒也不懼,當即信誓旦旦地表示願以蒙仲馬首是瞻。

    期間,蒙仲正色說道:“雖白起麾下有近七萬秦軍,但我方城目前亦有接近三萬兵士,白起想要攻陷方城,也不是那麼容易。”

    說著,他便開始仔細地分派任務。

    其實這些任務,他前幾日就已經叮囑過諸將。

    因為地形的關係,方城這邊會遭到秦軍攻擊的只有兩處,一處即是方城,而另一處,則是樂進鎮守的「陽關」,即那座正在修建的,從宛地唯一可以通往葉邑的要道。

    考慮到陽關的城塞尚在修建,那裡只有一座魏營可以阻擋秦軍,蒙仲想來想去,最終還是決定委託蔡午率領其麾下八千名士卒增援陽關,協助樂進把守要地。

    只要陽關尚在方城這邊手中,秦軍就沒辦法通過大道襲擊葉邑與舞陽邑,除非翻過附近的山嶺——但山嶺上,蒙仲也早已命樂進部署了崗哨,幾乎是不可能讓秦軍悄無聲息地潛入。

    但這樣的安排,就導致方城這邊的守軍兵力大減,滿打滿算也就只有新老混搭的堪堪兩萬步卒,再加上蒙虎、華虎、穆武的合計一千名騎兵。

    倘若白起不顧秦軍傷亡,強行攻打方城,蒙仲也沒有守住這座城池的把握。

    因此,蒙仲已經做好了在必要時捨棄方城的決定——一旦戰況不利,他便率領軍隊退到陽關,死守這道關隘。

    在結束軍事會議後,蒙遂私底下對蒙仲說道:“方城、陽關兩地,我軍兵卒不到三萬,縱使對付白起亦實屬勉強,更遑論日後面對秦楚聯軍,我建議開放葉邑楚人投軍的名額。”

    開放葉邑楚軍投軍的名額,這的確不失是一個辦法。

    據蒙仲所知,他前段時間從漢水以北諸楚邑帶走的楚民有多達十五六萬,而其中有至少一半人口還未在葉邑分配到屋宅,而葉邑退出的優待政令,使得這些楚民當中的男子爭相投奔方城軍,只不過蒙仲考慮到這些楚民剛剛前來投奔,對葉邑尚且還沒有歸屬感,因此不敢徵募太多的楚人,免得出現什麼亂子。

    但如今,方城已變得岌岌可危,蒙仲也覺得,與其因為兵少而被白起或日後的秦楚聯軍攻破方城,不如開放投軍名額,將那些願意投奔方城軍的葉邑楚人通通招入進來。

    只是,招入進來的楚人新卒,他們能派上用途麼?

    這不,在聽到了蒙遂的話後,武嬰便提出了這個顧慮。

    見此,蒙遂便說道:“可使其輪換守城,並不作為主力,應該可以勉強一用。如此一來,我軍的兵力至少能與秦軍拉近一些,不至於讓士卒們因彼此兵力的差距而失去士氣。”

    聽聞此言,蒙仲點了點頭說道:“好,就這麼辦。……派人通知向繚,讓樂續在葉邑負責徵兵之事,徵募到一百人,便立刻調到陽關,叫樂進加緊訓練,最起碼要讓那些楚人掌握如何在戰場上保護自己,以減少傷亡。”

    “好!”

    於是乎,蒙仲的命令很快就送到了葉邑的向繚、樂續二人耳中。

    向繚、樂續二人得知秦將白起有意進攻方城,不敢怠慢,立刻就組織人手,在葉邑城內各處設下徵兵點,號召葉邑的邑民投軍。

    而與此同時,白起派出了那三名秦卒,也已經回到了軍中,將蒙仲的原話轉告給白起。

    對於蒙仲的嘲諷,白起非但絲毫不以為然,反而哈哈大笑。

    他甚至笑著對副將季泓說道:“別看那廝故作鎮定,這會兒他肯定是心中慌亂。”

    季泓配合地笑了笑,旋即問道:“白帥,那接下來該怎麼辦?”

    見此,白起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在仔細思索了一番後,沉聲說道:“這樣,你先在此地駐紮,建造營寨,明日我帶仲胥、童陽先往方城,探一探方城的虛實。……切記,小心宛城的韓驍。”

    “喏!”季泓抱拳領命。

    就這樣,白起分了四萬兵卒給季泓,於次日帶著仲胥、童陽、衛援三將,率領三萬秦軍直奔方城,在方城南面約二十裡處暫時駐紮。

    沿途,白起亦瞧見不少魏國騎兵,但考慮到穰侯魏冉為他而組建的騎兵尚未抵達,他暫時還不想去招惹這些騎兵,因此吩咐全軍士卒不得擅自追擊那些騎兵。

    他與蒙仲麾下的騎兵交過手,很清楚這支騎兵的作戰方式,只要他們不主動追擊那些騎兵,不被那些騎兵與大軍拉開距離,耗盡體力,那些魏國騎兵充其量也就只敢在他大軍身側遠遠地放箭,偶爾射死幾個倒楣的傢伙。

    似這種微小的損失,白起完全承受地起。

    抵達方城周邊後,白起第一時間下令建造營寨,畢竟他如今面對的對手,可不是析君景皓那種貨色,哪怕是他白起,也得先建好營寨,立於不敗之地後再想辦法進攻方城,否則,一旦被那蒙仲設計反制,就難免會出現全軍潰敗的局面。

    那可是蒙仲!

    在伊闕之戰時處處壓制他一頭,叫他白起因一時失利後、直到終盤都沒有機會挽回劣勢的對手。

    一想到能再次與這個宿敵交手,白起心底便不禁泛起陣陣興奮。

    是的,似析君景皓那種貨色,根本不值得他費心費力,唯獨蒙仲,唯獨這個傢伙,才值得他白起打起十二分精力。

    『……當初樗裡子撞見匡章,怕也是這樣的心情吧?』

    白起心底暗暗想道。

    在他看來,蒙仲就是他白起的田章,是體現他白起作為一名將領價值的最佳對手。

    四月二十三日,在仲胥、衛援二人仍在方城南側二十裡處建造營寨的期間,稍稍做了一番攻城準備的白起,便帶著部將童陽前往方城,準備對方城做一番試探性的進攻。

    而得知秦軍聚眾前來攻城,蒙仲亦立刻帶著蒙遂、鄭奭、蒙虎、華虎、穆武、武嬰等諸將登上城牆,眺望城外的秦軍。

    當看到城外的秦軍頂多只有一軍兵力,且一個個扛著長梯,並無其他攻城器械,蒙遂便對蒙仲說道:“看來白起今日只是來試探我方城的虛實……”

    蒙仲點了點頭,旋即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鄭奭。

    鄭奭會意,主動請纓道:“方城令,不如今日就讓在下麾下的兵卒代為守城。”

    蒙仲猶豫了一下,最終搖頭說道:“不急,我方城的軍隊,也並非沒有一戰之力。鄭司馬遠來是客,豈有客人擋在而主人縮在後頭的道理?”

    說著,對蒙遂說道:“派老卒守城,武嬰,你麾下的千名武卒,也讓他們一同守城,莫要讓白起識破我軍的虛實。”

    “喏!”

    蒙遂與武嬰抱拳領命。

    老卒,即指從前方城令魏遲那八千守軍中篩選過後的近五千名兵卒,而武嬰麾下的千名魏武卒,則是當初唐直撥給蒙仲麾下的兩千五百名魏武卒中,在刨除了轉型為騎兵的武卒後剩下的那一千人。

    這攏共不到六千名士卒,已稱得上是方城軍最精銳的士卒,其餘就是剛剛徵募的新卒,士卒的心態與戰鬥力遠遠不如這些士卒。

    兵法言,在己方勢弱的時候,可示敵以強,使敵人產生困惑。

    而如今蒙仲所用的就是這招:既然白起前來試探他方城的虛實,他便將最精銳的士卒派上城牆,希望能夠迷惑白起,使白起誤以為方城的軍隊皆如此悍勇。

    如此一來,白起就會遲疑,而方城也能得到寶貴的喘息時間,用於加緊操練新卒。

    當然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蒙仲只能做好謀劃,是否能否騙過白起,那得看那白起怎麼想。

    “嗚嗚——嗚嗚——嗚嗚——”

    三聲軍號響起,白起麾下的秦軍開始了攻城。

    而此時,白起則目不轉睛掃視著眼前的城郭,尋找著能夠克敵制勝的破綻。

    自當日在伊闕被蒙仲擊敗後,他便時時刻刻想著洗刷戰敗的屈辱。

    而這次,或許就是他擊敗蒙仲,挽回曾經失利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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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1-30 00:02:01 |只看該作者
第290章:方城初戰

    “放箭!”

    隨著蒙仲一聲令下,在方城的南城牆上,無數魏卒高舉弓弩,朝著向城池沖來的秦軍展開了一波齊射。

    面對這陣箭雨,持有盾牌的秦卒紛紛用盾牌保護自己,而不曾手持盾牌的秦卒,則乾脆用手臂擋在面前,以保護防禦能力最薄弱的面門。

    但有一點是相同的,即這些秦卒幾乎沒有驚慌,就仿佛早已適應了戰場上的箭襲,以至於來自方城城牆的箭矢,並未能對這些秦卒造成太有效的傷亡。

    這不,方城的魏軍僅僅只來得及展開兩撥齊射,秦軍的前隊便已扛著長梯衝到了城下,啪啪啪地將一架架長梯架在城牆上,開始攀爬。

    看到這一幕,蒙仲不禁皺起了眉頭。

    『太快了……秦軍的行動力……』

    掃視著整個戰場,蒙仲心下暗暗說道。

    他必須得承認,雖說世人都覺得魏武卒是當世第一強兵,但就蒙仲此刻看到的這些秦卒,他們的行動力以及臨戰的狀態,著實是不亞于魏武卒,仿佛全軍每一名秦卒的心中都只有“勝利”二字。

    他知道,這就是「軍功爵制」的可怕,衛鞅提出的這套將戰功與名爵掛鉤的制度,仿佛將秦國上下每一名男兒都變成了渴望勝利、不畏死亡的戰爭兵器。

    平心而論,這並非是蒙仲第一次接觸秦軍,早在去年伊闕之戰時,他就已率領魏軍與秦軍較量過,只不過那時他還沒有似今日這般深刻的體會。

    想想也是,當日蒙仲面對的秦軍,只是一支在經過與二十余萬魏韓聯軍鏖戰後的疲倦之師,軍中秦卒的精神面貌與作戰能力大打折扣,而今日他遭遇的這支秦軍,卻是在漢水北岸歇養充足,精力非常充沛的秦卒,這使得蒙仲難免有種錯覺:這支秦軍,比當日伊闕之戰時的秦軍更為強悍,更為悍勇!

    “攻城!”

    隨著一名秦軍將官的厲喝,不計其數的秦卒登上長梯,朝著城牆上方攀爬。

    見此,在城牆上督戰的魏續拔出利劍,沉著臉鼓舞著魏卒:“不要驚慌,用長戈將秦卒推下去即可,他們攻不上來的。”

    在魏續的指揮下,只見眾魏卒們微微探身在城牆外,用手中的長戈不停地朝著底下連續戳刺,使一名又一名的秦卒慘叫著從長梯上摔下。

    但旋即,便有其後續的秦卒立刻頂替了袍澤的位置,繼續借長梯朝城牆攀爬,整個軍隊的氣勢分毫不泄。

    當真是秦國的士卒不懼死亡麼?

    當然不是,只是秦國的軍法森嚴,在主將下令撤退前絕不容許任何人後退一步而已。

    “再攻!”

    城牆底下,再次傳來了一名秦軍將官的命令,在他的催促下,秦卒們再次加快了攀爬長梯速度,而這,也使得秦卒戰死的人數直線上升。

    可即便如此,秦軍的氣勢非但不見削弱,反而越來越強。

    “梆!梆!梆!”

    “梆!梆!梆!”

    不知從何時起,城外傳來了類似金木敲擊的聲音,聲色渾厚,極為整齊。

    蒙仲轉頭一看,便發現在秦軍的本陣,那些尚未參與攻城的秦卒們,此刻正整齊地用手中的長戈敲擊著盾牌,發出陣陣整齊的梆梆聲。

    皺了皺眉,蒙仲感覺情況有點不太妙。

    在秦軍那整齊的盾牌敲擊聲下,方城的城牆上逐漸出現了一些不好的變化。

    不知是什麼原因,魏軍士卒的動作逐漸變得不如先前靈敏,彼此的協作亦開始出現失誤。

    更有甚者,明明兩軍才接戰不久,但城上的魏卒們卻已開始大量流汗,甚至氣喘吁吁。

    仿佛有一個無形的枷鎖套在這些魏卒的脖頸,勒地他們喘不過起來。

    『……我軍的氣勢被壓制了。』

    看到城牆上己方士卒的細微變化,蒙仲深深皺起了眉頭,轉頭沖著旁邊喊道:“叫擂鼓的士卒加重鼓聲,務必要蓋過對面!”

    “喏!”

    命令傳達之後,城牆上的戰鼓聲立刻就加大了聲量,但遺憾的是,這區區幾面戰鼓,如何抵得上城外數千名秦卒同時擊打盾牌的聲音?

    見此,蒙仲立刻下令道:“傳令蒙遂、武嬰,想辦法讓士卒們穩住……”

    話音未落,忽然南城牆的西側爆發了一股人聲,蒙仲轉頭一瞧,駭然在城牆上看到了幾名秦卒的身影。

    雖然僅僅就只有幾名秦卒,但仍將蒙仲唬地不輕。

    這就被秦軍攻上城牆了?

    他簡直難以置信。

    “死!”

    遠處,傳來了魏續的吼聲。

    魏續不愧魏武卒旅帥出身的猛將,發現自己負責的防守區域竟被秦卒殺上城牆,當即直沖過去將那幾名秦卒砍翻在地,繼而夥同附近的魏卒,堪堪將秦軍的攻勢又擋了回去。

    “呼……”

    蒙仲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氣。

    但即便如此,蒙仲的這個小動作還是被時刻關注著他的軍司馬鄭奭發現了,後者見四下無人注意,上前對蒙仲低聲說道:“方城令,不如讓在下麾下的士卒協助守城?”

    蒙仲愣了愣,旋即便明白鄭奭這麼說的原因,搖搖頭說道:“鄭司馬的好意在下明白,但城上的士卒還堅持地住……”

    『還堅持地住?這才接戰多久就已經被秦卒攻上城牆了……』

    鄭奭的表情難免有些古怪。

    仿佛是猜到了鄭奭的想法,蒙仲低聲說道:“方才的變故,只是因為城上的士卒被秦軍的氣勢壓制了……這些士卒,是前方城令魏遲麾下的軍卒,以往駐守在此雖也經受操練,但終歸並沒有多少實戰的經驗,更何況一上來就讓他們面對秦軍,一時氣勢被震懾,無法發揮出原有的水準,故而才被秦卒攻上城牆……這個時候,一味地增兵並沒有太大用,關鍵在於,要想辦法使這些士卒擺脫秦軍之勢的影響,重振士氣……”

    鄭奭聞言恍然大悟,旋即又問道:“那,方城令打算如何重振士氣?”

    蒙仲微笑說道:“派精銳!”

    話音剛落,西側城牆那邊再次傳來一陣嘈雜的巨聲,但與之前不同的是,這次的巨聲中,大多是方城魏卒的歡呼。

    鄭奭定睛一瞧,旋即便看到蒙虎手握一柄利劍,死死堵住一個魏軍防守上的缺口,似砍瓜切菜般殺死一名名試圖從這個缺口沖上來的秦卒。

    只見這莽夫一邊殺敵,一邊毫不臉紅地自吹自擂:“方城第一猛士蒙虎在此,小小秦人還不速速避退?非要咱砍下你等的首級?”

    再仔細一瞧,似華虎、曹淳、蔡成等方城的將領們,亦不知何時紛紛上了城牆,帶領著人數並不多的一支精銳小隊,協助城牆上的魏卒堵住了一個個防守上的缺口。

    那些蒙虎、華虎、曹淳、蔡成等人的精銳小隊,其中有些鄭奭並不陌生,儼然是曾經在伊闕之戰時見過的魏卒。

    值得一提的是,可能是見蒙虎自我吹噓是方城第一猛士,華虎亦不遑多讓,一邊殺敵一邊學著蒙虎大肆吹噓自己是方城第一猛士,這讓城牆上的不少魏卒都有些迷糊:咱方城到底有幾個第一猛士?

    但刨除這個小小的疑點外,蒙虎、華虎等人的出現,著實讓城牆上的魏卒們士氣大振。

    就像蒙仲對鄭奭解釋的,關鍵不在於蒙虎、華虎等人殺死了多少秦卒,關鍵在於他們擊殺秦卒時的輕鬆與從容鎮定,讓城牆上的魏卒們感到了心安。

    “有些時候,匹夫之勇比計策更能鼓舞士氣……”

    蒙仲輕笑著對鄭奭說道。

    見危機已經解除,且城上的魏卒在蒙虎、華虎、曹淳、魏續、蔡成等猛將的帶領下,逐漸恢復了先前那種順暢的作戰氛圍,鄭奭笑著說道:“這麼說就太過分了,蒙虎與華虎,著實是方城令帳下的兩員虎將,我雖比二人空活幾年,但自忖並非這兩位的對手。”

    聽鄭奭毫不保留地稱讚蒙虎與華虎,蒙仲心中也是高興,不過他也知道,其實最應該值得稱讚的,應該是城牆上的實際指揮者,武嬰。

    正因為有武嬰替蒙仲指揮城牆上的魏卒,蒙仲才有空閒總攬全域,或者與鄭奭聊上兩句。

    可惜這位年長蒙仲幾歲的大哥是個悶葫蘆,雖然蒙仲一直都覺得武嬰穩重可靠,可以託付重任,但說實話,二人實在聊不起來。

    確切地說,武嬰跟誰都聊不起來。

    一時的驚變,最終化為有驚無險,看著城牆上的魏卒逐漸適應了與秦軍的作戰方式,蒙仲暗自松了口氣。

    就像他之前所說的,前方城令魏遲麾下的這些魏卒,其實還是操練地比較扎實的,應該掌握的技巧基本上都已掌握,也不心怵殺人什麼的,可見他們曾經駐紮在方城時,也曾開過葷。

    這些人唯一欠缺的,就是與秦軍作戰的經驗。

    只要能邁過這道坎,蒙仲還是很好看這些士卒的。

    相比之下,他有些擔心城外的白起那邊。

    縱使是他也吃不准,方才城上的變故,是否讓那白起看出了什麼端倪。

    正如蒙仲所猜測的,此時此刻,白起就站在本陣位置的戰車上,左手托著右手肘,右手摸著下頜,饒有興致地盯著城牆。

    “有意思了……”

    他喃喃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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