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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t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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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伊人睽睽] 怎敵她千嬌百媚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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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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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7 00:57:13 |只看該作者
第40章

  去往「華林園」的長簷車出了兩輛,一輛是侍女和舞姬連七娘所坐,另一輛是羅令妤領著妹妹坐。她們將少年郎君救上車後,侍女靈玉就從後面的車過來,到羅令妤這邊來幫忙照顧少年郎君。

  郎君自稱「周子波」,年過十七,從外地來到建業。初來乍到,周子波對建業多有不熟,還賴羅令妤指教。

  羅令妤掩唇而笑,紅了面頰:「我也是從外地來的。我從南陽來,到建業不過一月。我也不甚熟這裡。」

  周郎眉毛向上揚了下,那勾子一樣的挑動,其下看人時烏凝專注的眼神,還有他身上那種春風般溫煦的氣質……都讓羅令妤心中生悅,向郎君靠近。羅令妤側頭打量周郎,自她得知自己上次和妹妹救的人是陸昀後,羅令妤就修改了自己的行事風格——

  路遇需要幫忙的,哪怕看著像是無權無貴的窮苦人士,自己也不能以貌取人……萬一又是第二個「陸三郎」呢?

  眼下的周郎,目似溫玉,雋秀和氣,雖臉色蒼白、似身體不太好……但觀他言行談吐,他是第二個「陸三郎」的可能性,定是極大的。

  當長簷車走上青溪中橋時,車微微晃動,羅令妤推開礙事的小妹妹,坐得已經離周郎非常近了。她故作驚喜:「原來你我都不是建業人,敢問郎君來自哪裡?」

  周郎聲音依舊低柔如砂礫過耳,沙沙沙,撩向女郎肺腑灼熱之處:「華蓋壓著三層閣。」

  羅令妤一怔:這是讓她猜謎?

  周郎只是隨口一說,並沒有為難羅令妤的意思。羅令妤又心中機敏,對方謎語將將給出,妹妹皺著臉想謎底時,她已經猜了出來,呼吸間就順暢地接上周郎的話了:「原來郎君來自宜城!我沒有去過,卻聽說過那裡也是富饒之地……你我二人都不是建業人,天南地北,還能在此時意外碰上。周郎,我們真是有緣。」

  有緣?

  女郎妙生生的含情目柔柔瞥向那位少年郎君,春水一般,波瀾一重重湧去,她再輕笑的樣子,更顯得年少多嬌,眸底的神色,還帶幾分……狡黠?

  周揚靈,即周子波,面對這位女郎的討好,微微笑了一下——這位羅女郎,生拉硬扯,也要和她扯上關係,卻並不惹人生厭,倒是有趣。

  不錯,女扮男裝,化身風度翩翩的「周郎」的,正是陳王劉俶遍尋不到的名士周潭的女兒周揚靈。陳王劉俶派陸三郎去宜城,說服名士周潭,希望周潭和陳王合作,讓寒門弟子進入官場,平衡如今朝廷被大部分無所事事混日子的士族子弟把持的現狀。自來庶族嚮往士族,想進入士族世界難如登天,哪怕名士周潭曾游遍南國、弟子三千,陳王給出的條件,對他也是吸引人的。

  更甚至,為了讓周潭代表的庶族人士相信自己的誠意,陳王主動拋出了聯姻的橄欖枝。此年代士庶分明,庶族女子想嫁士族、皇室都難如登天,陳王已如此有誠意,周潭便讓女兒周揚靈入建業小住些日子,看看建業的情況。女兒雖體弱,但周潭相信憑自己女兒的相貌才能,士庶之間的聯姻,定會非常順利。

  雙方皆有誠意,卻無人問過周揚靈的看法。人到建業,發覺陳王府的人姍姍來遲,周揚靈在他們來之前,就改頭換面走人了。

  如今陳王劉俶的人到處尋那位絕色女郎,只記得周女郎「貌美」,他們想盡辦法和近期進出建業的女郎們聯繫。他們卻走進了思想誤區,沒有想著去郎君中找上一找——

  周揚靈挑起簾子,看向外頭青溪風光。周揚靈歎:「建業果真地傑人靈,難怪我父親也嚮往這裡。」

  羅令妤心中一動:這話的意思,應該是周郎的父親是大人物吧?

  看,她猜得沒錯,周郎定是哪位世家離家遊學的郎君。就如她的堂哥,大伯母的兒子羅衍一般。這次來到建業,羅令妤給堂哥羅衍也帶了禮物。但是羅衍遊學未歸,就連大伯母都兩年沒見過人了……周郎如她堂哥羅衍一般,都是願意行千里路、家學淵博、自身也上進的郎君啊。

  羅令妤對周郎的好感更甚,絞盡腦汁要和這位郎君扯上關係——「周郎,你若是沒有要去的地方,不如與我一道前往『華林園』吧?這兩日那裡有『花神選』,建業的名門郎君、女郎們都聚在那裡,挺有趣的。我也要去參選,周郎就當陪我玩玩好麼?」

  「花神選」。

  周揚靈眸中水光輕漾,若有所思。

  這個她聽過,她趕上這個時候入建業,未必沒有她父親周潭的傲氣所在——名士周潭弟子三千,以往建業連任「花神」三年的女郎陳繡,便是周潭的女弟子。周潭的徒弟都這般厲害,女兒又該是什麼樣?

  庶族要進入士族世界,定要讓人看到自己的能力。若是周揚靈那日在碼頭被陳王府的人接到,此時若沒有意外,周揚靈也該如旁的名門女郎一樣,來參選這「花神」。若是成功,周揚靈便可自動進入士族女郎們的世界了。

  而今扮作男兒,卻是不用選「花神」了。從參選者變成旁觀者,甚為有趣……周揚靈含笑點頭,應了羅令妤的邀請:「好呀。」

  羅令妤驚喜,原本準備了好幾套說辭,沒想到這位郎君這般好說服。她才說了一句話,他就……定是對她也有些好感吧?羅令妤再用美目撩了周揚靈一下,春水柔柔,含情脈脈。

  周揚靈:「……」

  忍俊不禁!

  許是貌美的緣故,這位女郎勾人的小動作,不讓人生厭,倒是分外好看……是個有意思的人。

  初次相遇,二女均對對方持有好感。

  到華林園,羅令妤率先領著周郎進去。周郎雖沒有進入這裡的請帖,但守園小吏一看郎君風度宜人,自然是名門郎君,也不加阻攔。羅雲嫿看姐姐一心扒著那位救的郎君去,壓根把她們丟在身後不管……羅雲嫿小娘子鼓起腮幫子,吹了下額發:沒錯,還是她的姐姐。

  今日依然嫌貧愛富。

  姐姐顧著巴結郎君不理自己,羅雲嫿轉身跑去後面的牛車,當起小大人來,聲音脆脆地吩咐侍女們下車。只後面那輛牛車,連七娘下車的時候,身子輕輕晃了一下,被站在她不遠處等著她的羅雲嫿扶住。羅雲嫿仰臉看連七娘擦著胭脂卻難掩蒼白的臉色,吃了一驚:「連姐姐,你怎麼了,身體不適麼?」

  連七娘揉了揉額角,晃了下頭,神思清醒一下。忍住腹中不適,她紅了半張臉道:「沒事,女兒家的一點私事……小娘子長大了,也會懂的。」

  羅雲嫿半懂不懂地點了頭。

  跟在她們身後吩咐侍女拿包袱的靈玉聽到連七娘的話,呆愣一瞬後,憂心忡忡地盯著連七娘婀娜的背影:若是癸水來了,她還能跳舞麼……以女郎對這次「花神選」的看中,連七娘若是掉了鏈子,女郎會氣瘋吧?

  羅令妤此時一心在周揚靈身上,身後又有其他侍女,她暫時沒注意到連七娘的異樣。

  ……

  華林園占地極廣,進來後便有管事領她們去客房歇息。羅令妤領著周揚靈往客房去,沿路上,二女聽到絲竹管弦聲不絕,鼓點不斷,時有人圍著一處看。羅令妤便指給身邊的少年郎君看——「花神選一共五日,今日是第三日,不少郎君、女郎嫌麻煩,直接住在了這裡,等五日結束後再走。」

  「我也做的這個打算。」

  「今日都是比舞比曲的。為了夜長夢多,我將時間定在巳時。郎君我們回去收拾一下,就讓連七娘上場。郎君你定要看我的作品——舞和曲,都是我自己編的。」

  女郎聲如黃鸝,婉婉道來,實在是一種享受。周揚靈便不說話了。

  羅令妤又擰著眉微疑惑:「只是這裡人好多,女子未免太多了……難道今年參選的女郎有這麼多麼?」

  她曾跟王氏女打聽過花神選的事,士族女郎們各有自知之明,每年參選的人並不是很多。可是今年看上去,哪裡都是顏色鮮妍的年輕女郎圍在一起說笑。這時聯繫上前兩日陸二郎勸她不要參加今年比試的話,羅令妤心裡微微緊張:是不是今年有哪裡不一樣?陸二郎是不是知道什麼內幕消息,努力勸她卻被她忽略了?

  周揚靈寬慰她:「羅妹妹放心,你不是說輸贏不重要,只要有趣便好麼?」

  羅令妤:「……」

  她幽幽地、偷偷地,瞪一眼周郎:什麼輸贏不重要,那是她的客氣話而已。實際上輸贏對她來說太重要了!

  忽有平甯公主劉棠的聲音加入:「羅姐姐,你來了?我正想著過一會兒就該到你了,你怎麼還不到。」

  羅令妤含笑:「公主前日就比完了吧?怎麼樣?」

  劉棠掩了掩紅透的臉頰,咳嗽一聲:「挺好的。」她看到羅令妤身邊的俊秀郎君,卓然如玉,氣度不凡,當即訝道:「這位郎君,好似不曾見過。」

  少年過度俊美,本就雌雄難辨,何況周揚靈扮男裝,難得的有一股溫文爾雅的清明英氣在眉目間。見到她男兒裝的女郎,都覺她俊俏,談吐不俗。她說自己是男的,也從無人懷疑。

  當然,周揚靈也沒說過自己是男的。

  羅令妤給二女做了介紹,周揚靈拱手一拜,長袖飛揚:「原是公主殿下,在下有禮。」

  劉棠臉更紅了,連連後退,結結巴巴道:「不不不不用了……」平日往來都是相熟的名女女郎、郎君,她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麼鄭重其事地見禮。劉棠再看向羅令妤,心想羅姐姐真厲害,走到哪裡,都能碰上英俊的郎君喜愛她,跟著她。

  平甯公主誤會大了。

  ……

  遙遠的,陳繡和奉承她的侍女也在園中閒逛,時而湊入人群。別人是去看女郎的比試,陳繡則是跟著陸三郎走。「花神選」開始第一日,陸三郎出現在這裡,連看了三場比試後,她們便知道今年的五位名士之一,便是陸三郎。

  整個建業名門女郎為之一振!

  原本不打算來湊熱鬧的,沖著陸三郎,都要來看一看,玩一玩。世家女郎多彪悍,她們衣食無憂,享受生活,便極為喜愛美男,擲果投花以示愛。此年代的俊美郎君,若是沒有一身好武藝,輕易不要走進女郎人群中……

  這便造成今年摩肩擦踵、人山人海的盛況。

  走到哪裡都是人,哪裡都有女郎向陸三郎投花,陳繡的臉色鐵青。她的比試早在第一日就結束了,撐到今天,也就是為了等陸三郎,結果……擠出人群,將身後的曲聲拋之腦後,陳繡啐一口:「不知羞恥!一個個盡在看陸三郎,沒人看什麼比試。」

  她身邊的女郎自然討好她。

  陳繡臉色好看了一些,再抬步要走時,視線隨意在周圍一掃,她看向一個方向,肩膀猛地僵住,抬起的腳步又縮了回去。身後奉承陳繡的女郎看去,見是美麗的羅氏女與一位翩翩少年郎君邊走邊笑,衣袂齊飛,鶴舞雁鳴——

  陳繡急急收回腳步,轉了肩,走向和羅令妤完全相反的方向,低聲催促:「走走走!千萬不要和她碰上,不要和她說話。」

  陳繡心有餘悸,仍記得那日在羅令妤手裡吃的虧。優渥的貴女生活養得她一派天真,她完全鬥不過陸三郎那個表妹。唯一的法子,只能繞開那女郎,別和她出現在同一地方。

  身邊女郎試探道:「羅娘子今日才來,想是今日有她的比試。陳娘子我們要去看看麼?」

  陳繡:「當然要去看!」

  陳繡:「倒要看看她什麼本事,剛來建業就挑釁我。一臉妖氣,我行我素……」她驀地漲紅了,閉了嘴巴,難聽的話自己也極為羞恥,連說都不想說了。

  ……

  陸三郎百無聊賴地立在人群裡,看似專心致志地盯著比試,心其實已經飛了。

  他心裡的小人打了好幾個哈欠,呼呼大睡:果然,這種比試,一點兒意思都沒有。

  他後悔無比:何以為了與羅令妤置氣,跑來參加這種無聊遊戲?

  他要在這種地方待夠整整五日,他那便宜表妹,卻還不知在哪裡美著……陸三郎咬牙:他現在唯一的動力,就剩下等羅令妤出現了,狠狠耍她一把!

  ……

  衡陽王也和陸二郎來了這裡。

  近日,衡陽王在朝上和陸三郎、陳王吵得不可開交,下了朝,卻經常和陸二郎在一起。

  真是奇怪。

  劉慕黑著臉,硬是被陸顯磨了兩三天,給拉到了這裡。他放眼望去,看到女郎們,目中的戾氣更重了。衡陽王很是不耐煩:「你表妹呢?讓她出來,孤見一面就走……孤警告你,你別纏著孤了!就算你是陸家二郎,孤也不怕你!你不要得寸進尺!」

  劉慕咬牙切齒:「只要孤答應你今天待在這裡,你記得你答應過孤的——以後離孤遠一點,不要再到孤的衡陽王府來了!」

  這就是豪門大世家的底蘊——哪怕皇親國戚如劉慕,都不太給陸二郎甩臉。

  陸顯很羞愧。

  口上連連應了衡陽王,陸顯派人去問表妹的比試時間,擦了擦額上汗。他不看好表妹能贏過陳王身邊的周揚靈,但是再不看好,他也支持表妹。同時,陸顯覺得利益最大化最好——就算表妹贏不得「花神」,但被她未來夫君看到她驚豔世人的才學,她未來夫君更愛她一分,這不是很好麼?

  既然衡陽王不是對羅表妹一見鍾情,那定是日久生情了。

  劉慕還是很希望和未來的皇帝皇后打好關係的。

  徒然不管他現在讓他「未來的皇帝」很生氣,他「未來的皇帝」不喜歡他跟著。

  陸顯對劉慕神秘一笑:「你一定會看到羅表妹好的一面……」

  衡陽王滿臉躁怒,強行忍下:「……」

  我說過了,我不想和你們陸家聯姻!

  ……

  羅令妤和周揚靈回到房舍,侍女們已經有人去看她們比試時辰,這邊則忙著做各種準備,例如搬琴、取笛子。羅令妤問了連七娘在哪裡,和周揚靈一道進屋後,看到連七娘窩在榻上,蓋著一張錦毯,閉著眼假寐。而榻下,羅雲嫿懂事地伸手,揉著女郎的小腹。

  羅令妤看到這一幕,臉色輕微一變:「怎麼回事?」

  羅雲嫿扭頭:「姐——」

  連七娘如今聽到羅令妤悅耳的聲音,便覺魔音入耳,雙肩一抖,她從榻上倉促起身。然下榻時雙膝一軟,磕跪在地上,冷汗直冒。侍女靈玉在一邊看了許久,滿面憂色,這會兒看連七娘痛得不行,忍不住走去將人扶起來,回頭對臉色蒼白的羅令妤說:「女郎,她、她……」看一眼羅令妤身後的周郎,當著郎君的面不好說這些,靈玉的臉紅了。

  侍女一開口,周揚靈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周揚靈對羅令妤點一下頭,溫聲:「女郎先解決自己的家中事吧,我出門看看。」

  周揚靈走後,靈玉倒豆子一般說了連七娘現在的情況。她聲音越來越低,因隨著她的話內容清晰,羅令妤看她們的眼神,如厲刀割肉一般,恨不得活剜了她們。羅雲嫿求道:「連姐姐恐怕沒法跳舞啊,姐。能不能算了啊?」

  羅令妤狠心道:「連七娘先試一下。」

  連七娘被扶起來,只旋轉了一圈,臉上的冷汗就濕了雙目。她身子一晃,眼前發黑,自己無知無覺的時候,人就跌了下去。連七娘惶恐不安,想要再站起來繼續跳,羅雲嫿和靈玉一道扶著她,勸她。羅令妤不吭氣,連七娘咬著牙,顫巍巍地站起站起,勉強一笑:「我行的……」

  羅雲嫿:「你會暈倒的……連姐姐你逞強也沒用啊。姐,你……」

  回過頭,看到姐姐的臉色,羅雲嫿一怔,面上的焦急色一緩。她心裡慌亂,卻也不知該怎麼安慰姐姐。讓連七娘繼續跳麼,回頭看眼被靈玉抱在懷裡發抖地可憐舞姬;讓連七娘就這麼算了麼,再仰頭看到羅令妤的眼神……

  咬咬牙,羅雲嫿:「再、再熬完紅棗銀耳粥給連姐姐……」

  羅令妤冷冷地看著她們折騰,坐了下去。她們拙劣地勸連七娘躺下,連七娘害怕羅令妤、掙扎要跳舞,羅雲嫿目中含淚,靈玉也快要哭了。都是有些哀怨心,但是都不知該怪誰。甚至亂糟糟的,都在等羅令妤說話……羅令妤冷冷道:「行了,別折騰了。」

  幾人扭頭,淒艾:「女郎(姐)——」

  羅令妤坐下來,後背已麻麻一片。她自嘲道:「我準備了十五日,卻趕不上你一日之病。我縱是有心作冷酷無情狀,讓你上場,你也未必如我這般珍重用心。要是出了錯,仍是我來承擔。」

  「所以你們別怕了。先躺著歇息吧,比試……我先挪下時間,希望你能趕上。」

  羅令妤讓人去問時辰,回來的消息,說頂多可以給她調整到晚上去。連七娘期期艾艾地躺在榻上呻吟,羅雲嫿等人陪著說話,羅令妤不想看,冷著臉走了出去,叫別的侍女來安排事務:「找上牆壁般大的屏風,折些花枝……」

  她腦中亂哄哄的,已決定改變策略了。

  站在廊下吩咐侍女換東西的時候,羅令妤的手腳俱是麻的。滿心惶惑迷惘,卻得硬撐著。待侍女們下去了,坐在欄杆上,羅令妤低下頭。過片刻,淚水滴答滴答地掉落。她手心掐著指甲,掐的自己手心滲血……忽旁側伸來一隻手,抓住她手心攤開,以溫柔的力道,讓她放過了自己的手。

  羅令妤淚眼婆娑地抬起眼,看到是去而複返的周郎。

  周郎溫和地站在她面前,柔聲:「不放心你,回來看看……怎麼哭了呢?」

  「周郎……」羅令妤哽咽,無人可靠時,心中委屈難言,磕磕絆絆說了自家事,「……若是到了晚上,連七娘還是起不來,我的『花神選』怎麼辦?我就要這麼錯過了麼?我為它準備了這麼長時間……」

  她長睫上沾著淚水:「我、我……建業的名門門檻這般高,我好不容易等到一個機會,我不想放棄……」

  周揚靈偏頭,目中微閃:「為什麼要放棄?你不是說,舞和曲都是你編的麼?連七娘縱是跟你學了半月,會有你熟悉麼?她只是病倒了,你卻還能有心情哭鼻子啊。」

  羅令妤:「……」

  美目瞪大:「周郎是說讓我自己去麼?不,這怎麼行?哪有士族女郎自己去跳舞給人取樂的?供人取樂的都是下等人!要被人瞧不起的。」

  周揚靈:「……你對庶民、賤民的偏見還挺深……」

  然而羅令妤很快咬住了唇,發現自己也沒有別的法子……她嗚嗚咽咽,委屈噠噠,心中悲意難言。讓她跳個舞,好像讓她受辱一般。女郎這般可愛,周揚靈簡直想捏捏她的臉。

  羅令妤還在哭啼啼:旁的名門女郎點評舞女,她卻要去當那舞女給人取樂……不,她不能讓人知道是她!

  不要讓人知道是她,她要扮作「連七娘」,贏了這場比試!

  被周揚靈這麼一點,羅令妤擦掉眼淚,重新活了過來,心裡重新算計開了。

  周揚靈笑道:「女郎救我一命,我也幫女郎添些彩頭吧。我來建業時,父親讓我帶了一整套復原的古式編鐘。原本是要獻給一位貴人的……今日,就獻給羅妹妹吧。「她的羅妹妹很開心,仰臉送她一個笑容,起身款款走開,去叫侍女安排新的節目。

  ……

  和名門女子出行喜歡群僕環繞不同,周揚靈出來是獨自一人的,僕從都留在自己租的院子裡。為了取自己從宜城帶來的編鐘,答應了羅令妤後,周揚靈就離開那處房舍,匆匆往「華林園」外走。她雖然安慰羅令妤時表現淡定,但她也知道想要把編鐘加進去,需要靠自己力挽狂瀾。她此時甚至不曾見識過羅令妤的編曲編舞是什麼樣,她要抓緊時間。

  匆匆悶頭往外走,冷不丁,周揚靈撞到一個人身上。她自來體質差,撞上人,那人一點兒沒動,她就趔趄後退了好幾步。虧得那人見踉蹌向後,向前伸手,拉了她一把。

  周揚靈抬頭,見是一位容色秀氣、眸子清黑的貴族郎君。周揚靈拱手而笑:「撞了兄台,實因有急事,不好意思。」

  陳王劉俶靜靜地看著她。他近幾日被周女郎失蹤的事煩的不行,來華林園尋陸三郎解悶,卻不想看到了一個陌生郎君。陳王說話很慢:「你,何人?孤,不曾見過。」

  孤?

  周揚靈敏感地閃爍了下眼神。

  她斟酌著自我介紹:「在下姓周,名喚子波。剛到建業……在下是和南陽羅娘子一同來這裡的。是以公子不認得我。」

  與陸三郎的表妹來的?

  陳王盯著她,總覺得哪裡很奇怪,卻又說不上來,只好點了點頭,垂下眼,便要放過她了。不想周揚靈正要走時,旁側來道聲音:「公子,你來這裡尋我三弟?」

  劉俶側過頭,看到陸二郎陸顯和衡陽王劉慕過來了。陸顯照著夢中印象,本能地尋陳王劉俶身邊人。夢中,陳王與周女郎一同出現,是為周女郎護航而來的。他一眼看到了那俊秀少年郎君,陸二郎陸顯一頓,心中詫異後作出驚喜狀:「這位便是周女郎了吧?果然……與眾不同。陳王殿下,您怎麼……讓周女郎扮作男兒身?」

  這怪怪的套路,讓周揚靈呼吸一滯:「……」

  陳王殿下同時一滯,然後尷尬道:「他,是男的。」

  陸二郎陸顯:「……?!」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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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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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7 00:57:25 |只看該作者
第41章

  像是他有斷袖之癖似的。

  陳王滿心羞惱,尷尬。

  到陳王解釋那位少年郎君是男子,不光陸二郎陸顯驚詫、回不過神,就是原本對這個「花神選」不在意的衡陽王劉慕,都好奇地向那位周姓少年郎看去。兩個男子的探尋目光一道壓來,事實被看穿的可能性無數倍上升……周揚靈往後退了一步,低下頭,靠陳王擋住了衡陽王和陸二郎的視線。

  周揚靈此時其實已經猜出他們是什麼身份。她與羅令妤一道來「花神選」時,就心知這裡皆是名門世家子弟、皇室勳貴人士。路上隨便碰到的都是公子的可能性……確實是非常大的。然周揚靈蹙著眉,她初來乍到,摸不清建業的情況,她暫時不想回歸女兒身。

  身量單薄的周郎往後一退,退去了陳王劉俶的身後。陳王一怔,心中隱察覺出這是少年郎對自己的求助與信任。劉俶沉吟一二,開口道:「周郎,雖,與周女郎同……姓周,但他,是男的。二位,孟浪。」

  劉俶他,筆直。

  他完全沒看出周郎的秀美如女子。因他自己就唇紅齒白、長睫濃郁,容色偏秀,少時多被人調侃「類女」。

  見衡陽王挑目根本不睬自己的話,劉俶再加一道籌碼:「他是,羅娘子,帶來的。」

  羅表妹帶來的?

  衡陽王劉慕一下子移開了目光,他有點怕了羅令妤的親戚,比如陸二郎。和羅令妤有關的,他都想退避三舍來著。

  陸二郎陸顯臉色變來變去:又和夢不一樣?他那個夢……怎麼有些地方和現實對照,可是一照入現實,就變得這麼奇怪?

  他的羅表妹為什麼不光和衡陽王扯上的關係甚少,身邊還見天有美男出入呢?這、這,莫非……陸二郎覺得自己需要「花神選」的證實,好證明自己的夢完全是錯的。一時間,陸二郎也沉默下去,幾人氣氛尷尬下來。正這時,一道聲音殷勤地加入:「陸二郎,你在這裡。」

  陸顯回頭,看到齊三郎齊安快步向這邊走來。郎君玉冠衿帶,一身羅縠錦袍,快步行來,面上皆是驚喜。陸二郎愣了半晌,因他以前整日讀書作畫,與齊三郎並不太熟。他的那個夢讓他改變自我,努力參與世間事務,然他確信,自己依然和齊三郎不熟。那齊三郎這般熱情地沖著自己為哪般?

  齊三郎走過來了,殷切地四處張望:「陸二郎,羅妹妹不在這邊嗎?今日有她的比試,你不去看她在哪裡麼?」

  陸二郎:「……」

  衡陽王在旁一聲嗤笑,甩袖就要走:「陸二郎你看,喜歡你表妹的多的是,我就……」

  「公子!」袖子被陸顯拽住。

  陸顯殷切的:「你答應了我什麼?你答應我一定來看我表妹比試的!」

  齊三郎摸不著頭,不知他們在扯什麼;衡陽王被陸二郎弄得一臉尷尬,陰鷙無比地剜他一眼,咬牙忍怒「知道了」;陳王平靜地讓出路,看到周郎一臉玩味之色,不知為何,突覺得此場面有些丟人。衡陽王和陸二在吵,齊三郎又是沖著羅令妤來……陳王殿下唇抿成一條線,淡聲:「走。」

  周揚靈深深望他一眼後,拱手相讓:「公子告辭,後會有期。」

  她轉身便走,腳步匆忙,然觀其背影,意態風流,幾多靈動。這位少年郎君才是真的甩袖轉身離去,沒被人攔住的。陳王劉俶心中始終有怪異感揮之不去,他盯著周揚靈的背影,總覺得自己忽視了什麼。這位少年郎君也不解釋,不辯駁……齊三郎:「公子在看什麼?」

  劉俶回神:「沒。總覺得,還會,遇到。」

  一個少年郎君的插曲,這幫人並沒太在意。他們相約著去尋羅令妤,給羅令妤助助聲勢。到了後才知道羅令妤將自己的作品推到了晚上,眾人要再去問羅令妤時,羅氏女忙著,沒時間見客。眾人只好悻悻作罷,各忙各的。期間衡陽王又想走,全靠陸二郎的死皮賴臉拖延時間。

  一白天的時間,羅令妤都在調整心態,若連七娘到晚上都下不了榻,她得做好自己上陣的準備。她自己舞藝不精,就得借住旁的東西來助陣。下午時,周揚靈帶著僕從搬來了編鐘,羅令妤去看時,頗為驚喜。編鐘若干組,每組銅鐘大小聲質皆不同。周揚靈拿著小木槌敲下時,只聽得發聲渾厚,氣勢恢宏。

  羅令妤喃喃:「古來編鐘用來宮廷奏樂,民間從不曾見。我朝以來,宮廷雅樂早已退後,如今無論宮廷還是民間,皆是清商樂為主的俗樂盛行。編鐘恐連宮廷都不再多用……周郎你竟然能復原出古式編鐘,還給我助陣?」

  周揚靈謙虛笑道:「不是我復原的。我父親是當今名士,最喜研究這些舊日東西,想要復原。」

  羅令妤眨著眼望她:周郎他父親有閒情雅致去復原古式編鐘,一定是大世家的氣概了……

  周揚靈坐在鐘後,手持木槌,道:「離晚上也沒幾個時辰,我要熟悉一下編鐘,好給妹妹助益。羅妹妹讓你的樂工們進來吧,我要與他們和一下樂。」

  今日盛行清商樂,編鐘樂卻是莊重肅穆,周郎要二者合一……羅令妤美目中神采燦然,已想到若是他們成功,晚上該何等驚豔世人。

  羅令妤拉上門,悄然退出,拍拍胸口:「幸好周郎是男子,不與我搶『花神』名額。不然,我可能真要輸給周郎了……」嚇死人了,編鐘這麼大的聲勢一出,不管她要比什麼,都會被壓住。幸好幸好,周郎幫的是她。

  周郎這般多才。

  更想嫁周郎了……

  羅令妤拍拍臉,拍去自己的滿心崇仰,坐在屋外廊下。周揚靈給她吃了定心丸,讓她真的冷靜下來,可以好好想想晚上的舞該如何是好。

  日落酉時,金輝拖著長尾落下地平線,天幕漸暗,華林園四處升起了紅燈籠,燈火如蛇如龍,園林被照得亮如白晝。而到了此時,不見人少,在園中逛玩的郎君和女郎更多。人物繁阜,簫鼓喧囂,恰是華光滿路,仿若盛節夜宴如流水。

  侍女們往返于園中,為郎君女郎們送去酒、茶、糕、酥。每場比試下方設席,幾案數十,郎君女郎們坐下,可邊吃晚膳,邊觀望比試。乃因今日比試雖是歌舞,然從未有名門女子自己上去奏樂的。名門女子自己所教的歌舞在他們面前參選,女郎們則坐在下方,觀望周圍人的反應。

  節物風流,世家之態,眾人交頭接耳討論——

  「下一場該是誰的?」

  「是羅娘子的。她好似請了成玉坊的的供舞什麼七娘,我去過成玉坊,都不曾聽說成玉坊跳舞出眾的有這號人。」

  「且看羅娘子要怎麼辦……咦,你們誰看到羅娘子了?她好似一日未曾出現了。」

  早上還見過羅令妤與一少年郎勾勾搭搭的陳繡端莊無比地坐在幾前,優雅地品著茶,聽了一耳朵郎君們討論「羅娘子」如何如何。陳繡心裡重哼一聲,忽聽周圍小聲騷亂,仰目時,便見陸三郎慢悠悠地走在幾位老頭子中間,霽月風華。

  明明陸三郎低著頭,也不曾做什麼,女郎們的目光就挪了過去,移不開了,直到他們聽到清樂聲響起,眾人才紛紛回神,看向面前立著的一長約八丈的大屏風。屏風乃白綢所制,通體素白乾淨,不曾繪一筆一劃,與時下風靡的彩繪屏風完全不同。侍女們往來,蹲在屏風下,點亮一根根燈燭。燭光搖晃,拂過侍女走過的裙尾。屏風兩邊,更是尋恰當角度,將通達燈火照向那處屏風。

  由此四方皆暗,只見一赫赫白屏在前。

  落了座,陸三郎褒衣博帶一展,看著這屏風,漫不經心:「誰的作品?倒是有些意思。」

  陳王殿下劉俶道:「羅表妹。」

  陸昀看向他。

  劉俶疑問看來,見陸三郎俯下睫,手支著下頜,幽聲:「我表妹。」

  劉俶:「……」

  不知他爭這個做什麼。

  劉俶本是來陪陸三郎,因陸三郎過來這邊已經三日,精神已疲憊無比。對羅令妤的參選「花神」,劉俶本身不在意。但當侍女僕從們再搬出了青銅編鐘,劉俶的目光就凝了過去,訝然:「羅……你表妹,她,還有這般手段?」

  編鐘今日可是連宮廷都不常見了的。陸昀盯著編鐘,眼睛輕閃一下,沒吭氣了。

  同一時間,齊三郎齊安與自己的朋友,衡陽王劉慕和陸二郎陸顯……都在關注屏風,和編鐘。

  華燈已上,連七娘依舊沒有好一些。羅令妤不再作指望了,滿心彆扭、失落地躲在屋子裡,親自梳妝,將自己扮作一個舞姬。中途有平甯公主劉棠、韓氏女她們的貼身侍女過來,詢問羅娘子為何不與她們一道去看比試。羅令妤找了自己要照顧連七娘的藉口,實際上她現在完全懶得搭理連七娘,連七娘是由妹妹來照顧的。

  羅雲嫿認真地照顧病榻上的連七娘,讓連七娘受寵若驚。想不到羅家大娘子那樣子,小娘子又是這般心善。連七娘擔憂不已:「小娘子,不如你與羅娘子說說,還是讓我去吧?我可以……」

  羅雲嫿小手搭在她額頭上,小臉滿是專注:「你不可以的。你放心,我姐很會糊弄人的……」

  「嫿兒,你又背著我編排我?」

  羅雲嫿縮一下腦袋,調皮地跟榻上躺著的連七娘吐下舌頭,才回過頭。原本想笑盈盈地跟姐姐撒嬌,看一眼姐姐現在的樣子,羅雲嫿忍不住:「哇——」只見羅令妤的衣衫與往日比起……更加飄逸輕靈。

  女郎梳著飛天髻,長裙曳地,揚袖間,臂上的真珠絡臂鞲時而露出。這一身的雨絲錦,碧羅裙,百疊漪漪如風皺。長至地的腰間絲帶勾勒出女郎纖細的腰線,有致的玉胸……如此貼身的舞衣,將羅令妤襯得風流婉轉,旖旎多情。

  許是她相貌明豔,本就適合這般扮相。

  看呆了屋中的一眾女子。

  羅令妤瞪她們一眼,心中羞惱無比,扯過手上搭著的大氅包住自己的身量,催促她們:「把連七娘架起來,扮作與我一樣的形象,跟我一頭去後邊。我們還要演戲呢……我可不能讓人知道上去比試的人是我。」

  她是士族女郎,不願供人品評,丟自己父母的臉。

  眾女自是應是不多話。

  ……

  眾郎君、女郎各懷目的,都在等著羅令妤請的這位舞姬的表演。韓氏女等幾位相熟女郎想尋羅令妤,遍尋不到,到樂聲婉婉壓住人聲時,她們也都做了罷,將目光放到了臺上。

  見的寬長大屏風,光亮如華,絲竹管弦輕輕悠悠地響起。樂聲清雅,眾人都被吸引住。伴著輕快樂聲,好似看到春日欣榮,落花繽紛……忽人群中傳來騷動聲,眾人盯著屏風,見屏風上照出花瓣自枝頭灑落的影子。

  紛紛落落,如雨如珠。

  皆映在素白屏風上。

  「是要借屏風來展示舞藝?羅娘子倒是有趣。」

  下方有人看明白了,興致更濃,身子不自覺地向前傾。陸二郎那邊,陸顯緊盯著衡陽王的神色。看衡陽王一開始漫不經心,當花在屏風上飄落時,劉慕訝了下,挑下眉,目光落到了屏風上。

  陸顯很高興:表妹,繼續!

  周圍窸窸窣窣,討論聲不覺。五位名士坐在最好的觀賞位置上,幾個老頭子臉上也露出讚歎色,討論羅令妤的奇思構想。他們看多了一般的舞藝,新奇些的花樣,能掃一掃一身疲憊,多好。眾人中,只有陸三郎陸昀面無表情。

  陸三郎喝了口酒,心不在焉地用筆在紙上劃拉了一個「丙」,就放下了筆。如果只是新奇取勝,尚打動不了他這個嚴格的人。陸三郎看得平靜,眸子幽幽若若,忽然間,他眸子一凝,看到一個女郎的身影映在了屏風上,翩然而舞。

  女郎從屏風的左邊旋入,曲聲在一瞬間變得更快。她在春日落花下獨舞,舞裙貼身,女郎的手臂揚起,指尖當真如花,在白色屏風上輕輕點起兩下。纖細的腰肢、玲瓏的玉脯,飛揚起的袖子,越來越快的鼓點……

  然後看到花瓣越來越少,屏風上方露出一圓月般的形狀,女郎的疾舞慢慢停了,改為舒緩風……

  煙霧寥寥,共水而生。樂聲變得淒然,屏風上波光淼淼,湖水、樓閣的形象都在女郎腳下踩出。眾人所見,便是這位女郎在屋頂上徘徊而舞,寂靜清冷,孑然一身。她在月下踏步飛縱,腰間玉帶飛起,袍袖揚落,柔柔腰肢托著纖瘦身形,飛向那尊圓月。

  而此時,編鐘聲微微弱弱地加入。一開始極輕,極慢,眾人甚至沒注意到多加入了一道樂聲。當屏風上的女郎奔月而舞時,編鐘聲渾厚,氣勢巨集巨集,壓過了一眾樂聲。一眾樂聲卻也不停,仍托著那編鐘聲。眾聲相逐,如煙霧籠托屏風上奔月的姮娥,將聲勢一波波推向最高潮……

  下方的眾人,早已看呆了。

  齊三郎呼吸急促,雙目熾熱;

  陸二郎身邊,衡陽王的目光中光華閃爍,忽然問他:「你表妹現在何處?」陸二郎很欣慰,然他也找不到他的表妹在哪裡……

  陳王坐在陸三郎身邊,聽那編鐘聲,驚異滿心。陸三郎的表妹真的奏了編鐘,她真的復原了前朝宮廷樂,將編鐘的莊重與清商樂的輕靈合二為一……羅令妤!陳王猛看向陸三郎,聲音急促:「雪臣,你你你……」

  你表妹不是一般人!

  陳王心情激動之下,口吃到了極點。他平時強硬掩飾自己的缺陷,不讓缺陷被世人知道,此時情動震撼間脫口結巴,但身邊人都沉浸在舞樂中,沒人注意到他的異樣。陳王卻是看陸三郎時,發現陸三郎臉色陰晴不定。

  劉俶:「怎麼?」

  陸昀心潮如浪狂奔,目光如冰,盯著屏風上蹁躚跳舞的女郎。腰肢不及一握之力,何等婀娜;步步踩中樂聲,跳舞之姿既符合時下飄逸之美,又有幾分古風;還有她的胸脯……那胸脯、胸脯……

  羅令妤!

  他嘩得站起來,滿面驚駭:羅令妤……跳舞的人是她!一定是她!她一個士族女子,竟然跑去跳舞供人看,她的舞姬呢,她……

  陸三郎猛地站起來,驚了一眾人,所有人看過來:「陸三郎怎麼了?」

  「可是這舞有什麼不妥?」

  「陸三郎?」

  其他四位名士也看過來,看到陸昀一臉的狼狽。在眾人詢問下,陸昀緩緩坐下,平復自己的心情,平靜道:「無事。」他盯著臺上的舞,盯著那人的腰肢和胸看。其他人皆在討論連七娘是誰,獨獨陸三郎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來。

  陸三郎累了幾天的興致,在這時候恢復:他的羅妹妹,真是一個會玩的……帶給他的驚,還真不少。同時,他又看到她勾搭男人,雖然可能這次是無意的……

  陸昀臉黑如蓋。

  其他名士點評:「這個舞挺有新意的,陸三郎覺得如何?」

  陸昀挑著下巴,臉色冷淡道:「一般。」

  其他人:……對他表妹的作品都只給這種評價,陸三郎的要求真的好嚴格。

  此舞一終,下方皆是喝彩聲。羅令妤從屏風後退下,已經跳得一身熱汗、額上也全是汗。她離開屏風後,光照不見了,就被侍女披上了大氅,擋住自己裡面的衣容。連七娘蒼白著臉顫巍巍地被侍女們扶起來,羅令妤奔上來抓住她的手:「快快快,交換!」

  這邊剛搭上話,那邊女郎們就來了後方:「羅娘子……」

  羅令妤緊握住連七娘的手,滿臉驚喜和滿意,柔聲婉婉:「七娘,你跳得太好了!辛苦你了!不管結果什麼樣,你都是我心中跳得最好的那個。」

  連七娘:「……」

  侍女們:「……」

  羅雲嫿常常見識姐姐的這幅面孔,此時小臉上滿是淡定。連七娘向她看過來,用目光詢問「你姐姐平時就是這樣的?」,羅雲嫿沉痛地捂臉點頭:姐姐做戲的功底,一如往日,發揮正常……

  一聲男郎的嗤笑響起。

  羅令妤背脊僵硬了一下,回頭,看到陸昀身形一閃而過,和幾個老頭子去下一場比試去了。目光與屏風相錯,他戲謔地向她投來一眼。羅令妤不理他,見他伸指碰了碰他自己的額頭,輕輕揩了一下。羅令妤一怔,猛扶額,摸到自己額上的汗水。

  羅令妤:「……」

  陸昀的身形就那麼晃了一下就走了,但是羅令妤的心卻沉重下來了。他看到她額上的汗水了,他知道跳舞的人是她了……她又在他面前丟臉了。這個人一如既往的討厭!

  只好安慰自己陸三郎和自己的比試無關,自己就是作假,他知道了也沒用。她到此時都因為醉心於自己的舞,兩耳不聞窗外事,不知道五位名士之一是陸昀。

  正是因為這個插曲,羅令妤敷衍了兩句女郎們的誇獎。防止再來一人和陸昀一樣眼尖看出問題,羅令妤以身體不適為理由匆匆告別,去房舍換衣服。脫下這身舞衣她才能安心。窸窸窣窣、偷偷摸摸地躲去屋子裡,關上門,屋中不點燈燭,只有外頭的月光微弱地照入。

  羅令妤剛進來,手腕就被抓住。她尖叫之聲被一隻手捂住,人被往後一推,被推到了牆上。羅令妤驚駭時,聽到陸三郎貼著她耳的清冽聲音:「別叫,是我。」

  羅令妤瞪大眼,就著月光,果然看清壓著她的男子是誰。

  陸昀俯眼望著羅令妤,昏光下,已看到她面頰緋紅如霞,唇瓣妖豔欲滴。羅令妤心裡疑惑他來幹什麼,是不是又嘲笑她。卻是郎君目中微暗,陸昀給出了一句評價:「表妹跳舞辛苦了……」

  羅令妤猶豫好久,顫巍巍給出一句:「不辛苦……」

  陸昀看她一會兒,看得羅令妤緊張之下,他上手捏了一下她的臉蛋。指尖肌膚膩滑,讓人心生蕩。羅令妤渾身僵硬要炸開時,聽他在她耳邊低聲笑:「妤兒妹妹……臉皮還是這麼厚。」

  羅令妤:「……?!」

  什麼?他說什麼?誰是「妤兒妹妹」啊?

  不、不對……他憑什麼捏她的臉……

  其實陸昀一現身,羅令妤就不害怕了。她討厭陸昀,但她不怕陸昀。顧左不顧右,羅令妤被陸昀調戲得手忙腳亂。羅令妤伸手捂住耳朵,躲過他在耳邊酥酥的聲音。她人往旁側挪一退,再躲開他掐她臉的手指。羅令妤狠狠瞪他一眼,不服氣陸三郎至極。

  羅令妤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她大義凜然般:「表哥,你不要跟我動手動腳。你我兄妹之間……」

  陸昀懶懶地打斷:「誰跟你兄妹?行了,沒有外人在,不要在我面前做戲。」

  羅令妤:「……」

  昏光被郎君擋著,人被壓在牆上躲不開,女郎壓低聲音怒問:「那你到底是怎麼認出我的?」

  陸昀低頭看她的胸脯,微笑:「你……這麼胖,我怎麼認不出?」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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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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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發表於 2019-12-27 00:57:38 |只看該作者
第42章

  混帳到哪裡都是混帳!

  靠著門牆,戶外鳥蟲聲、侍女說話聲時遠時近,月光水波般在地上流動。陸昀的視線向下,盯著她被大氅擋住的胸口,郎君銀冠束著的發有一綹散下,貼著他的眉眼,他的唇珠輕撩,笑意若有若無。哪怕他什麼都不可能看見,羅令妤也揚起手臂,要扇他一耳光——

  抬起的手被警覺的郎君握住,指甲依舊磨著她細嫩的肌膚。

  陸三郎壓著她的手,挑高眉:「又想打我耳光?」

  羅令妤:「……你如此調戲我,我扇你耳光怎樣?」

  陸昀客氣無比:「那我喊一嗓子剛才跳舞的人是誰?」

  羅令妤氣得咬住唇,手被他扣著按在牆上動不了,只能用噴火般的美目瞪他,質問他——陸雪臣,你好好反省你的行為!

  枉你也是尋梅居士,怎麼私下裡這般放蕩不堪?在外面時高貴傲然,女郎和你說話你都愛答不理,誰知道你私下裡這麼喜歡戲弄人!我縱是自己言行有些出入,和你又有什麼關係?我就是一開始船上那次逼你跳水讓你不高興,但是鐘山時我已經救過你了,你就讓我自生自滅不行麼?

  羅令妤眸中水霧濛濛,湖水一樣流動,似一汪烏黑攪碎的星河。

  陸昀的眼皮垂下,盯著她的眼睛,認真探查她是真哭還是假意。他停頓了一下,握著她的手微微松了松。陸昀的呼吸浮在她鼻尖,眼眸低垂睫毛密長:「又換眼淚攻勢了?這招對我也沒用。」

  羅令妤猝不及防地收回自己快要落下去的眼淚——她差點忘了這個人冷血無情,看著美人哭都能無動於衷。

  羅令妤仰高頭,啐他一口。陸昀皺眉別目,聽女郎嬌滴滴道:「反正我的事與你無關,你哪怕到處亂說……你也不是會到處亂說的人吧?放開我,不然我喊你『登徒子』,讓人都來看看陸三郎的真面目。我不好過,你也別想好。」

  羅令妤唇角上揚,乃是挑釁的、篤信一般的嘲笑。她知道陸昀不會大嘴巴到處跟人說他的表妹如何如何不是好人,陸昀若是那種喜歡說的人,何以到現在她的真面目還只有他一人最清楚?其他人也許只覺得她沒那麼善良,陸昀卻知道她連普通人的道德水準可能都趕不上。

  她不作惡,但她承認自己的道德水準極為低。

  陸昀喃聲:「看來妤兒妹妹是要一根筋走到底了……你是打算將自己偽裝一輩子,只要嫁的一個如意郎君就好?」

  羅令妤:「只要能嫁如意郎君,不用你擔心,我自可以偽裝一輩子……」看陸昀垂著眼、臉色陰晴不定,他半晌沒說話,按著她的手臂再次松了些。不知他在想什麼,羅令妤著急換衣裳出去見客,看他仍壓著她不動,也不說做什麼,她用腳尖踢了下他。

  陸昀睫毛顫了一下,回神。

  羅令妤壓低聲音:「你放開我,不要管我……陸三郎日理萬機,突然跑來和我說這個不好吧?」

  陸昀一怔:「你還不知道?」

  他之前和幾位名士從她屏風前路過,尋常人哪會那般容易地起身路過?只有每一場比試都要看的五位名士才有可能在她剛下場就路過……陸昀本以為她該猜到了,沒想到她一點都沒懷疑。

  羅令妤:「知道什麼?」

  陸昀笑起來,呼吸蹭著她鼻尖,笑起來繾綣溫柔:「其實,有一件事我覺得你有必要知道,不然你後悔,只要你求我……」

  「我不想知道!我不會後悔!更不會求你!」羅令妤斬釘截鐵地打斷,如此快的反應,連陸昀都被她嚇得愣了下。陸昀幾次發愣,這一次,羅令妤手輕微一掙,就掙開了他抓她手腕的手。羅令妤從他身前逃跑,逃跑時不解悶,看陸昀俊逸風流的面容就來氣——

  羅令妤抬起膝蓋,在陸三郎被她弄得呆愣的時候膝蓋重重向上一頂。如她這般的美人,尋常人家護不住,她從南陽來建業的時候,羅家長輩就找女師傅教了她幾招防身術。她知道用膝蓋向上頂男子,對男子是很致命的打擊……

  女師傅教的含糊,也不說原理為何,陸三郎當真幸運,成為羅氏女第一次這麼對待的郎君。

  陸三郎身體反應快,她向上踢來時,他本能身子一側,躲開最致命的一撞。但是斜側裡,仍然被不知輕重的羅令妤擦了一下。陸三郎悶哼一聲,躬下身跪了下去,手撐住地,額上滲汗。

  他啞聲:「羅令妤!你給我過來……」

  他臉色前所未有的鐵青:陸三郎長到現在,還從未被女郎這麼對待過。這個小丫頭片子,她知不知道……

  羅令妤跑開了三丈遠,回頭驚疑不定,看他真的倒下去了。羅令妤駭一跳,看陸三郎額上一下子就出了汗。他弓著身,一直沒站起來,就好像上次她踢他膝蓋時一樣。但是那時他也沒這麼……陸三郎啞聲喊她過去,羅令妤自然不肯。這一下慌亂,讓羅令妤連衣裳都沒時間換了,她靠著門:「你你你別喊我,是你欺負我在先……我這就給你找大夫去!」

  「你你你別死了啊!」

  聽她要出去找人,陸昀聲音急促,掙扎著要站起:「別——」

  「砰——」

  門已經打開,女郎慌張張地出去了。

  留陸昀一人慘倒在地,忍著某處的劇痛。某一刻,他對羅令妤暗恨不已,她要是踢壞了他,她一輩子別想嫁什麼如意郎君了。他要死死綁著她,她別想逃開……門推開,幾個郎君先過來扶他,疑問:「三郎,你怎麼了?羅娘子說你病了,急得都要哭了。」

  陸昀:「……」

  他一臉平靜,淡定地站起來。拂了下衣角的灰,陸三郎雲淡風輕:「沒什麼,我與她玩笑而已。」

  幾位郎君懷疑地看他,從他臉上看不出什麼來,只好點了頭,話題轉了:「羅娘子是三郎的表妹吧?真是一位佳人,方才的舞驚豔,估計連七娘日後在成玉坊的價格要直升了;她還這般良善,見到你不適,就慌張找人,我們遇見她的時候,羅娘子哭得快喘不上氣了。」

  陸昀忍痛扯嘴角,心裡諷刺:哭得喘不上氣?他看她是怕得喘不上氣吧。

  羅令妤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女郎群中,聽到四處都在誇方才的《奔月》舞。男郎們都在打聽跳舞的連七娘何許人士,連七娘收到的花無數,讓她惶恐不安,不敢接受;羅令妤這邊,男郎女郎們也都過來與她說話,想認識這位元女郎是誰。眾人都圍著連七娘和羅令妤,本能覺得羅娘子如此多才,舞是她編的,曲是她寫的,那恢弘大氣的編鐘,自然也是她安排的。

  周揚靈疲憊地從場中退下,復原的古式編鐘珍貴,敲編鐘這般體力活她不放心別人,全程自己一人來。下場後,周揚靈就忍著不適,勉強讓侍女留下話給羅令妤,說編鐘先放她那裡,她腳步虛浮地扶著人往外走。恰陳王殿下幾人過來,想見識下這編鐘。人群混雜,人人往中心聚來,周揚靈低著頭,再次撞上了一人。

  趔趄後退,只隱約看到一個人影在眼前晃,她喃聲:「又是你……」

  扶著她的僕從驚呼:「郎君!」

  看郎君被撞倒,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僕從嚇得:「……」這位小郎君是冰做的麼,碰一下就碎了?

  陳王殿下沉默下,也沒想到會這樣。他蹲下來,淡聲:「他住哪裡?我送他回去。」

  周揚靈來建業,聲勢也極大。但到了建業後,她便讓僕從跟著自己父親派來的幾位寒門弟子去投奔陳王,自己則獨自走了。現下的僕從也不是周揚靈原本的僕從,本無多少忠心,有貴人表示要送小郎君回去,僕從連忙給了地址。看那位貴族郎君一把抱起小郎君,抱起時似覺體重過輕,陳王詫異地低頭,望了一眼懷裡面色蒼白、閉目秀麗的少年郎君。

  劉俶沒多說什麼,讓僕從帶路,反身大步往人外去。

  而羅令妤還在後怕。本是極開心的事,現在一則自己大氅裡面的衣裳未換、怕被有心人發現端倪;二則陸昀到底怎麼樣了,她怕得不行。

  羅令妤吩咐侍女去打聽陸三郎,恰時陳娘子陳繡端莊無比地與她擦肩而過。聽聞她這話,心知此女偽善的陳繡冷聲:「這點事兒你也要裝模作樣?想知道陸三郎如何,你自己去看不就好了。不過他還要點評下一場比試,就算你是他表妹,要他對你手下留情,你也不好這時候去煩他吧?」

  羅令妤:「……」

  她抓住了重點。

  一陣暈眩感撲面而來,撞得她六神無主、眼前發黑,心中糟糕的猜測呼之欲出。陸三郎對她的戲弄,幾次與她說「我有話跟你說」,她一次也沒聽……如今、如今!羅令妤快要窒息:「為、為、為什麼他要點評下一場比試?」

  陳繡瞥她一眼,難道她真的不知道?

  看來這對表兄妹的關係……不過如此啊。

  心裡的不暢退了些,陳繡盯著羅令妤:「自然是因為陸三郎是今年『花神選』評選的五位名士之一了。這幾日多少人踏破陸家宅門,想找陸三郎說情;多少女郎往陸三郎身邊湊……你總不會覺得僅僅是因為他的魅力大吧?」

  羅令妤跌坐,臉色慘白。震驚太過,手心麻麻的,她虛弱無比,委屈無比——她單純覺得某人魅力大有錯麼?陳繡這般不重美貌的人怎麼懂美貌對異性的吸引力?羅令妤自己就魅力大,走哪裡都有郎君圍著啊。她當然以為陸昀也一樣啊。

  天啊,別家女郎們正忙著巴結陸昀的時候,陸昀主動找她,她卻忙著推開陸昀。她不光推開陸昀,她還踢了他。他那時好像站不起來……她居然那般有骨氣地說不要他管她,不,那不是她的真心話,她要他管她啊。他不管她的話,她的「花神」怎麼辦?

  陸三郎、陸三郎……三表哥……她的尋梅居士,雪臣哥哥……好似全變成天上的雲飛走了……而即使現在求他,他定不齒她為人……

  陳繡旁觀了羅令妤臉部精彩的變化,看這女郎猛地起身,快步往外走,捉住人便問下一場比試在哪裡,陸三郎何在。陳繡鄙視她之時,羅令妤滿場子找人,滿頭大汗要挽救自己的過錯。她急急而走時,與過來的陸二郎撞上。

  陸二郎矜持而高興地領身後的衡陽王來介紹給羅令妤:「表妹,衡陽……」

  羅令妤急聲:「二表哥,我還有事找三表哥,我先走了!」

  她一身貴女氣派,步伐卻匆忙。女郎輕盈地奔過來,又輕靈地奔走。與他們擦肩而過,陸二郎回身,一片袖子沒摸到,他的羅表妹已經淹沒到了人群中。燈火明明暗暗,人頭攢動,誰也看不清前路在哪兒。

  一旁的衡陽王劉慕沉著臉,忍怒半晌後爆發:「……這就是你說的你表妹很傾慕我?!」

  陸二郎乾笑道:「其中,定有誤會……」

  陸二郎心中哀嚎:表妹,羅表妹,你這是做什麼?三弟那個混蛋,什麼時候找他不好,你偏這時候找!為兄好不容易讓衡陽王過來尋你說話,你連人都不看就走了。你你你……身為未來的皇后,與自己的未來夫君好好建交,這不應該是自覺麼?

  三弟也是,哪裡都有他胡鬧!還有那個陳王……說了三弟多少次了,他怎麼還不和陳王斷交?即使不知未來走向,衡陽王是陛下最寵愛的皇弟啊,還有聖旨一傳說,怎麼都比陳王的前程靠譜吧?

  ……

  「花神選」剩下兩日,平靜地過去。每一場比試羅令妤都認真看,目的是為了靠近陸昀,和陸昀道歉。但是接下來的這兩日,陸昀完全躲著她走。有時兩人視線一對,羅令妤才討好地露一個笑臉,他就臉色沉下,撇過了頭。等她扒開人群追去時,陸三郎又健步如飛,走得沒影兒了。

  唯一的好消息,大約是她踢得沒那麼重吧,他行走如常。

  羅令妤沮喪無比,心情忐忑不已,只好在花神選結束後垂頭喪氣地和陸二郎一道回府。

  接下來幾日,郎君女郎們抓緊時間選出自己心中的甲乙丙,並到處找關係拜訪五位名士。哪怕得不到「花神」,和名士們清談也是一樁雅事。其餘幾位名士都是老頭子,陸三郎的人氣自然最高。但是不湊巧,陸三郎將將得了一個官職,日日上朝辦公,平時根本不沾陸家。

  新來的女郎們無法如以前住在陸家的表小姐們那般想盡辦法和陸三郎偶遇了。

  作為陸家的東道主,羅令妤招待女郎們,同時打聽花神選如今的成績。眾說紛紜——

  「陳娘子和平甯公主打得不可開交呢。但是羅娘子你也不差。你那舞編的太有趣,成玉坊這兩日全是想點連七娘跳舞的,連七娘的牌子都搶不到了。」

  「羅娘子不必擔心。我們見不到陸三郎,你不是住在陸家麼?陸三郎白日辦公,晚上總要回府睡覺吧?他的消息,可比我們的靈驗多了。羅娘子也幫我們打聽打聽呀?」

  「放心啦。到底是你表哥,應該會給你的評分極高吧?」

  卻是其中一女郎猶豫著:「我、我聽我兄長說,他與陸三郎說話時,無意看了他的分。他好似給羅娘子的評價,才是一個『丙』?」

  羅令妤渾身一震,臉色雪白:什麼?丙?!

  眾女面面相覷:……陸三郎對他表妹怎麼這麼心狠?他對她表妹的評分都這麼低,對她們的評分會不會更低啊……

  羅令妤伏在了案上,滿心悲哀。眾女們同情她無比,不知如何寬慰她,只好胡亂說了幾句話,左右不離讓她靠近水樓臺的關係,嘗試說服陸三郎改評價吧。勸完羅令妤後,女郎們覺得沖陸三郎這評分低到極致的套路,自己在陸家等好似也等不到什麼……各自找藉口離開陸家,去尋其他名士打聽了。

  良久良久,被打擊了兩日之久,羅令妤才捂著心臟,堅強地爬起來,將目光放到了「清院」上——不,她不能認輸!結果還沒出來呢,陸三郎還有改評分的機會呢……

  就如其他女郎所說,她和陸昀住在同一個陸家,勉強估一估,兩人都可說是同處一室了……這般親密的關係,她都打動不了陸三郎,她不服氣。就是被他嫌惡,她也要熬!

  強行忍下面對陸昀時的羞窘難堪,羅令妤心思重新活動起來,過了半刻,找來侍女:「我們去灶房,做些好吃的,給『清院』那邊多送幾份吧……」

  ……

  羅令妤自己覺得前途暗淡,但是郎君這邊,對她的評價卻非常不錯。「花神選」五日結束後,建業的郎君們,幾乎都記住了這位美豔的陸家表小姐,四處打聽這位表小姐如何。朝廷之事,陸三郎跟陳王一道被衡陽王劉慕針對,日日忙得焦頭爛額,根本沒時間操心他表妹如何;陸二郎卻只是一個閒職,雖然近日在找自己的父親想要一個實職,但他暫時還很閑。郎君們圍著陸二郎打聽表小姐,便多得多。

  陸二郎被打聽得有點兒懵。

  陸三郎上完朝,見到二哥再一次被人堵著。文弱書生陸二郎陸顯推不開人群,陸三郎瞥了一眼,看到他二哥在人群中求助的眼神、奮力推開人群想離開的手臂,陸三郎嘴角一扯,任勞任怨地過去解救陸二郎。陸昀過去時,陸顯正被齊三郎求問:「你表妹的婚事,你家裡誰能做的了主?總有人做的了主吧?」

  陸昀腳步一停:婚事?

  這就談婚論嫁了?

  陸顯同樣這麼想。陸顯苦著臉,他只想撮合羅表妹和衡陽王,半路殺出來的齊安齊三郎,看似卻好像比衡陽王堅持多了。陸顯勉強道:「羅表妹到我家來,自然有讓陸家幫忙看婚事的意思了。我們家,能替羅表妹做主的,就是我姑姑了吧?本來羅表妹就是找她來的。怎麼,齊三郎想娶我表妹麼?」

  陸昀盯著齊三郎。

  他眼神冷淡,目光卻灼灼,明明很平靜沉寂的眸子,卻盯得齊三郎如坐針氈,不自在地往陸二郎那裡挪了挪。

  齊三郎窘迫地跟陸二郎低語:「我是喜歡她,可我家裡恐怕不同意。我們這樣的世家,娶妻子都、都要看各種東西……」

  陸二郎的眼神冷了下來。

  齊三郎遲疑:「我說服我長輩,你看你與你姑姑說說,我讓羅妹妹做側室好不好?齊家在建業也是豪門世家,我的話語權也沒那麼大。但我真心喜愛羅妹妹,哪怕做了側室,我也會疼她愛她……」

  陸二郎陸顯怔然,若有所思:是了,他有些忘了,羅表妹的出身……在建業這樣頂級世家成群的大環境下,根本不夠看。羅家如今就剩下一個落魄的南陽羅氏,一個普通的士族,怎麼和建業的豪門世家說親?做側室,好似都是羅表妹高攀了。

  那麼,他夢裡的故事……陸二郎怔忡懷疑:是衡陽王愛表妹愛到極致,還是衡陽王另有所求呢?他表妹在他的夢中,到底扮演了一個什麼樣的角色呢?他看到的,是真相麼?羅表妹在夢中真的開懷麼?

  是利益重要,撲朔離迷的未來重要,還是羅表妹開心重要呢?

  他又知道什麼呢?!

  陸二郎余光與陸三郎那漫不經心的神色碰上,後者無所謂地移開。陸二郎心中一澀,想到三弟那樣的結果——他要如何做,才能改變呢?三弟是在邊關死的……是否讓三弟永不去那裡,他就會永平安呢?

  那麼如何讓三弟永不去那裡呢……

  陸二郎目光灼灼地盯著陸三郎。

  陸三郎挑眉。

  陸顯:「三弟,你覺得做個文官如何?」

  陸昀:「……」

  他面無表情:「二哥,我現在就是文官。」

  陸顯:「……」

  他的意思自然是永遠做文官了……三弟真是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陸二郎歎口氣,掩袖走了。回府是同一道路,陸三郎跟上陸二郎的腳步。

  身後被拋下的齊三郎齊安懵懵的:等等,誰還記得他?他好似剛剛問求娶羅妹妹的事吧?陸家兩位郎君這是什麼態度,都忘了他了麼?

  ……

  是不可能忘的。

  餘下來一日,辦公時,陸昀心中不斷地拂過齊三郎想娶羅令妤做側室的話。每想起一次,心中燥意加深一次。到後面,他根本無法精心辦公,只好告了假提前回府。回到「清院」,主舍燈火通明,錦月居然不派侍女在院中等陸昀回來。

  陸三郎走在自己院中,聞得菜香陣陣,聽得嬉笑不絕。

  他猛一打簾子,站在門口,看到舍中坐在食案邊說話的兩位女子。羅令妤言笑晏晏,言語輕快,逗得錦月笑不住,身子前傾,目光親切地凝視著羅令妤。而錦月身後,織月給她們布菜,唇撅著,都可以打醬油了。織月不高興地悄悄剜了對面的表小姐好幾眼,忽然看到門口悄無聲息站著的青年郎君,嚇得手中箸子掉了:「郎郎郎郎君——!」

  怎麼突然就回來了啊?!

  比起侍女的慌張,羅令妤始終嫺靜優雅。放下箸子回過頭,女郎笑靨如花,望著他的眼神親熱崇敬,甜甜道:「雪臣哥哥,你回來了啊?」

  雪臣哥哥?!

  陸昀望著她門,心中閃出一絲荒唐的恍惚感:倒覺得她們是主僕情深,當家主母與自己的侍女逗樂。

  自己則是是那個因妻子太受侍女歡迎、回了家吃不到一口熱菜的可憐郎主。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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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7 00:57:52 |只看該作者
第43章

  在舍外脫掉鞋履,陸三郎進了自己的房舍,面如白玉,默不作聲。他眉目穠麗,桃花眼尾微微上翹,不苟言笑時,不見勾人,只覺清正秀美。在陸昀意味不明地撩過去一眼時,羅令妤站了起來,臉有些燥熱。

  他那眼神的意味,需要她堅強挺著。她心中自是難堪,自是想得到陸昀對她的嫌惡心情——先前那般,現在又這般。不愧是羅表妹。

  若是她有別的法子,她也不會來求陸昀……羅令妤心中想,她和旁的名門女郎不一樣,旁人拿不拿到「花神」,日常一點兒影響也不會有;可是她在建業的地位,正是需要這個「花神」幫她建立名聲啊。此年代世人名士皆尊崇才女,美人……想嫁良婿,她起碼得有點什麼吧?

  羅令妤破罐破摔:反正我在陸三郎面前形象已經這麼差,再差也差不到哪裡了。明明有機會,我為什麼要放棄?

  由是雖然心中羞窘恨不得掉頭就走,面上,羅令妤仍然是一派嫻雅的貴女作風。

  錦月微有些不安,三郎回來了,她們竟然光顧著跟表小姐聊天,沒人記得去院門口迎接三郎,這真是大不敬,委屈了他們三郎了。錦月連忙招呼織月等女收拾桌案,自己追上往屏風後走去的陸昀,跟陸昀小聲解釋羅氏女為何在這裡。

  羅令妤坐了下來,眉目婉柔,目中神色微怔忡。她掩飾心中難熬,看侍女們進進出出地收拾桌案、準備服侍陸三郎,羅令妤眉心微跳,站起來,笑盈盈攔住侍女織月:「我來煮茶吧?請三表哥試試我的手藝。」

  在來建業前,羅令妤可是很認真地專程找先生學過煮茶,手法之嫺熟優雅,一般人都能被她唬住。

  織月撇了撇嘴,她不喜歡這個事情總是很多的表小姐,當時錦月姐姐讓表小姐進屋時她還刺了錦月幾句。但是郎君回來了,織月又不敢在陸三郎在的時候跟人吵嘴。表小姐要煮茶,織月就放了手,心中還有一分快意——你知道我們三郎的口味麼?我們三郎自來錦衣玉食口味刁鑽,你但凡有一點兒錯,我們三郎都會不喜。

  織月有些幸災樂禍地等著看,不想等陸三郎換了家常舊衫從裡屋出來後,看一眼拿著雞毛撣子無所事事亂掃的侍女們,淡聲:「都下去。」

  織月不情不願地被錦月剜一眼,亦步亦趨地跟著侍女們出去了。室中只聽得煮茶聲汩汩,隔著竹簾,織月不甘心地回頭,看到水煙縈繞在女郎眉目間,白煙寥寥,她那逼人麗色,淡去幾分。女郎唇紅膚白、揚目溫柔地望著陸三郎的模樣,何等昳麗動人。

  再看到陸三郎桃花眼中似笑非笑的神情。

  織月心裡驀地一怔,忽然覺得悵然若失。

  舍中,侍女們下去了,羅令妤也松了口氣。陸昀若是要當著侍女們的面罵她,她的面子何在;若是他只是在沒人的時候罵她,羅令妤的厚臉皮,自覺自己是能撐住的。心不在焉地煮著茶,目光時而瞥到坐在榻上拿起一本書翻看的陸昀。他還是淡著臉不理她……想來還在生氣吧。

  羅令妤心中琢磨,陸昀喜歡她什麼樣子呢?

  好似她在外人面前表現出來的樣子他都不喜歡……旁人看她有多美,多良善,他估計就在心裡冷笑。既然有求于人,自然要表現出那人喜歡的樣子……想半天後,羅令妤硬著頭皮:也許陸三郎最能接受的,是她不虛偽的時候吧……她可能在他面前真誠點,他還沒那麼煩她……

  陸昀忽厲聲:「水開了!」

  羅令妤被他突然開口嚇一跳,手中一抖,因趨利避害的本能手往後縮。正是這一縮,讓小壺中溢出的水沒有碰到她一根手指,她得以平安躲過。一個小動作,都能暴露她的真實性格……羅令妤悄悄望陸昀,陸昀往後一靠,舒了口氣,看她的眼神更是晦暗難言了。

  羅令妤後怕地捂著自己的手:「……你不是在看書麼,怎麼知道水燒開了?」

  陸昀瞥她:「怕你報復我,燒了我屋子。」

  羅令妤:「我哪有那樣壞!」

  陸昀忽而笑起來,扔下手裡的書:「我又哪裡知道你壞不壞。」

  你來我往的調戲一如既往,羅令妤被說得羞紅了臉。她掩著心慌,儘量穩重地將茶壺從火上移開。這時候哪裡管的上什麼先生教的好看的手法,把茶安生端到陸昀面前就可以了。她將茶遞過去,心有餘悸地坐到陸三郎對面。陸三郎端起茶,抿了一口,眉目微舒。羅令妤的技藝,向來比她的行事風格要出色得多。她從來不在技藝水準上掉鏈子……

  不管是廚藝,詩,舞,曲……還是現在的煮茶。

  陸昀有些走神,慢騰騰地想到若是她嫁了人,那位夫君有這麼一位賢良的妻子,該何等幸福。不管是不是真心,她起碼會讓郎君如沐春風,讓郎君回到家便會舒服無比……以他這位表妹的手段,攏住男人的心,該是輕而易舉吧。那位想要她做側室的齊三郎,該何等福氣……齊三郎根本就看不出來羅令妤是不是真心。

  他心裡忽一陣煩。

  羅令妤跽坐端正,目光清清地望著喝茶的陸三郎。不解他為何茶喝著喝著,初時還有些溫情,後來就越喝神色越冷了。心中忐忑莫非自己茶煮的不好,她不能再等了……羅令妤身子前傾,開口:「雪臣哥哥,我是一個嫌貧愛富的女人……」

  「噗——!」陸三郎正在品茶,聽聞女郎格外誠懇的這句話,他一口茶噴了出來,並且被嗆得咳嗽不住。

  陸三郎狼狽無比,茶噴出後,手上、袖上,甚至袍上,都沾上了黃褐色的液體,逶迤流淌。他咳得厲害,玉面白臉漲得通紅,掩住袖子雙肩顫抖。砰一下,手裡的茶杯也飛了,濺落在地上氆毯上,茶水茶葉濕了一地。

  羅令妤傻眼:「……」

  他至於麼?

  至於意外成這樣麼?

  羅令妤連忙湊過去扶他,見他又咳又笑,含情目中沾了水霧,明耀如星落。陸三郎從沒見過說自己「嫌貧愛富」的女人,他稀奇得不得了,扭頭看漲紅著臉、非常不高興地給他拍後背的羅令妤。

  陸昀忍笑:「失、失、失禮了……我第一次見有人這麼誠實地說自己……」

  羅令妤惱:「不是你要我表現真實的我麼?你還笑成這個樣子!」

  「表哥錯了,」陸昀似心情極好,仰目看她,目中繾綣之情,讓挨著他的羅令妤幾分不自在,他手與她隔著袖子握了一下,「妹妹繼續說,表哥一定不笑了。」

  羅令妤剜他一眼,低頭看他面容含笑似春的模樣,心中咚咚,不自禁,也忍不住跟他笑了起來。

  屋舍中冷凝的氣氛因兩人一站一坐、相視而笑緩和了許多。舍外淅淅瀝瀝地下了雨,侍女們卷著簾子,錦月等女不經意回頭,便看到屋中兩人郎才女貌般,望著對方笑的時候,情意若有若無。錦月心中一頓:她家郎君長到十九……還從未這般逗過女郎。

  屋中,羅令妤再坐回去,跟陸昀繼續剖析自己:「……所以,雪臣哥哥,我也不和你說別的了。我說得再好聽,你心裡也不信。哎,你已經認定我是個壞女人了……」被陸昀撩一眼,羅令妤咳嗽,連忙收回自己臉上惆悵的哀傷神情,「總之,如何肯幫我改了評分,你直接說條件吧。」

  她這次倒是真誠懇,直接。陸昀先問:「你知道我現在的評分是什麼?」

  羅令妤:「……有人看到你給我打的是『丙』。」

  陸昀「唔」了一聲,起身。羅令妤忐忑不安地等著他,見他袍袖落下,慢悠悠地去了里間。羅令妤等得心焦,一會兒,看到陸昀拿著一本冊子出來了。他將冊子隨手拋給她,羅令妤慌張接住,翻開,一眼認出這是一份「花神評分冊」。字跡龍飛鳳舞,瀟灑如野間騰龍,該是陸昀的筆跡。羅令妤心喜地望陸昀一眼:這種東西,她能看麼?

  陸三郎坐下,手指撐著額頭,無可無不可地看著她笑。

  羅令妤懷著虔誠的心打開冊子,果然,這是今年的花神評分。陸昀觀看了五日以來的每一個節目,每個節目後都評了分。林林總總下來,陸三郎的評分總體上偏低。「丙」是他評的常態,即大部分人在他眼中不過爾爾;得到「甲」的,一共不過寥寥兩三人。

  評分分為甲乙丙,甲乙丙後再分「上中下」。

  羅令妤看「陳繡」,陳繡得到的也不過是「丙」。原來歷屆的花神在他眼裡也就那樣。而羅令妤的後面,丙被劃去,新寫的是「乙」。羅令妤當即驚喜:「你是一開始不看好我的舞,後來又覺得好了麼?」

  陸昀聲音清如玉石,透著幾分不在意:「不是。你那個舞,看著新奇,技藝卻頗一般,確實在我心裡不過爾爾。但是……」他頓了一下,羅令妤的身材確實,非常……然而,他又心中不快,不喜她的好身材被所有郎君一同看到。心中斟酌一二後,陸昀直接略過了這段,「……後來那編鐘聲加入,我才看出我低估了你。你那編鐘,將宮廷雅樂和清商樂相合,恢弘大氣卻又輕靈乾淨,哀而不傷,樂而不淫,基調上揚。我看出你胸襟開闊……」

  陸昀望她:開闊得都讓他懷疑這是不是他的羅表妹了。

  羅令妤的臉僵了下。編鐘……她握著冊子的手一緊。編鐘現在還在她這裡,她尋思著有時間借送編鐘去找周郎。這編鐘不是她改的,是周郎僅用了半日時間就加進來幫她和樂的。周郎乃是一片好意……可是陸昀認為她的舞曲中最好的就是那編鐘……

  羅令妤:「反正你願意幫我再改了?改成『甲上』的話,你什麼條件?」

  陸昀笑:「條件下流,怕你不願意。」

  羅令妤:「……」

  第一次見有人自稱自己條件下流的。

  羅令妤心裡一抖,默默往後挪了挪,面上糾結地疑問:「你是要……睡我?」

  她盯著陸昀,陸三郎如此俊逸風流,閒散而隨意地坐著,若玉山朗朗。他說著「下流」,面上還帶著笑,竟一點兒不讓人討厭。此年代男女私通環境開放,沒有守身名聲之說。陸昀僅看著她,羅令妤臉紅了一下,只在想:這個條件也不是不行,畢竟陸雪臣這般俊……就是會不會自己犧牲有點大?

  陸昀看著她羞答答的樣子,愕然:「……」

  陸昀笑道:「不是。」

  羅令妤:「……哦。」

  陸昀沉聲:「我有三個條件。」

  「第一,我要你依舊那日的裝扮,獨自一人,就我們兩個。你把那日的舞重新跳一下。你肯在我面前這麼跳的話,我就給你『甲下』。」

  「第二個要求……我還沒想好。等你願意跳,或者跳完了,我們再談。」

  羅令妤疑惑,擰著眉:「其實跳舞……我跳得不好,你也知道。可是你願意看,我也無所謂。但是,雪臣哥哥,這個條件,哪裡下流了?」

  陸昀咳嗽一聲,別過了臉,沒說話了——他望向窗外淅淅瀝瀝的雨絲,心中想到那日看到的女郎胸口。

  跳得是「屏風舞」,所有身姿都隔著一道白綢,若有若無地撩著人。旁的郎君以為那是連七娘,在比試結束後,都去成玉坊尋連七娘。但是陸昀知道,那般好的身材,是羅令妤……他以袖掩面,不肯答羅令妤。

  他日思夜想,到底耐不住……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剛回陸宅,就碰上雨,陸二郎陸顯一身濕漉漉地跑到樹下涼亭躲雨。陸顯良善,自己躲雨時,也不讓自己身邊剛病好的小廝冒雨去給自己拿傘。主僕二人便被困在雨中,惆悵許久,望著涼亭下滴答滴答濺水的碧綠大湖出神。

  傍晚天尚未完全黑,陸二郎看著湖水時,忽然看到下面有個小蘿蔔頭在湖邊蹦蹦跳跳,哼著婉婉小曲。小娘子撐著一把傘,懷裡還抱著一把。她卻不肯好好撐,一會兒傘就從她肩上滑落走。她仰頭伸手接雨,雪面黑眸,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天上的雨往她眼睛裡掉……

  陸二郎笑道:「嫿兒,你在幹什麼?大雨天還在外面玩,不怕你姐姐說你麼?」

  羅雲嫿偷偷摸摸地扔掉傘淋雨,歡快地提著裙裾踩著雨水玩。她沿著大湖邊走邊玩,冷不丁聽到頭頂男郎的含笑招呼。嚇了一跳,羅雲嫿小娘子仰頭張望,看到了涼亭上傾身看她的陸二郎。羅雲嫿遲疑了一下,甜甜叫一聲「二表哥」,人就噠噠噠地跑上臺階,往斜上方雙面空廊後的涼亭上奔來了。

  她小小人人,跑得倒是快,踩著雨水噠噠噠,陸顯看她爬臺階都怕她摔了,她卻是一眨眼就跑到了涼亭上。小娘子眨著眼:「二表哥!」

  陸顯看著她,便想到了羅令妤。陸顯看著她笑:「跑得倒是快,但是也得小心,不要摔了,知道麼?想不到你姐姐一步三喘,你倒是這麼能跑。」

  羅雲嫿笑嘻嘻:「因為姐姐總逼我讀書,我就經常偷跑出來玩嘛。她自己不喜歡動,但是我跑跑跳跳她也不說我,我想她還是喜歡我多動一動的吧。」

  陸顯訝了下,察覺到羅令妤對妹妹的教育,和對她自己好似完全是兩個方向。羅令妤是個有想法的女郎,陸顯心裡察覺,卻也不會多想。他問:「大雨天你還在外面,要做什麼?」

  羅雲嫿努了努嘴,讓二表哥看自己懷裡的傘:「下雨了,我去給姐姐送傘。」知道陸顯要繼續問,她乾脆把話全部說完,「姐姐找三表哥玩去了。」

  陸顯:「……」

  不自覺地皺了下眉,怎麼又是三弟?

  陸顯不想在小孩子面前露出情緒,便道:「三弟難道還會捨不得給你姐一把傘麼?」

  羅雲嫿嘴裡嘟囔一句,低下頭。她小小年紀,心中卻憂鬱,她是真的怕姐姐一個談不好,被三表哥趕出門,連把傘都撈不到。羅雲嫿已經看清楚了,三表哥對姐姐有點偏見……再抬頭時,小娘子滴水般的眼睛盯著陸顯,將二表哥看了半天後,她大方地將懷裡的傘讓出:「二表哥,你是被困在雨裡了麼?這把傘給你吧,我找姐姐,回來撐一把傘就好啦。「陸顯目中溫和,揉了揉她的小腦袋:「嫿兒真懂事。不過二表哥不欺負你小孩子,你把這傘讓給我的僕從,讓他回去取傘。我就領著你,咱們撐一把傘。二表哥送你去『清院』,接你姐姐好不好?二表哥正好有事找你三表哥。」

  羅雲嫿想了下:「好呀……但是二表哥真的是有事找三表哥,不是故意照顧我吧?我不要大人照顧的。」

  陸顯再次揉了揉她的小腦袋,心裡歎。都是八九歲大的小孩子,羅令妤這個妹妹,可比他家中的小四郎陸昶機靈多了。小四郎現在見他都還很羞窘,哪裡像小嫿兒這般落落大方……寄人籬下,還要照顧妹妹,羅表妹也是不容易的。

  就這樣,與小廝分道揚鑣,陸顯牽著羅雲嫿的手,一大一小兩人同撐一把傘,去「清院」尋人了。牛毛般的細雨鋪織天地間,到處茫茫煙水,雲煙繚繞。陸顯一路上儘量將傘傾向個子才到自己腰部的小娘子,羅雲嫿倒是無憂無慮,蹦蹦跳跳,再快樂無比地仰頭跟他說話。

  一派天真可愛。

  到了「清院」,進了院門,四處靜悄悄的。下了雨後,院中的侍女僕從們自然不會傻得站到露天去淋雨。兩位主子在屋裡安生地說話,侍女小廝們則去了別的屋子聊天躲雨,還找出一副彈棋來玩。他們時而看一眼外頭,等三郎和表小姐是否需要他們。就是侍女小廝們玩棋玩得高興時,陸二郎領著自己的小表妹來了「清院」。

  為避雨,陸顯抓著羅雲嫿的手,引著她往樹蔭下走。踩著滿地濕漉漉的落花落葉,羅雲嫿忽而聽到吱呀開門聲,她仰起頭,隔著重重黑壓壓的樹蔭,看到燈火明亮的屋舍開了門,女郎曼妙窈窕的身形出來了。那一看就是她姐姐呀。

  羅令妤邊往外走邊扭身和後面跟出來的陸昀說話。外頭大雨,她也不急著走,而是聽陸昀在耳邊說了幾句話,陸昀反身回屋,羅令妤就等著。待一會兒,樹蔭下的陸顯和羅雲嫿看到陸三郎手裡提著東西,重新走了出來。

  意態風華的青年示意女郎低頭,將自己的斗笠、蓑衣,為她披戴上。借著屋中昏黃燈火,陸昀俯下身打量她掩在斗笠下的姣好面容。蓑衣和斗笠比她整個人都大一圈,他淡聲:「好了,這樣就不怕淋雨了。」

  羅令妤很煩惱,乜他:「這麼大,是不會淋雨了,我卻整個人都要埋進去了。你拿走,我不要你的東西。」

  淋了雨後,舍外地面潮濕,女郎踢踏時,腳下不妨一滑,叫一聲人往下跌去。眼看要滑倒,就站在她面前的陸昀伸手,一把摟住了她的腰肢,她一下子跌到了陸三郎的懷裡。

  陸三郎垂下眼,目光繾綣漆黑。

  羅令妤仰臉,睫毛微微顫抖,面染紅霞。

  她嗔罵他一句,推開他,從他懷裡站好。

  再斜外,羅雲嫿已經忍不住,從樹蔭下鑽了出去:「姐啊——!」

  她奔到姐姐身邊和陸三郎身邊,二人都蹲下身來看她。小娘子笑盈盈地說話,陸三郎和羅令妤面上皆是含笑而聽。他們三人在一起,竟是格外和諧。說了幾句話,羅雲嫿伸指向外:「……和二表哥一起來的……咦,二表哥怎麼不在了啊?」

  陸昀手搭在小娘子肩上,看向小娘子所指的空了的樹蔭下方,眸子黑暗,若有所思。

  陸顯卻已經失魂落魄地獨自離開,再顧不上什麼傘不傘的,他走在雨中,大腦轟炸一般。滿腦子都是方才所見,陸三郎,他的弟弟,用那種眼神看羅令妤。絕不是哥哥看妹妹的眼神,而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他二人立在捨下,衣袍彼此沾上。陸顯看去,他們一個低頭一個仰頭,像是擁抱,又像是深情凝視。

  而更早的時候,陸顯就見過這麼一次,那時候鐘山射箭,陸昀也和羅令妤這般。膩膩答答,情愫暗藏,它開在黑暗幽若處,不動聲色,默不作聲,就那般,不斷地生長著、生長著……

  陸顯臉色慘澹,不光因為這個,還因為這個畫面,似曾相識。在他的夢中,也有過這個時候。夢中羅令妤和衡陽王一道從外地回來,「花神選」剛剛結束,因為錯過,羅令妤有些遺憾。夢中的羅表妹想起自己有東西沒拿,就到陸家來取東西。那時陸顯因為他自己的原因害得羅表妹離開陸家,他心中愧疚,便去尋表妹主動幫忙。

  夢中也是這樣的雨夜,也是這樣的樹蔭。他驚鴻一瞥,瞧見陸昀和羅令妤站在屋外說話。

  似擁非擁,一低頭,一抬頭。眼神流轉間,陸昀本是沉著臉,卻幾句話就被羅令妤說笑。

  夢中陸顯只是匆匆那麼望了一眼,沒多想,他走出去喊羅令妤,羅令妤扭身來看他時,已經神色如常,陸昀也沒有多說什麼。

  那樣的場景在冗長的夢中只是過了那麼一下,此時相似的場景發生在眼前,陸顯心中發抖:難道、難道……三弟和羅表妹……在他夢中的那個世界,就是……相愛的?

  若是那樣……她後來卻嫁給衡陽王……三弟離開建業去了邊關……

  晴天霹靂!

  當夜,陸顯大病,再次做夢。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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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發表於 2019-12-27 00:58:03 |只看該作者
第44章

  陸顯曾經做夢,夢到衡陽王稱帝,羅表妹為後,陸三郎慘死,陸家為代表的世家被皇權打壓。他在夢中驚駭震怒,常日沉醉山水詩畫的貴族郎君,看到自己的弟弟就那般死了,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他對自己的噩夢幾多懷疑,不斷自問。一個文弱儒生般的郎君開始以全新的眼光看自己身邊的世界,這才看出原來暗地裡,他不知道的地方,發生了那麼多的事……

  例如陸昀和表妹站在雨夜舍前,雨水淋漓如蓮般濺在樹蔭青苔角。二人安靜地站著,郎君俯身為她戴上斗笠、穿好蓑衣。雨絲如線,俗事已遠。

  而在當夜,陸二郎陸顯輾轉反側,再次做了夢。新的夢,是之前那個夢的後續——

  建業已不再是昔年的建業,夢中的建業再無名士嚮往,無世家追捧。陸三郎在邊境戰死,新帝以其「延誤戰機」「禍國殃民」為由,對以陸家為代表的頂級大世家進行打壓。新帝手腕強硬,陸三郎身上被網羅無數罪名,陸家一夕之間,從以前的頂級豪門,淪落為新帝的眼中釘。然大世家之望,官員、名士遍及朝野,又豈是新帝想打壓便能打壓下去的?

  陸家為首的世家,與新帝為代表的皇室奪權。同時,天下名士們在陸三郎死後,口誅筆伐,將一切根源直指南國新帝:新帝在陸三郎對南北國邊境戰況毫不瞭解的情況下將陸三郎逼上戰場,將為陸三郎求情的陳王趕出建業。陸三郎慘死,陳王出建業,民憤被頂到最高潮。因陸三郎他除了是建業丹陽的陸家三郎,他還是南國赫赫有名的名士。

  此年代名士受人追捧,對民眾的影響力極大。陸三郎死後,幾乎是天下的名士、民眾一同為其抱屈。就是北國名士,都為其哀悼。名士們性高骨傲,一個個不為皇權所動,大肆書寫詩賦罵新帝,新帝恨不得將他們全都殺了。新帝這時才知道世家的影響力大到可怕的程度,名士的影響更讓他踽踽難行。

  新帝莽,世家盛,雙方博弈,皆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世家自來權勢大,新帝讓他們不滿,他們便想廢了新帝,換更合適的皇帝。新帝如何能忍?本就性情急躁,更是被世家逼得大開殺戒。

  而當此時,北國虎視眈眈,在陸三郎死後、南國皇帝忙於內鬥時,北國數萬大軍揮師南下,渡長江,搗黃龍,直攻建業。然這時,無論是皇帝還是世家,都因為內鬥大量耗損人力。軍隊疲態累累,無法應對北國之戰。南國哀聲怨道,國都危矣。

  皇帝上朝,眾人絞盡腦汁地出主意如何應對北國的千軍萬馬。然兵至城下,人心惶惶。討論得一派亂糟糟,望一眼高座上撐著額頭、滿眼血紅的少年天子,連皇帝的心腹朝臣,都忍不住說了這樣的話:「陛下當初不該殺陸三郎……」

  自己的人都開始動搖,開始懷疑自己的策略,連續數月被煩得上火的新帝劉慕大怒,當廷拔劍怒道:「閉嘴,都閉嘴!你們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朕被你們吵得頭好痛……現在一個個都來怪朕,當初要打壓制衡世家時,你們不也贊同麼?」

  幾個月以來的壓力,讓他精疲力盡,悲然泣淚:「我是個亡國之君……自是無言面對九泉下的先祖。你們又算什麼?」

  「敵軍都到城下了,你們不想辦法,還在怪來怪去。你們都做好逃亡的準備了吧?」

  劉慕心涼,棄劍而走,不願與自己的朝臣再多說一句話。他這個皇帝只做了幾個月,就發生這麼多的事。夢中陸二郎陸顯如霧中看花般匆匆看去,見昔日的衡陽王,做了皇帝後,並不那麼意氣風發,他疲態畢現,四面受敵。連他的皇位得位不正,都被拿來說道。

  劉慕滿心悲涼,離開昭陽宮後,就去後宮尋皇后說話。滿宮廷荒涼,人人不安,眼見建業不保,連宮中人都開始想辦法逃跑。劉慕一路走來,見多了逃亡的宮人,這時也懶得與他們計較了。宮中亂哄哄,還有道士巫師在作法,穿得奇奇怪怪,蹦蹦跳跳,口中唱著人聽不懂的調子。道士和巫師們各自作法,祈求南國建業平安度過難關。

  劉慕在巫師的作法聲中悶頭往皇后宮中去時,一個抱著包袱逃跑的宮女撞了他。宮女大驚,看到他後,面色瞬間慘白。嘩啦啦,她懷裡抱著的包袱散了一地,畫軸、金銀之物從繈褓中落了出來。

  劉慕看這個宮女神態不對,便俯下眼去看,他一眼看到畫軸被攤開,一幅畫露了出來。畫只是平常山水畫,沒什麼異常,但讓劉慕臉色大變的,是這畫的署名,乃是「尋梅居士」。

  劉慕臉色煞白,大腦轟地一下就空了。

  尋梅居士,正是已經死了的陸三郎陸昀。在陸三郎死後,皇帝大肆搜捕,將流在世間的尋梅居士的詩畫燒了個乾淨。皇帝厭惡名士們向他發難,更是避諱談起陸三郎。卻是不想,有朝一日,皇后宮中的宮女逃跑,居然帶出了這麼一幅畫……

  羅令妤!

  她果然!

  宮女跪下求饒,哭著道「不關皇后殿下的事」「殿下只是讓婢子逃出去罷了」。但劉慕已經不聽,他一腳踹開這個宮女,拔了一旁衛士腰間的劍。少年天子滿臉凶煞戾氣,眼眸赤紅,提著劍走進皇后宮室,因怒而聲音發抖:「羅令妤!」

  夢中如遊魂般隔離在外的陸二郎陸顯,到這時,跟隨昔日衡陽王的視線,才看到那位元在夢裡、陸二郎已經好久沒見過的表妹羅令妤。帷帳掀開,女郎靜坐妝龕前出神。她嫺靜優雅,如仕女圖一般美麗。當是賞心悅目的美人,卻是陛下疾走,提劍入室。陛下手中的劍挑開帷帳,劍鋒指向回過頭來沉靜看他的女郎。劉慕厲聲:「你還收藏著他的畫!」

  夢中的羅令妤怔了一下,說:「我嫁給你了。」

  劉慕慘笑,一把上前,扣住她脖頸。女郎方起身,就被他壓倒在榻上。她喘一口氣,纖細修長的脖頸被他掐出紅痕,她呼吸變亂,美目盯著天子。劉慕冷聲:「我失勢了,你現在連偽裝都不肯了是麼?你也在怪我殺了他是不是?是不是他死了後,你就恨我恨得入骨?」

  羅令妤呼吸困難:「不,沒有……」

  「不要再騙我了!不要再騙我了!我是你夫君,你總對我做戲幹什麼?」積怨成疾,滿心憤懣。劉慕怒吼,脖子通紅,青筋暴突,「當日是我逼你嫁我,你並不是心甘情願……你以為我一點都不知道麼?被定為王妃後,你還與他見過面!你們真是郎才女貌啊……我看在你婚後不曾再與他私通的份上不和你算帳,但是你……始終收藏著他的畫!你心裡傾慕尋梅居士,他死了,你恨死我了吧?」

  羅令妤沉靜的:「我……我不曾……他已經走了……」

  劉慕忽然冷靜下來,「你的心就是冰,不,你根本就沒有心。除了他,任何男人想娶你,你都無所謂是麼?表面對我恭順,我卻從來不知道你心裡真正在想什麼。我現在知道了,你還是恨我從他身邊搶走了你。如果當初沒有我,以你的手腕,你說不定真能嫁進陸家去……可是我並沒有對不起你。你和他都不服輸,都要對方先低頭,當初即使不是我……你也不會嫁他!」

  「他死了,你卻恨我。我身邊,不需要一個三心二意的女人。」

  少年天子扔了劍,雙手掐住自己懷中女郎細長的脖頸。他眼睛腫的血紅似要滴落,看著她美麗的面容一點點變白,看她如枯萎的花一般在自己手中凋零。女郎烏黑長髮如綢如瀑,散在他臂彎間。他忽然想到第一次見到她,她驚鴻一樣的美貌。而今她躺在他身下,依然美麗,卻沒有掙扎,沒有如往常般使勁手段討好他,想盡辦法努力活下去。她許是真的心冷了吧……到底是不愛的,所以大廈將傾,就無所謂了吧?天子滿心悲哀,目中淚意漣漣:「令妤……妤兒……你別怪我……」

  陸二郎陸顯遊魂般漂浮在旁邊,看到天子滿目是淚,再看到他手裡的女郎呼吸一點點弱下。陸顯奔過去,想救表妹,然他碰不到他們,他只能淒聲大喊:「不要!停下來,停下來——」

  隔著重重深宮,巫師們搖鈴、唱跳,還在作法。卻不知道作的哪門法事,要的什麼結果。夢中的劉慕自是聽不到陸二郎的聲音,他面容發僵,在懷裡女郎呼吸徹底消失後,他發著呆。然後他抱緊懷裡的麗人,大哭出聲,口中喃喃:「我對不起你……妤兒,你別怪我……若有來世,若有來世……」

  「你不要認識我好了……」

  「為什麼我會走到這一步……眾叛親離,建業城空,連你也不是我的……」

  「難道這一切都錯了麼?」

  巫師作法聲中,皇帝陛下抱著逝去的皇后痛苦,忽然聽到砰的聲音,整個大地震動。遙遙的,歇斯底里的,宮人大吼:「陛下,快逃——宮門被北國軍隊破了!」

  寂靜中,幽幽坐在死去的女郎身邊,劉慕低著頭,昏暗的光照在他英俊的眉宇間。他臉上俱是淚,俱是疲,已經累得說不了一句話。滿宮人心惶惶,各奔東西,各自逃亡。他最後看一眼身邊已死的佳人,將自己扔了的劍撿起來,橫劍於頸,鮮血迸出……

  「不!」陸二郎大口喘息,從夢中驚坐起。他燒得滿臉血紅,後背結實地出了一層又一層的汗,將夾襖完全濕透。

  坐在旁邊要為他拭汗的陸夫人被他突然坐起嚇了一跳:「你這孩子又怎麼了?最近怎麼總是發燒?短短一個月,你已經燒了兩次了,你真讓我擔心……現在好些了麼?還是該早早為你找個妻子照顧你。不然三更半夜,總要為母來……」

  陸夫人面對兒子絮絮叨叨,她的兒子陸顯則怔怔然,發著呆——

  夢,是真的發生過吧?

  那種刺痛,他感同身受一般。

  三弟死了,羅表妹死了,劉慕死了,南國亡了。大廈已傾,陸家又拿什麼自保。一切都結束了……這就是最後的結局麼?他那一日未曾做完的夢,到今日終於看到結局了麼?

  望著陸夫人,想到日後自己的母親也必然會在那場變亂中遇難。陸家人都會遇難,整個建業都會遇難,整個南國都……陸二郎捂著胸口,目光發直,再次砰地倒下去,暈倒過去。陸夫人被嚇住,拍背叫人始終不醒,趕緊把剛走的疾醫再次請回來。陸夫人憂心忡忡,請人看自己兒子這是什麼病:以前也沒體虛成這樣啊?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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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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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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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7 00:58:18 |只看該作者
第45章

  入春來,乍冷乍熱,好似身邊生病的人都多了起來。

  羅令妤先是想與周揚靈送帖子,要給她歸還編鐘,順便借編鐘之事、煩惱花神選之事與她心目中有好感的「周郎」親近親近,然而周郎病了,沒法接待她;緊接著,羅令妤得知陸二郎也病了。住在陸家,羅令妤一貫是個知情識趣的好表妹。將將得知陸二郎病了,她就第一時間去探望,順便洗手作羹湯,讓病中的二表哥看到自己的心意。

  陸家大夫人,陸二郎的母親張明蘭,不太喜歡這位形態風流的女郎整日宴席、遊玩個沒完沒了。但羅令妤照顧二郎時的心細,還是讓這位夫人滿意的。陸夫人唯一的擔憂,也不過是怕自己的兒子要娶這位漂亮得過分的表小姐……兒子現在太異常,若羅令妤能讓兒子多說兩句話,陸夫人就太感謝這位表小姐了。

  「二表哥,疾醫說了你要靜養。風寒已經好了,再吃幾味藥表哥就可以下地了。但是我想,二表哥平日該多鍛煉下身子,」羅令妤柔聲細語如春風,坐於床下坐榻上,蹙著眉似很關心他,「自我來到陸家,都看到二表哥你病了兩回了。你看看三表哥,他就什麼事都沒有。」

  一直沉默著不說話的陸顯,聽到羅令妤提起陸昀,他眉骨突兀地跳了一下,抬起幽黑的瞳眸,沙啞著聲開口:「表妹和三弟……很熟麼?他什麼事你都知道?」

  在他夢裡的那個世界,羅表妹和他的三弟,私下交往也不少吧?

  羅令妤眼眸閃了一下,不在意道:「並不熟啊。兩位表哥在我眼中,都是一樣的。」

  陸顯再次沉默。夢裡的時候,羅令妤也是這麼說——她從未承認過她和陸三郎如何。

  陸三郎也沒有承認過。

  陸顯心中猛痛,置於被衾中的拳頭握起。他額上青筋顫抖,臉色更加蒼白了:正是因為這兩人從不曾承認私情,才造成那麼多誤會。無論他夢的真假,有些事,其實已經刻不容緩。不管未來會發生什麼,他都要積極地行動起來……

  羅令妤觀他神色,美目再次閃爍。她是個喜歡察言觀色的女郎,時刻盯著旁人的神情看。她看出陸顯有事隱瞞,憂慮重重,羅令妤側一下頭,想試探一下他,跟他打聽下。但她身子前傾,才要開口說話,就聽到視窗簾外的腳步聲。

  靈犀在舍外徘徊,聲音急促:「女郎,女郎!婢子有事尋你!」

  羅令妤心口疾跳:靈犀被她派去照顧嫿兒。她的妹妹雖然愛玩了些,但是整日待在「雪溯院」,想也出不了什麼事。除了照顧小娘子,靈犀近期身上還有旁的任務,即幫她找願意買琉璃臂釧的買家。好久沒消息,靈犀這次匆匆過來……是終於有人願意出價買她的琉璃臂釧了?

  羅令妤心中歡喜,不自禁地就起身要出去問侍女。實在是她被拖入「花神選」這個大漩渦,銀兩花出去的速度比平時更快,可是連建業名士的關係都摸不清。若是琉璃臂釧能賣出去,她的壓力會輕鬆些……羅令妤起身時,聽到陸顯的侍女在外通報:「郎君,衡陽王來看您了。」

  陸顯捏緊被角,眼眸縮起:「……!」

  衡陽王怎麼過來了?!

  他緊張地看向羅令妤,與往常試圖撮合二人不同,他此時腦子亂糟糟,有些怕夢中衡陽王和羅令妤的糾葛在現實中發生。他看向羅令妤,正要尋藉口時,先聽到羅令妤說:「二表哥,你來了客人,我不打擾你了。」

  陸顯:……他的表妹,一貫體貼。

  說話間,羅令妤轉身出屋,急於和侍女靈犀匯合,問那琉璃臂釧的事。她出去時,簾子被掀開,面容冷峻、眉目淩厲的少年郎沉著臉進來。劉慕與羅令妤打個照面,目中的戾氣還沒完全收,就看到她迎面而來,窈窕明媚地沖他一笑——他愣了下,與羅令妤點了下頭。

  劉慕本不願來探望什麼陸二郎,但是朝上天子聽說陸二郎病了,就讓最近和陸二郎似乎走得近的衡陽王來探病。陸家勢大,皇室都要依靠。劉慕對此甚煩,滿心暴戾:瞎了麼?你們哪只眼睛看到我和陸二郎關係好了?明明是他一直纏著我,非要把他那個表妹推銷給我!

  不過他那個表妹……確實……嗯……

  劉慕與羅令妤對上眼,他一下子想到那天晚上羅令妤所展示的才學。又有心機,又有才……少年衡陽王興味的目光瞥向那女郎,想起個話與女郎攀談時,羅令妤就告退,與他擦肩而去了。

  劉慕攀談的話卡在喉嚨裡:「呃……」

  他回頭,看到病榻上陸顯那怪異的、緊張的、警惕的眼神,劉慕:「……」

  他怒:「孤特意來探你病,你什麼眼神?怪孤多事?」

  陸顯心情複雜,夢裡那個被逼入絕境的君王,與眼前不可一世的暴戾少年身形相重合,他歎了口氣。陸二郎:「公子來探病,我誠惶誠恐,何德何能。」

  衡陽王這才臉色好看了點,甩袖坐下。他本來探病就探得很不耐煩,眼下隨意一瞥,看陸顯似乎病得也不嚴重,就更隨意了。劉慕壓著自己對世家的不喜,與陸二郎扯了幾句話,不經意扯到最近建業的大事上。劉慕唇角勾了一下,幾分玩味:「我離開建業多年,都不知道現在的『花神』被建業的女郎們這麼看重。這兩日,劉棠啊,陳繡啊,王淩啊……亂七八糟的女郎全都找關係到我跟前,要我給個評分。」

  「你倒是清閒。生病了,就沒女郎來找你了。」

  「我看托關係的女郎很多嘛,都想找名士談話。怎麼樣,這兩日,你們陸家也很熱鬧吧?女郎們都跑過來找陸三郎了吧?我答應劉棠那小丫頭幫她和蔣大儒說說話,讓她去蔣大儒那邊認個臉。女郎們都在走關係,怎麼不見你表妹動啊?難道她覺得一個陸三郎就夠了,其他名士就不用去見了麼?」

  「反正我要帶劉棠小丫頭找蔣大儒,你表妹要是沒事,跟我一道……」

  劉慕說的非常隨意。他確實被那晚羅令妤編的《奔月》舞所驚豔,確實生了興趣,確實願意幫羅令妤一把……

  不想,前兩日還湊到他跟前說羅表妹如何如何好的陸二郎陸顯,這會兒反應格外大。劉慕還沒表達完自己的意思,陸顯就激動地從病榻上坐起,一把抓住衡陽王的手。他眼睛快要跳出眼眶,雙目赤紅、語氣激烈:「不要!」

  「你不要跟她一塊!」

  劉慕被嚇得僵了下,身子後傾:「……」

  然後才沉下臉道:「……不去就不去,你這樣像是我逼著你們要如何一樣。」

  聽劉慕此時並不在意這事,陸顯松了口氣,重新躺回去,繼續盯著劉慕琢磨自己的心事了。

  劉慕被他那直愣的眼神看得心裡發毛,想道:有病。

  陸氏都有病。

  ……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陸昀晚上回到房舍,侍女錦月就遞上來了表小姐送的花箋。依然是她自己裁制的花箋,紙箋杏紅,紙上若有墨彩暈染開,點點滴滴,成雲霞之狀。此箋通透明淨,配紙上秀麗小字,觀賞來,何等雅致。

  錦月再次感歎:「表小姐真是厲害。花箋做得這麼漂亮,建業也是不多見的。」

  陸昀唇角含笑,將花箋收起,對羅令妤的相約已心知肚明。並不與錦月多說,用了晚膳後,錦月等女看郎君去往書房,便推門出去,忙碌自己的事。她們不知陸三郎只是去書房晃了一下,待夜深人靜、人聲微弱時,陸三郎已經翻牆而出,颯颯然離開了「清院」,一路往「雪溯院」去了。

  同樣是翻牆進了院子,進院子後,站在院中玉蘭樹後,看到一排屋舍皆是熄了燈火,陸昀唇就彎了一下:一個僕從都不見,表妹真是準備充足。

  陸昀很少到「雪溯院」,他也不多走兩步,站在牆下就將指放於唇下,發出一聲清亮的嘯聲。嘯聲不大,只這麼一聲,卻通達明澈。陸昀等待不過一個呼吸,便挑眉,隔著花影,看到主屋門悄悄地推開,一身貼身長袖舞衣的女郎,躡手躡腳、心事重重地走了出來。待她到院中四處探望,陸昀才從花樹後站了出來。

  他將她上下打量一下,嘖嘖道:「跳個舞而已,你偷偷摸摸,仿若我與你私通一般。」

  被羅令妤瞪一眼。

  羅令妤仍緊張地看四周,看他滿不在乎,就小聲道:「哪有貴族女郎如舞姬一般跳舞給旁人看的?若是被人看到了,我沒臉活了。獨自一人,多丟臉……」她話一半,見陸昀臉沉下、臉色不對,忙嬌滴滴地挽救,「……然而雪臣哥哥你是不一樣的。跳給你看,和跳給旁人,自是不同。」

  羅令妤撩眼皮,與他笑,同時走上前,手勾住他的衣袖。

  她笑起來春意盈盈,鳳眼流波,再手一下一下地勾他的袖子,陸昀的臉色,就緩了下去。陸昀攬住她的肩,將她往前面帶,戲弄道:「妤兒妹妹,真淘氣。」

  羅令妤背地裡,白了一下眼——

  靈犀已經告訴她,有一個以前從沒見過的琉璃坊願意收她的臂釧。她只要這會兒讓陸昀高興,待她拿下「花神」,錢財緩了,她就不必再受陸昀的威脅了。

  ……

  已答應陸昀,自己的分可能在陸昀手裡,雖然對這位表哥,羅令妤始終很羞窘、不想一次次以自己真實的面孔面對他,羅令妤仍全力以赴,拿出最大的熱忱跳舞給他看。

  月下清輝,院中空落,郎君不聲不響,隨意坐在廊下扶攔上,隔著灌木叢,望著院中扭腰而舞、衣袂貼腰的女郎。

  他眸子幽靜,漆黑,一望無底。他往灌木叢後一坐,再不出聲,只盯著她。羅令妤背著他,都好似感覺到他盯著自己後腰的灼熱目光。那目光似要刺穿她,她每一次回眸,都能撞上他的眼睛。羅令妤咬牙,閉上眼當沒看見他,專心回憶自己編的舞怎麼跳。

  手如蘭花展,腰似浮萍流。

  揚袖似飛雪,回眸情已深。

  與那日的《奔月》不完全相同。那日羅令妤梳了飛天髻,今日許是無侍女相助,她不會挽那般複雜的髮髻,今日的妝容,整體就素淨許多,清朗許多。一身苧麻編制的雪衣,長髮只用一根玉簪挽了下,頰畔髮絲輕晃。她閉著眼旋轉,腰肢一點點扭動,恬靜溫雅的模樣,清水玉蘭般,格外動人。

  羅令妤的舞技一般,卻架不住她的形態韻味。

  她的腰肢款款,水蛇一樣;她的玉胸豐腴,山上晴雪般。一眉一眼,一抬手,一轉身……陸昀安靜地看著她,他目光時而移開,然只片刻,眼神就重新撩到她身上。然後再次移開,再次回來……

  羅令妤舞動時,聽得四周清靜無聲,好似完全察覺不到陸三郎的存在。這讓她放鬆,她全身心地投入舞中,忽而,幽靜中聽到一聲婉約清揚的樂聲響起,幽幽涼涼,香氣自拂,在她身後。

  羅令妤睜目回頭,濕發貼著面,看到廊柱邊,俊美郎君坐在花深處,垂眼吹塤。塤聲低而婉,配著她的舞,托著她的神。她怔愣看去時,見吹塤的青年眉目微揚,他那姣好眉目看來,似在說:繼續跳。

  他吹塤以伴。

  羅令妤心中微漾,對他微微一笑。當他吹塤時,她心目中那個難說話的、討人厭的陸三郎退去,風華的、倜儻的陸三郎站了出來。他眼睛看她,睫毛長,眸子深,剎那時間,羅令妤很明白建業女郎們為何喜歡他了。

  少年時的陸三郎,與她一樣,多才多藝。女郎們喜歡他,該是那時候扯出來的……

  羅令妤閉上眼,在他塤聲相伴下,再次立在月光下,揚袖而舞。

  花枝上的花簌簌飄落,在風中旋轉,在寧靜的月光下徘徊。周圍清寂,只聽得塤聲滄桑遼闊,只見得月下起舞的麗人。若有若無的、微妙的氣氛浮動,如水下無聲生長的海藻般,包圍著他們。二人一坐在廊下,一轉於庭院,衣上、發上皆灑滿了花瓣。

  玉蘭滿園,玉堂富貴。

  塤聲慢慢落下,女郎的舞也到了終點。

  停了下來,羅令妤喘著氣,胸脯隨著她急促的呼吸而跳躍。她不擅動,只這麼一段舞,跳下來,就滿身香汗,貼著臉頰的髮絲潮濕無比。羅令妤心中松下,她完成了陸昀所求,接下來只待陸昀實現承諾了。目中揚起自得的笑,羅令妤擰身,卻不妨陸昀就站在她身後。冷不丁看到郎君俊逸面孔幾乎貼著她,羅令妤嚇得拍胸後退。

  羅令妤嗔:「你幹什麼……你不說話,嚇死我了。」

  陸昀幽幽的目光看著她,看得她漸漸不安。

  他往她的方向走,不知為何,被陸昀那周身幽夜君王一樣的氣勢所壓,羅令妤有些怯地往後退。他淡著臉一步步走上前,羅令妤就忐忑地向後退。越退越無路,羅令妤腳踩上身後的臺階,被那麼一絆。她驚呼著要倒時,前方迫著她後退的陸三郎抬起手臂,在她腰後扶了一下。

  他眼睛微低,盯著她的胸。

  羅令妤踩上臺階,被他一下子推到了身後廊柱上。後腦勺撞上廊柱,陸昀的手撐在柱子上,將她環到了身下。此情此景有些不對,羅令妤手伸出推他,微惱之下,小心地試探他:「雪臣哥哥,我跳的舞,你滿意麼?」

  陸三郎垂眼,微挑的眼尾風情自現。他聲音低涼:「滿意。我給你『甲下』。」

  羅令妤露出笑。

  她踩著臺階,才與他平視。看他濃長的睫毛輕輕一掀,烏黑的眼珠子盯著她。陸昀輕聲:「我給你第二個要求。」

  羅令妤自信地揚下巴:「請說。」

  「現在,你讓我親一下,我不光給你『甲上』,我還親自帶你去見其他四位名士,帶你走動關係。我數三下,你考慮。」

  羅令妤瞪大眼:「……!」

  被他鉗制在臂彎間,壓在廊柱上,她一下子心神大慌,開始算起來。她腦中亂糟糟地算著值不值,算著方才還是「甲下」,怎麼第二個條件直接就跳過「甲中」,成了「甲上」了。第二個條件是這個,他第三個條件又會是什麼。他竟然要與她做這種交換……

  羅令妤心神頗亂,看陸三郎彎唇。他鼻息與她若有若無地貼著,睫毛再次垂下,形狀好看的唇翕動,完全不給她考慮的時間。陸昀輕聲:「三、二、一……我該親你麼……」

  羅令妤沒時間考慮了,在他轉身要退時,她伸臂一把攬住他脖頸,任他唇貼了上來。

  樹上的花洋洋灑灑,落向廊頭擁身而吻的青年男女。

  院子通外的月半門後,陸二郎陸顯怔忡地看著他們:「……」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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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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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陸三郎是個偽君子、假清高。

  他將羅令妤壓到廊柱上,說是她不願意他就退。但他退得極慢,幾乎是羅令妤才勾住他的脖頸,他就轉身欺壓而來,唇貼上了她。花汁搗碎一般鮮妍芳菲的味道,比那日在鐘山射箭不小心碰到時香味更甚。如他偶爾回憶時、夜中想像時那般,柔軟、甜美,將四肢百骸間的熱血全都調動起來,集中於唇與唇相挨的一點。

  郎君的睫毛與女郎的相觸,她的睫毛飛快得顫抖,隨著被郎君扣腰摟入懷的姿勢,她搭在他頸上的手指抖得厲害,雪白的面紅紅透,眼睛不敢睜開。

  正是不睜眼,五感才格外的敏銳,才完全感覺到陸昀侵略性十足的親吮。完完全全的吻,不僅是唇碰一碰,他的舌也伸了進來,與她的攪在一起。羅令妤渾身不安又害怕,可是郎君身上的味道包裹著她,他親她的時候,強勢、不容置疑,卻又沒有將她完全壓倒。他給了她反抗的機會——

  羅令妤揪住他衣領襟口的手顫抖:事到如今,她絕不反抗。

  這樣纏綿的、窒息的、魂魄被勾走的親吻,兩人的心跳都越來越快。齒與舌不那麼熟練地摩擦,時而撞上,有些疼,更多的,卻是讓脊骨發軟一般的感覺。他親得她腰骨軟、手腳麻,她呼吸不過來,人就順著廊柱向下跌坐去。而就是這樣,陸昀也不放過她。

  女郎跌坐在臺階上,仍被郎君擁在懷中。他的袖子擋住外頭的微光,懷中扣著她發軟的身子。羅令妤的面紅得不行,被迫仰著臉,承受他纏綿繾綣一樣的吻。他吻得這麼深情、熱烈,羅令妤心口跳得咚咚咚,在某一時刻,她幾乎以為陸昀愛她至深。

  不然他何以情緒這般不穩?

  他們頭頂,玉蘭花樹、桃花樹,花瓣粉紅玉白,簇簇壓枝。夜風輕輕一吹,大片落雨般的花就浩浩然地灑下,落在廊下一跪一坐的青年男女身上。肩上、發上、衣袖上全是花瓣,更有花蕩悠悠,落向二人唇齒纏綿處。

  鮮嫩的、馥鬱的花噙在唇間,羅令妤睜開眼,見就是這樣陸昀也不退去。他垂著眼瞼,眼眸低下時有天生自帶的溫情柔意,她再盯向他口中咬著的花瓣。他勾齒抵舌,花瓣就隨著二人的擁吻,落到了羅令妤的唇齒間,被她咽了下去。寒夜深長,花瓣甜蜜,攪碎在唇齒間,兩人倒真若私通一般。

  刺激、禁忌!

  羅令妤:「唔……」

  全身戰慄!

  軟在他懷裡!

  忽而,她聽到身後房舍中走路的聲音,侍女起夜更衣聲。羅令妤一駭,被陸昀抱起來,他帶她藏到了廊下的灌木叢中。她的臉貼著他劇烈跳動的心口,被抱在郎君懷裡,她的身上也沾上了他的氣息。羅令妤的睫毛顫著,帶著水霧。當侍女那邊的聲音沒了,她抬起頭,看到陸昀幽黑的、壓著欲念的眼睛。

  陸昀望她半晌,啞聲:「夜深了,你回去吧。」

  羅令妤低頭,她腦中一團亂,不知該說什麼。女郎依舊面紅似血:「……嗯。」

  陸二郎陸顯早已在那兩人吻得情深難住時,就失魂落魄般的、默默離開了。

  他病了數日,對自己的夢更是忐忑。二男爭一女之事,他以前從未發覺。他忍不住想來尋羅表妹,想問問她,試探下她。他一句話沒有問出,他看到陸昀和羅令妤擁吻,他就已經明白了。

  陸顯走在夜深寒露中,努力記憶起夢中的點點滴滴。一些隻言片語、一些偶爾流出的東西……他腮幫咬著,似哭似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三弟,你竟一直瞞著……」

  若是現實中羅令妤與陸昀這麼早便有了情,夢中也不差吧?

  到目前為止,夢中的變數,就是他第一次發燒時醒來的早晚,和衡陽王與羅令妤相遇的早晚。那麼即是說,他夢裡的那個世界,在這個時候,他的三弟陸昀,和羅令妤就在背著他們私通。

  夢中的世界,陸二郎最後官拜中散大夫。陸三郎死在邊關後,陸顯曾為陸昀收拾過遺物。郎主已去,「清院」的僕從們再無依靠。侍女小廝們或變賣,或被安排去照顧別的主子。陸顯到弟弟的「清院」,看到的是滿園荒蕪,僕從已去,僅有一個侍女錦月在收拾陸三郎的舊日東西。

  錦月在陸三郎去邊關前就已經嫁人,她回來陸家,是專程配合陸二郎,整理三郎的舊物。錦月從書房的一個機關格子裡取出了一封信交給陸二郎:「這是三郎以前未寫完的信……他走的時候便寫了,後來卻要燒掉。我趁他走的時候從火盆中把信搶了出來。我原想著這信日後還有用……我沒料到這信已經是訣別了。」

  錦月目中落淚,捂嘴別臉啜泣——「我們三郎什麼都沒了,陛下不讓世人提他,把他的舊年書畫全都燒了,沒人敢留。就剩下這封信……二郎若是記著我們郎君,就留下他的一丁點兒東西吧。」

  陸二郎取出這信,信已經被燒了大半,烏黑一團。錦月仍然搶救不及時,沒有把這封信完全搶出來,陸顯看到的這封信,字跡與陸昀常用的那種龍飛鳳舞般瀟灑的字跡不同。陸三郎換了一種筆跡,雋秀、內斂、沉壓。字字墨汁濃郁,似每個字都是想了很久才寫下的。陸顯看到的這封信,只留了最後幾個字——

  「予卿之心,日月可鑒。紙短情長,然情不壽。若、若……」

  就是這燒了一半的信,都是沒寫完的。

  夢中的陸二郎抬頭,問錦月:「……他信是寫給誰的?為何不寫完?他具體是什麼時候寫的?」

  錦月泣不能言,只是搖頭,卻不肯告訴陸二郎答案。她如何能告訴陸二郎,陸三郎想要挽回的那段感情……已經無從挽回?那位已經九五之尊,哪怕陸家勢大,也沒有與陛下搶妻子的先例。

  夢中那個世界,陸二郎最後只隱約知道自己的弟弟生前,似乎戀過一個女郎。他卻不知三郎戀過的那位女郎是誰,三郎最後的那幾個「若」,到底是寫給誰的……

  而現在,夢與現實相映照,陸顯心裡痛得厲害——紙短情長,然情不壽。

  原來夢裡的時候,三郎那封信,是寫給羅表妹的。那麼一切邏輯就合上了——夢中時,陸三郎前往邊關時,羅令妤已經被定為衡陽王的王妃,卻還未成親。陸三郎身在邊關時,舊帝駕崩,新帝登基,羅令妤一夜間,就從准王妃,成為准皇后了。新帝性急,方登基,就大婚。再過不久,就是陸三郎身死。

  便是從離開建業去邊關的時候,陸三郎還曾想過挽回羅表妹。他高傲無比,寫了信,卻沒送出去。也許他還想等他冷靜些,等她冷靜些。卻是他一走,便徹底無從挽回了……

  陸顯掩面,雙肩微顫。痛得渾身發抖,感同身受一般,他終於知道三弟一直藏著的秘密了。慢慢的,他咬著牙關,搖搖晃晃地扶著樹重新站了起來。他晃悠悠地走在清冷月光下,他心中發誓——

  無論夢的真假!他都不能讓夢中的事真的在現實中發生!

  哪怕衡陽王可能成為天子……羅表妹若是他三弟的,他也會幫三弟。他三弟幼失恃怙,身邊人來來去去,看似敬仰尋梅居士的人很多,但陸三郎其實一直未有什麼貼心人。若三弟好不容易喜歡一個女郎,就是天崩地陷,陸顯也要幫三弟實現他那未完的願望!

  陸顯覺得自己需要好好想想:夢給了他這麼多警示,他該從何做起,把夢裡的結局全部改掉。

  ……

  羅令妤最近分外得意。

  她的琉璃臂釧終於賣了,靈犀拿回了大把錢財。補了她們的缺口,還有不少富餘,羅令妤簡直心花怒放。同時,她的「花神選」評選也在走向好的一面,平甯公主和陳娘子陳繡爭得不可開交時,勢弱一些的羅令妤,就被她們襯了出來。許多焦頭爛額不知道該給平甯公主還是陳娘子更高評分的,一鼓作氣乾脆給了羅令妤。

  再有陸昀帶她去見其他四位名士……哪怕沒有拿到花神,得到名士的隻言片語的評價,被他們誇一誇,都是好事啊。

  清晨坐在妝鏡前梳發,羅令妤捂著腮幫子。渾濁銅鏡中映出的女郎花容月貌,笑容幾分狡黠和得意。羅令妤托著腮不好意思地想:除了那些好事……她覺得,她的姻緣,好似前路變得格外明朗了。

  陸昀親了她。

  哪怕他是為了談條件,即使他可能只是一時間鬼迷心竅,但是他可以鬼迷心竅一時,他必然在此之前就鬼迷心竅了很多次……陸三郎心裡,也許是喜歡她的?

  那真是太好了。

  建業的郎君們,羅令妤選來選去,確實覺得一開始自己就看中的陸三郎陸昀是最好的。陸三郎獨自一院,無父無母,她嫁給他後,憑空與他分享那般大的權勢錢財,還不用研究世上最難相處的婆媳問題;陸三郎還是名士,無論南國還是北國,即使他們離開陸家,一同遊山玩水,名士的聲望,都能讓他們過得分外輕鬆;最後,陸三郎是她的表哥啊。她的大伯母陸英是陸昀的姑姑,親上加親。

  南陽羅氏的聲望在建業根本不值一提,她嫁給旁的郎君,家族無勢,婚後夫妻間但凡有些齟齬,背後無人可依的話,羅令妤就需要一次次低頭。可是陸昀不一樣。雖然大伯母不太關心她,但是到底是她的親人,婚後陸三郎若是欺負了她,她還可以與大伯母說,讓大伯母替她做主……

  若是能夠嫁給陸三郎,周郎這般目前還沒探出根底的郎君人選,就被羅令妤排出名單了。

  真是想不到,兜兜轉轉,陰錯陽差,她幾次在陸昀面前出糗,陸昀幾次被她發現他身上有不得了的秘密……這樣他都能喜歡她……不知陸三郎喜歡她什麼?

  美貌麼?

  羅令妤想到此,心中一動,重新掀開妝盒,再一次點脂擦粉,為自己細細梳妝打扮。她磨著手上銀白的粉,這是她前兩日照醫書上美容的偏方提出來的,抹上手果然細膩滑嫩。羅令妤低著頭,仔細地搓著手中的粉,並取出紙筆,耐心地寫出幾種粉的對照區別來。羅令妤不僅天生麗質,她對自己美貌的保養,世人都沒幾個做得到。

  窗外鳥啾啾叫著,羅雲嫿揉著眼,張口打著小哈欠,踢了鞋子赤腳進屋,嘟囔道:「姐呀,我臉上起了小痘痘,你上次給我抹的那個香香的粉,還有麼?」

  靈玉在一邊收拾屋子,聽到此話,皺了下眉。跟隨表小姐已經月余,靈玉再遲鈍,也知道這位表小姐的家底很薄,支不起建業的大開銷。小娘子這時候說的那個什麼粉,原材並不便宜。靈玉正要勸小娘子不要亂要東西,就見羅令妤心情非常好的:「靈玉找給她吧。用完了再跟我要,我給你制新的。」

  羅雲嫿瞪大眼。

  其實她早上剛睡醒,還糊塗著。才說完話她就意識到自己不該那麼說,她們哪有錢幫她買粉啊。羅雲嫿還想改口,就見背著她伏在案上寫字的姐姐愉快地答應。羅雲嫿噠噠噠地跑過去,湊過小腦袋盯了半天。姐姐眉目含春,明豔不可方物。

  羅雲嫿小聲:「……姐,你又換新的夫婿人選了啊?你新的夫婿人選對你極好,送了你錢財?」

  羅令妤:「……」

  嗔了妹妹一眼,她警告道:「這話不要亂說。我一直從一而終,從頭到尾沒變過。不管誰問起,你都要記著這話。」

  羅雲嫿眼睛睜得更大了,抱著姐姐脖頸,她歡喜得明眸燦燦:「……所以你又把目標換回三表哥了啊?是不是三表哥給你暗示了?是不是呀是不是?」

  羅雲嫿因為救過陸三郎,對陸三郎一直很有好感。姐姐挑不出喜歡的良婿,她心中還難過,她多希望自己喜歡的兩個大人能在一起啊。如今……羅雲嫿纏著羅令妤小聲問不停,羅令妤被她晃得骨頭都要散架了,然她目中的自得喜意藏不住。

  羅令妤謙虛的:「哎呀……」

  她們正在屋中玩鬧,院中侍女喊道:「女郎,三郎那邊來人說話了。」

  羅令妤矜持地給羅雲嫿使個眼色,小娘子立刻挺胸,還姐姐一個「交給我」的眼色,人就跳了出去。羅令妤隔著簾子,聽到外頭小妹妹甜甜地叫人「錦月姐姐」。羅令妤豎長耳朵,聽到錦月與羅雲嫿說了些閒話,才說到正事:「我們郎君上朝去了,他走之前讓我來與表小姐傳話。三郎說讓表小姐今日莫出門,等他一等,待他下朝回來了,他就帶表小姐去小眉山找一位名士。」

  羅雲嫿乖巧的:「好的!我會告訴我姐姐的……啊,我姐姐在寫字,她忙著呢。」

  既然女郎忙著,錦月就不打擾了。她深深望一眼竹簾,隱看到竹簾後女郎纖細的側身。以往都是女郎約她們三郎出門,這是第一次三郎主動約女郎。表小姐果然如她所想,不可限量。

  簾中羅令妤聽到錦月的話,當即心口跳得厲害。筆下字再寫不出來,她起身在屋中徘徊,臉頰一點點熱了:她的三表哥,好似很忙。自那晚親了她後,他就沒再出現在她面前了。他說帶她引見名士,之前卻讓陸二郎陪她談心。到今日,他才有了空。

  羅令妤旋身,重新到妝幾前拿著銅鏡打扮自己了:「靈玉,靈玉!我這個月新做的衣服尺寸改好了麼?不留了,我今日便要穿。花神日?花神日自有別的新衣服啊。哎,我這螺子黛是不是被嫿兒偷用過?怎麼少了這麼多?嫿兒……」

  「雪溯院」圍著表小姐的梳妝打扮,重新忙了起來。

  待陸昀上完朝,回自己院子換身衣服,他到表妹院中時,羅令妤還沒梳洗完。陸昀算了下時辰:「兩個時辰了……我朝都上完了,她妝都沒化完?」

  陸三郎不可思議,回憶了下表妹的臉蛋。她長成那個樣子……已經美得很過分了,她還要怎麼美?有必要花這麼長時間麼?

  然而羅令妤就是不肯出門,仍要他等。

  陸昀哭笑不得,只好去主屋喝茶等女郎。才喝了兩盞茶,他意外地聽到陸二郎來拜訪表妹的通報聲。他二哥怎麼總來找羅令妤?陸三郎皺了下眉,側過頭,見他二哥已經打簾子進來了。看到他坐在這裡,陸顯目中竟露出喜色:「三郎,你終於忙完,要領羅表妹出去玩了?」

  陸昀:「……」

  二哥態度怪怪的。

  陸昀:「並不是忙完,只是順帶領她去見個人。」他不動聲色,眉心微揚,「二哥是要帶表妹出去麼?是我約錯了時間?」

  「不不不,」陸顯連忙擺手,看著他三弟笑,「你約的時間很好,很不錯。有你陪著羅表妹,我便放心了。」

  陸顯看著他,幽幽歎氣:「三弟啊,你要珍惜人與人之間的緣分。要知情深不壽,紙短情長。若是錯過,便是終身的遺憾了。」

  陸昀:……二哥更加奇怪了。

  他放下茶,神色微肅:「……二哥難道有了喜歡的女郎,才這般感觸深?不會……是羅令妤吧?」

  他的臉靜靜地沉下,眉目斂起。

  陸顯:「……」

  愕然無比!

  觸上三弟微淡的眼神,陸顯想起自己這兩日找藉口總找表妹談心的行為,恐怕讓三弟誤會了。陸顯趕緊撇清自己:「你猜什麼呢?我和羅表妹兄妹之間,絕無私情。我只是……這兩日生了病,感慨多了些。」

  陸昀淡聲:「二哥真是個多愁善感的人。」

  陸顯:「……」

  心想要不是為了你,我至於這般折騰自己麼?你這個渾小子還諷刺我,還不領情……

  「兩位表哥,你們都在啊?」兄弟二人快要坐不住時,羅令妤終於姍姍來遲。她聲音清泠微甜,聲線明脆,如日光照入晦暗的舍內般,讓兩位跪坐的郎君一同抬頭看她。

  女郎梳著淩虛髻,長髮蓬雲一般烏濃。柳眉細長,眼角輕勾,麗人雪膚紅唇,一身紅花雪青。她款款入室,目光只輕飄飄撩了二人一眼,哪怕對羅令妤並無私情,陸顯都不自禁地怔了一下,紅著臉不自在地低下頭。

  陸顯笑兩聲:「表妹這身裝扮與三弟出門麼?甚好,甚好。」

  羅令妤面頰被他笑紅了,卻也不知陸顯在笑什麼。

  陸顯真是奇怪,非跟著陸昀和羅令妤,一直跟出陸宅大院,將兩人送上長簷車。陸昀低眼,似笑非笑地問二哥要不要跟他們一道去,陸顯才咳嗽:「陛下身體不適,我正尋了疾醫入宮看陛下,就不跟你們折騰了。你們兩個,好好放鬆玩,不必急著回家。」

  陸昀和羅令妤瞠目結舌:「……」

  二表哥這話說的,好似他們要私奔一般。

  陸顯殷勤囑咐了兩人一通,看牛車出了烏衣巷,才放下心。他夢中的時候,其實也有這段。陸三郎去拜訪一位名士,舊友聊天……只是那時,夢中的陸二郎並不知道陸昀是和羅令妤一起去的。現在他知道了,心裡頭感覺怪異,陸顯覺得自己好似全程見證三弟和羅表妹的秘密一般——

  夢裡不知道的,在現實中,都讓他恍然大悟:原來那時候,陸昀又是和羅令妤在一起啊!

  他們總是在一起啊!

  陸顯滿意地回去,收拾一番後便進宮去見陛下。他想起來夢中世界,老皇帝是因丹毒而去世的,現在他還想不清楚衡陽王適不適合為帝。但最先應該解決的,就是提醒陛下的身體……只要現在陛下多活兩日,事情就有慢慢考慮的機會。

  不想陸顯為了陸昀這般奔波,放在旁人眼中,卻是另一道光景。陸夫人得到侍女綠腰憂心忡忡的告密:「夫人,這幾日,婢子們總見到二郎去找表小姐。可是三郎也找表小姐。方才三郎和表小姐出門了,二郎依依不捨地一路將兩人送出大院去。婢子看著,二郎自己也想去的……」

  陸夫人鎮定的:「二郎跟我說過三郎傾慕羅娘子的事。二郎說自己並不傾慕羅娘子,他不會騙我的。」

  綠腰更憂鬱了:「可是婢子不光覺得二郎對表小姐有好感,婢子看著,覺得……二郎是單戀呢。表小姐明顯更喜歡三郎……這是二男爭一女的架勢啊?二郎要是跟三郎,為表小姐打起來了怎麼辦?二郎要是喜歡表小姐,表小姐卻不喜他,二郎暗自難過可怎麼辦?」

  陸夫人唇顫抖:「……」

  她的兒子陸顯,不光傾慕羅令妤,還是黯然神傷、爭不過弟弟的那個?!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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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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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發表於 2019-12-27 00:58:45 |只看該作者
第47章

  綃紗窗下,窗下芭蕉翠竹蔭蔽簾屏。陸小四郎慢騰騰地沿著長廊走來,站在窗下,垂頭喪氣。他的功課又不太好,不太敢進屋見陸夫人。陸小四郎陸昶踮起腳,趴在窗上,看到錦帶銀勾,窗帳後垂坐的陸夫人正在長籲短歎。

  侍女:「哎……」

  陸夫人:「愁啊……」

  一個表小姐,讓陸家主母萬分糾結。陸夫人既不想兒子與這位羅氏女過分親密,卻也不想兒子受情傷。她更不能讓表小姐離開陸家,一方面是陸家面子過不去,另一方面是不好與自己的小姑子陸英交代。左右為難至極,陸夫人只好問起侍女綠腰:「讓人去南陽打探羅娘子為人,打探的人至今未歸麼?」

  綠腰說不知:「許是路上生了病,有事耽誤了些吧。」

  攢著眉,陸夫人慢慢點了頭:「那……平日你們多照看些三郎和羅娘子。羅娘子好游,遠道是客,讓三郎多陪陪她。」

  作為陸夫人的貼身侍女,綠腰詫異地抬頭看一眼陸夫人嚴肅莊重的神情。聞弦知雅意,她瞬間明白了。陸夫人是想撮合陸三郎和表小姐,不讓二郎去添亂。

  侍女乖順退下,舍外小四郎陸昶想了想,怕陸夫人又要折騰羅姐姐。他眼睛一轉,躡手躡腳地溜出去,跑去「雪溯院」找羅雲嫿,讓羅氏姐妹行徑小心些云云。羅家小妹妹卻是鼻子裡哼出一聲,翻個白眼拉上簾子,不理會外頭可憐巴巴的小郎君陸昶。吃了閉門羹的小陸昶不知所措:……不就是上回和小表姐打架的事麼?後來不是互相道歉了麼?小表姐怎麼記仇到現在?

  而陸夫人這邊,陸夫人仍然神色黯然,扭頭看窗外滿園綠蔭。竹葉搖落沙沙,舍中連珠帳後,陸夫人踱步徘徊,傷感般喃喃自語道:「三郎還比我兒小一些,姻緣都到了。我兒的大好姻緣,尚不知在哪裡……」

  陸夫人真是多慮了。

  在陸二郎陸顯的夢中,南國圍繞著陸三郎、羅令妤、衡陽王發生了那麼多的事,其中絕不涉及陸二郎自己的婚姻。即陸夫人白白擔憂,她兒子至少到明年,都是成不了婚的。

  陸顯的夢總是圍繞著陸三郎、羅令妤來,雖然心中很關心弟弟,但陸顯有時也奇怪——為什麼他的夢,關於他自己的事那般少,都是關乎別人的事?

  難道短短一年時間,他自己就這般無趣,身上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麼?

  陸顯不得而解,只好先找上自己之前請來為陸老夫人治頭疾的名醫,坐車前往太初宮,幫老陛下先穩住身體。現實中,陸二郎祈盼老陛下多活短時間,別再亂吃丹藥,中丹毒而亡了。

  被陸夫人母子二人齊齊念叨的陸三郎陸昀和表小姐羅令妤,正同坐一車,驅車前往城外小眉山。牛車麟麟搖晃,車中空間寬敞,陸昀和羅令妤各自跪坐一邊。坐在車上已經一刻過去,二人皆不說話。

  車晃動間,陸昀垂眸,盯著羅令妤耳畔邊的玉白耳璫看。她的耳璫晃在頰畔上,柔亮如水的光一重重,在她剔透玉瑩的肌膚上晃悠。陸昀便盯著她的耳璫,看半晌,視線慢慢移向她身上更多的地方。

  她低著頭,看不清眉眼。就這般低斂眉目、看似乖巧的模樣,陸昀想到了那日她跳舞時的神韻。明明是木頭一樣不開竅的舞功,放在平時,他看都不會看一眼。偏偏她神采靈飛、身形勾人,惹他遐思……

  陸昀打斷自己腦中不受控的齷齪念頭,冷不丁地開口:「表妹在想過會兒如何討好王先生的事麼?」

  王先生,即他們一會兒要去拜訪的那位名士。

  羅令妤一驚,抬頭詫異看他:「……不是。」

  陸昀的眼睛望著她。

  不苟言笑,冰清玉冷。他在公開場合,一直是這般高不可攀的神色。但他此時明明神色還冷淡著,卻是垂下眼睫眇一眼她。四目一對,他那桃花眼中,便噙起了戲謔味道,融化了他眼中的寒霜。陸昀意味深長:「哦,原來表妹是與我在一起,還在害羞。」

  羅令妤:「……」

  她吸口氣,仰起目笑:「雪臣哥哥開玩笑,談條件而已,我怎麼會害羞呢?第二個條件我都答應你了,不知道第三個是什麼?」

  陸昀真是怪人。

  她話一落,他的臉重新冷了下去。陸昀慢悠悠:「第三個條件我還沒想到。現在已經足夠你應付到『花神』了。第三個條件,我要留著慢慢想。」

  羅令妤心裡一突,擰起了眉,略有些憂心忡忡。怪陸昀當日給她考慮時間太短,她實在不喜歡這種第三個條件與現在時間隔這麼遠的情況。她多希望趕緊完成陸昀的三個條件。不過羅令妤又轉念一想:留著第三個條件,除了他暫時無欲無求的緣故,莫不是也有他不想和她錢貸兩清的原因?

  陸三郎心裡,一定或多或少,是有她地位的吧?

  這般一想,羅令妤的含情目,就輕飄飄地撩向陸昀了。

  陸三郎:「……」

  被她看得心中微燥,又不自覺地想著她的唇。陸昀側過臉,拉開簾子想看看窗外。結果他才打開窗子不久,俊秀的面容與外頭街市一打照面,街市上有女郎不經意抬頭,口中訝一下,看著俊美郎君坐車走過。

  女郎脫口而出:「好俊的郎君!」

  一言才出,更多的女子看過來,看到車中郎君的側臉,女郎們的眼睛,齊齊亮了。

  陸昀「啪」一下,關上了窗子。

  陸昀:「……」

  「噗」,他聽到女子笑聲。目中隱怒看去,羅令妤捂住了嘴角。女郎捂著嘴,目中笑意不減,幾許狡黠戲弄如星光般在她眼中搖落:「世間女子多彪悍,我知道了,雪臣哥哥怕女子。」

  羅令妤非常感興趣:「雪臣哥哥是被女子追怕了吧?在女子手裡吃過不少虧吧?雪臣哥哥……和哪位女郎交情好一些呢?」

  她試圖打聽陸三郎的情史。她要是嫁給陸昀,她得知道陸昀之前有沒有和女郎……

  陸昀含笑看她:「妤兒妹妹沒有被郎君們追堵過麼?沒在郎君手裡吃過虧麼?妤兒妹妹……和哪位郎君交情好一大些呢?」

  他學她說話,讓羅令妤心虛窒息之餘,只瞪眼看他。而陸昀多敏銳,他壓著眉,一剎那就懂了——「羅令妤,你還真有情史?」

  羅令妤快速:「沒有!」

  陸昀看著她:「反應這麼快,明顯心中有鬼。」

  羅令妤:「……」

  她唇翕動兩下,目光閃爍,欲言又止。然而到底沒說話。眼見著,陸昀的臉色更淡了。

  ……

  就這般,兩人心思各異,停了車後,相攜跳下車。與陸昀一道站在山下,仰頭看山峰高聳入雲、崇山峻嶺掩在濃濃綠蔭間。羅令妤再扭頭看身後,見陸昀拿了水袋後,就囑咐車夫小廝們先行離去,約定了來接他們的時間。羅令妤瞪直眼,看陸昀走到她身邊,懶散的:「愣著做什麼?還不跟上我登山?」

  羅令妤打量他,郎君身形芝蘭玉樹般,走哪裡都會引人注目。他走過她,將水袋系於腰間,便一身輕,什麼也不帶地向山路走去。羅令妤:「哎……我們的僕人……」

  她回頭,看得到三郎囑咐後,車夫等人駕上車,打算回去了。坐上車的侍女靈玉等女,同情地望一眼表小姐,沖她揮了揮手。羅令妤瞠目結舌,萬萬沒想到陸昀說「登山拜訪名士」,指的真的是「登山」。而且是徒步,無行囊,無侍從,無車馬。

  哪怕出身落魄士族,羅令妤也是被人伺候慣了的女郎。第一次身邊連侍女都不留給她,羅令妤看看左邊走入樹林間的青年,再看看右邊驅車走掉的車馬。她咬著唇瓣,糾結半天,還是跑去追陸昀:「雪臣哥哥,雪臣哥哥等等我……」

  陸昀走得並不快。

  此山路比尋常山更為陡峭些,十八轉彎,很多地方路都沒有,只能扶著山石爬。連陸昀這個習過武的郎君走來都有些難,更何況羅令妤。羅令妤氣喘吁吁地追上陸昀,看他負手、面白,她卻很不高興。提著裙裾,跟在郎君後頭,羅令妤懷疑:「陸雪臣,你是不是耍我?」

  陸昀:「求我時就是『雪臣哥哥』,怪我時就是『陸雪臣』。妹妹這兩面嘴臉,真是讓我歎為觀止。」

  羅令妤心中惱了一下,硬著頭皮當沒聽到。她繼續懷疑地盯著他的後背:「你說帶我拜訪名士,可是這山路這般難走,我從未走過這麼難走的路。我們一路走來,連半個人影都沒見到。怎麼會有名士住在這裡?我不信。你是不是因為我之前得罪了你,所以故意捉弄我?」

  陸昀淡聲:「不是。」

  羅令妤從後拽住他的袖子:「那你告訴我嘛。」

  她嬌滴滴,拽他手臂時,胸脯若有若無地貼上他手肘。陸昀手肘挨上女郎飽滿的某處,一刻間便後背酥麻,整條手臂都麻了。山間溪水潺潺在腳下徘徊,陸昀心不在焉,腳下一空,差點落水。羅令妤連忙更緊地拽住他手臂,驚呼:「陸昀!」

  這一下,貼著他手臂的胸壓得更緊了。

  陸昀狼狽地踩著水走上了岸,還有心思想:哦,原來不冷不熱時,是叫他「陸昀」啊。

  他笑起來:羅令妤的嘴臉,嘖嘖。

  女郎不知他那複雜的神情是什麼意思,只見他低頭,掃了他自己與她相挨的手臂一下。羅令妤正要低頭,看他在看什麼時,他另一隻手卻環過來搭在她肩上,提著她將她轉個方向。半擁半抱,陸昀將羅令妤從溪水間的光滑石頭上抱到了平地。

  陸昀笑:「怕了你了。好,我這就告訴你。」

  「為了你們這個『花神』,建業的女郎們都在拜訪幾位名士。幾位名士都躲了起來,但其他幾位名士躲去哪裡,女郎們都有自己的關係能尋到。咱們這位王先生卻不一樣。王先生出自寒門,在建業並沒有什麼關係。他躲起來,也就不容易找到。而且這位王先生很絕,他一躲就躲到了山路這麼難走、從來沒人居住的山裡。許多女郎到這裡一看,見到這山路,就不想走了。是以來拜訪這位王先生的人很少,能讓你鑽個空子。」

  羅令妤在他懷裡仰頭,糾結萬分:「她們都嫌山路難走,走不動?」

  陸昀一頓,勾唇,慢悠悠道:「是啊。許多都走了一半山路,又退了回去。」

  羅令妤:這山路這麼難走啊……

  她心裡生怯,因想到了當日鐘山一行。建業的女郎們日常遊山玩水,已經是極擅走的了。她們那般能走,她拖在她們後面,氣喘吁吁,要不是顧著面子,早半路上逃了。而今陸昀說這山路比之前的要難走的多……

  羅令妤低下了頭,推開陸昀摟她的手臂,沉眉思量。

  陸昀等著她,目中藏笑。他知道羅令妤走不了,之前鐘山才多少點兒路,她都能一瘸一拐。而今這山路嘛,可比當初鐘山難度高了很多。羅令妤絕對克服不了。她這樣能坐絕不站、能站絕不走的人,讓她爬山,比殺了她還苦……陸三郎矜貴地等著,等她求他,然後他再背她云云……

  不想他只是轉個念頭的功夫,就見羅令妤挽了袖子,蹲下去,把她的裙裾尾撕了一大片,衣帶將裙子和腿綁在一起。她快速地整理她自己的衣著,在陸昀面前,幾下就將她繁複的、漂亮的衣服折疊。美麗的女郎成為了一個裝扮幹練的女郎。

  羅令妤充滿動力地仰望高山:「王先生住在山裡是吧?表哥我們快走吧!再難的山路也要走下去,王先生在等著我們啊。王先生乃是名士,千萬不可讓先生等久了,讓先生對我產生不好印象。」

  「寒門又如何?我不在意,表哥你也別在意。先生有才,即為尊。」

  羅令妤主動地走到了前面,還回頭與陸昀招手:「表哥,你快跟上啊。」

  陸昀怔愣,然後莞爾:「……」

  他想多了,錯以為羅令妤是柔弱的、走不了山路就不走的女郎。他的表妹,一提起這些名望、權勢,就動力滿滿,完全不需要他催。功利心重到如此專注的程度,全心全意地追求功利……羅令妤也是很專情的美人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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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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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發表於 2019-12-27 00:58:57 |只看該作者
第48章

  山路太險,有心無力。

  羅令妤鬥志滿滿,卻扛不過自己的體力。她本就不喜動,此時為了見王先生拼了命,然只走了不到半個時辰,就腿酸腳痛,嬌喘微微。小眉山與鐘山不同,鐘山是建業有名景致,為方便貴族人士登山,鐘山的山道修了再修。沒人來小眉山遊玩,小眉山的山路,可稱得上無。懸崖峭壁,淙水激流,下盤不穩者,頻頻摔倒。

  羅令妤走一段路,已經被陸昀扶了不知多少次。跟陸昀到一段路,眼見前路被掉下來的山石堵住,羅令妤迷茫。她走得滿頰濕汗,貼著身的春衫又熱又燥。而她的三表哥吊兒郎當地跟在她後頭,風過袍袖,玉樹臨風;他風流瀟灑的,立即去選美都可以了。

  見表妹回頭看他,陸昀揚下巴,示意她向上看。羅令妤仰頭,看到烈日下的峭壁上,垂下來一段磨損了不知多少的藤條。羅令妤一見之下,就想哭了:「雪臣哥哥,我們真要『爬山』啊?」

  她一介女流,手腳無力,體弱氣虛,竟然還要爬藤條去找王先生?

  陸昀微笑:「可以不啊。」

  羅令妤當即側耳傾聽他的高見。

  陸昀:「我們回去就好了。」

  羅令妤抿唇,瞪著她那個兩袖清風過的英俊表哥。陸昀根本不在意什麼「花神」,見不見王先生對他沒區別。他慫恿她回去,羅令妤卻不甘心就此放棄。其他女郎們走到這裡不願走下去,她和一般女郎可不一樣。

  羅令妤沉著氣,仰頭看掛下來的藤條,再低頭想一下。然後她漂亮的眼睛,就盯著陸昀了。陸三郎雲淡風輕,羅令妤嬌聲喚道:「雪臣哥哥,你一定有法子對不對?」

  陸昀笑了一下。

  他在外人面前不怎麼笑,在她面前,私下裡,卻是笑了又笑。郎君一雙桃花眼眸水流轉,一眉一眼皆是風情。陸昀向前走兩步,到攀著石頭靠坐歇息的羅令妤面前。羅令妤真是美人,為了方便走路,廣袖長衫被她整成了束袖衣裙,能挽起來的帛帶她都系了起來。美人目光秋波漾漾,仰著粉白面孔,期待地望著他——一眼又一眼,她又在使美人計了。

  陸昀垂眼皮,深深望她:「我可以背你。」

  羅令妤眸子微瞠大,正要歡喜道謝,就聽他下一句:「但是我背你的話,你的胸就會貼上我的後背。你那裡……你懂吧?」

  他說得很輕,眼睫覆下,幽深的眼睛直盯著她脖頸下渾圓豐腴的幾兩肉。羅令妤本沒有意識到什麼,她順著他的視線低頭,再看陸昀那眼神……羅令妤大腦猛轟如雷炸,一下子捂住自己的胸口。陸昀仍然低著眼,唇角一抹涼笑。

  羅令妤半晌才張口結舌:「我看錯你了!陸雪臣,你、你……你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

  口口聲聲說他「不好色」,可是眼睛卻總盯著她那裡看。她就說為何他與自己在一起,總是低著眼,原來……羅令妤臉青青白白,被陸昀弄得後退。可是她又用驚異的眼神看陸昀——他那下流的想法,何必讓她知道?他不說的話,她也根本想不到啊。

  陸昀看她將胸捂住,遺憾地歎口氣。郎君撩起眼皮,看向她那神色難看、顏色卻好的臉蛋。陸昀盯著她,輕聲:「那你要不要偽君子背你?」

  羅令妤:「……」

  在他意味深長的眼神下,羅令妤憋屈萬分,然後乖乖伸手,燦爛笑曰:「雪臣哥哥,你這說的哪裡話?我不介意的,表哥光風霽月,從不曾背著我辱沒我,我就欣賞表哥這般實話實話,與建業那些明明喜歡看我、卻又不敢多看的郎君一點都不同。」

  在陸昀開口前,羅令妤果斷攔話,不讓他說出來:「雪臣哥哥,你背我吧!我真的走不動了。」

  一個交鋒,二人四目對上,皆對對方的人品有了更深的瞭解。

  伏於郎君背上,她呼吸貼在他後頸上,果覺他後背肌肉僵了下。羅令妤紅著臉,側頭啐一口他的下流……陸昀後腦勺有眼睛一般:「你敢罵我?」

  羅令妤嚇得一僵:「沒有!」

  緊抱住他脖頸,羅令妤甜聲道:「你背我,我謝你還來不及。我才不會罵你。」

  ……

  溫香軟玉,世間沒幾個郎君抵抗得住。尤其是羅令妤這樣的美人。相貌近妖已不可求,她更是口齒伶俐,能說會道。若她喜歡,輕易便能博得人的好感。陸昀心中無數次在想:莫要信她,她騙人不吐骨頭。

  可是她伏於他背上,腿纏上他的腰,呼吸拂在他耳後。再有,那兩團雪玉一樣的……壓著他後背,陸昀攀著藤架登山,羅令妤又不好身子後傾加重他的負擔。女郎幾乎全身的每一寸肌膚都貼著他……陸昀的額上慢慢出了汗。

  山路難走,背著一個美人,更是步步維艱。水火交融一般的煎熬,虧得陸三郎忍功好,不肯讓羅令妤看他笑話,硬是堅持著。背上的美人拿袖子為他擦汗,體貼他一番,看看日上中天,羅令妤又抱怨:「都快晌午了……我們不會晚上都見不到王先生吧?雪臣哥哥,你能不能快一些?」

  知道這位表妹沒良心,可她這樣急切,陸昀臉還是冷了。陸三郎語氣怪異微酸:「滿腦子都是你的『王先生』……你可知我是推了旁的要事來找你?」

  羅令妤怔一下,聽出了他語氣裡的嫌惡。陸三郎是塊美玉,從來只能被人捧不能被人棄……羅令妤:「我……」

  陸昀打斷:「甜言蜜語對我沒用。」

  羅令妤面對別的郎君有無數好話等著,可是陸昀不信她的甜言蜜語。腦中打了結,半晌後,實在想不出話,羅令妤乾巴巴地寬慰他一句:「……其實我也是推了別的要事等你的啊。」

  陸昀微愣,臉側了下,眸光看到靠在自己肩上的女郎面孔。他低聲:「你當真是推了別的事等我。沒騙我?」

  羅令妤鄭重點頭。

  見陸三郎前一刻還滿臉沉冷,下一刻臉色就好了很多。他擦一下額上的汗,目色重新變得平和,人好似重新有了動力。他背著女郎重新上路,女郎乖乖地伏在他背上,一點負擔都沒帶給他。羅令妤是個雖然小心思多、卻也聰明的女子,知道什麼時候可以任性什麼時候需要忍耐……接下來一路,哪怕陸昀口口聲聲稱他不喜「甜言蜜語」「不好色」,羅令妤也柔情蜜意,誇得他春風得意,臉色極佳。

  到底是男人,難消美人恩。

  ……

  山路崎嶇,綠蔭如潮,皆是人間。

  二人就這般,時而陸昀背她,時而他累得不行,兩人又攙扶著走。等好不容易到山林間那處茅屋前,陸昀指給羅令妤看,羅令妤感動地抱著郎君的手臂,幾要哭泣。她和陸三郎一路爬山太不容易了,兩人磕磕絆絆在山裡繞了三個時辰……也就他們這樣的郎才女貌,能在如此狼狽後,喝口水,稍微整理一下衣容,就能去見人了。

  王先生的茅屋建在竹林深處。三兩間茅屋藏在竹林中,院中有童子簌簌地掃著落葉。郎君和女郎立在竹林入口,眼睛已經看到茅屋就在數丈外,然走過去,中間還隔了一個陣。幸虧陸三郎懂陣法。比起他們之前在山裡遭的難,王先生只在屋外用陣法攔了他們一下,已經太友善。已經到了這裡,陸三郎不再著急,慢悠悠地振振衣袍;羅令妤已經拋棄他的手臂,鬆開了他,向茅屋走去。

  陸昀嗤一聲,跟上。

  與童子好聲好氣地說一聲,待陸昀過來時,看到羅令妤面頰含笑、眼波流轉,美人望著那小童,童子臉漲得通紅,回答羅令妤的問題何等乖巧。陸昀臉色淡淡,瞥一眼童子和羅令妤,心想不到十歲的小孩子她都不放過。羅令妤已經扭頭,招呼他:「表哥,王先生有客人,他在與客人清談。先生請我們入室一見。」

  有外人在的時候,羅令妤一貫是中規中矩地稱呼陸昀為「表哥」。

  陸昀淡應了一聲,看到羅令妤眉目間的焦灼色。她與他使眼色,催他快些與她一道進去。因她聽到王先生有客人就心中大駭,唯恐旁的女郎已經登門。爬山這般辛苦,勞苦定要值得,若是旁的女郎先得了王先生的好感……羅令妤腸子都要嘔悔了。

  羅令妤扯著他袖子,殷殷切切地小聲催促:「表哥、表哥、表哥……」

  因陸昀與王先生相熟,乍然到訪,還需陸三郎介紹。與童子點過頭,陸昀才不緊不慢地領著羅令妤進屋。屋中果然已經有客人先登,陸昀和羅令妤從門口進來時,陸昀神色淡淡,羅令妤面上帶著得體的笑容。二人一道看去,看到王先生對面的蒲團上,站起了兩個人。陸昀和羅令妤的臉,在剎那間,都有些僵。

  陸昀語氣古怪:「……你怎麼在這裡?」

  羅令妤不知自己該不該喜:「周郎,好久不見!」

  因從蒲團上起身站起、迎接兩位客人的,一是陳王劉俶,一是羅令妤的「周郎」周揚靈。這兩人容色秀美,立在舍內如珠如玉,華光瀲灩間,羅令妤一時間連郎主王先生都沒看見。王先生一個普通相貌的中年男子,被劉俶和周揚靈襯得土雞瓦狗般灰撲撲。

  周揚靈和劉俶一同詫異地看著進來的陸三郎和羅令妤。周揚靈的目光與陸昀一對,陸昀臉色微變,盯著她卻沒說話。周揚靈心中緊張,因自己在宜城時見過陸三郎。雖自己貌似「女扮男裝」很成功,但在陸三郎面前,她仍然……見陸三郎眼神變化後卻沒吭一聲,周揚靈心中微松,這才看向陸昀身邊嬌麗明媚的女郎。

  周揚靈溫和一笑:「羅妹妹,我與你相約還編鐘之事,你卻說已有約。現在我知道了,原來你是與……這位郎君一道遊玩啊。」

  羅令妤尷尬的:「……」

  周郎病好後確實約她還編鐘,但一則她心裡不服氣陸昀當日對編鐘的評價,想她怎麼會不如周郎,便要多拖兩日想研究下周郎的編鐘;二則,陸三郎剛親了她,她心覺陸三郎對她有情,怕陸三郎要約她,她絕不會在這段時間赴別的郎君的約。最後,比起身世氣質風采,周郎還是沒有陸三郎合適……卻沒想到這就被周郎碰上了。

  羅令妤羞愧難言,低下了頭。

  劉俶也看著陸三郎:「你與孤說,你,有事,不見孤。」

  陸昀鎮定的:「……帶表妹見王先生,也是事。我沒哄你。」

  劉俶和周揚靈一道看著他們,看他們的眼神,像是他們兩個拋家棄子,狼狽為奸一般。此場景實在尷尬,陸昀和羅令妤各自與人說自己有重要事走不開,沒想到失意的兩人走到了一起。那兩人找王先生清談,還碰上了走到一起的陸三郎和羅令妤。

  羅令妤默默地站到了陸昀身後,讓陸昀去承受對方不贊同的眼神。

  王先生左看看,右看看,哈哈大笑:「有趣有趣,我知道雪臣和公子關係好,沒來到周郎與這位……女郎也相識。看來大家都是自己人,快坐快坐吧。」

  周郎?

  陸昀不動聲色地撩周揚靈一眼,周揚靈淡定的目下藏著幾分慌亂,向他懇求地望來幾眼。陸昀頓一頓,再看向周揚靈旁邊的陳王劉俶。劉俶端坐蒲團,聆聽王先生的高見。乃因陸昀不陪他,他想起自己幾日前見過的同樣有才人士周郎,這才走到了一起。劉俶卻不知道他身邊的少年,正是他苦尋多日、想要借之聯姻的周潭女兒,周揚靈。

  再是,羅令妤忐忑地、不安地,偷偷看周揚靈……

  陸昀心中微怪,皺了下眉,微疑惑羅令妤為何看周揚靈的眼神那般熟悉……他尚未想通,王先生的話已落,笑著問起「諸位高見」,羅令妤將目光從周揚靈身上移開,開始答覆王先生。

  清談之風,一問一答,一辯一解,乃時下探討學問最受歡迎的方式。

  幾人均加入談話中,劉俶不開口,陸昀也不開口,不斷說話的,反倒是羅令妤與周揚靈。

  幾人之間的氣氛,又和諧,又奇怪。

  ……

  羅令妤到底從不在專業技能上輸人一等,周郎言談沉著溫和,她則妙語不斷,討好王先生。一下午的時間,王先生對之前不相識的周郎,和陸三郎的表妹都有了些好感。日暮西垂之時,此話題的清談告一段落,王先生意猶未盡,邀幾人留在山中歇腳。

  這本就是羅令妤的目的,羅令妤自是喜不自勝。

  王先生和藹地看著這位女郎:「我這山中清苦,什麼也沒有。女郎出身士族,出入皆有僕從相隨,若是適應不了這裡,當可直言。」

  羅令妤笑道:「先生說笑了。我最慕先生這般閑雲野鶴般的生活,住在山中自得自樂,我怎麼會不喜?我雖然出身是士族,但我幼時家中有變,也是吃過苦的。」

  陸昀在一旁拂了拂自己衣袖上的灰:「……」

  王先生大感興趣,問起羅令妤的際遇。羅令妤便把幼時汝陽出事、汝陽羅氏皆亡,自己孤苦伶仃帶著妹妹投奔南陽羅氏的故事繪聲繪色地講了一遍。幼年時吃過多少苦,寄人籬下多少自卑……待她故事講完,周揚靈和王先生看著她的目光,已經唏噓而憐愛。

  周揚靈柔聲:「妹妹辛苦了。好在你今日已經苦盡甘來,陸三郎乃是建業出名名士,陸家又勢大,當能護得你,再不必受顛沛流離之苦。」

  羅令妤目色黯黯地點頭,然後回頭對陸昀一笑:「三表哥對我還是很好的。」

  陸昀:「……」

  待走出去,陸昀才低聲問羅令妤:「你那故事幾分真幾分假?」

  羅令妤嫣然一笑,自然不會告訴他實話了。兩人推搡間說話,走在他們後面的劉俶和周揚靈若有所思,均在想這二人的關係,似不一般。

  ……

  羅令妤說自己的悲慘遭遇,乃是為博同情,半真半假。南陽離建業那麼遠,王先生又不會跑南陽打聽她過的什麼日子。南陽自是落魄,但貴族女郎該學的、該有的,羅令妤這般慣會為自己爭取的人,從來不缺。她長這般大,是從來沒有幹過粗活,沒有在侍女不在的時候自力更生過。

  但是大話已經說了出去,羅令妤不敢去王先生跟前表現自己如何能吃苦,怕自己漏了陷,她只好先把自己折騰明白。研究著井水之類東西,羅令妤回憶以前侍女照顧自己的樣子,摸索著給自己打水、燒水,想洗浴一下。白日跟陸昀爬了那麼久的山,一身臭汗,她下午時就快受不了了。

  陸昀那邊卻是和王先生吃了茶,交換了下他們對花神選女郎們的評價。陸昀心中懷疑羅令妤話的真假,便想去看熱鬧,看羅令妤如何在沒有侍女的情況下自力更生。兩三間茅屋而已,他到羅令妤屋門口,正要敲門,身後一聲咳嗽。陸昀扭頭,看到是扮作男兒郎的周揚靈。

  周揚靈:「三郎,我有話跟你說。」

  陸昀走得離羅令妤屋子遠幾步,後背是籬笆,他目中生趣,問周揚靈:「劉俶呢?」

  周揚靈:「我尋了藉口,說我體寒,讓他幫我燒些熱水。公子見過我體虛暈倒的時候,便信以為真,我才有空過來尋你。」

  陸昀似笑非笑:「他一直在找你……沒想到你就在他面前。」

  周揚靈微赧然,拱手如男兒般作揖道:「我說的便是此事……不求三郎幫我遮掩,只要三郎不將我身份告訴公子便好。公子與我父親滿心都是聯姻,我卻覺不必如此著急。我蒲柳之姿,不敢耽誤公子終身大事……」

  陸昀淡聲:「你是怕劉俶耽誤你吧……你扮作男兒,是要做什麼?」

  周揚靈:「為寒門子弟做些事。我今日來尋王先生,便是聽說他出自寒門,我想說服他,與他一道辦私學。公子也很支持此事,才願意帶我來找王先生……我只是不想讓公子知道我是我而已。請三郎助我。」

  陸昀漫不經心:「你父親若是知道你……」

  突然,他聽到前不遠的茅草屋內傳來女子一聲尖叫聲。陸昀心一緊,聽出是羅令妤的聲音,當即跨前幾步,推門而入。周揚靈同樣跟著他,焦急地探查羅妹妹怎麼了。

  屋中地上扔著粉粉白白的衣衫裙子,面前木桶熱水汩汩。羅令妤赤著身,白著臉站在木桶前,蒼白著眼往後退。不妨她的房門突然被推開,陸三郎和周揚靈一道進來。兩人進來,一道看到女郎赤身裸體,站在他們面前……女郎長髮垂至腰,纖肩細腰長腿,胸脯圓潤如蓬雪。那般妙盈盈赤著,楚楚動人,引人遐思……

  陸昀:「……」

  周揚靈:「……」

  羅令妤:「……」

  羅令妤一聲更大的尖叫,慌張地蹲下,拿自己地上的衣衫擋住自己的身體。她呆滯著,驚懼無比,目中羞怒、淚光點點,瞪向那兩人:「……誰讓你們進來的!」

  她、她……她一下子被兩個男的看了身子?!如何活?!

  想一頭撞死。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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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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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12-27 00:59:08 |只看該作者
第49章

  此年代無名節之說,並不是說被男子看了身子就是那個男子的人,而是都被一個男子看了身子……不嫁給他,無法甘心。

  羅令妤更倒楣的是,她一下子就遇到兩個。

  她抱著衣物跪在地上,涼風因推開的門從外拂來,月光也照在進來的兩人面前。她瑟瑟望去,陸三郎俊雅瀟灑,周郎清秀爾雅,皆是世間難求的美男子。她卻被嚇得眼中含淚……

  然眼看著,周郎面色只是愕了一下,整體卻還好;陸昀的臉色卻是猛變。羅氏女都來不及看清他的臉色變成什麼樣,就見他忽地轉身,摔門而走。門板甩出一層灰,嗆得屋中人更難受了……如經晴天霹靂一般,陸昀的突然摔門而走,帶給羅令妤無限打擊。

  原本六分真四分假的眼淚,在他轉身後,變成了九分真。

  羅令妤委屈萬分:他、他……他看光了她,怎能就這樣走了?!一聲不吭,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混蛋男人!

  心中酸澀感難言地湧上,瞬間就擊得羅令妤渾身難受,毛孔皆被堵住一般。她對陸昀的期待,到底比旁人更多一些。他之前明明還親過她,此時卻不理她。她盯著被甩的門,跪坐在地上,兩行涼淚滴落……周揚靈走過來,蹲在她身邊,剛露出遲疑的神色,就見羅令妤嚶一聲,撲在她懷中哭得發抖:「嗚嗚嗚……我怎麼辦……」

  周揚靈被她靠過來,脖頸沾上女郎臉上的淚。她一僵後,摟住懷中女郎的肩,柔聲安慰:「沒事的……」

  羅令妤哭得喘不上氣:「我被你們兩個一起看光了!你們兩個!」

  周揚靈:「……」

  羅令妤本是洗浴前,被橫樑上掉下來的一條蛇嚇得慘叫。陸昀和周揚靈進來後,她再被這兩人嚇住。陸昀的甩門就走讓她難過十分,周揚靈撐著面子幫她用木棍提走蛇,還得安慰這個哭個不停的女郎。周揚靈無法離開,因羅令妤不放開她:陸三郎說走就走,她沒了指望,怎能把周郎也弄走呢?

  陸昀從女郎的屋舍出去,沉默不語,滿腦子卻都是方才所見,隨意一瞥。在她拿衣服擋身子前,因男人的直覺,陸昀將她看得一清二楚。哪裡瘦,哪裡胖,哪裡凹下去,哪裡凸出來……她肌膚那般白,泛著一層柔和的光,烏黑濃稠的髮絲蓋住後背,卻擋不住她的身前。

  赤腳如鴿羽,她立刻蹲下,惶恐不安地瞪大點墨一般的眼睛,向他看來。

  那一刻,陸昀全身血液凝固,不受控制地向下流去。他被美色所惑,他的眼睛離不開她。她赤身站在他面前,沒有單薄春衫的阻擋,脫去了一身勢利、自私的缺點,她是那麼的美。美得讓他難控,讓他心中生氣狠厲的想法——想要撲過去,將她壓在身下,全然不顧地掠奪她,侵犯她。

  那一瞬間男人的劣根,讓陸昀狼狽地掉頭就走。

  他不敢待在那裡,他怕他克制不住……明明只是一個一身缺點的小女子,他該厭她嫌她。可他頻頻將目光盯向她。他尚沒有弄明白自己在想什麼,他不甘心被她美麗的外皮所騙。可是他又……陸昀出了屋,被冷風一吹,腦中瘋狂的燥意卻退不掉。

  因王先生這裡的房舍少,陳王劉俶與陸三郎便睡了同一屋。幫周郎打了水,仍等不到周郎回去,陳王便先回自己和陸三郎的房舍。劉俶才在屋中坐下,便看到陸昀推門進來。郎君眉目間神色狼狽,行走間不復往日的閑然,而是如被人追趕般的急切。劉俶甚至在他臉上捕捉到一絲赧紅……劉俶不待細看,就見陸三郎提起案上的茶壺,連茶杯都不用,仰壺牛飲。

  劉俶訝住:「……」

  陸三郎出身名門世家,他不光假清高,他還有一身的貴族病。第一次見到陸三郎這麼毫無風度地拿茗茶來牛飲,劉俶目中興味。

  見陸昀喝完了一壺茶,下頜上沾著水,衣領口也被弄濕,目中也似被水打濕。這幅失魂落魄地樣子,襯得陸三郎雋永面容幾多秀色可餐。只見陸三郎坐下,怔忡片刻後,喃聲:「周郎沒有回屋?!」

  幾間房舍離得這麼近,外面有什麼動靜都會聽得一清二楚。劉俶慢慢答:「沒。」

  眼見的,陸昀臉色又變了。陸三心裡猛頓,暗道糟了。他知道周揚靈是女子,但是羅令妤並不知道。周揚靈的外表極具欺騙性,以他那位表妹的眼光來看,此時他一走,羅令妤說不得會哭著嚷著要嫁周揚靈……劉俶沒與陸昀打探出一句話,就見他這位好友突然站起來,又開門出去了。聽聲音,是往他表妹那邊屋子去了……

  劉俶若有所覺,垂下眼睫:陸昀對他那位表妹,好似越來越上心了。

  羅令妤正纏著周揚靈哭。她已經從地上,被周揚扶到了榻上,用錦被將身子蓋住,羅氏女撲在床上嗚嗚咽咽,哽咽連連。看她哭成這樣,周揚靈自然不會離開了。周揚靈坐在榻上寬慰她良久,羅令妤卻看著越來越傷心。實在無法,周揚靈破釜沉舟:「妹妹,其實你不必哭。因我是無法……」

  「砰!」門再被推開。

  縮在被窩裡的羅令妤抬起淚目,看到門口站著去而複返的陸昀。她看到他更加委屈、生氣,扭過臉,繼續滴答地掉眼淚。周揚靈起身,見陸昀眼睛瞥向她,淡聲:「周郎,你先出去。我來哄哄我表妹。」

  羅令妤聞言立即拒絕:「不要!周郎我不要你走……」

  陸昀沉著臉:「出去。」

  周揚靈實際松了口氣,陸昀若是不回來,為了讓羅妹妹不要哭了,她就只好暴露自己的女兒身了。陸昀回來得恰到好處,周揚靈給他一個眼色,示意羅妹妹嬌柔,讓他好好安慰。周揚靈在羅令妤不願不舍的目光下離去,陸昀關上門,走到榻邊坐下。郎君修長的手伸出,將榻上女郎攏成一團的被子向下一扯,羅令妤千嬌百媚、淚光點點的小臉就露了出來。

  她淚眼婆娑,還用力地瞪著眼看他。

  陸昀一時竟覺得這個自私的女人很可愛。

  知道她心有怨氣,陸三郎從來言簡意賅:「周郎出身寒門。」

  羅令妤:「……」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相克相生。陸昀便是羅令妤的剋星。周揚靈寬慰了她那麼久,她都越哭越厲害;陸昀一句話就點中她的七寸,讓她張口結舌,眼淚也縮了回去。

  陸昀扯嘴角,嫌棄地用袖子,給她抹了抹臉上的淚。不用暴露周揚靈的女兒身,只要讓羅令妤知道周揚靈是寒門出身,他這個嫌貧愛富的表妹,就不會想嫁周揚靈了。被兩個男子一同看光身子的事……他的表妹就能調整過來心情了。

  羅令妤慢慢從榻上坐起來,瞪著他:「你怎麼知道他是寒門出身?周郎都沒有跟我說過。」

  陸昀簡單的:「你不信,大可問她。」

  羅令妤見陸昀懶得多說,這一下,不得不信了。她頓時受到的打擊更大,周郎那般好的氣質,那般好的脾性才學,卻是出身寒門……而陸昀這個壞男人,竟然是頂級世家的郎君。老天真是不公!她自是想嫁入豪門,身子被看光的事重要不重要,只看對方是誰……一下子,羅令妤從兩個選擇,重新降回了一個。

  陸昀似笑非笑,袖子拂在她眼角。他伸指扯著她漂亮的臉蛋拽了拽,戲謔又嘲諷:「不想嫁他了?」

  羅令妤叫了一聲,推他的手。她臉被他拽得好痛,感覺他在發洩怒火什麼的。羅令妤心虛地「嗚嗚」兩聲,也不想跟陸昀討論「嫌貧愛富」好不好。她心中開始糾結,彷徨:周郎其實好拿捏,陸昀卻非常難搞。

  陸昀是她見過最難搞的男人。

  甚至她想著你親了我、你看光了我,你就應該娶我……這樣的話,羅令妤都有些羞於啟齒。總覺得只要她一開口,她就會輸給陸昀一樣。就好像她用對待別的男人的手段對付他,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嫁給他。誠然她確實半推半就,但她不想被陸昀看輕。

  不想被陸昀用「你果然是為了嫁我不擇手段」的眼光看。

  她不太在乎旁人怎麼想她,她明明已經在陸昀面前一次次露出真面目……她卻憋著心口那股氣,不肯承認她就是他心中所想的那種小人。

  到頭來,陸昀不說娶她,羅令妤也不問。被郎君擦淚,羅令妤低著頭,在陸昀面前也哭不下去。然而被陸三郎擁抱的感覺還是很好,他給她擦眼淚,為她蓋被子讓她睡。羅令妤看到他低俯的眉目,眼中溫情可見。女郎手拽緊被角,被他看得紅了臉。她有一種他在寵愛她的感覺,這感覺竟讓她得意又快活……

  到底她是虛榮的女郎。能讓建業鼎鼎有名的「玉郎」私下裡用這種眼神看她,羅令妤覺得自己沒白來建業。

  帳簾垂下,籠住榻上的女郎。在陸昀走之前,他的袖子被帳中伸出的一隻手扯住。羅令妤沒忍住,側臉壓在手背上,她支支吾吾地問他:「雪臣哥哥,你看了我的身子……你那第三個要求,真的不打算這時候用麼?」

  她話中暗示滿滿。

  陸昀一聽即懂。

  他回頭掀帳俯身,再次手指搓著她的臉。指尖膩滑,暗夜香氣浮動,皆是她的氣息。他心中難得一蕩,意味深長道:「不急……妤兒妹妹,咱們……來日方長。」

  來日方長?

  羅令妤臉躲回了被窩中,陸昀熄了燭,女郎閉上了眼——來日方長……他是變相承認他動情了麼?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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