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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李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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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少地瓜】大縣令小仵作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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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6 23:05:03 |只看該作者
第110章

  眾人都是一愣,然後反應各異。
  
  有龐牧、廖無言等心細的,一點就透,也有杜奎之流粗拉的漢子滿面茫然,顯然未曾將這點小細節放在心上。
  
  「也是如這位媒婆一般的橘紅色。」龐牧讚許道,「你的推斷果然是對的。」
  
  晏驕笑著點頭,又道:「這檔案是上山村所屬知縣親自寫的?難為他顏色分的這樣細緻。」
  
  一般男人對色彩分辨並不算敏銳,能記下紅色係就不錯了,可那位知縣竟還細化到橘紅色,著實叫人驚訝。
  
  龐牧笑道:「可不是麼,聽說他畫兒畫的很好,早前裴老大人也曾討過。」
  
  畫畫的人時常要與顏料打交道,這方面的敏感度自然要比平常人強上不少。
  
  「難怪。」晏驕恍然大悟。
  
  據黃花本人交代,她素好鮮豔的顏色,遇襲當日穿的是一件橘紅的裙子。而那天從煙霞庵回來,在衙門口遇見洪氏時,晏驕第一眼注意到的也是她那條鮮豔的橘紅色的裙子。
  
  民間愛紅之風由來已久,這本來也沒有什麼,可多以大紅為主,橘紅就少得多了。
  
  前去調查兩名受害者人際關係的人也說,黃花和洪氏兩家素不相識,從事的又是截然不同的營生,根本沒有任何交集。而兩家人也都是普通的老實百姓,夫妻感情和睦,行事本分,從不與人結仇結怨……
  
  可以說,兩人完全是零交集。
  
  情殺、仇殺、謀財,種種常見的可能性都被排除了。
  
  如今種種跡像都表明,黃花和洪氏遇襲絕非偶然,而是犯人精心篩選過後的結果。
  
  龐牧用力搓了搓手,「各種犯罪看似千奇百怪,但真要說起來,未必沒有規律可循。拋屍就遠,犯案就近,我們且將這三次案件發生的地點圈起來,集中打它這裡。」
  
  他帶兵多年,如今雖然做了一方父母,可偶爾情緒激動時,依舊會有舊時用語脫口而出。
  
  晏驕又補充道:「我把三名受害者的傷口位置結合各方面算了下,犯人的身高大約在四尺二到四尺五之間。另外,我個人比較傾向於這是一系列報復發洩案件,犯人的身份有兩種可能,但不管是成年人還是孩童,都很可能在童年長期遭受女性長輩虐待或壓迫,本人無力抑或是不敢向對方反抗,卻又無法繼續忍受,便將怨憤傾瀉到選定的替代目標身上。」
  
  雖然對犯人可能是孩子的結論有些震驚,但事實擺在眼前,誰也提不出任何異議。
  
  不過話又說回來,光是這個圈子裡就有一鎮七村,人口過萬,四尺二到四尺五之間的人必然不是個小數目。真要一一排查起來,少說也得幾個月,一時之間,又該如何下手呢?
  
  見他們面露難色,晏驕就道:「成年人好說,估計也沒幾個,倒也不難。至於孩子麼,杜捕頭,你是本地人,想必對本地方方面面瞭如指掌,等會兒再找幾個老鄉商議一回,大體確定下會在這個身高範圍內的男孩兒女孩兒的平均年紀。為保險起見,上下放出三歲也就差不多了。不是有戶籍冊子嗎?重點排查有符合這個年齡段的孩子的家庭,然後再看他們家中是否有如幾位受害者一般特徵的女性長輩,同時具備這兩個條件的人數肯定不會很多。」
  
  身高超過一米七的女性本來就少,再加上一個孩子的限制,想必範圍肯定會大大縮小。
  
  廖無言聞言點頭笑道:「這個法子好。」
  
  晏驕忙謙虛道:「也不過拾人牙慧罷了。當然,也不能排除有特殊情況發生,但總比咱們抓瞎的強些。」
  
  眾人紛紛點頭,準備午後便各領一隊人馬,悄然往各自負責的區域進發。
  
  散了會,晏驕和龐牧邊說邊往外走,迎面就見一前一後跑過來的許倩和白熙。
  
  見兩人小臉兒通紅,額頭上都是濕漉漉的汗珠,晏驕笑道:「呦,怎麼弄的滿頭大汗的?又去哪兒鬧去了?」
  
  等走近了,晏驕都能感覺到兩個人身上咕嘟咕嘟冒出來的熱氣,活脫脫移動的火爐。
  
  許倩和白熙對視一笑,頗有些得意的挺起胸膛,嘿嘿笑道:「晏姐姐,我們可不是瞎鬧,是做正經事去了,不信你問龐大哥。」
  
  也不知他們最近忙活些什麼,才幾天不見就曬得黝黑髮亮,一咧嘴,兩排白牙很有點刺眼。
  
  晏驕下意識看向龐牧,後者正衝著兩個小的點頭,「不錯,我聽雅音說了,你們這兩天都幹得不錯,就是不知道能堅持幾天。」
  
  話音未落,許倩和白熙就齊齊喊道:「我們才不會半途而廢!」
  
  龐牧很敷衍的嗯了聲,任誰看都是在哄小孩兒,「行吧,我會跟你們的家人說好話的。」
  
  許倩氣道:「你這分明就是瞧不起人!」
  
  白熙也氣鼓鼓的,「就是,男子漢大丈夫,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我們才不要人幫著作弊!」
  
  說完,又對許倩道:「走,咱們再去,非給他們瞧瞧咱們的本事不可!」
  
  許倩重重點頭,又朝龐牧哼了聲,還真就轉身要走。
  
  「回來,」晏驕忙一把一個拉住,啼笑皆非道,「這都快晌午了,去哪兒啊?飯還吃不吃了?」
  
  又對龐牧怒道:「在我跟前賣什麼關子! 」
  
  龐牧瞬間垮了肩膀,忙湊到她耳邊低語道:「這倆皮猴子簡直就是陀螺託生的,沒個安穩時候……」
  
  許倩和白熙都是頭回出京,看什麼都稀奇,每天一大早爬起來玩到半夜都不帶累的。偏他們出身又好,一般人還真不敢管,但能壓服得住的,最近一段時間也都一個蘿蔔一個坑忙的厲害。
  
  眼見著大家小姐、公子要變成野猴子,龐牧覺得這麼下去不成,一拍腦袋就想出來個法子:
  
  「去年我不是曾在城中發佈公告,說要從民間選拔人才,中者有機會入公門……」
  
  聽到這裡,晏驕已經約莫明白了,覺得這一招有點兒損,不過還真是挺對症。
  
  「我以為你詐他們吶!」她壓低聲音道。
  
  龐牧嘖的一聲,「大丈夫一言九鼎,不管原因為何,說出去的話那就是落地砸坑,怎能不算數?」
  
  年後龐牧還真就選了一批苗子來,共計百人,如今就打散了分別編到衙門和圖磬手下,叫他們輪流做些巡街、跑腿兒之類無關緊要卻又著實需要人手的活兒。
  
  「還真別說,」龐牧摸著下巴道,「我還真瞧中了幾棵好苗子,若是三個月後考核合格,給了正式身份也未嘗不可。」
  
  晏驕忍笑,看著眼前兩個滿臉油汗還幹勁十足的傻孩子,「所以你就打發他們跟著跑腿兒?」
  
  這得多壞心眼兒才能想出這麼個損招兒啊!
  
  龐牧一本正經道:「這多好啊,」又問許倩和白熙,「是你們自己願意幹的吧?」
  
  兩個小傻子用力點頭。
  
  龐牧衝晏驕一攤手,「你看?」
  
  給人賣了還數錢吶!晏驕都給氣笑了,抬手捶了他兩把,攆著兩個小的去洗漱,「天塌下來也得吃飯,先去換洗了,中午咱們吃烤魚,飯後再給你們做雪糕球。」
  
  到底還是孩子,剛還堅持要去工作的兩人頓時歡呼一聲,撒歡兒似的往後院跑去。
  
  經過這幾個月的接觸,晏驕發現京城武將家的女孩兒們普遍比較自由,個性活潑無拘無束,像白寧,像許倩。與她們在一起,晏驕總會由衷的感到愉悅和放鬆。
  
  有時候她也會忍不住想,或許恰恰因為祖輩經歷了太多腥風血雨,才會本能的想叫子孫後輩快活一點。
  
  ——
  
  接下來的幾天,整個衙門都被調動起來:
  
  識字的翻閱戶籍檔案,專看孩童年紀;不識字的就牟足了勁兒往外跑,將查出來的可疑人物一一核對排查。
  
  就這麼沒日沒夜的忙活了十天之後,一眾人收穫了大片烏壓壓的黑眼圈和赤紅的血絲,以及被縮減到九個的人員名單。
  
  然而當這份名單出來時,眾人卻都覺得心頭被重重砸了一下,誰也興不起慶祝的情緒。
  
  因為這九個嫌疑人,全都是年齡在十歲到十四歲之間的孩子。
  
  包括方興和杜奎在內的許多衙役自己就是有孩子的,身為人父,更別旁人多幾分糾結,忍不住想著,雖然連發三案,可說到底也都是輕傷,那孩子若是果然能改過自新……
  
  龐牧面沉如水,沉默片刻後開始排兵布陣道:「從今天開始,我要你們三人一組,給我把這九家盯死了!」
  
  因龐牧從民間選拔了百十人幫忙做些無關緊要的活計,極大緩解了一眾衙役和部分士卒的壓力,此刻倒也分得出二三十人。
  
  然而還不等眾衙役領命行事,跑進來的林平就帶來了一個噩耗,叫他們還沒來得及雀躍的心瞬間沉入穀底:
  
  就在第一位受害人黃花居住的黃梨小鎮往東十來里地,有個名喚秋雲村的小村落,因秋日山上紅葉如畫而得名。
  
  今天早上,一個名叫阿九的女人天不亮就出門,準備上山趕早挖野菜,結果不到一個時辰後被其他村民發現倒在山腳下,腦袋後面淌了一大灘血!
  
  「她也是穿的橘紅衣裙……來報案的百姓嚇壞了,說當時試著已是出氣多,進氣少,」林平道,「恐怕現在……」
  
  「混賬!」龐牧拍案而起,「晚了一步!」
  
  晏驕心下一驚,犯人,不,是兇手的行為確實在升級,但上個案子和這個案子之間的跨度未免太大了,中間一定有什麼事情刺激到他或她。
  
  顯然龐牧也想到了這一點,一邊往外走一邊安排道:「杜奎方興,你們立刻帶人去這九家打探,看這幾日他們家中是否曾有大事或是大的爭吵發生!」
  
  待龐牧等人飛馬趕至秋雲村山腳下時,遠遠便聽得一片撕心裂肺的哭聲,眾人心下一沉,待走近時,就見五六個人正癱坐在地,圍著正中央一個一動不動的婦人大聲哭嚎。
  
  旁邊一個大夫模樣的老頭兒正用手巾擦著滿手鮮血,唉聲嘆氣,「節哀。」
  
  「馮大夫,快!」龐牧連聲道。
  
  已經許久沒縱馬奔馳的馮大夫此刻只覺得彷彿去了半條命,氣都喘不勻,喉嚨裡一個勁發出嘶嘶的氣聲,哪裡還下得來馬?
  
  齊遠見狀一個飛身上前,道一聲得罪,直接把人扛到傷者跟前,「讓讓,都讓讓!」
  
  人群中一陣騷亂,家屬們看到馮大夫的藥箱後不由得又升起一股希望,淚眼婆娑的求他救人。
  
  馮大夫一路被顛的七葷八素,此刻卻也顧不得休息,索性席地而坐,先去探了傷者鼻端氣息,又試了頸部和手腕脈搏,微微搖頭,「傷勢過重,失血過多,我即便是全力以赴,也不過迴光返照,或許能維持幾日,或許也不過幾息……」
  
  說話間,他已經開了藥箱,抖開針囊,飛快的在傷者身上紮了一二十針,然後就見尤帶著餘溫的「死人」眼瞼抖了抖,竟緩緩睜開了眼睛。
  
  阿九的家人又驚又喜,才要上前詢問,卻見阿九費勁的張開嘴巴,喉頭咯咯響了幾聲,一雙眼睛死死往北面瞪著,不消片刻便腦袋一歪,再也沒了氣息。
  
  人群中先是一片死寂,然後便再次迸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馮大夫嘆了口氣,朝龐牧搖了搖頭。
  
  龐牧拳頭捏的咯咯響,晏驕腦袋裡嗡的一聲,狠狠跺了下腳,直接就給氣哭了。
  
  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啊!
  
  給了希望又狠心收回去,眼睜睜看著一條曾經鮮活的生命消逝,而他們卻什麼都做不了,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就好像是有人拿著刀子,一下下戳著他們的心臟,疼痛和壓抑讓人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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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
發表於 2020-2-6 23:05:17 |只看該作者
第111章

  龐牧拍了拍晏驕的背,眉心緊鎖,腦海中不斷閃現著死者臨終前的眼神。
  
  往北看?是那個方向有什麼嗎?
  
  「方興!」他沉聲道,「你立刻帶人沿北面一路仔細尋找。」
  
  死者不可能拼了生命中最後一口氣去看一個毫無關聯的方向,龐牧覺得她很有可能看見了兇手,或是來的方向,或是離去的方向。
  
  這條南北向小路往南走就是上山了,按理說,兇手藏在山上作案更加隱蔽且不易被發現,但那人沒有這麼做,是迫不及待?還是對自己的身手過於有信心,對這一帶的環境過於熟悉,可以保證自己作案後瞬間消失?
  
  若是兇手離去的方向……龐牧問道:「之前查出來的九人中,可有誰是住在秋雲村和秋雲村以北的?」
  
  杜奎忙道:「有四個!」
  
  「去給老子挨著查,看兩個時辰之前誰不在家!」龐牧咬牙切齒的說。
  
  這大半個月以來,所有人都在拼了命的查案子,每天睡不足兩個時辰,全靠喝濃茶強撐,幾乎已經到達極限。
  
  誰都知道沒有人能比他們做得更好,可此時此刻,看著眼前這具幾個時辰前還曾像所有普通人一樣與家人說笑的屍體,龐牧還是忍不住想:要是他們快一點,再快一點……是不是今天的慘案本來可以避免?
  
  那邊林平開始詢問家屬,得知死者姓桑,因在家族中排行第九,所以平時鄉親們都習慣喚她桑阿九。
  
  家屬哭的提不上氣來,幾度昏死過去,馮大夫又給他們紮了幾針。
  
  晏驕狠狠抹了一把臉,已經開始驗屍了。
  
  死者身材高大,粗手大腳,雙手滿是老繭,顯然是做慣了農活。她足足有五個孩子,家中生活拮據,每日都拼命做活,就連挖野菜,也要比旁人早上山,才能盡可能多挖些,以填飽家人的肚子。
  
  今天本也該是最普通不過的勞作的一天,桑阿九提著竹籃早早出門,可能心裡還在划算著如何將野菜烹飪成可口的飯菜,然後就再也回不去了。
  
  賈峰在旁邊低聲問道:「大人,還要解剖嗎?」
  
  晏驕細細查看了死者身體,最後輕輕將屍體翻過來,就見血肉模糊的後腦勺凹下去一大塊,碎裂的頭皮縫隙中滲出來的血液裡,還夾雜著某些黃白色的粘稠物質。
  
  不遠處丟著一塊大石頭,上面滿是血跡,晏驕拿起來對著死者傷處比劃了下,完美匹配。
  
  她搖搖頭,「死因明確,目前看來不必了。」
  
  「大人,」方興氣喘籲籲的跑回來,對龐牧道,「北面約莫半裡路邊草葉上有血跡,應該是兇手逃走時不慎沾上的。」
  
  龐牧緩緩吐出一口氣,「幹得好。」
  
  一個人要逃跑,往往有兩種選擇,要麼往荒涼的地方跑,躲避人群;要麼就是逃往家中。可秋雲山近在咫尺,兇手卻捨近求遠,那麼就是遵循本能,逃回家裡去了。
  
  如此一來,更加能肯定兇手就住在北面了。
  
  杜奎的動作很快,不等龐牧收兵,就已親自回來復命。
  
  「大人,找到了。」
  
  時間緊迫,剛才他接到龐牧命令後就立刻當機立斷將四個手下分成兩撥各自行動,而他帶人去的第二家,就基本可以確定找對了。
  
  當時他們遠遠就聽見有個女人在高聲叫罵,「一大早你又死到哪裡去了!豬也不餵,飯也不做,呸,我打死你這沒用的賠錢貨!」
  
  杜奎等人跑過去時,正看見一個身材高大健壯的女人舉著洗衣服用的棒槌打人,旁邊一個瘦弱的男人幾次三番想要上前勸阻,卻都臨場被嚇了回去,只是唯唯諾諾的站在一邊,口中說著些不輕不重的勸和的話。
  
  眾人忙衝進去將那女人制住,又去看那縮在牆角的小姑娘。
  
  被打的正是嫌疑人之一的女孩兒大妞,今年十二歲,袖口上還有乾涸的血跡。
  
  她就這麼一動不動的縮在牆角,雙頭抱頭,一聲不吭的承受著,連逃跑躲藏的動作都沒有,如同木偶泥塑。
  
  她太瘦了,握著手腕的時候簡直令人忍不住懷疑是不是抓到了一把骨頭。可就是這樣瘦弱的身體裡,卻蘊藏著令人意外的巨大力氣。剛被杜奎拉起來時,大妞本能的瘋狂掙扎,連踢帶打,險些叫她跑了。
  
  「那女人十分強悍,發起瘋來母大蟲也似,兩個兄弟上去差點沒按住!」後來又上去幫忙的杜奎混亂中被抽了一棒槌,半邊臉都腫了,心有餘悸道。
  
  就這麼一會兒功夫,他先被十二歲的疑犯打,又被疑犯她娘打,下下到肉,這會兒簡直全身上下都在疼。
  
  龐牧趕到時,那兇悍婦人已經被堵了嘴,饒是這麼著還含糊不清的罵罵咧咧,而被打的小女孩兒呆呆坐在桌邊,滿面木然,似乎對周圍發生的事情毫不關心。而當龐牧高大的身影出現在她視野時,她的瞳孔開始猛烈收縮,臉色煞白的發起抖來。
  
  方興見狀低聲道:「大人,她似乎對體型出眾的人有種畏懼。」
  
  龐牧皺眉,「也罷,我去外面坐著,你們問話。」
  
  方興生就一臉老實像,因擅長腿上功夫,體型也比杜奎等人精瘦些,乍一看,是沒什麼威脅的那種。
  
  難得他家裡也有一個女兒,想來也算對症。
  
  方興抱拳領命,去大妞對面坐下,低聲安慰了幾句。也不知他說了什麼,大妞竟真的慢慢平靜下來。
  
  他在心裡鬆了口氣,又努力放緩了聲音問道:「我們是衙門的人,你知道我們找你做什麼嗎?」
  
  大妞咬了咬乾裂的嘴唇,半晌,點了點頭,「知道,我打人了。」
  
  「什麼時候,用什麼打的,打哪兒了?」
  
  大妞不假思索道:「夜裡用石頭打的頭,今天早上也打了一個,打完我就跑了。」
  
  「打了幾回?你認識她們嗎?」
  
  大妞擰著眉頭,有些費勁的掰著指頭數了一回,「好像是五個?不認識。」
  
  外面的龐牧一愣,五個?
  
  可就他們所知,一共也才四人呀!第五個,究竟是她記錯了,還是他們查漏了?
  
  四處搜查的衙役有了收穫,抱著一個小陶罐進來,將裡面的東西嘩啦啦倒在桌上,「方捕頭,這是從柴房的一個角落裡挖出來的,那幾名受害人丟的東西一樣不少不說,還多了幾樣。」
  
  方興心頭一跳,皺著眉頭看向大妞,「這是不是你從她們身上偷的?」
  
  大妞晃著兩條腿點頭,抓著自己枯黃分叉的小辮子,很認真的說:「娘總是罵我們花了她的錢,我就順手拿走了。」
  
  她的表情十分自然,簡直像是在說從地上撿了一截無用的樹枝似的。
  
  方興心底騰的冒出來一股火氣。
  
  大妞穿的似乎是大人衣裳胡亂改的,本就肥大不合體,此刻一抬手就露出一截瘦骨嶙峋的胳膊,上頭滿是新的舊的,青紫交加的傷痕。
  
  方興呼吸一滯,直覺腔子裡悶悶的憋痛,語氣不由的又柔和了,「你現在還能記得當時在哪裡打了人嗎?」
  
  大妞略略遲疑了下,好像是在腦海中進行回憶,過了會兒才點點頭,輕輕嗯了聲。
  
  方興也實在不知是該慶幸還是難過,「那好端端的,你為什麼要去打人?」
  
  大妞的情緒沒有一點波動,彷彿在說一件最普通不過的事情,出奇澄澈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方興道:「娘總是打人,我們都打不過她,可是好疼啊。我不喜歡她,也不喜歡紅色的裙子,那些女人跟她一樣,肯定都不是好人,沒人來幫我,可我要幫她們的小孩。」
  
  方興被她看的心裡發毛,微微蹙眉道:「可你根本不認識她們,或許她們是好人呢?」
  
  大妞搖頭,語氣堅定的說:「那樣的女人都不是好人。」
  
  她的語氣太過平靜,平靜到聽到這話的衙役們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隨後趕來的晏驕在門外跟龐牧一起聽著,聞言搖頭,這個小女孩兒的心理明顯已經出現了問題。
  
  她堅持活在封閉的世界中,並強行賦予自己的行為一種神聖的使命,單純的勸說根本無濟於事。
  
  有的時候,從被害者到加害者的轉變,就是這麼微妙和不可思議。
  
  晏驕嘆了口氣,「大妞的爹呢?」
  
  龐牧一抬手,一名衙役就帶過來一個拱肩縮背的男人來。
  
  晏驕看了看屋裡那個依舊面無表情的小姑娘,搖搖頭,指了指離這裡最遠的牆角,「去那裡說罷。」
  
  大妞爹長得還算清秀,只是太瘦了,衣服穿在身上飄飄蕩蕩,跪下去的時候好似一根被風壓彎的蘆草。
  
  「大人,大人明鑑,大妞是個好孩子,你們一定是找錯人了!」他拼命磕著頭,顫抖的聲音裡帶了哭腔。
  
  「好孩子是不會三更半夜跑出去打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的。」晏驕嘆道,「這麼多日子以來,難道你就一點兒異常也沒察覺?」
  
  男人縮在地上瑟瑟發抖,結結巴巴的改口說:「小人甚麼也不知道,她,她從小就性格古怪,時常眨眼就跑不見,有時還會抓些兔子、山雞什麼的回來,就那麼親手掐死……」
  
  他自小身子就不好,親事上十分受阻,一直到二十多歲才娶瞭如今的老婆,已覺僥倖。那女人雖是個女人,可不管是體格還是容貌,都活脫脫更像個男人,親事也是艱難……原本想著,且不說旁的,左右是湊在一處過日子罷了,夫妻兩個好歹能有一個能幹活的,剩下那個在家裡操持家務就是了。
  
  可不曾想大妞娘不僅長相兇悍,更是個脾氣暴烈的女人,生活中略有不如意便要大發脾氣,又愛拿家裡人撒氣。從男人到三個孩子,沒有一個身上不帶傷的。
  
  「我,我那婆娘實在是個母老虎,時常夜不歸宿,我也不敢問她在外頭做什麼,一旦脾氣上來了連我也……可,可其實她對我和孩子們還是不錯的… …」男人佝僂著身體,前言不搭後語的說著。
  
  「你為什麼不報官?」龐牧問道。
  
  男人脫口而出,「清官難管家務事,再說,我好歹是個男人,是一家之主,若是告訴了外頭說給個女人打了十幾年,還有何顏面活在世上?」
  
  頓了頓,又好像是在給自己強行挽回顏面,彆彆扭扭的說:「到底是一家人,孩子小,不懂事,惹得她心裡不痛快,略打幾下,完了也就好了,誰家裡不是這樣過呢?」
  
  渾家脾氣暴躁易怒,更有風言風語傳的難聽,可到底能幹,偶然心情好了還時不時會給自己銀子零花。而且自從有了孩子之後,她似乎就轉移了目標,有火也不大朝自己發了……
  
  原本還對他滿懷同情的晏驕一聽,登時怒髮衝冠,忍不住罵了一句,「你還不如一早就死了!」
  
  也好過現在連累了孩子,連累了那些無辜的人!
  
  大妞爹似乎早就被罵習慣了,聽了這話眉頭都不皺一下,只是耷拉著腦袋,一副任人宰割的慫樣。
  
  晏驕給他氣的胸悶,牙根都癢癢了。
  
  龐牧拉了拉她的手,示意稍安勿躁,又問道:「最近幾日,你家可有什麼大事發生?或是你那婆娘突然發難,或是有什麼旁的?」
  
  大妞犯罪的狠辣程度突然升級,肯定不是沒有原因的。
  
  大妞爹聞言目光躲閃,一開始還不願說,可架不住龐牧壓迫,最後還是哼哼唧唧的說了。
  
  「大概五六天前吧,她又是一夜未歸,次日一早才渾身酒氣回來,只道鎮上一個富戶死了第六個小妾,如今又張羅著說親,她想著大妞雖然瘦弱些,但模樣倒還周正,就想找人說合,把大妞送過去……」
  
  龐牧拉著臉喝道:「這事兒你們跟孩子說了?」
  
  大妞爹點頭,竟一臉的理直氣壯,「到底是她的終身大事,怎能不說與她知曉?」
  
  晏驕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腦袋裡嗡的一聲,身體已經先一步衝上去狠狠踢了他一腳。
  
  龐牧和一眾衙役只當沒看見,等她踢完了才裝模作樣上去拉扯,又軟言安慰。
  
  至於大妞娘,完全是個聽不進人話去的潑婦,一抽了堵嘴布就開始破口大罵。
  
  「老娘不管你們是不是衙門的人,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管不著老子娘打孩子!她是我生的,喝的我的血變的奶長大,我供他們吃,供他們穿,哪點對不起他們?這就是天大的恩情!別說我只是打兩下,就是叫他們去死,也不過報了養育之恩罷了!」
  
  面對這樣的人,講道理是講不通的,龐牧又黑著臉叫人將她的嘴堵了回去。
  
  別說晏驕了,滿院子的衙役也都覺得拳腳發癢。
  
  這女人雖然沒有直接動手,但也實在不是什麼無辜的,可以說直接造成了大妞的扭曲。而她的丈夫,大妞的爹,也因為懦弱、好面子而放任一切不合理持續發展,以至於終釀成今日大禍。
  
  其實不管是古代還是現代,對這種明面上的無辜者,實際上的罪魁禍首,都沒有特別明確的懲罰規定。在這種情況下,當權者的靈活變通就顯得尤為重要。
  
  此時此刻,晏驕突然就有點感激起所處的環境來。因為在當下的大環境內,皇權,或者說具體到官老爺的權力,遠比現代社會來的更大更機動靈活。
  
  不過考慮到大妞還有兩個弟妹,來日父母和姐姐都被帶走了,這兩個孩子的著落須得謹慎行事。
  
  稍後,方興帶大妞去指認了那幾處犯罪現場。
  
  前兩處還好,都是大家知道的,可是接下來,大妞並未帶大家往已知的另外兩處走,而是來到一個全然陌生的山溝前面,指著草叢中一點若隱若現的橘紅,面色平靜道:「看,她還躺在那裡哩。」
  
  眾人心裡一沉,晏驕已經提著勘察箱衝了上去,撥開草叢一看,一股濃烈的腐敗氣味撲面而來。
  
  眼前這具側躺的無名女屍已經出現了明顯的屍綠,腫脹的屍身表層液體將衣裙都浸濕了。後腦勺傷口處嚴重腐爛變形,傷口被擴大數倍爆裂開來,流淌的組織液和腐肉中蠕動著無數白花花的蛆蟲。
  
  幾個跟過來的衙役毫無防備看到眼前這一幕,俱是眼前一黑,喉間發癢,二話不說衝到一邊爭先恐後的嘔吐起來。
  
  晏驕用力抿了抿唇,扭過頭去,深深地看了依舊沒什麼表情的大妞一眼,然後飛快的戴了手套和口罩,簡單的檢查屍體情況。
  
  根據屍體的腐敗情況,晏驕推測此人死了差不多四天了,而屍體顱骨嚴重粉碎性骨折,又經過腐敗發酵,有幾處骨頭直接撐裂了,許多蠅蟲直接在腦內產卵… …
  
  她對過來查看情況的龐牧道:「傷勢應該比洪氏等人嚴重,但又比桑阿九略輕一些,附和犯罪升級的規律。」
  
  龐牧叫了吐得面色如土的杜奎來, 「此人死亡多日卻無人報案,你去查查附近一帶的獨居人口,看是否能對的上。」
  
  杜奎下意識又往那死屍身上瞧了眼,頓時又是一陣乾嘔,「 ……是!」
  
  待看完五處現場後,大妞突然說了一句令所有人都震驚的話:
  
  「我都帶你們看完了,現在可以回家了嗎?」
  
  晏驕瞪大了眼睛,看了她許久才勉強找回理智,「雖然我很不想這麼說,但你知道你殺人了嗎?」
  
  大妞眨了眨那雙因為過分瘦削而顯得大的出奇的眼睛,平靜道:「我就只想打一下。」
  
  說完,又看向方興,非常認真的說:「我還沒餵豬哩,弟弟妹妹見不到我也會害怕的。」
  
  「我可以回去了嗎?」她這麼問著所有人,神色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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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6 23:05:32 |只看該作者
第112章

  回去自然是不能讓大妞回去的,龐牧當即叫人將她羈押了。念在還是個年幼姑娘,便單獨收拾出一間牢房給她,待來日上報了聖人,再做定奪。
  
  大祿朝前些年戰火連綿,人口損失嚴重,如今對待人命官司異常嚴苛。有律法明文規定,十歲以下幼童無知者,失手傷人方可酌情減刑。而大妞已經十二歲,且故意輕傷兩人、重傷一人、殺死兩人,性質惡劣、影響嚴重,任憑怎麼看都是個死局,區別只在於怎麼死和什麼時候在哪裡行刑。
  
  這是聖人繼位以來頭一例幼童殺人案件,不必想便知又將是一場好波瀾。
  
  至於大妞的爹娘,龐牧也不想輕易放過。
  
  誠然,他不信人性本善這套,可若非那對夫妻放肆行事,哪裡會有如今殘局?
  
  「葉氏十多年來虐待家人,更兼意圖強賣女兒,其行為令人髮指,不重處不足以平民憤,著刺字、流放兩千里,永不得返。」
  
  「劉寶對葉氏暴行視而不見聽之任之,枉為人父;明知兇手形跡可疑卻不加約束,有為虎作倀之嫌,仗三十,徒六年!」
  
  徒是古代刑罰中的一種,並非簡單關押,而是要將人犯押送到某些諸如開採石頭、礦產、修路等又苦又累且死亡率極高的地方去強制勞動,很多人沒等熬到刑滿釋放就精神崩潰,猶如一具行屍走肉。
  
  至於大妞那一個七歲、一個四歲的妹妹和弟弟,便送到官府出資興建的善堂,交由專人照顧,與那些因種種原因無家可歸的孤兒們一同成長。
  
  不怕說句難聽的話,哪怕是善堂,好歹他們能吃飽穿暖,也沒人動輒打罵,除了沒有姐姐之外,比原生家庭實在妥善的多了。
  
  十天後,那具無名女屍的身份也被查明,姓孟,人稱孟二丫。
  
  說來,這孟二丫也是倒楣,她本是外縣來親戚家給孩子過滿月的,誰成想回去的路上就遭飛來橫禍。
  
  孟二丫的家人見她久久未歸,也是心急如焚,早在前幾天就報了官,如今還沒找著。只因那裡距離峻寧府甚遠,不在之前劃到的協助調查範圍內,一時竟未能聯繫起來。
  
  這家人來認了屍,當場哭的不能自已,晏驕等人看的也是心酸。
  
  這起連環案本身起因就是一個悲劇:
  
  強行拼湊的夫妻勉強生下孩子過著畸形的生活,而在這種扭曲而壓抑的環境下成長的孩子,或許本就心性不佳,或許只是後天影響,十多年的歲月中非但沒人拉她一把,反而恰恰正是本該最親近最依賴的父母雙親一次又一次的將她蹂躪,終究眼睜睜看她墮入深淵……
  
  而那名年幼的兇手在親手摧毀了自己尚未來得及展開的人生的同時,也毫不留情的將兩個原本和睦美滿的家庭砸得粉碎!
  
  待本案徹底結束時,走在街上的晏驕無意中瞧見街邊店鋪門板上插的菖蒲和艾葉,這才恍然意識到,原來端午節已悄然來臨。
  
  今兒已是五月初二,再過三天就是端午節了,鋪天蓋地的節日氣氛沖淡了「橘紅色連環襲擊案」帶來的沉悶和壓抑,就連最不愛玩鬧的董夫人也有意識的給大家分發起禮物,試圖讓大家開心一點。
  
  晏驕跟龐牧收到的都是一個精緻的五毒香囊,以及一條五彩斑斕的端午索。
  
  晏驕倒還罷了,龐牧先就苦了臉,「嫂子,不是您手藝不好,只是我老大一個漢子,掛這麼一條東西在腕子上,成個什麼體統!」
  
  董夫人用扇子掩面而笑, 「這叫長命索,也叫闢兵索,配之兵鬼不侵、百病不懼。」
  
  龐牧失笑:「那都是哄孩子的,我這都快成親的人了!」
  
  他好歹也是一地知府,日日要辦公的,回頭一抬袖子露出來這麼一條小孩兒才戴的繩索鍊子,還有個什麼威嚴可言?
  
  「這不是還沒成親嗎?」正說著,廖無言搧著扇子從外頭晃進來,聞言笑道,「沒成親的,便都還是孩子。你嫂子好容易親自動一回手,且珍惜些吧。」
  
  龐牧一張臉皺巴的像核桃。
  
  晏驕也覺有趣,哈哈笑著強拉他過來,半哄半騙的給他戴上了。
  
  見他還是笑不出來,便將自己的手腕與他的放到一起,笑道:「瞧瞧,多好,就咱倆是一對,旁人都沒有。」
  
  兩隻胳膊一粗一細,上頭卻都掛著一模一樣的端午索,在日頭下溫溫潤潤的透出絲線特有的光澤。彩繩下頭墜著做成五毒模樣的黃金錁子,搖搖擺擺憨態可掬,憑空多了些暖意。
  
  龐牧砸吧下嘴兒,本能的遮罩掉晏驕哄孩子似的口吻,竟還真的就越看越順眼了。
  
  「哈哈哈哈!」正美滋滋欣賞著呢,圖磬和白寧相攜而來,見龐牧老大一個人竟還戴了端午索,俱都大笑出聲,鄙夷之情溢於言表。
  
  龐牧當即叉腰回道:「你們懂個球!」
  
  後頭齊遠笑的打跌,「如今大人越發嘴硬了。」
  
  他還沒說完,卻見董夫人竟又變戲法兒似的從丫頭手裡接過來一個巨大的荷包,抖開一看,竟是一大堆同樣艷麗逼人的端午索,只是中間穿了粽子形狀的金錁子,下頭沒帶吊墜罷了。
  
  粽子……還不如是五毒呢!
  
  齊遠的笑聲戛然而止,心中突然湧起一點不妙的預感。
  
  果不其然,就見董夫人笑的溫婉,朝他招招手,「你來。」
  
  齊遠瘋狂搖頭,戰略性後退,「不不不,我不來。」
  
  然而不等他跑,龐牧已經獰笑著撲上來,擰小雞似的將他提溜到董夫人跟前,笑容「和善」,「沒成親的都是乖孩子,來,掛索!」
  
  乖孩子齊遠:「……」
  
  被迫屈服的齊遠很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架勢,並且本著獨痛苦不如眾痛苦的精神,非常踴躍的協助龐牧、圖磬等人將一干侍衛都抓了個乾淨,院子裡頓時一片雞飛狗跳哀鴻遍野……
  
  晏驕與白寧笑成一團。
  
  待鬧過了,眾人又說起端午宴席的事,晏驕便道:「難得最近幾日沒什麼事情,不如我包幾鍋粽子吧。」
  
  稍後趕來的白熙和許倩猛地高舉手臂,如同兩桿銳利的標槍,斬釘截鐵的申請說:「晏姐姐,還要烤乳豬!」
  
  兩人都還是長身體的時候,吃得多,消耗大,偏好肉食,自從吃過一次烤乳豬之後便念念不忘,只是也知道麻煩,平時不好意思提。
  
  白寧拍了弟弟一把,「你倒是挑嘴會吃,合著不用你做。」
  
  白熙捂著腦袋道:「那我也不白吃啊,」又對晏驕道,「晏姐姐,你放心,但凡有什麼用得著小弟的地方儘管開口!」
  
  許倩也跟著點頭,「我也是我也是!」末了又突發奇想來了幾句狗屁不通的詩,「桌上一頭豬,天上兩隻鳥。要問哪裡來,烈火爐中烤!」
  
  白熙立刻給小夥伴鼓掌,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讚歎道:「好詩啊,好詩!」
  
  眾人:「……」
  
  這兩個小的都是典型的偏科,本就不愛舞文弄墨的,書讀了不少,各家典故、歷史、兵法如數家珍,可於吟詩作賦一道實在沒有幾兩天分。如今跟著巡街,更是撒歡,很有點後世瞎雞兒亂來的放任自流派風格。
  
  晏驕憋笑憋的肚子疼,忍俊不禁之餘還有幾分淡淡的羞恥,而白寧這個當姐姐的卻已然承受不住,一張臉漲得通紅,順手抄起板凳好一通追殺:
  
  「混賬小子,你給我站住!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不會作詩就閉嘴,沒人當你是啞巴,說出來有臉不成?
  
  晏驕正看他們鬧騰,眼角的餘光突然發現院門口站著滿面踟躇的任澤。
  
  也不知他什麼時候來的,就這麼怔怔站在門外,也不說話,只是定定的看著裡頭眾人歡笑打鬧。
  
  日光穿過滿牆刷拉拉作響的爬山虎,化作一個個形狀各異的光斑落在他身上,搖搖晃晃的。
  
  他似乎也被院中氣氛感染,唇角掛著一絲淺笑,可卻始終不曾主動參與進來,這絲淺笑也無端變得辛酸。
  
  晏驕定了定神,忽然揚起手來朝他笑,大聲邀請道:「站著做什麼?快進來,大家都在商量端午宴吶,話說你愛吃什麼餡兒的粽子?」
  
  此言一出,眾人都下意識順著她說話的方向看過去。
  
  任澤渾身一僵,本能的往後縮了下,張了張嘴,只覺喉頭發乾,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本是不祥之人,如今能得片瓦棲身已是萬幸,又哪裡配……
  
  然而不等他轉身離去,卻聽石桌旁的廖無言平靜道:「這般畏縮,成何體統?」
  
  自從衛藍中了狀元留京之後,任澤就代替他留在廖無言身邊,幫忙處理一些繁瑣的公文。而廖無言雖欣賞他的才華,憐惜他的遭遇,卻一直對他淡淡的,這是整個衙門上下都知道的事情,故而此時一開口,眾人便又齊刷刷去看廖無言。
  
  廖無言神色不變,扇扇子的動作卻有一瞬間僵硬,不過馬上又沒事兒人似的哼了一聲,「看什麼?」
  
  眾人紛紛挪開視線,然後三五成群的竊竊私語起來:
  
  先生不好意思了!
  
  廖無言惱羞成怒的瞪著咬耳朵最歡的龐牧和晏驕,「大庭廣眾之下說什麼悄悄話,哪裡是君子所為!」
  
  龐牧非常坦蕩的表示,全天下都知道我們要成親了,親密點也是難免的。
  
  門口的任澤下意識將本就板正的長袍又整理了一回,這才緩步邁入,又朝大家行禮。
  
  龐牧笑著叫他坐下,「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禮。」
  
  任澤又看了廖無言一眼,見他似乎微微點了下頭,這才帶些欣喜的坐下,又有點羞赧的道:「本是無意路過……」
  
  「衛大哥說你才學還要在他之上哩!」白熙突然把一張肉乎乎的臉湊過去,眼睛亮閃閃的問道,「任大哥,回頭我作了詩,能勞煩你幫忙指點一回不?」
  
  任澤被他嚇了一跳,猛的往後仰了下,聽了這話卻有些無措了,「青空為人謙遜,白公子莫要聽他亂講,至於這個指點……」
  
  「你可先別答應的太早,」就聽晏驕忽然幽幽道,又學著剛才許倩的口吻念道,「桌上一頭豬,天上兩隻鳥。要問哪裡來,烈火爐中烤!」末了再學白熙的表情神態鼓掌,搖頭晃腦拿腔捏調的讚道,「好詩好詩!」
  
  她學的可謂惟妙惟肖,眾人簡直覺得比看原版更加刺激,一個個都笑的渾身哆嗦,許倩和白熙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貌似真的有點上不得檯面……
  
  任澤滿面呆滯,以眼神詢問。
  
  晏驕滿面悲壯的點了點頭,意思是這就是這對公子小姐的水準了。
  
  任澤瞬間陷入絕望,眼中對於世家大族的敬畏蕩然無存。
  
  這都他媽的什麼玩意兒?
  
  端午節當日一大早,整個衙門上下全都動員起來了,殺豬的殺豬,褪毛的褪毛,醃肉的醃肉,忙的不亦樂乎。
  
  今年人多,熱鬧,更關鍵的是吃得多,晏驕足足準備了包括紅棗、蜜棗、黑米、豆沙、排骨、蛋黃等在內的十多種餡料的粽子,滿滿噹噹煮了兩大鍋,整座府衙都被籠罩在濃濃的糯米香氣之下。
  
  除了粽子和烤乳豬之外,她還非常豪爽的表示要給大家做一爐烤鴨,陪著小薄餅和蔥絲、麵醬捲著吃,得到眾人全票通過。
  
  其他人都被打發去打下手,或是劈柴,或是刷鍋洗碗,反正沒有閒著的。
  
  而這一群人中多有世家子弟,終日十指不沾陽春水,難免漏洞百出,這邊打個盤子,那裡碎個碗的,反倒是平時看上去最斯文的任澤做起活來最麻利。
  
  眾人先是詫異,轉念間想到他的出身和經歷,又都忍不住唏噓起來。
  
  若不是造化弄人,他如今也該是如圖磬、白熙一般的官宦子弟……
  
  任澤特意換了一身舊衣服,挽著袖子和褲腿,蹲在大木盆邊給鴨子拔毛,嫻熟的手法得到晏驕的瘋狂稱讚。
  
  這幅場景顯然讓龐牧和齊遠等人陷入某種不太美妙的回憶,於是本能的選擇……圍觀。
  
  天可憐見,活得久了,總算等到不用他們動手的一天了!
  
  任澤被他們看的頭皮發麻,一根鴨毛幾次都拔不起來,終究忍不住仰頭,無奈問道:「兩位大人,可是在下有哪裡做得不對嗎?」
  
  龐牧和齊遠乾笑打哈哈,訕訕道:「挺好,挺好。」
  
  任澤挑著眉頭看了他們許久,突然輕笑出聲,意味深長道:「兩位大人如此,在下彷彿知道了點兒什麼。 」
  
  龐牧和齊遠大驚,轉身就走。
  
  他娘的,讀書人都是妖精轉世不成?這也看得出來?
  
  反正他們是絕不會承認曾經被逼著拔鴨毛的!
  
  看著兩人飛速離去的背影,任澤又笑了幾聲,搖搖頭,「看樣子,還真有點什麼……」
  
  說完,就繼續低頭給鴨子拔毛了。
  
  這天的飯菜不消多說,自然是難以形容的豐盛,眾人在院子裡擺了幾大桌,推杯換盞大快朵頤,一直鬧了半天才罷。
  
  因前頭幾個月忙的不得了,龐牧和晏驕小倆口聚少離多,都沒顧得上正經談情說愛,深以為憾。如今恰逢佳節,在職官員本就有五天假,於是第二天便忙裡偷閒往城外郊遊去了。
  
  天氣晴好,暖意融融,處處都是歡樂嬉戲的遊人,兩人騎著馬一路走一路說笑,只覺說不出的痛快。
  
  路過一片青青草地時,晏驕見有許多人家在那裡起了帳子野餐,女眷們忙著照顧孩子,男人們則湊在一處大聲談笑,便歪著腦袋問龐牧:「我整天往外頭跑,可不像人家的媳婦兒那樣賢惠顧家,來日你可會抱怨?」
  
  「咱們這樣多好!」龐牧不假思索道,「你我同出入、共進退,一扭頭就看得見彼此,只是這麼想著,我就覺得踏實。你若真如其他婦人一般窩在後宅,回頭我忙起來,十天半月見不著也是有的,難道不想得慌?真到了那個時候,天長日久的,我說公務你不懂,你說家長里短我也接不上,豈不是連話也說不到一處?做夫妻還有個什麼趣兒!」
  
  晏驕聽得抿嘴兒直笑,狠狠地將他誇了又誇,越發引得龐牧得意非常,又神采飛揚的說了許多肺腑之言。
  
  兩人只顧著說笑,任由胯下寶馬自在行走,待回過神來時,已然出了城往遠郊山上去了。
  
  晏驕勒住韁繩,舉目四望,就見熟悉的府城變得極小。
  
  龐牧往四周瞧了瞧,拍著一株兩人合抱尚且力有不逮的大樹笑道:「古樹蒼翠,這裡風景倒是不錯。難為咱們來了這麼久了,竟也沒能好好看看,今兒便紮紮實實的逛上一逛。」
  
  晏驕點點頭,也順著看了一回,讚歎道:「這座山並不多高,遠遠望著平平無奇,可上來之後才發現竟別有洞天。」
  
  正說話時,兩人眼前就躥過一個雪白毛球,「兔子!」
  
  龐牧頓時來了精神,反手從靴筒中抽了一把匕首,倒提著拈在指尖, 「你在此地不要走動,待我捉了它來,咱們的晌午飯便有了。」
  
  晏驕拍拍裝的鼓鼓囊囊的小包裹,表示調料充足,「去吧,我生個火。」
  
  兩人當即分工協作起來。
  
  誰知龐牧這一去就是好一會兒,晏驕百無聊賴的拿著樹枝在地上亂畫,正擔心他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時,龐牧就空著手從叢林深處回來了。
  
  晏驕心頭一鬆,忙丟下手中樹枝,小跑著迎上去,「怎麼了?」
  
  他的身手她是信得過的,區區一隻兔子,不過手到擒來罷了。可如今竟落了空,莫非真遇到事兒了?
  
  龐牧神色複雜的搔了搔額角,拉著她往來時路走,「你跟我來。」
  
  過了約莫一刻鐘,晏驕站在一個土坑前,看著裡頭露出來的幾截白骨,忍不住回頭跟龐牧說了句「臥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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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發表於 2020-2-6 23:05:41 |只看該作者
第113章

  在自家地頭上發現無名白骨不是小事,尤其是在剛經歷了連環襲擊致死案之後,百姓們尚未完全從驚恐中脫離,一個處理不好很容易造成民間恐慌。接到消息後,圖磬立刻就帶人過來了。
  
  吩咐手下將這一條上山的路守住後,走上前的圖磬第一眼看見的不是熟練指揮眾人的龐牧,而是滿臉崩潰抱著腦袋蹲在一邊的晏驕。
  
  古樹那樣高大挺拔,越發襯的下頭一團……有些滑稽。
  
  「你的箱子。」
  
  正嘟嘟囔囔不知翻來覆去說著什麼的晏驕茫然的抬起頭,「啊?啊,多謝。」
  
  說罷,她摟著箱子深深嘆了口氣,又開始衝著自家人神經質的嘟囔說:「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人家那些小情人整天玩兒的不著家都屁事兒沒有,真是活見鬼,我跟老龐好不容易出來溜溜,怎麼就有無名屍體呢?朗朗乾坤、大好河山,哪兒來這麼多枉死之人?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人家......」
  
  慢一步上來的齊遠看著她的眼神無疑十分複雜,惱羞成怒的晏驕直接跳起來,「看鬼啊! 」
  
  她抽空約個會容易嗎?
  
  齊遠爽快的搖頭嘆息,啪的一聲抱拳,「鬼哪兒有你靈!」
  
  晏驕迅速漲紅了臉,據理力爭道:「我不過是有……」
  
  「一雙善於發現案情的眼睛。」齊遠和圖磬異口同聲的接道。
  
  男聲二重唱瞬間將許多衙役的視線吸引過來,顯然都想瞅瞅什麼眼睛這麼神。
  
  黃字甲號晏捕頭覺得堅決不能讓這種毫無科學依據的名聲繼續肆虐到峻寧府,於是抿了抿嘴,試圖以情動人,「天道不公,我不過,你們躲什麼!」
  
  齊齊戰術後退的齊遠和圖磬默然不語,後者沉默片刻後才抱了抱拳,非常誠摯的說:「晏大人,念在你我好歹同僚一場的份上……我才剛成親。 」
  
  言外之意,您這特別善於發現那啥的眼睛,就先別看自家人了成不成?
  
  「行了,都別欺負她了,」吩咐手下人小心將屍骨附近的泥土扒開,聽見這邊爭執的龐牧啼笑皆非道,走過來一手一個掐著齊遠和圖磬的後腦勺開始磨牙,「當心老子手癢。」
  
  齊遠哇了一聲,發自內心的感慨道:「大人色令智昏的如此明目張膽!」
  
  話音未落,就被龐牧狠狠捏了一把,嗷的一嗓子原地蹦起來。
  
  「行了行了,都別鬧了,辦正事吧。」把兩個人提溜著教訓了一頓之後,龐牧這才拍拍手道。
  
  其實像這種一看就有些年頭的陳年命案,雖然重視,卻不太會有壓迫感,甚至可能還比不上現成的傷人案。
  
  首先,左右這麼多年都無人知曉,今天他們能給發現了已經是很了不起的進步;
  
  其次,說句不好聽的,已經等了這麼多年,也不差再多等三五日……
  
  那邊方興已經帶人把表層泥土清理的差不多了,露出來下頭腐爛的看不清原貌的疑似布帛等物和大量白骨,因眾人擔心弄壞本就不多的線索,都不大敢動了,忙過來請示。
  
  晏驕瞬間抖擻精神,一抬手,「走!」
  
  比起那些血肉模糊、蛆蟲遍地的腐屍,眼前這種白骨森森的模樣顯然顯得平易近人多了,於是齊遠和圖磬都一反常態的主動湊上前幫忙。
  
  晏驕用小鏟子和小鑷子一點點小心清理著屍骨縫隙中的雜物,期間連連嘆氣。
  
  龐牧怕打擾她的思路,說話都下意識用上氣聲,「怎麼了?」
  
  「不好辦啊,很棘手,」晏驕指著那些骨頭道,「你們看,上面的韌帶啊軟骨啊,甚至還是脂肪都消失了,說明死了至少五六年了!哦,這上面的幾塊骨頭似乎隱約有點兒風化的跡象,考慮到這一帶是迎風向陽坡,估計少說也得八、九年,沒準兒老裴大人來之前就在這兒了。這麼多年過去了,別說體表特徵,就連包裹的織物都爛的看不出原貌,怎麼查啊?」
  
  不好辦,實在是不好辦啊!
  
  龐牧沉默片刻,「咱們盡力而為吧,你也不要有壓力。」
  
  客觀條件太匱乏,任憑誰也說不出什麼來。
  
  晏驕頭也不抬的嗯了聲,手下不停,「這個我自然知道,不過提醒下大家,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罷了。」
  
  殺人就近,拋屍向遠,別說這個年代,現代社會很多證據鏈斷裂的案件都很容易一拖數年呢,這個?嘖嘖。
  
  屍體大概是被埋進去之後就沒再動過,狀態保存的非常完好,晏驕清理過後,所有人都看出是個人仰面躺著的形態。
  
  在一起混的久了,齊遠對人體骨骼也略知一二,當下指著這對白骨好奇道:「哎,這人骨頭是不是太多了些?」
  
  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見本該空蕩蕩的腹部位置,竟然又有許多方向奇特的骨頭。
  
  幾個大男人正疑惑時,晏驕已經看著屍骨的恥骨聯合位置嘆道:「是個女人,死時已經懷孕了。」
  
  雖然韌帶和軟骨都已完全消失,但屍體整體擺放非常整齊,再加上各處骨骼形態特徵,很明顯,這是一具女性骨架。
  
  因為胎兒尚未發育完全,連帶著骨頭也不大好認了,所以他們才一時間沒想到可能也是個人,是個尚未來得及來這世上看一眼的小人兒。
  
  她簡簡單單一句話,卻叫現場所有人都陷入死寂,不少人同時在心中升騰起一股怒意:將一名身懷六甲的孕婦殺人埋屍,該是多麼大的仇怨啊!
  
  圖磬恨聲罵了一句,臉色難看的很。
  
  龐牧狠狠往一旁的樹幹上捶了一拳,略略平復了心情,這才道:「能看出年齡什麼的嗎?」
  
  「應該可以,」晏驕將胎兒的屍骨單獨放在一個小罐子裡,又去細看那名女死者的牙齒磨損程度和恥骨聯合等部位,「不過因為死亡時間太久,可能上下波動會比較大。」
  
  說完,她緩緩站起身來,活動著因為長時間保持蹲位而變得麻木的雙腿,又用隔著手套的手背揉了揉眼睛,面上泛起一絲疲憊。
  
  今天外頭陽光雖好,但這裡綠樹成蔭,幾乎全被陰影籠罩,光線很不好,剛才的清理工作已經消耗了她大量精力,這會兒又要使勁瞇著眼睛湊近了去看,兩隻眼睛早已酸痛不已。
  
  龐牧忙伸手扶住她,當機立斷道:「你先簡單判斷了形態,咱們就將骨頭全部運回去細細檢查。」
  
  晏驕用使勁眨了眨泛酸的眼睛,點點頭,「就這麼辦吧。」
  
  回去還能讓郭仵作和阿苗幫自己一起弄。
  
  眾衙役忙取出來時準備好的小篩子,先小心取出大骨頭,再將附近所有泥土都細細篩過,確保沒有遺漏的小骨頭後,這才統一打包運回衙門的驗屍房。
  
  齊遠等人趕去支援時一點風聲沒漏,眾人返回衙門時,郭、張、李三名仵作壓根兒沒聽到動靜,還是林平悄悄去喊了郭仵作、賈峰和阿苗來幫忙,幾人這才知道晏大捕頭出去一趟又撿了一副無名骨架回來。
  
  郭仵作到底為人厚道,張了張嘴,開口時就換了話題,「看你熬得眼睛都紅了,不如先去一旁用熱帕子略敷敷,我跟阿苗將這些用白酒煮完了再喊你。」
  
  他做事仔細,賈峰和阿苗配合過多次,晏驕也沒什麼不放心的,很爽快的去做了一回蒸汽眼膜,因為太舒服還不小心睡著了……
  
  阿苗過來喊她時,骨架已經在案子上擺好了。
  
  晏驕又用冷水洗了一把臉,甩甩頭,精神抖擻的過去跟大家匯合。
  
  因為沒了相關軟組織的連接,恥骨聯合在發現時就已散架,表層痕跡也受到一定損傷,這無疑對年齡的判斷產生極大幹擾,晏驕便將重點放在牙齒磨合面等其他方向上。
  
  「我個人傾向於26歲左右,上下浮動四歲吧。」最後,晏驕說道,「你們的意見呢?」
  
  阿苗都還沒出師呢,自然唯她馬首是瞻,至於郭仵作,自認在這方面並無過人之處,自然也沒有意見。
  
  賈峰先將年齡記下了,又問:「還有什麼發現嗎?」
  
  郭仵作用尺子量了骨架從頭到腳的長度,「是個身材非常高挑的女人,大約五尺五到五尺七上下吧。」
  
  說完,又看向晏驕。
  
  晏驕點點頭,「我沒有異議。」
  
  換算成現代單位就差不多是171到177釐米之間,這個高度在中原女子中確實不常見。
  
  不過在看過頭骨之後,她卻又覺得很說得通了,「長臉大眼,高鼻深目,有點像西北一帶的人口。」
  
  西北一帶素來多族通婚,又常年牧馬放羊,男女老幼普遍高大健壯,一米七多的女人雖不敢說比比皆是,但絕對不少。
  
  眾人點頭,就聽阿苗念叨了一遍拋屍向遠的話,突然問了一句傻話:「難不成是那裡的人跑到這裡來拋屍?會不會太遠了些?」
  
  晏驕和郭仵作先是一愣,然後憋不住笑起來。
  
  「傻子,」晏驕笑道,「難道就不許是外地來的,附近州府定居?或是因什麼事途經此地,剛好殺人拋屍,回去後千里之隔,更不怕人懷疑了。」
  
  阿苗後知後覺的回過神來,也不好意思的笑了。
  
  「呦,都能笑了,指定是發現了不少有用的東西吧?」龐牧從外頭敲門進來。
  
  晏驕點頭,「算是吧。」
  
  「死者女,年齡約在22到30歲之間,身高五尺五到五尺七之間,有西北一帶血統。上下牙咬合不齊,應該有點地包天。被殺時有孕在身,但具體幾個月,我建議將胎兒骨頭拿給有經驗的穩婆瞧瞧,她們可比我們專業多了。」
  
  仵作倒是經常驗屍,可其中並不包括尚未出生的胎兒,叫他們對著一堆未成形的小骨頭判斷,這可真是太難為仵作了。
  
  龐牧跟他們道了聲辛苦,「時隔太久,兇手現在可能在任何地方,甚至最壞的情況是也已不在人世,咱們只能將尋人公告發散到全國各地,尤其讓各地官府注意八、九年前是否有報失蹤,至今尚未找到的。」
  
  「只是那個時候尚處於戰亂,尤其西北一帶,許多地方經濟政治盡數崩塌,若果然是那裡的人,還真是不好找。」
  
  誰知晏驕一聽,反而覺得思路清晰不少,「是啊,西北大亂,許多人來中原避難,可峻寧府距離那邊並不近啊,能過來的難民肯定不多。」
  
  「有道理!你不說我竟差點忘了。」一語驚醒夢中人,龐牧狠狠一拍大腿,「戰火燒起來,多少百姓流離失所?那個時候都是家當也顧不上就跑,普通百姓根本走不了多遠,而朝廷也怕流民造反,下旨命沿途州府收容,嚴禁擴散。所以九成以上都集中在慶光、平寧、廣元三府,有能力逃過來的要麼有親戚在本地,由數人作保,官府出具合法路引,以探親之名入中原;要麼自己有權有勢,打通重重關節。再或者,如果不是難民,就是戰亂開始之前來中原的!」
  
  當然,相貌這種東西因人而異,也不排除有特殊情況存在,但絕大多數人還是比較符合基本規律的,此時倒也犯不上直接用個例套整體。
  
  而不管是以上三種情況內的哪一種,都必須有當地官府的接受文書才能逗留,這麼一想,除了工作量依然巨大且繁瑣之外,或許案子查起來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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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6 23:05:55 |只看該作者
第114章

  案件微微有了眉目,眾人的心情不免也跟著輕鬆起來,然後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貌似還沒吃午飯。
  
  外頭的小金也不知守了多久,聽見動靜先敲了敲門,然後規規矩矩立在外頭道:「飯菜熱好了,幾位大人要去吃嗎?」
  
  眾人本能的看向龐牧,龐牧卻下意識看向晏驕,「去吃吧?」
  
  晏驕扭了扭僵硬的脖子,聽著關節發出的一連串哢吧聲,頓時升起一股詭異的滿足感,這才大手一揮,「走,吃飯去!」
  
  忙的時候不覺得,這一結束,簡直覺得五臟六腑都要鬧翻天了,餓的胃疼。
  
  龐牧叫人先將屍骨收斂了,囑咐稍後放去地方官府專門用來存儲無名屍骨的善堂內,這才隨眾人一同去了。
  
  原本今兒晏驕說好了要跟龐牧在外頭吃飯,自己院子裡的小廚房就沒開火。可人算不如天算,誰能想到放浪的路上突然天降無名白骨,這會兒也只好去大廚房混口吃的。
  
  小金挺興奮的跟她講:「今兒牛大廚用鮮蝦吊了一鍋高湯,還加了骨頭,又濃又白,可香了!」
  
  「河蝦?」晏驕微怔,「多大?」
  
  雖然沒到最肥美的時候,不過北方這個時候也都差不多開始陸陸續續的捉河鮮吃了。
  
  見小金比劃了大半個指頭那麼長,晏驕一拍手,「趕明兒你跟小銀去趕早市,多多的買些活蝦回來,咱們包蝦肉餛飩。」
  
  用點兒大的河蝦吊高湯……擺明瞭是一件事倍功半的事兒,真不愧是大廚,就是有鑽研精神。
  
  這麼大點兒的河蝦正經做菜是不成的,可弄個蝦肉餛飩啊、蝦仁炒飯啊,或是直接裹了雞蛋麵糊下鍋油炸,香香脆脆,薄薄的殼子都酥了,趁熱連皮帶肉一起嚼爛,別提多香了。
  
  吃飯的時候,郭仵作等人都自動聚了一桌,給龐牧和晏驕留出獨處空間。
  
  「對了,剛才京裡來信,」龐牧突然有些踟躇,看過來的眼神微微有點不好意思,「聖人要給咱們賜婚,估計過兩天聖旨就下來了。」
  
  之前晏驕主動跟他求婚,龐牧都高興傻了,連夜寫了信與好友陛下分享這個好消息,結果信都發出去了才覺察到不妥:
  
  依照聖人的性子,等了這麼多年,不賜婚、不昭告天下、不大操大辦那是不可能的。但問題是,這事兒他還沒跟媳婦兒商量啊,萬一媳婦兒不想這樣呢?
  
  晏驕清楚的看到了他眼中的忐忑,突然就笑了,眼神柔的好像要滴出蜜來,「你怕我不高興?」
  
  龐牧老老實實的點頭,老大個人縮了縮肩膀,小聲道:「你們家跟這邊風俗不一樣麼,萬一……」
  
  她又沒個親人在身邊,本就委屈,若是連婚事辦的也不稱心如意……
  
  然而不等他說完,兩瓣溫熱的,帶著高湯香氣的柔軟的唇就覆了過來,說不盡的溫柔繾綣。
  
  晏驕微微欠身,用鼻尖輕輕蹭了蹭他的,「我有沒有告訴過你,遇見你,認識你,是我生命中發生過的最好的事情之一。」
  
  彷彿就是一瞬間,龐牧如同看見萬里冰封頃刻褪去,雪水從枝頭滴落,花苞驟然綻放,熏風裹挾濃翠的綠意瘋狂蔓延,席捲了思維所及的全部世界。
  
  自此之後,他的世界中花香鳥語萬裡春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準新郎官兒似乎是回味一樣砸吧下嘴,「為啥是之一?」
  
  晏驕愣了下,然後好像是從心底裡迸發出一陣笑聲。
  
  「傻子。」
  
  另一桌的郭仵作等人:這麼明目張膽的欺負光棍兒不地道吧?
  
  然後龐牧好像對這個問題很執著,屁顛兒跟在後頭纏磨著問:「驕驕,為啥是之一啊,其他的是啥?哎哎,告訴我唄。」
  
  這哪裡是求知啊,根本就是藉著機會撩騷,晏驕給他這幅賴皮相搞得哭笑不得,連著揪了好幾下耳朵也不好使。
  
  正好見廚娘一個勁兒的扒著窗櫺往外瞅,她趕緊問道:「等人嗎?還有誰沒來吃飯?」
  
  說起來,那灶臺上確實還放著幾雙備用碗筷呢。
  
  已經三十多歲的廚娘竟還有點羞澀的樣子,抬手略順了順鬢髮才道:「這幾日馮大夫與黑龍閣的呂大夫一併義診哩,因隔著咱們衙門不遠,晌午便都在這兒吃呢。」
  
  晏驕挑了挑眉,衝她意味深長的一笑,拉長了聲音道:「哦,呂大夫啊。」
  
  這也難怪。
  
  呂默陽呂大夫雖然有極其彪悍的內心和一觸即發的火爆脾氣,一旦解除封印戰力難以估測,可謂神勇,但正常狀態下看上去就非常溫文爾雅,酷似廖無言那一款的。難得人家還有一手好醫術,又不像廖無言等人那樣高不可攀,無形中竟收穫了一波顏狗粉絲。
  
  上至三四十歲的廚娘,下至小金小銀這些春風不解的小丫頭,都愛找藉口多看幾眼。
  
  廚娘臊紅了臉,兩隻粗大的手在空中胡亂揮舞幾下,竟捂著臉扭身跑了。
  
  晏驕和龐牧非常沒有同情心的在後面哈哈大笑,笑著笑著就見馮大夫和呂默陽聯袂而來。
  
  準夫妻二人正要打招呼,卻見兩位大夫俱都一副眉頭緊鎖如臨大敵的模樣,正詫異間,就聽見一陣混雜著哭聲、吵鬧聲和罵罵咧咧的動靜由遠及近,如漲潮的海水一般迅速逼近。
  
  「你這是作甚!莫要鬧了,叫人家看笑話,趕緊回家去!」
  
  「我呸,陳思茶,老娘今兒還就要找知府大人討個公道,你給我起開!」
  
  「哎你!」
  
  晏驕刷的扭過頭去看龐牧,伸出指頭戳了戳他的胳膊肘,「聽見了嗎,找你的。」
  
  趁那邊還沒打過來,龐牧趕緊找馮大夫和呂默陽問情況。
  
  結果呂默陽張口就來了句,「那天殺的老潑婦!」
  
  龐牧和晏驕沉默片刻,非常默契的轉向馮大夫,「您說。」
  
  馮大夫顯然也正處於憤怒中,不過表現的比呂默陽內斂多了,先罵了幾句之乎者也的,然後才三言兩語把事情原委說清楚了。
  
  因為是義診,不花錢就能看病,所以每天過來問診的病人都很多,兩個大夫基本上就沒按正點吃過飯。
  
  本來麼,好不容易看完了上午發出去的號牌,兩人正要收拾收拾回衙門吃飯,順便藉地方探討一回再略歇歇,誰知還沒起身的就看見一對二十來歲的年輕夫婦抱著個四五歲的小姑娘狂奔而來,「大夫,大夫救命啊!」
  
  馮大夫就覺得那男人有些眼熟,定睛一看,竟是衙門裡當差的陳思茶陳捕快,知道他不是大驚小怪的性子,如此驚慌失措必然遇到大事,忙叫他們過來,又請呂默陽協助。
  
  就見那小姑娘露出來的皮膚上長滿了大小不一的紅色疹子,臉和脖子都有些腫了,口鼻處和衣服前襟上還有許多嘔吐的痕跡,此刻正張大嘴巴拼了命的呼吸,可喉間拉風箱一樣嘶嘶的聲響也證明瞭她呼吸的艱難。
  
  陳思茶的髮妻劉氏淚流滿面道:「我們正吃飯,我婆婆餵了……」
  
  她還沒說完,陳思茶卻搶先打斷,又朝馮大夫和呂默陽連連作揖,「救救我女兒吧!」
  
  劉氏雖然沒說完,但馮大夫行醫數十年經驗豐富,一眼下去也就猜出七八分,「這是飲食不適之症,她可是吃了什麼平時不能吃的東西?呂小友,勞你找一丸通氣丹來以熱水化成膏。」
  
  通氣丹原本是用來給鼻塞、哮喘等呼吸不暢的小孩兒通氣用的,有點類似於後世的通氣貼,能讓鼻腔等一系列上呼吸道,甚至是刺激肺部強行擴張的作用。有奇效,但不能多用,不然很容易傷到這些地方。
  
  他口中說著,手下不停,已經接過孩子拍打起來,待她吐出口中殘渣,又親自用手指掏了一回,然後便取出金針,飛快的在小姑娘身上紮下。
  
  陳思茶還要搶話,呂默陽卻已看不下去,橫眉豎目喝道:「你閉嘴,叫你渾家說!」
  
  「是雞蛋,前年就有個大夫說過,小桃不能吃雞蛋,可我婆婆總是不聽,整日家指桑罵槐,說我們娘兒仨矯情……」劉氏哽咽了一聲,突然攥起拳頭,劈頭蓋臉的往陳思茶頭上打去,「你們母子倆就是天生來害我們娘兒幾個的!我跟你拼了!」
  
  陳思茶自知理虧,也不敢還手,又覺得大庭廣眾之下被自家婆娘毆打不成體統,便將劉氏雙手攥住,又要勸解。
  
  都說為母則強,劉氏積壓多年的委屈和怨怒一朝爆發,哪裡治得住?當即一口啐到丈夫臉上,結果又被隨後趕來的婆婆看見。
  
  這下可算是捅了馬蜂窩,這位始作俑者並不管孫女死活,反而嗷嚎一聲就低頭朝劉氏衝來,一腦袋紮在她小腹上,將人直接撞倒在地。
  
  「好娼婦,竟當街這樣對你男人,真是沒個乾坤高低了!」
  
  劉氏吃她這一撞,不僅小腹疼痛難忍,後腦勺更磕在地上,眼前滿是金星,來不及反應時,又被婆婆按在地上廝打,現場頓時亂作一團。
  
  所以,這是家中長輩在明知孫女食物過敏的前提下,還故意餵食嗎?這跟故意殺人有什麼分別?
  
  龐牧和晏驕聽得目瞪口呆之際,滿身狼藉的劉氏已如一頭被徹底激怒的母獅,徑直闖了進來,一見他倆就跪下砰砰砰磕頭,泣不成聲道:「大人,兩位大人啊,求您給民婦做主,這日子真是過不下去了!」
  
  陳思茶臉上被撓了好幾道血痕,這回青一陣白一陣紅一陣,直覺顏面蕩然無存,又要去拉扯她,「有什麼事不能回家去說,非要鬧到大人跟前來!」
  
  因有飛虎堂二當家彭彪夫妻二人打架打到牢裡去的前車之鑑,他清楚自家大人是個眼裡不揉沙子的耿直脾氣,此事若不鬧開還好,若是真當面撕擼開……心下已是有些慌了。
  
  偏後面他娘也罵罵咧咧的進來,又指著劉氏唾棄不已,顛三倒四的數落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她嗓門極大,聲音又尖又高,刺的晏驕腦門兒嗡嗡作響。
  
  龐牧見鬧得不像話,當即黑了臉,「成何體統!來啊,都給本官押到大堂上去!」
  
  一群人都堵在廚房門口算什麼事兒,既然要告,那就公事公辦好了。
  
  陳思茶母子都沒想到知府大人竟真打算插手此事,登時慌了神,訕訕道:「大人,家務事罷了,實在不必如此。」
  
  然而劉氏已經被逼的瘋魔了,見他事到臨頭竟還只想著遮掩,肺都要氣炸了,乾脆狠狠往他手上咬了一口,徑直隨龐牧等人去了大堂。
  
  左右女兒已經交由專門的醫官照看,她也不管丈夫和婆婆,空前麻利的將多年以來的積怨傾倒了個乾淨:
  
  「大人明鑑,民婦六年前嫁與陳思茶為妻,多年來任勞任怨,又為他生兒育女,侍奉雙親,從無半句怨言,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可他娘一直看我不順眼,當年生了小杏就說是賠錢貨,日日指桑罵槐的說我們娘兒倆吃白飯!」
  
  「後來我又生了小桃,她更是變本加厲,又是鬧著要納妾,又是鬧著要請高人來看的……我懷小桃時她便整日陰陽怪氣,攪得我不得安生,可我都忍了,誰知瓜熟蒂落之日,她一看又是個女兒,竟要鬧著送人,被我以死相逼攔了下來。」
  
  「因我孕期憂思傷神,以至於小桃體弱,許多東西不克化,這雞蛋更是大夫言明不許碰的,我也多次提醒過公婆,可我婆婆只是罵我們矯情多事,幾次三番要偷著餵……」
  
  她還沒說完,陳思茶娘兒倆就趕了過來,陳氏一聽就不幹了,當即唾沫橫飛的回罵道:「聽聽這張利嘴,竟是要了我老婆子的命呢!怎麼,你還有理了不是?雞蛋那樣好的東西,多少人都撈不著呢,我辛辛苦苦省出來給她吃,你倒反誣賴起我來!」
  
  劉氏被她這副模樣氣的不輕,渾身發抖道:「你哪裡有這樣好心,且不說我有孕時略多吃一口就要受您老的白眼,月子裡連個紅糖水雞蛋都求不來,小杏長到這麼大了,吃過幾回雞蛋?怎麼偏就給了小桃?我多少次說小桃不能吃雞蛋,左鄰右舍都知道的事,難不成您竟不知道?」
  
  說罷,又朝陳思茶吼道:「你說,你自己告訴大人,我說沒說過,她知不知道?你說啊!」
  
  陳思茶張了張嘴,滿面為難,最後竟只吐出一句話來:「老人家記性不好,心疼孫女,一時記差了也是有的。」
  
  話一出口,陳氏立刻跟得了撐腰似的張狂起來,又對著兒媳婦冷嘲熱諷道:「依我說,就是慣得,一個丫頭片子罷了,怎麼不是活?如今可倒好,這樣不行 ,那樣不中的,竟是個小姐了!」
  
  「人人都知雞蛋是好東西,人人也都吃的,怎麼偏就她吃不得?」
  
  陳思茶也放低了聲音對劉氏道:「左右如今小桃也沒事了,到底是一家人,我娘拉扯我這麼大不容易,咱們做小輩的,且多包容些吧。」
  
  「那也叫沒事?!」劉氏渾身巨震,淚流滿面的看著他,喊啞了嗓子,「兩位大夫都說了,若是再晚一點,小桃就要被生生憋死了!饒是這麼著,因用多了藥,她的嗓子都壞了,日後都說不清話了!」
  
  「方才吃飯的時候,我在裡頭忙,你敢說自己沒看見婆婆把雞蛋埋在她碗裡?若不是我出來的及時,只怕那會兒她就已經被吐出來的東西嗆死了!」
  
  「她才不到四歲啊,有什麼錯?非要遭這些罪!」
  
  陳思茶被她說的惱羞成怒,驚慌失措的看了龐牧和晏驕一眼才道:「當著兩位大人的面胡說些什麼!還不趕緊跟我回家去!」
  
  說著,竟就要去拉她。
  
  「你撒手!」
  
  說時遲那時快,許倩和白熙兩個小的也不知什麼時候聽見動靜,隨眾人一併過來瞧熱鬧,誰知熱鬧沒瞧見,竟直接被氣個半死。
  
  眼見事到臨頭,事情來龍去脈都已明瞭,那陳思茶竟還意圖隱瞞,這兩個尚未正經見識過人世險惡的少女少年如何忍得?直接上去就把陳思茶推了個趔趄,護著劉氏在身後,又對上頭的龐牧和晏驕他們道:「大人,你們可千萬不能放過這個人面獸心的!」
  
  許倩直接指著陳思茶痛罵道:「你娘拉扯你不易是你家的事,與她何干?我們都聽得明明白白的,她這些年受了多少委屈,你是她男人,非但不體諒,反而助紂為虐,呸,真是白瞎了你這身公門裡的皮!」
  
  她年紀尚幼,兄長又一直護著,往來的全是風光霽月之輩,見過的夫妻也都如廖無言和董夫人、圖磬和白寧之流相敬如賓,何曾見識過此等親人反目的,只覺迄今為止的觀念都被顛覆了。
  
  衙門大堂素來是朝大街開門的,為的就是方便公開審理的案件能叫百姓們親眼看著,以昭示公正無私。
  
  因劉氏等人在義診的地方就鬧起來,又一路廝打,引了無數吃完飯閒談的百姓出來圍觀,此刻早已議論紛紛,只是都礙著一層家務事的顏面,不方便出言罷了。
  
  誰知斜地裡跳出來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大小姐,瞬間攪亂一池水,連帶著不少早就看不下去的百姓也順勢唾罵起來。
  
  「嗨,這家人我認識,就住在後街,那媳婦兒平時賢惠著呢,能幹又知理,哪回見了我們不是笑臉相迎的,這麼多年都沒跟人紅過臉,可見是被逼急了。」
  
  「可不是?早前還覺得這家男人能幹,又是衙門裡當差的,想必人品甚好,誰知,嘖嘖,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吶。」
  
  「打量誰看不出來嗎?不過想求個兒子罷了。」
  
  「正是呢,閨女罷了,沒了就沒了,再生不就完了?即便是媳婦兒,磋磨死了,他還這樣年青,又能幹,還有個好差事,何愁不能再找?」
  
  「果然不是自己身上掉的肉,不知道疼,嘖嘖,男人家就是心狠……」
  
  卻也有幾個人幫著陳思茶說話,「到底得生個兒子頂門立戶,這女子氣性著實大了些。」
  
  「不過話又說回來,人家也不是不生,又何苦磋磨?」
  
  眼見風向不對,陳思茶母子慌得不得了,對著百姓們解釋一回,到底不管用。
  
  老娘陳氏果然如呂默陽所言,很有點潑婦的架勢,見說不過,竟想與人對罵,還是陳思茶知道厲害,忙使出吃奶的力氣勸住。
  
  龐牧審理家庭瑣事鬧出來的案子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可還是頭一次如此頭大。
  
  他將驚堂木狠狠一拍,唬的眾人都是一哆嗦,剎那間安靜了。
  
  「來啊,將無關人員都給本官拉下去!」
  
  許倩和白熙兩個小的不敢跟他硬頂,不等衙役上前就乖乖下去,臨走前還不死心的喊,「大人,您可不許偏心,百姓們都看著吶。」
  
  龐牧恨不得把這兩個不省心的小混賬抓過來揍一頓,當即沒好氣的瞪了一眼。
  
  「劉氏,你意欲如何?」
  
  劉氏哭的衣裳前襟都濕透了,見他發問,便重重磕了一個頭,泣不成聲道:「事到如今,民婦也別無他求,只願大人能判了民婦與這無情無義的男人和離!兩個女兒也不拖累他們老陳家,我便是砸鍋賣鐵,去外頭要飯,也要自己養大了!」
  
  「我不准!」話音未落,陳思茶已是臉色大變,衝著劉氏大喊道。
  
  「大膽!」一直沒出聲的齊遠當即喝道,「大人在此,你怎敢咆哮公堂?陳思茶,你身為公門中人,難道也不知規矩嗎?」
  
  陳思茶骨子裡對龐牧一脈人馬畏懼多過敬重,尤其齊遠等人,平日瞧著與自家人嘻嘻哈哈沒個正形,可對下頭的人卻總是熱絡中透著疏離,此刻臉一拉,陳思茶渾身的冷汗都冒出來了,哪裡還敢起高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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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6 23:06:06 |只看該作者
第115章

  陳思茶被齊遠吼得一哆嗦,可又生怕龐牧就此真的給判了和離,便硬著頭皮小聲道:「大,大人,卑職知錯了,其實說來就是婆媳吵嘴,待卑職家去好生勸和一回,也就好了,實在不必如此興師動眾。」
  
  若真被渾家如願以償,他豈不是被個女人給休了!還不如被攆去守城門的前捕頭楊旺呢,日後還有何顏面在峻寧府地界混下去?
  
  他自認態度已經十分誠懇,可誰知龐牧聽後非但沒有順了他的意,反而表情越加冷冽。
  
  龐牧先命人將情緒激動幾欲昏厥的劉氏帶下去,然後又看向陳思茶。
  
  他沒什麼表情的俯視著這個素來頗為能幹的下屬,眼神中透出的某種含義叫對方如芒刺在背,渾身不自在。
  
  「陳思茶?」
  
  「卑職在!」陳思茶莫名打了個寒顫,猛地垂了頭。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龐牧悠悠道,「小家尚且一團糟,叫人怎敢委以重任?」
  
  陳思茶身上的冷汗刷的下來了。
  
  只這一句話,他的前途已然盡毀。
  
  他母親陳氏雖沒讀過書,可卻也隱約聽出意思,不由心疼不已,又暗恨兒媳劉氏不安分,「大....」
  
  她才要出聲,卻被龐牧淡淡一個眼神彈壓在地,動彈不得。
  
  「當日本官審理飛虎堂二當家彭彪夫婦互毆一案時,你可在場?」龐牧緩緩收回視線,又望向陳思茶。
  
  陳思茶心中突然湧起一股很不妙的預感,冷汗流到眼睛裡殺的生疼,他卻連抬手這麼微小的動作都不敢做,下意識咽了口唾沫,點點頭,「在場。」
  
  「那日彭彪也說了差不多的話,你可還記得,本官是如何回的?」
  
  陳思茶腦袋裡嗡的一聲,只覺得自己的聲音遙遠的如同來自天邊,乾澀而生硬:
  
  「凡峻寧府轄下人口,無論男女老幼,皆以律法為先……」
  
  他越說聲音越小,到了最後,幾乎已經聽不見了。
  
  「你竟還記得,」龐牧呵呵幾聲,突然語氣陡然一變,厲聲問道,「本官問你,今有一名無辜女童險些命喪他人之手,你做捕快多年,經驗豐富、資歷深厚,你親口告訴本官,本官到底該不該一查到底!」
  
  龐牧口中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好像燒的滾燙的鞭子,狠狠抽在他身上,叫他不斷冒出來冷汗。陳思茶只是強撐著不趴下就瀕臨極限,哪裡還有力氣和勇氣說話?
  
  他尚且如此,更別提陳氏。就見剛才還凶神惡煞的老太太突然像是被抽了筋骨一樣,面色如土的癱軟在地,口中只是翻來覆去的喊道:「不是我,我,我什麼都沒幹!你們胡說,我沒有! 」
  
  她就想不明白了,不過一個小丫頭片子,眼下也沒性命之憂,怎麼就鬧上公堂,還觸犯了律法了?
  
  長輩打罵小輩幾句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怎麼就成了有罪?
  
  本案的關鍵就在於陳氏之前究竟知不知道孫女小桃不能食用雞蛋,以及她餵雞蛋的行為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
  
  如果一切真如媳婦劉氏所言,都是婆婆陳氏有意為之,那麼後者的行為就是殺人未遂,與什麼簡單的家庭矛盾性質截然不同。
  
  龐牧命人將陳氏暫時羈押,然後命方興帶人勘察現場,並仔細詢問周圍鄰居,結果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陳氏一家就住在府城靠近西北角的一座兩進小院內,左鄰右舍都是多少年的老鄰居,彼此間熟悉的很。
  
  最初方興帶人過去問時,眾人還礙於鄰裡情面,不肯多言,可等他隱晦的透露出來意,並表示一定會替他們保守秘密時,眾人瞬間踴躍的開了話匣子,從原來的避之不及立刻轉變為爭先恐後。
  
  方興被他們突如其來的熱情嚇了一跳,本能的往後退了兩步,然後就發現自己這個決定真是錯到離譜:
  
  退到牆角之後,他和幾名小衙役直接就被群情洶湧的鄰居們兩面包圍,不聽都不行了……
  
  「嗨,差爺,不是咱們放馬後砲,我們平日裡都說呢,這家早晚得出事兒,您看看,這不就應驗了?」一個大娘唾沫橫飛的說著。
  
  隨著她嘴巴的開合,方興隱隱感到自己面部微微帶了濕意。
  
  「正是呢,那婆媳二人素來不睦……其實她媳婦兒倒是不壞,只是瞧著為人木訥了些。」另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媳婦也撇著嘴道。
  
  「我來說我來說,那陳氏就不是省油的燈,」又一個膀大腰圓的嬸子奮力擠進來,眉飛色舞道,「她素日為人頗有些張揚跋扈,仗著有個兒子在衙門當差便自覺十分了不得,鼻孔怕不是要開到天上去?不大瞧得上我們這些人。她又是個愛貪小便宜的,每每出門採買都要斤斤計較,一斤菜裡也要抬出兒子衙門當差的招牌,逼著人家饒一文錢與她……那些人都是做小本生意的,也沒個靠山,哪裡敢輕易開罪差爺?只得忍氣吞聲罷了。」
  
  可即便陳氏是個「一文錢」街霸,也不至於獲罪啊……
  
  方興被迫聽了半天,發現全都是與本次案件無關的瑣事,不得不出聲打斷,又主動詢問起那對婆媳以及孩子的關係。
  
  一聽這話,眾人先飛快的交換下眼神,然後才神色複雜道:「其實這事兒,我們本不該說的,不過那做婆婆的也忒過分了些。」
  
  陳思茶的髮妻劉氏家境很一般,早年就沒了娘,當爹的辛辛苦苦將一雙兒女拉扯成人,還沒來得及享福就撒手去了。誰知又過了幾年,劉氏才跟陳思茶訂了親,她唯一的兄長也在外走鏢時一病死了。
  
  當時陳氏就不大願意,覺得劉氏命硬剋親,且如今家境徹底敗了,如何配得起兒子?
  
  奈何親事已定,陳思茶當時對劉氏十分中意,自然不願做出此等出爾反爾自毀名聲的事,於是雖有些磕磕絆絆,兩人還是按照原計劃成了親。
  
  無奈苦果初始便已種下。
  
  成親之後,丈夫每日早出晚歸,公公只顧喝酒吃肉外出做耍,婆婆又總是雞蛋挑骨頭,百般看不順眼,劉氏的日子很不好過,卻也可勉強忍耐。而等長女小杏出生,諸如此類的生活矛盾驟然放大,婆媳矛盾迅速升級,而劉氏也突然發現丈夫好像不似剛成親時那般溫柔體貼了。
  
  每每劉氏向丈夫訴說苦楚,陳思茶非但不會溫柔安慰,反而總是一味叫她忍讓……
  
  兒子的默許對陳氏而言就是變相的鼓勵,她開始變本加厲,隔三差五就要站在院子裡或是家門口指桑罵槐,口口聲聲說什麼要不孝順不賢惠,要休妻什麼的。
  
  剛才說話的那個年輕媳婦氣憤道:「她罵了好幾年了哩,虧得她兒媳婦好性兒,若換了我,早過不下去了!」
  
  一個年紀大些的嬸子嘆道:「你還年輕,娘家又豐厚,不曉得她的難處。她家裡早就沒了人,屋子也給族人收走了,又帶著兩個孩子,往哪裡走?如何過活?」
  
  說來容易做來難,難不成要帶著兩個孩子沿街乞討去?
  
  年輕媳婦張了張嘴,語氣不似剛才強硬,可還是忿忿不平的,「依我說,與其一輩子這麼人不人鬼不鬼的活著,還不如硬氣一回,便是苦些累些,也好過被人拿著當奴才。」
  
  那嬸子就搖頭,「便是她能幹,可孩子怎麼辦?放到哪裡去?難不成東家還專愛挑帶累贅的下人?」
  
  「不是說的,」一個面相憨厚的大娘搖頭道,「陳氏刻薄的也太過了些,前些年她便咒罵媳婦兒嘴饞,可人家到底是給他家生了個孫女,月子裡葷腥撈不著就罷了,想吃個紅糖水煮蛋都要被罵。她家裡足足養了十多隻雞,每日也能下六七個蛋,難不成還吃不起?」
  
  她也是當婆婆的人,自然知道自古婆媳是天敵,可這人心都是肉長的,陳氏多年來所作所為實在是昧了良心。
  
  一聽到雞蛋,方興眼睛一亮,覺得有門,「那她孫女平日?」
  
  他還沒說完,一群人就都搶著接上了。
  
  「快別提了,前兒我還聽見她站在門口罵,說什麼矯情浪蹄子,她娘饞死了想吃,她又偏偏浪著不吃……」
  
  方興追問道:「是雞蛋嗎? 」
  
  說話的嬸子和另外幾個人都點頭,「可不就是雞蛋?那幾日她又攢了些雞蛋去賣,路上碰見我們還說來著,哪裡就那麼嬌氣,不過是哄著大夫騙人罷了,再沒聽說雞蛋這種好東西還能吃死人的。」
  
  方興再次跟她們確認,「所以說,陳氏知道小孫女不能吃雞蛋?」
  
  眾人點頭,「知道啊,怎麼不知道?托她的福,我們也都知道了。」
  
  而與此同時,衙役也在凌亂不堪的陳家餐桌上分辨出了小桃的碗。
  
  那碗裡只有一些稀粥,下層沉澱著的一點米粒中赫然混雜著許多被刻意打碎了的雞蛋殘渣。
  
  林平難掩怒意道:「劉氏當時還在廚房收拾,那三個大碗是陳氏老倆口和陳思茶的,裡頭全是稠的,上頭還有油花;兩個小碗是小杏姐妹倆的,清湯寡水,連米粒都沒有幾顆!」
  
  方興也是有閨女的人,看後不覺怒火中燒,低聲罵了一句,「以往竟沒瞧出他是這樣的人!」
  
  閨女不是人嗎?你就放任老娘在你眼皮子底下這般作踐!
  
  如此一來,證據確鑿,小桃確實是被人故意加害的。
  
  當時餐桌上有三個人不假,但家中做飯的從來都是劉氏,而盛飯的一直都是陳氏【這是怕媳婦偷著撈稠飯】,她既有動機又有機會,毫無疑問便是最大嫌疑人。
  
  本案案情簡單,事實清晰,證據明確,不容狡辯。
  
  龐牧將這個結果告訴了劉氏,後者先哭了一場,可稍後回過神來,卻又害怕起來。
  
  「大人,民婦只想和離,這……」
  
  聽大人的意思,婆婆竟成了殺人兇手,連丈夫都脫不了干系!豈不是自己將他們送了?可,可她原本只想和離呀。
  
  看著眼前這個滿面淚痕,卻又止不住開始恐懼的女人,晏驕嘆了口氣,認認真真的跟她說:「打從你婆婆下手的那一刻起,整件事情的性質就變了。如今她觸犯的是律法,而非什麼倫理世俗,法不容情,非你之過,即便你悶聲不吭,官府也是要查個水落石出的。」
  
  「我們現在只想問你,你還要堅持和離嗎?」
  
  因為陳思茶即便與本案有關,頂了天就是個縱容包庇之過,罪不至死。而晏驕見過太多女性臨陣反悔的案例,又見劉氏如此震驚,實在不得不提前問一問。
  
  若她現在就怕了,就畏縮了,晏驕只能說一句哀其不幸恨其不爭,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了。
  
  只是兩個孩子無辜,當真可惜了。
  
  晏驕的話讓劉氏陷入空前掙扎之中,憋得額頭上青筋都爆出來,晏驕等人彷彿能夠清晰的看見她心中的天秤不斷左右傾斜,搖擺不定。
  
  劉氏代表的正是絕大多數最普通的婦女,安守本份,勤勞吃苦,長期忍受著無數本不該有的委屈和痛苦,別人步步緊逼,她們就步步後退,一直到生活將她們逼到絕境,退無可退。
  
  多年來的順從一朝顛覆,談何容易?
  
  她死死抓著衣角想了半日,腦海中走馬燈似的閃過這些年她們娘仨過的豬狗不如的日子,耳邊也不斷迴盪著婆婆的叫罵,眼前反復閃現的也是丈夫日漸冷漠的神色……
  
  能忍的,她都忍了,能做的也都做了,可最終她得到了什麼呢?
  
  她可憐又可愛的女兒還沒能見識一下這世上的美好,就已經先承受了這世上最沉重的惡意!
  
  長久以來的徬徨和恐懼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破釜沉舟的釋然,劉氏眼中含淚,咬牙切齒道:
  
  「是,民婦堅持要和離!」
  
  「民婦要還自己和孩子一個公道,讓他們為過去幾年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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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6 23:06:19 |只看該作者
第116章

  陳氏蓄意謀害親孫女未果的案件一傳開,頓時引發軒然大波,無數人都在議論紛紛,唾罵這禽獸不如的老刁婆子。
  
  虎毒尚且不食子,即便那孫女不討你喜歡,可她才幾歲?能犯下什麼大逆不道的罪過,惹惱了罵幾句打兩把也就完了,何以引得你痛下殺手?
  
  更有那許多人一針見血的找出幕後元兇,明裡暗裡將陳思茶罵了個狗血淋頭,直道他才是罪魁禍首。
  
  一個跟你們非親非故的姑娘肯撇家捨業嫁了進來,為的是誰?能依仗的是誰?不就是丈夫嘛!
  
  這婆媳相處本就微妙,若男人得用,肯從中周旋調節,即便有天大的仇怨也能化解了;可若是他偏要做出那一副死人樣兒,嫁過來的媳婦兒肯定沒好日子過。
  
  此事陳思茶雖然沒有直接參與,但不管從哪個角度看,他就是鐵板釘釘的幫兇。
  
  好些人家也都有不受重視的女孩兒,都想著,若是此案鬧到這般田地還高高舉起輕輕放下,日後長輩虐待起來豈不越發有恃無恐肆無忌憚了?
  
  所以這起案子表面上似乎只是普通傷害案,但實際上卻將無數處境如劉氏、小桃一般無二的媳婦和女孩兒們推上烤火架:進一步,她們日後就有了活路;退一步,便是萬劫不復!
  
  一時間,城中百姓們茶餘飯後討論的竟全是本案,諸多大姑娘小媳婦兒的相互間見了也必要問一句「你聽說了嗎?」
  
  董夫人是有女兒的,雖然廖無言的母親待她甚好,可將心比心,只要一想到若是有人對女兒下手,她就心疼的睡不著覺。
  
  怎麼捨得,那些人怎麼捨得啊!
  
  就連岳夫人聽聞此事,也數次在飯桌上大罵,又叫龐牧不許繼續叫這樣的人做衙役。
  
  「他今日能眼睜睜看著親生女兒被毒殺,可見是個沒有天理人倫的,誰知來日又能做出什麼骯髒事來!」
  
  又拉著晏驕保證,叫她安心,「咱們都是女人,最知曉女人不易,你放心,咱家裡男孩兒女孩兒都是一樣的。若有人敢說什麼,看我不老鞋底抽他!」
  
  說完,又別有深意的瞪了兒子一眼。
  
  龐牧:「……娘您看我幹嘛?我可冤枉死了,來日就算驕驕生個蛋出來,我也疼得很啊疼疼疼。」
  
  晏驕來不及感動就被他氣死了,也顧不上岳夫人在跟前,上去一把擰著他的耳朵,咬牙切齒道:「你才生蛋呢!」
  
  岳夫人恨鐵不成鋼的往他身上狠狠拍了幾把,「你這張破嘴哦,要了命了!不說話沒人拿你當啞巴!」
  
  三人鬧了一陣,龐牧才討了饒,一邊揉著耳朵給這娘兒倆剝核桃,一邊說了自己的打算。
  
  用晏驕的說法就是:古往今來的案子裡頭,九成以上是熟人作案,而親人更是佔了相當大的分量。
  
  故而他有意藉此機會樹立典型,將本案與之前飛虎堂彭彪夫妻互毆一案一起,作為家庭案例的反面教材,好叫百姓們知曉,所謂的親屬關係並不是可以逃避律法制裁的工具。
  
  晏驕點頭贊同,「這個法子不錯,就是該叫他們知道厲害。自從那次彭彪夫妻蹲了大獄之後,世人都知道你不是開玩笑,如今夫妻打架的都少了好些呢。」
  
  很多事情不是治不了,而是罰的輕了,犯罪分子覺得根本不必付出代價,自然越發放肆。
  
  岳夫人看向兒子的視線也柔和許多,又非常不解的嘆道:「也不知那些人怎麼想的,人能活著本來就是一種福氣,和和美美過日子不好嗎?非弄那些打打殺殺的做什麼!有那把子力氣,倒是打仗去呀……」
  
  她曾在邊關目睹和經歷了多少回家破人亡,恨不得將活下來的每個人視為珍寶,實在無法理解這些太平盛世還不安穩度日的人的心思。
  
  兩日後,本案宣判,罪犯陳氏蓄意謀殺未遂,被判流放五百里,徒七年。陳思茶有失察之過,奪去其公人身份,此生永不錄用,仗三十。
  
  另外,傷者小桃的醫藥費由陳家人支付,發還劉氏嫁妝,並賠付連同兩個孩子日後撫養、醫治費用在內共計紋銀二百五十兩。
  
  因陳思茶一次性拿不出這麼多銀子,便先打了一百九十兩的欠條,衙門作證,抵賴不得。
  
  銀子倒還罷了,陳思茶雖不能再入公門,可他到底有多年正經經驗,又年青,不愁沒有大戶聘了去當供奉,雖然累些,但賺的或許比在衙門還多些,倒不怕付不起。
  
  只是陳氏自己一聽要被流放到邊苦之地,更要去做那些苦活兒,整個人都懵了,當堂哭嚎不已,就連陳思茶也磕頭連連,求龐牧對母親網開一面。
  
  龐牧皺了皺眉,語氣中滿是失望,「若你不開口,本官尚且覺得你有救。本官且問你,若是一陌生人對你家人下此毒手,你可會為她求情?」
  
  陳思茶啞然無語。
  
  「親娘是人,親閨女就不是了?」龐牧一臉厭惡道,「你可知前朝若遇殺人未遂者,該當何罪?」
  
  陳思茶茫然抬頭看過來,就聽龐牧冷冰冰的丟出來幾個字,「已傷者,絞!」
  
  本朝律法已是寬容,知足吧!
  
  陳家母子頹然跌坐在地。
  
  晏驕等人狠狠鬆了口氣。
  
  劉氏沒有來聽判,晏驕親自過去告訴她知曉,劉氏聽後,沉默許久,「多謝大人。」
  
  炕上兩個小姑娘手把手睡了,也不知她們明不明白接下來的生活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你有什麼打算嗎?」晏驕小聲問道。
  
  「總不好一直賴在衙門裡,這幾日我先出去看房子,好歹尋個落腳的地方,」劉氏抿了抿嘴,試探著說:「以前大家都說我做的胡麻烤餅和豬油發糕味兒還不壞,我想等重新安頓下來之後,用擔子走街串巷挑著賣,也能省些本錢……」
  
  如今她手頭雖然有了六十兩銀子,但除去租房,小桃的身子調理更是個長久的營生,還要應付娘兒仨開銷,必須精打細算省著點花。
  
  人這一輩子,遇到困難不可怕,可怕的是就此絕了向上的念頭。見劉氏並不一味消沉,晏驕也替她高興,「這主意不錯,但凡有人的地方就要吃飯,做吃食買賣不會錯的。」
  
  「大人也這麼覺得?」見晏驕也說好,劉氏原本忐忑的心突然沉澱下來,胸中多了幾分陌生的雀躍,又有些緊張的往衣服上擦了擦手,「只是我怕這些東西不大上得了檯面。」
  
  晏驕笑道: 「哪裡的話,越是實在的東西越好賣呢,畢竟大部分人不都是精打細算過日子麼,便是經濟實惠才要得。」
  
  劉氏鬆了口氣,眼睛裡亮閃閃的,隱約有了一點對未來生活的期盼。
  
  「娘。」正說話間,劉氏的大女兒小杏醒了,小姑娘揉著眼睛往四下看了看,見屋子裡多了個陌生的漂亮姐姐,便有些拘束。
  
  劉氏伸手將她和也跟著醒過來的小女兒一併攬在懷中,又指著晏驕道:「這是晏大人,來,給大人請安。」
  
  兩個小姑娘還有些睏倦,卻還是很乖巧的爬下炕,懵懵懂懂的給晏驕行禮。
  
  晏驕忙一手一個拉起來,笑著摸了摸小臉,「真乖,長得真好,像你。」
  
  劉氏連忙擺手,「當不起誇。」頓了頓,又憨笑道,「倒是大人跟知府大人生的都龍鳳一般,日後生的兒女必然也是仙童似的。」
  
  「還早呢,」晏驕失笑,倒也不扭捏,又拽下腰間盛著果脯和肉乾的兩個荷包,對兩個小姑娘道,「不好白受了你們的禮,拿著解饞吧。」
  
  劉氏見那荷包上頭紋金繡銀,乃是平生僅見的精緻,光是這荷包說不得就要幾兩銀子了,更別提裡頭的東西,便慌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晏驕也突然想起來,小桃傷了嗓子和肺腑,只怕幾個月裡都只能喝粥,便也順勢收了,想著等會兒叫小金送幾尺細棉布來,既不打眼又實用,倒是比這些過分烹飪的吃食合適多了。
  
  龐牧在前頭處理公務,晏驕一時半會兒無事可做,便逗著小杏和小桃玩,又拿出隨身攜帶的小本子教她們認字。
  
  兩個小姑娘見她溫柔美麗沒有架子,倒也漸漸放開來,時不時還被逗得笑出聲。
  
  小桃到底傷著了,嗓子裡總是嘶嘶出聲,偶爾還會咳出血沫,聽得晏驕和劉氏都心疼不已。
  
  「大夫說少說也得細細調理三兩年,」劉氏飛快抹了抹眼角,強笑道:「若是來日她們兩個能比得上大人您一零兒,我就是死了也甘願了。」
  
  「你還年輕呢,說什麼死不死的話。」晏驕啼笑皆非道。
  
  「都二十五了,」劉氏下意識抬手摸了摸有些粗糙的臉,再瞅瞅晏驕,本能流露出艷羨,「還是年輕好。」
  
  晏驕微怔,突然就笑了,「咱倆同歲啊。」
  
  劉氏愣了下才慢慢回過味兒來,整個人都呆了,「可,可瞧著大人也不過二十歲上下年紀……」
  
  打從見晏驕的第一面起,劉氏就覺得這可真是個極好看的姑娘,她的眼睛是那樣鮮活靈動,裡面彷彿放著一種自己說不清道不明,但本能嚮往的光。
  
  她舉止灑脫,言行肆意,像男人,不,甚至比男人更能幹,就這麼大大方方迎著所有人的眼光站在大堂上,被那許多男人們恭恭敬敬的稱呼一聲「晏大人」。
  
  都是女人,但這位晏大人活的,好像比任何人都自由且自信。
  
  劉氏不是什麼有城府的人,心思基本上都寫在臉上。
  
  然後她就見這位晏大人燦然一笑,嫣然物方,彷彿把整間屋子都照亮了。
  
  晚上晏驕特意跟龐牧去外頭吃飯,叫了個包間甜言蜜語膩歪一回,又說起劉氏的打算。
  
  「她這個主意不錯,」龐牧不緊不慢的剝了一小碟子瓜子仁,抬手推到晏驕跟前,「雖說城裡開銷大些,但她一個婦道人家帶著兩個姑娘本就不易,若是貿然去到鄉下,人生地不熟的,保不齊就有麻煩。且城中經濟繁榮,小買賣也做得起來。」
  
  晏驕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
  
  說罷,啊嗚一聲將一大把瓜子仁一口吞掉,美的眼睛都瞇了。
  
  龐牧看著她的小模樣直笑,「香吧?」
  
  晏驕嗯嗯點頭,無意中往窗外瞥了一眼,突然衝他直招手,「你快看那是誰?」
  
  龐牧被她勾起興致,果然欠身看了一回,「彭彪?」
  
  他們現在的包間位於二樓沿街,這麼看出去整條街都盡收眼底,正從窗戶下頭經過的可不就是彭彪夫妻?
  
  說起來,兩人也有好一陣子沒見過這對,不知他們現在還打不打了。
  
  樓下街邊有許多擺攤的,其中一個攤子上專賣各色炸的金燦燦香噴噴的小黃魚兒,彭彪看的眼饞,好像是低聲說了句什麼,他媳婦就立刻豎起眉毛,大聲道: 「整日家就知道吃這些兔子不攢糞的玩意兒!一斤都夠割兩斤肉了!吃吃吃,就知道吃,也不知教教孩子,說出去動輒就是大伯說的大伯說的,合著他沒爹似的!你不嫌丟人我還怕呢……」
  
  彭彪被罵的直縮脖子,路人們都一臉的見怪不怪。
  
  晏驕和龐牧對視一眼,都齜牙花子,心道這也算是一起下過獄的交情了,瞧著怎麼也沒深厚到哪兒去啊。
  
  誰知過了會兒,彭彪的媳婦竟一個人去而復返,先頗警惕的往四下看了看,見無人察覺,這才飛快的對賣炸魚的攤主道:「給我包半斤。」
  
  那攤主便笑:「嫂子果然是心疼二當家的。」
  
  彭彪媳婦呸了一聲,一臉肉痛的接過那油紙包顛了下,更加肉痛的數出幾十枚銅板與他,邊數還邊抱怨,「整日家不是喝酒就是吃肉,這還不算,又要弄什麼下酒肴,我看倒比養個孩子都費些!」
  
  攤主笑的越發厲害,又奉承道:「說到底,還不是嫂子慣的?」
  
  彭彪媳婦又啐了一口,可臉上卻隱隱有些自得了。
  
  晏驕扒著窗戶看的津津有味,斜著眼去看龐牧,「聽見了嗎?養個男人比養個孩子都費些呢!」
  
  「前兒我把家底兒都算作聘禮了,」龐牧順著演戲,可憐巴巴道:「還求晏大人垂憐。」
  
  晏驕哈哈大笑。
  
  正笑著呢,外頭小六就敲了敲門,「林平來了。」
  
  一聽這個名字,兩人幾乎是條件反射一樣彈射起來,很有種跳窗而逃的衝動。
  
  聽到裡頭劈裡啪啦一陣亂響,小六等人在外頭擠眉弄眼好一陣憋笑,這才一本正經的道:「京裡來了賜婚的聖旨,兩位趕緊回去接旨吧!」
  
  作者有話要說:聖人表示:「總算要成親了!」
  
  龐大人表示:「總算要成親了!」
  
  晏大人表示:「臥槽,國家領導人向我發來新婚的祝福!」

  **************

  作者有話說:
  
  pS,古代法律啥的我沒系統研究過哈,但是好像真有哪個朝代規定的,殺人未遂但傷人者,絞刑!簡直嚇我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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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發表於 2020-2-6 23:06:30 |只看該作者
第117章

  每每賜婚旨意都是特定人傳達的,這次王公公沒撈著來,來的是個眾人都不認識的陌生太監,姓李,此刻正被招待著喝茶吃點心。
  
  天氣燥熱的很,穿著禮服走了這一路,腦袋上都要起痱子了,簡直熱的要命。那小丫頭端上來的一盅叫什麼雪糕的,淡黃色的膏兒上堆著晶瑩剔透的果醬,空氣中慢慢泛起帶著酸甜香味的白色涼霧。一勺下去,酸甜可口奶香濃郁,細密綿軟沁涼舒適,彷彿五臟六腑都齊齊喊了一聲舒坦。
  
  難怪王公公往這頭跑的這樣勤快,別說,還真夠自在的!
  
  擺脫了要伺候主子的壓力,李太監吃的舒心,一口一口的,把一整盅澆了紫紅色桑葚果醬的雪糕都挖著吃了,尚且有點意猶未盡。
  
  他忍不住砸吧下嘴,心道這也不過癮啊,可若再要,豈不顯得自己這個京城來人反倒沒見識了……
  
  那頭得了信兒的晏驕和龐牧兩人一路狂奔回了衙門,重新沐浴焚香,各自換了官服,這才開了大門,恭恭敬敬的去接聖旨。
  
  李太監長得有些富態,滿臉堆笑,抑揚頓挫的念過了旨意,又叉著手道了恭喜。
  
  大約因為是專門挑出來幹這個的,他似乎從頭到腳都透著喜氣,言行舉止中流露出來的開心真是半點看不出假。
  
  「聽聞兩位終於定下來明年二月二成親,聖人和太后都高興的了不得,光是賞賜的禮單就寫了一大摞,想著巴巴兒送到這裡吧,左右還得回去,反倒麻煩,不如直接送到國公府裡去,先叫您的心腹管家收了。待來日大婚時,還有第二波呢。」
  
  說罷,就將賞賜給這對新人的禮單原件遞了上來,「國公府那裡留了抄本的,回頭兩位大人盡可以核對。」
  
  晏驕和龐牧都接了,對視一眼,心道好麼,眼見著所有人的都在想著法兒的「攆」他們回京城呢。
  
  想到這裡,晏驕不由得笑起來,又對李太監道:「公公遠道而來辛苦了,且留下吃頓便飯。」
  
  李太監有些自來熟,聞言笑著點頭,又十分感慨的對他們兩個道:「雜家這些年賜婚的聖旨宣了沒有五十也有三十了,還是頭一回遇見賢伉儷都是大人的。如此空前絕後的大喜事,必然流芳百世,成就一段佳話,這頓飯啊,雜家吃定了。」
  
  說的眾人都笑了。
  
  李太監為人比王公公圓滑些,又特別擅長說吉利話,上至岳夫人、龐牧、晏驕等人,下至阿苗這個小徒弟,都被他不重樣的好話誇得有些飄飄然。
  
  只是他酒量不大好,耐不住饞蟲和好奇心,吃了一杯「醉煞神仙」後,直接就出溜到桌子底下,被人當場架回去了。
  
  剩下自家人就都笑,這才說些私密話。
  
  這「醉煞神仙」原本是晏驕想著將現有的白酒反復蒸餾,弄一點醫用酒精出來消毒的。但因為器材和技術都不成熟,中間失敗了許多次,所幸得出的失敗品倒是一點沒浪費,都被龐牧等好酒之人瓜分了。
  
  晏驕也是來了之後才發現,原來古代千杯不醉真有可能實現:古代所謂的高度白酒、烈酒頂了天也就才十幾、二十來度,只要胃容量和膀胱夠給力,千杯確實不是問題。
  
  發現這個情況之後,晏驕跟廖無言兩個半吊子現場組成科研小組研究了好久,又請了專門的鐵匠反復雕琢,好歹打了一架原始蒸餾器出來。
  
  因為不夠穩定,截至目前為止,真正夠得上醫用級別的統共就得了兩小壇子,晏驕還沒摸熱乎的,就被馮大夫盯上了。兩人經過好一番戰線持久的你爭我奪,最終決定先五五開把這兩壇子瓜分了。
  
  反倒是四五十度的白酒產出率很高,廖無言喝過之後詩興大發,當晚就藉著酒勁把院子裡四面牆都寫滿了,結果第二天下大雨……沖的滿院子黑水,眾人不得不在雨後請了人來重新刷牆。
  
  事後,興致不減的廖先生主動幫忙取了個非常文雅風流的名兒:醉煞神仙,一直沿用到現在。
  
  李太監的一杯倒顯然給準新郎官兒帶來了某些不可告人的靈感,就聽龐牧笑道:「婚宴上的酒就用這個吧。」
  
  世人總愛鬧洞房,攪得人不得安生,索性就用了這醉煞神仙,二話不說先把人統統放倒了,省的打擾他們洞房花燭。
  
  國公爺越想越美,笑容漸漸淫蕩。
  
  那邊的晏驕正看著禮單流口水,倒是沒注意到他,湊過去問廖無言和董夫人,「哥,嫂子,我想用手頭的銀子置辦點產業,你們說買點什麼好?」
  
  自打兩邊正式認了乾兄妹之後,晏驕便以兄嫂呼之,廖蓁、廖蘅兄妹二人便叫她小姑姑,兩家瞬間親近起來。
  
  這年頭的錢莊根本沒有利息一說,存進去一百兩,幾十年之後取出來還是一百兩。聽說以前還收過類似於保管費之類的額外費用,萬一中間經濟政治再動盪一下,沒準兒還得賠。還不如現在弄點產業在名下,隔三差五混些利潤的好。
  
  再說,龐牧給的彩禮豐厚,她也不好全用賞賜充當嫁妝,說不得也得品種多些。
  
  董夫人聞言點頭,「其實即便你不說,我跟你哥哥這幾日商量著,也要同你提一提。」
  
  「常言道,官不與民爭利,」廖無言小小的抿了一口酒,神情閒適的分析起來,「如今你也是正經官身,尋常女子嫁妝裡可以有的商舖卻是碰不得了。」
  
  雖說不少官員私底下也會偷偷置辦商產,可若要真追究起來,誰也跑不了,倒不如打從一開始就歇了這份心思。
  
  晏驕乖巧點頭,「哥你說的是。」
  
  廖無言滿意的嗯了聲,斜靠著椅背,又用扇柄輕輕敲著自己的膝蓋道:「剩下的,不過是些田地、山莊之流。且我瞧著,來年回了京城,想要再離京,只怕也難。即便能走,也未必能回峻寧府,倒不如直接就在京郊買,到底穩妥些。就算來日你們不在家,咱們幾家也都有人在,相互幫忙照看著也就是了,若是離得遠了,反而不便。」
  
  他說一句,晏驕就點一下頭,「哥你說得對! 」
  
  這年代交通不便,若沒有可靠的人幫忙看管,天長日久,下頭的奴僕難保不起壞心。
  
  廖無言給她逗樂了,「別光我說得對,你自己大體是個什麼打算,也說說看,我跟你嫂子回頭再幫忙張羅時也好有的放矢。」
  
  晏驕嘿嘿一笑,果然認真想了一回,道:「我琢磨著,種地是不成的,那個全然靠天吃飯,且產出又低,與其非那個功夫折騰糧食,倒不如弄些個果樹。一來價格略高些,二來麼,你們也不是不知道我的手藝,來日挑了果子略加工一回,或是自用或是送人都使得。再不濟的,開的花還好看呢。」
  
  旁邊幾個人不知什麼時候也專心聽她說,聽到最後,都哄然大笑起來。
  
  龐牧就湊過來道:「你想看花?陛下還賜了我幾個莊子來著,回頭我就叫他們把樹全都換成你喜歡的。對了,你喜歡什麼花?」
  
  晏驕推了他一把,「我跟娘家人說正經事兒呢,邊兒上自己玩去。」
  
  說到最後,她自己也笑了。
  
  「說的是呢,糧食一車一車的,便是個瞎子也該瞧見了。」白寧就笑著插話說:「你做的一應果脯、肉乾都是一絕,外頭斷然沒有的好滋味,來日若有剩餘,便放到我名下糕餅鋪子裡賣去,你七我三,既得了實惠,又不打眼。」
  
  「這個好!」晏驕聽得雙眼發亮,跟她用力握了握手。
  
  晏驕又擔心會不會有人趁著自己和龐牧成親的事,變著法兒送禮,廖無言只道她想太多。
  
  「京城之大,不宜居,」他輕笑一聲,淡淡道,「每日都有擠進去的,自然也有被擠出來的,他們賣給誰不是賣?你我也不白拿,算不得人情。」
  
  聽他這麼說,晏驕才放了心。
  
  兩天後,無名孕婦白骨的來歷尚沒有消息,那劉氏動作卻麻利的很,已經找到了住處,特意買了幾封點心來道別。
  
  「原是一個老太太帶著兒子兒媳居住。那兒子膝下也是荒涼,又時常在外走鏢,一年倒能有三百天不在家,兩個女眷住著一個兩進大院子只是害怕。正好我們娘兒仨過去作伴,一來沒有男人,方便些;二來到底人多,若有什麼事,彼此吆喝一聲也能壯膽。」
  
  她們娘兒仨也沒有什麼行李,略將這幾日眾人送的衣裳、布匹等物收拾一回,打了兩個小包袱就住進了新家:那二進院落的東廂房。
  
  晏驕也替她高興,又問了地址,直道日後常往來。
  
  劉氏不敢當真,只是抿嘴兒笑,又道:「今兒晚上我就做了烤餅和豬油糕試試,掙多掙少不說,好歹有個盼頭。」
  
  她們兩個說話時,龐牧剛接到京城邵離淵的來信。
  
  「驕驕才是他刑部的人哩,」龐牧一邊拆信一邊疑惑道,「我最近也沒求他辦什麼事吧?」
  
  結果展信一看:
  
  「賀禮皆已備好,來日上京自取。」
  
  龐牧沉默片刻,面無表情的將信紙揉成一個蛋,兩根指頭彈了出去。
  
  這到底是什麼為老不尊的貨色!
  
  還上京自取,只怕到時候就是上門挨罵……
  
  他在書桌前端坐半日,到底還是又木著一張臉,去牆根兒底下把紙團撿了回來。
  
  他指力驚人,一張紙幾乎被捏成死疙瘩,又怕弄破了,費了老半天勁才伸開,又用鎮紙小心翼翼的壓了又壓,平白折騰出一身汗。
  
  接下來邵離淵確實說了點正事:年底赫特部要進京朝賀,聽說有意帶著郡王和郡主過來聯姻,其他幾個部落、小國聽見風聲,好像也有要效仿的意思,叫龐牧提前準備著。
  
  那赫特部原來叫赫特國,當初聯合大祿朝周邊幾個國家一起起兵攻打,前幾年被龐牧帶人打的丟盔棄甲,親娘都不認識,後正式投降,從「鄰國」搖身一變成了「邊部」。原來的國王自動降格為親王,什麼皇子公主的自然就成了郡爺和郡主。
  
  邵離淵考慮事情從來都喜歡從最壞的可能性入手,他是擔心赫特部賊心不死,另有陰謀,就打算拉龐牧這個著名的「邊關殺神」回去鎮著。
  
  老頭兒的想法很簡單:反正你們早晚要回京成親,臘月回來和二月回來有啥區別?
  
  龐牧哼哼幾聲,心道總算有你老頭子求到我頭上來的一天!
  
  結果看到最後一句話,「見背面」。
  
  這老頭兒什麼時候這樣吝嗇了,又不是窮的買不起紙,你倒是換一張新的又如何?
  
  龐牧滿頭霧水的翻過去一看,一行龍飛鳳舞的字跡中明晃晃透出得意和奚落:
  
  「生氣丟出去又如何?最後還不是要乖乖撿回來!」
  
  龐牧:「……」
  
  我看你這糟老頭子簡直是五行缺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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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6 23:06:45 |只看該作者
第118章

  送走李公公之後,晏驕就正經準備起嫁妝,有時候白寧和董夫人也幫忙參詳,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這日許倩也來幫忙,卻又幾次三番看著晏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晏驕失笑,飛快的將手中單子過了一遍,叫來小金叮囑幾句,又給阿苗佈置了新作業,待屋裡人走光了,這才衝許倩抬抬下巴,端起茶來潤喉,「有什麼事兒?」
  
  許倩嘿嘿一笑,撇開腿邁過凳子坐下,突然就語出驚人,帶著點諂媚的問道:「晏大人,您缺侍衛嗎?」
  
  晏驕噗的一口茶噴出來,搞不明白她這是想鬧哪一齣,「你想幹嘛?」
  
  見她沒一口應下,許倩好似洩了氣的皮球似的幽幽嘆了口氣,沒精打采的把腦袋往桌沿上一擱,難得說了正經話,「最近我心裡不知怎麼的就緊張起來,總覺得身後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追趕,急的不得了。可要真問我急什麼,卻又說不大上來。 」
  
  說罷,她又換了個姿勢,繼續道:「這幾日我跟白小四都在廖先生和董夫人那裡讀書,可唉,說出來不怕你笑話,廖蘅那小丫頭才幾歲呀,四書五經都快讀完了,詩詞歌賦作的比我們倆強多啦!當真是信手拈來,渾然天成。」
  
  晏驕對此深有同感,心有戚戚的嘆了口氣。
  
  天賦這種東西,當真令人無可奈何。
  
  「白小四倒也罷了,文舉走不成,他還能走武舉呢。只要武舉得了頭三甲,哪怕這輩子文舉只考個秀才出來,也能算作文武全才,前程無量。可是晏姐姐,我怎麼辦呀?」
  
  說到這裡,許倩素來無憂無慮的臉上也是真染上幾分愁容,「我是走不得才女的路子啦,可如今也不打仗了,女將軍也做不成……日後嫁人?」
  
  她突然打了個哆嗦,「可我經歷了劉氏這一回後,突然覺得誰也都不可靠了。」
  
  成長期的少女總有許多匪夷所思的小心事,晏驕也不見怪,安安靜靜的聽著,笑道:「你還有家人,還有我跟你白姐姐啊。」
  
  誰知從來都很好哄的小姑娘竟搖了搖頭,又長長吐了口氣,彷彿瞬間成熟許多, 「家人總不能陪我一輩子,再說了,」她飛快的瞟了晏驕一眼,難掩失落道,「等成了親,有自己的小家了,甭管什麼親朋好友的,總是要靠後的……」
  
  就好比白姐姐,沒成親之前,大家總在一處玩耍,無話不談,何等親暱要好?
  
  可如今她成了親,倒不能說生分了,只到底跟圖大人才是一家人,往日的小姐妹想不疏遠也難。
  
  這本是理所應當的,可當真親身經歷時,卻又難免落寞。
  
  晏驕本以為這小丫頭只是悶了,來找自己發發牢騷,不曾想竟聽到這番肺腑之言,心下著實震撼。
  
  她盯著許倩看了許久,末了,百感交集道:「你果然是長大了。」
  
  若在往日聽了這話,許倩一準兒得意的眉飛色舞,尾巴都翹起來,可此時卻越發苦悶,只覺前路一片茫茫,竟不知該往何處去了。
  
  「你該給你哥哥寫封信,」晏驕笑道,「他知道了一定很欣慰。」
  
  「人家跟你正經說心事吶!」許倩要哭不哭的看著她,「我是真的想跟你做正事。」
  
  以前,她總覺得女孩兒除了成親就沒有別的出路了,可現如今,那些所有陳舊的、壓抑的念想似乎都被一個叫晏驕的姑娘打得粉碎。
  
  而許倩就站在這由來已久的黑影裡,看著那些散發著腐臭的舊物組成的禁錮嘩啦啦化成碎片,在空中紛揚而下,從它們的縫隙中,突然猛地照進來大束大束刺眼的,明亮的光。
  
  那光筆直的往前照著,照出來原本不曾有人走過的別的路。
  
  她不大確定自己究竟適不適合走這條路,只是想著,若不放開膽子試一試,必將抱憾終身。
  
  既如此,還遲疑什麼吶?
  
  晏驕微微收了笑意,眼神越加柔和,重複道:「你該給你哥哥寫封信。」
  
  然後她在許倩失落的眼神中,繼續道:「畢竟這麼大的事,我沒法替你做主。」
  
  許倩離開的時候,如同一隻終於得了自由的活潑的鳥兒,連背影裡都透著鮮活氣兒。
  
  她一步三跳的跑走了,還差點跟才進門的龐牧撞個滿懷。
  
  龐牧詫異的看著小姑娘一蹦一跳離去的背影,轉過頭去問晏驕,「我記得前兒還垂頭喪氣的,這是吃了什麼仙丹了?」
  
  晏驕失笑,把她的來意說了,又道:「年紀還小呢,也不知她是一時興起還是真有了覺悟,是好是歹的,還得看她家裡人的意思。」
  
  她同時身兼捕頭和仵作兩職,若要辦公,就少不了跟屍體和各種超乎想像的血腥現場打交道,作為她的貼身侍衛,自然也跑不了。
  
  之前的白寧也曾毛遂自薦過,可到最後,不還只能停留在案發現場和屍體之外嗎?
  
  龐牧點點頭,忽然笑道:「說不定再過些時日,越發有女孩子慕名前來,假以時日,你麾下聚起一支娘子軍也未可知。」
  
  說的晏驕也笑了。
  
  賜婚的旨意傳開之後,許多認識不認識的人都來賀喜,生活中也因此平添許多忙碌,讓兩人空前清醒的認識到:啊,原來真的就要在一起過日子啦。
  
  雖難免疲乏,但感覺並不壞。
  
  「對了,」說起此事,晏驕倒想起來一點小插曲,「前兒我出門時碰見張勇,他竟一反常態,對我笑臉相迎,又沒話找話的十分奉承,弄得我好不自在,差點以為他要圖謀不軌!」
  
  說起來,她跟張勇、李濤兩人並無太多往來,只是因初始印象十分不美,更兼理念不合,以至於後面相處起來也磕磕絆絆的。
  
  後來她為了方梨慧一案四處奔波,忙的腳不沾地,很多時候連跟龐牧親近的時間都沒有,就跟沒空搭理什麼「合不來的同事」了。
  
  如今回想起來,好像她已有許久未曾與那兩人說過話,所以前兒張勇突然從牆後面蹦出來,嚇得她險些條件反射的使出從白寧那裡學的擒拿手……
  
  她一邊說一邊比劃,把張仵作當日表現模仿的惟妙惟肖,逗得龐牧哈哈大笑。
  
  「不過後來我就想明白了,」晏驕撇了撇嘴,「大約是在討好我吧,真難為他這般能屈能伸。」
  
  就在不久的以前,那人可還在背後挑撥著李濤一起,試圖孤立、排擠自己呢。誰知這才多大會兒功夫,竟就主動示好了?
  
  是該說他臉皮厚呢,還是適應能力強?
  
  「他那個人,本事是有的,但心胸實在不算寬廣,」龐牧皺眉道,「不敢委以重任,不過處理起日常小案子倒也得心應手。」
  
  「就是這麼個理兒。」晏驕點頭贊同。
  
  其實真要說起來,生活中這種人多了去了,大毛病沒有,可小毛病不少,真要上綱上線的盤點起來,卻又稍顯吹毛求疵了。
  
  罷了,也算個人有個人的活法吧。
  
  正好如今她直屬刑部,尋常小案子倒不好貿然插手,不然難免有殺雞用牛刀之嫌,正需要有人頂上。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飛快的過著,除了無名孕婦白骨案仍沒有眉目外,竟是難得太平無事。
  
  六月初六,晏驕和龐牧正式訂婚,婚禮流程算是走了一大半。從今往後,兩人便可以夫妻相稱:雖然是未婚的。
  
  次日,眾人本想催他們兩人出去玩耍,省的在大家面前膩歪的齁人,可又都不由自主的回想起至今還沒得線索的白骨案,便都齊齊閉了嘴。
  
  然而事實證明,該來的總會來。
  
  六月初八這日一大早就下起牛毛雨,將院子裡的花草樹木都沖刷的嬌嫩欲滴,然後晏驕的滿心歡喜就隨著林平的到來碎成滿地渣渣。
  
  不知為什麼,她心中竟有種詭異的解脫感:
  
  空了這麼久,終於還是來了。
  
  對於眾人譴責的目光,如今林平已經能夠坦然面對了,當下面不改色的將案情說了:
  
  峻寧府最西邊有個叫雲富縣的小縣城,轄下並無甚麼特色產業,經濟不算太富裕,百姓們專心務農,倒也安居樂業。
  
  誰知昨天早上,有村民突然發現城西的老邢秀才和老伴兒慘死家中,血流成河,登時引起全城轟動。
  
  「那王知縣六十多歲了,」林平語速飛快的道,「在任上待了十一年都沒出過命案,如今都快告老還鄉了,突然一口氣死了倆,竟還是帶功名的,當真是嚇得手足無措。他又沒有甚麼斷人命官司的經驗,事到臨頭才發現手下仵作竟也無法獨當一面,且如今整個縣城都傳開了,百姓們惶惶不可終日,他生怕無法控制,便立刻報了過來。」
  
  素來太平無事的小縣城突然遇到這種事,從上到下遭到的打擊幾乎是致命性的,也不怪這個老知縣慌了神。
  
  「現場大體什麼情況?」晏驕追問道,「來報案的衙役呢?」
  
  林平的表情就有點複雜,彷彿在糾結究竟該用怎樣的言語描述,猶豫了下才回答:「目前只知道現場很慘烈,來報訊的衙役剛才吐在咱們衙門口的石獅子上了,也不知現在緩過來沒有。」
  
  「……」晏驕迎著突如其來的安靜沉默片刻,突然朝外頭廂房喊道,「阿苗,收拾東西跟我走!」
  
  阿苗這小丫頭很有點拼命三郎的架勢,每天都玩命兒學到深夜,長進很快,如今除了仍舊欠缺實踐外,已經是個非常合格的小實習生了。
  
  阿苗脆生生應了一嗓子,熟練地收拾起來,「師父,咱們這就走嗎?」
  
  晏驕簡單盤算了下,雲富縣距離這裡少說兩百里地,饒是快馬加鞭也得跑一整天,人命關天,耽誤不得。
  
  「現在就走。」
  
  誰知一出門,迎面就碰上許倩,小姑娘一看他們這陣勢,瞬間明白了什麼,語氣急促的問道:「晏姐姐,不,晏大人,我,我能跟你們去嗎?」
  
  前幾天許將軍來了信,顯然對小妹短時間內便有如此大的轉變震驚不已,又道只要不違背天地良心,不管她想做什麼都好。更十分誠懇的對晏驕和龐牧長久以來,以及今後可能繼續的照顧表達了感謝。
  
  晏驕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出門在外,一切聽我指揮,我不叫你開口,不許開口。」
  
  年輕人有決心是好事,但問題的關鍵點在於,他們的實際承受能力究竟能否支撐起夢想?
  
  與其百般踟躇,倒不如直接真刀真槍的練一回試試,是好是歹的,瞬間可分明。
  
  許倩從未見過晏驕這般嚴肅,陡然感覺對面彷彿換了個人似的,先是一愣,旋即用力點了點頭,「好。」
  
  一行人風風火火出門,龐牧已經在門口等著了, 「我陪你去?」
  
  他腳邊還蹲坐著一個年輕的衙役,正目光呆滯,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水。他身上的公服顯然不是峻寧府衙規制,應該就是來報訊卻開口吐的倒楣孩子。
  
  晏驕努力把視線從他身上挪開,對龐牧道:「你好歹也是一地知府,若什麼事兒都親自出馬,衙門裡還不亂了套?再說,王知縣等人都在那頭等著呢,有什麼事我會吩咐他們去做。又有小六、小八等人跟著,有事我鴿你!」
  
  說起來,小六的鴿子真是越養越肥了……
  
  龐牧也確實走不開,想了下,到底不放心,又給她多添了兩個侍衛和衙役,「萬事小心。」
  
  晏驕翻身上馬,才走出去兩步,卻又控馬轉回,彎腰往龐牧臉上響亮的親了下,這才意氣風發的一夾馬腹,「走啦!」
  
  已經長開的大白馬暢快的仰頭長嘶一聲,身上線條流暢的肌肉瞬間運作開來,甩開蹄子,抖著鬃毛便衝了出去。
  
  外圍衙役和路過的百姓見狀,先是曖昧的笑,隨後又被晏驕威風凜凜的灑脫模樣震懾,紛紛叫起好來。
  
  龐牧捂著被親過的臉眺望半日,久久不肯回去,高大魁梧的身軀竟有幾分被拋棄的蕭瑟和落寞。
  
  齊遠裝模作樣嘆了口氣,也跟著看了一回,出聲安慰道:「人影兒都瞧不見了,大人,咱回吧。」
  
  見龐牧不為所動,大有就此化為望妻石的架勢,齊遠砸吧下嘴,發自肺腑的勸道:「大人,別難過,以後這樣的日子還多著呢!」
  
  龐牧終於有了反應:「你挨揍的日子也多著呢,信不信?」
  
  去往雲富縣的路上,晏驕還在抽空問前來報信的衙役現場情況。
  
  那衙役看上去跟林平差不多年紀,面容慘白,她這麼一問,白裡頭就又帶了點青,顏色可謂豐富,然後一張口:「嘔~~」
  
  這可憐孩子這輩子都沒見過什麼案發現場,跟報喪鳥林平的承受能力完全不能比。
  
  慌忙躲閃嘔吐物的晏驕:「……」
  
  行吧,大約知道是個什麼程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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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2-6 23:07:02 |只看該作者
第119章

  一行人好一通策馬狂奔,連午飯都是胡亂將就,不過申時過半,也就是後世的四點左右就趕到了雲富縣。
  
  如今晏驕與起名為「追雲」的白馬默契日益增加,騎術精進,這種平地疾馳已經難不倒她。小六等人與許倩自不必說,前者跟著龐牧常年征戰,後者從小隨兄長勤習騎射武藝,騎術比她更好。
  
  唯有阿苗和雲富縣來報訊的小衙役,一來騎的劣馬,二來馬術不濟,饒是其他人已經放慢速度,可抵達目的地時,還是累的人翻白眼、馬吐白沫,兩短四長六條腿一起跟著打哆嗦。
  
  晏驕看著阿苗直搖頭,「回頭給你物色匹好馬,不過你也別整天憋在房間裡學習,這騎術真得練練。」
  
  這還是平地短途呢,若來日要長期跋山涉水,這丫頭豈不是要栽?
  
  阿苗累的面色發白,聽了這話連回答的力氣都沒有了。
  
  眼下統共就這麼一個弟子,晏驕看了也是心疼,「還行不行?要不你先去衙門歇歇。」
  
  她還沒說完,阿苗就已一抹臉堅決道:「我能行!」
  
  平日師父都說的,實踐機會來之不易,她必須盡可能抓住每一次。
  
  「行吧,反正接下來咱們都不用跑了,」見她執意如此,晏驕也不強求,見前頭一個鬚髮皆白的老大人顫巍巍帶人迎上來,便知必是本地父母王知縣,便順手摘了腰間的薄荷烏梅荷包丟給她,「難受了就先含一顆壓一壓。」
  
  阿苗熟練地取出一顆含了,濃烈的薄荷清涼瞬間在口腔內瀰漫開來,深深吸一口氣,連帶著腦筋都清醒許多。
  
  她想了想,又拿了一顆遞給旁邊沒比自己好多少的小衙役,「嗯?」
  
  那小衙役刷的紅了臉,猶豫了下,還是接了,又小聲道:「多謝。」
  
  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我叫鐘平。」
  
  阿苗笑了笑,一開口,帶出一點烏梅特有的酸甜,「我叫阿苗。」
  
  驗明晏驕隨身攜帶的「黃字甲號」腰牌後,王知縣看過來的眼神活像盼到了救星,立刻恭敬行禮,「下官恭候多時了,見過晏大人。」
  
  當初剛拿到腰牌時,晏驕還在擔心自己會不會在這個男權氾濫的時代遭到阻礙,可真正實踐起來之後才發現,她還是低估了皇權和專治的威力。
  
  她是聖人欽點的刑部官員,所到之處代表的便是聖人顏面與皇權威嚴,只要想安生過日子的,至少在表面上,都不會傻到以卵擊石。之前的張勇便是很好的例子。
  
  見這一行人俱都風塵僕僕,眉梢眼角難掩疲色,王知縣謹慎的向這位跟自己的孫女差不多年紀的晏大人徵求意見,「大人一路奔波勞碌,是否要稍事休息?」
  
  「不必了,破案要緊,」晏驕胡亂抓一把亂糟糟的頭髮,「先去現場,晚上再休息不遲。」
  
  雲富縣位於峻寧府西邊,晏驕一行人自然是從東城門進入;而案發現場又在縣城西南角,這群人少不得要斜穿整座城市。
  
  晏驕一邊走一邊向王知縣詢問案情,順帶著還觀察了一回民生百態:
  
  這座縣城很小,據說統共也才幾千人,因沒有比較突出的支柱型產業,經濟一直比較一般。可就她所見,城外道路夯實的寬闊平整,城內一色方正石板鋪地,道路兩側乾淨整潔,往來百姓們身上雖甚少綾羅綢緞,但俱都面色紅潤、精神飽滿,言談舉止也頗有秩序……
  
  想要達到這種效果,絕非一日之功,顯然這位王知縣非常上心。
  
  晏驕順口讚了兩句,王知縣那張老臉上便迅速浮現出激動的神色,旋即又暗淡下來,「大人謬讚,只是此次案件,唉,下官惶恐。」
  
  這案子若能順利破獲還好,若是不能……只怕他這十多年的辛苦便要付諸東流,既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當地信任愛戴他的百姓們。
  
  死者是六十三歲的邢秀才和五十八歲的老伴兒玉書,老倆口無兒無女,許多年前就在自家建了個私塾,教導城中學童。他們兩人家境都不錯,邢秀才年輕時也頗能賺,便不大在意銀錢,若有學生家中富裕的,願意給束脩便收下;若是囊中羞澀拿不出的,也從不主動索要,故而十里八鄉都十分敬重,平日只供菩薩一般的供著。
  
  說到這裡,王知縣就狠狠嘆了口氣,「那邢秀才下官也曾見過幾回,為人寬厚,生活質樸,實在是位謙和君子,且這些年也教導出五位秀才和一位舉人,誰說起來不讚一聲?誰成想偏就有那禽獸不如的東西,竟,竟做出那等惡事!」
  
  講到最後幾句時,他已是渾身顫抖,儼然氣的不行了。
  
  等親眼看到現場慘狀之後,晏驕才瞬間明白為何王知縣那麼一個久在官場打滾的老者都頻頻失態。
  
  實在太慘了。
  
  邢秀才夫婦的家位於縣城邊際,是一座竹製三進宅院,並一個西跨院作私塾。院子周圍還種了好大一片竹林,煞是雅緻。眼下正是鬱鬱蔥蔥的時節,每每有風拂過,那蒼翠的竹海便齊刷刷彎下腰去,刷拉拉蕩開一片綠色海浪,好不壯美。
  
  然而此刻,伴隨著微風和竹浪一併襲來的,還有濃烈的血腥氣。
  
  今日天氣晴好,涼風習習,外頭依舊繁花似錦,嬌豔明媚,而這一切越美好,也越襯托出案件之慘烈。
  
  大祿朝並無宵禁制度,只是晚間會關閉城門,而雲富縣又不是什麼繁茂之處,一般到了夜裡大家便都在家睡覺,唯有打更的更夫沿著固定路線四處走動。
  
  今天凌晨,有更夫照例從這裡經過,見都這時候了,屋裡竟還一反常態的亮著燈,便覺有些奇怪,不由多瞧了幾眼,誰知一陣風吹來,那空氣中的血腥味直嗆得他打了幾個噴嚏。
  
  更夫直覺不對,便上前查看,見大門未鎖,更覺提心吊膽,稍後正房內的慘狀嚇得他魂飛魄散,叫都叫不出聲,連滾帶爬的跑去衙門口敲了鼓。
  
  而王知縣一看,當機立斷,立即批了條子,現開城門,命手腳最麻利的衙役鐘平連夜趕往峻寧府求援……
  
  晏驕戴了手套,又問王知縣,「門窗、院牆可都細細檢查過了?」
  
  雖然有在惡補相關知識,但室外痕跡勘察確實不是她的長項,還是需要依仗專業人員提供線索。
  
  王知縣點頭,「查過了,俱都完好無損,沒有半點撬拆、攀爬痕跡,許是老倆口有了年紀,忘了鎖門也未可知。」
  
  晏驕沒說話,直奔案發現場所在的正房,剛一進門就被裡頭的慘烈場面衝擊的皺了眉頭。
  
  上次給她帶來類似衝擊的,還是許久之前那大戶父子被砍頭一案。
  
  這正房大略分成四格,左邊小書房,左中會客,右中靠窗小炕上還擺著幾個果盤和一個底部存了一點麵湯的碗和筷子,最後邊掀簾子進去便是臥房。
  
  而邢秀才,便斜著仰面躺在靠窗小炕上,脖子幾乎被整個割斷,只剩下頸椎和後面一點皮肉連接,呈現出一種正常人所不能有的詭異角度。
  
  他花白整齊的鬍鬚和煙藍色的中衣都被血泡透了,此刻因為乾涸板結而生硬的翹著。因頸動脈斷裂,血液飛出去老遠,地上、牆上,全都是,四處噴濺的血跡將大片大片的窗紙、被褥、靠枕都染成了深紅色,一眼看去非常觸目驚心。
  
  許倩這次是以侍衛的身份跟來的,按理說不能進入現場,可饒是匆匆一瞥也足夠震懾心神。
  
  她刷的白了臉,心臟似乎都有一瞬間的停跳,過了好久才將心中洶湧翻滾的噁心、驚悚、恐懼等諸多複雜的情緒壓下去,死死握著慣用佩刀,筆直的守在屋外。
  
  本以為邢秀才死的就夠慘了,可等晏驕看清邢秀才之妻玉書的死狀後,面上登時一陣青白交加,額頭上青筋暴起,忍不住痛罵了一句畜生。
  
  這位老太太跟她奶奶的年紀差不多,聽說也是秀才的女兒,十分溫柔嫻雅知書達理,可如今……
  
  阿苗氣的紅了眼圈,「世上怎麼會有這樣豬狗不如的混賬!」
  
  老太太也如邢秀才一般穿著中衣,腰側有幾個血窟窿,褲子卻被粗暴的褪到地上,上衣也敞開了,露出裡頭傷痕累累的年邁軀體。
  
  就在她兩腿之間,甚至還有已經乾涸了的,混著血液的白斑。
  
  晏驕已經許久沒見這般喪盡天良的案子,氣的渾身發抖,簡直不忍心繼續看下去。
  
  她一定要將這天殺的兇手捉拿歸案,然後將他碎屍萬段!
  
  雲富縣本地的仵作見晏驕一副要吃人的表情,戰戰兢兢上前,小聲說了自己的推斷,「房間內沒有明顯翻動的痕跡,暫時也瞧不出少了什麼,不大像劫財。可這兩位老人家素來為人和善,又不大可能與外頭結仇……」
  
  老太太的死狀倒是頗像情殺,可,可兩位死者都這把年紀了,又實在說不通。
  
  晏驕詢問了本地昨天夜裡的溫度情況,又觀察了屍體狀態,飛快的推測道:「死亡時間應該在昨晚亥時過半,」她微微擰起眉頭,頓了頓又道,「也就是說,兇手剛剛離開不久,更夫就發現了。」
  
  王知縣一愣,「大人的意思是,更夫有嫌疑?」
  
  晏驕頭也不抬的說:「案件破獲之前,所有人都有嫌疑。」
  
  她再次來到邢秀才的屍體跟前,視線在他的穿著和炕桌上擺放的小碗劃過,「是熟人作案,而且是很熟很熟的那種。」
  
  這個時代講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命案發生時卻已經十點多了,兩位老人也換了中衣,顯然是要睡,或是已經入睡,卻又被人吵醒。
  
  老倆口獨居,警惕心肯定是有的,大半夜不可能誰來叫門都開,還直接給讓到臥室裡來。
  
  晏驕又指著炕桌對面椅子上隨手搭著的一件薄外套道:「老太太甚至還去給來人煮了一碗麵,邢秀才更坐在兇手對面,看著他吃完。」
  
  她說這話的時候,小衙役鐘平恰好就站在她手指的炕邊,聽說是兇手坐的位置,渾身上下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刷的出了一身白毛汗,忙往一旁跳了一步。
  
  「您,您的意思是,邢秀才直到死前,還在桌邊看著兇手吃麵?」鐘平結結巴巴的道,只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像是被一條冰冷的毒蛇絲絲纏繞,惡毒的如同淬了冰。
  
  王知縣腦海中不自覺跟著想了一回,也覺得那場面實在可怕到令人作嘔,下意識抬手拭汗,又忍不住追問道:「何以見得呢?或許這面是死者其中一人吃的。 」
  
  晏驕示意他細看那碗,「你們看,碗口有紅油,麵裡應該加了辣子,而之前你們也說過,老倆口素食清淡,連魚肉都少吃,又怎麼可能大半夜吃辣子麵?」
  
  「更何況這碗壁痕跡甚高,這麼大的大碗公,怕是老倆口兩個人都吃不完……」
  
  她一邊說,眾人一邊強忍恐懼湊上去看,果然如此。
  
  阿苗飛快的做著筆記,第無數次的稱讚道:「師父,您好厲害啊,咱們才進來多久?我都沒留意。」
  
  晏驕順口教育道:「幹咱們這行的,膽要大、眼要尖、心要細,逃生是人的本能,兇手也是如此,他們並不會傻傻蹲在原地等著咱們去抓,所以時間就是生命。」
  
  死者已矣,只有盡快將兇手繩之以法,才能慰藉死者的在天之靈,也不辜負百姓們對他們的期望。
  
  阿苗細細的在口中念了幾遍,點頭,「師父,我記住了。」
  
  門外的許倩聽了,也不由自主的喃喃道:「時間就是生命……」
  
  這話聽著淺白怪異,細細品味時倒頗有深意。
  
  邢秀才的致命傷只有一處,非常清晰明瞭,兇手應該就是坐在他對面,慢慢吃完了麵,然後在他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突然一刀劃出,直接割破喉管。
  
  至於老太太,哪怕之前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等晏驕再次站到這具慘字也不足以形容的屍體面前時,心中仍舊不可抑制的翻滾起憤怒。
  
  說的不好聽一點,既然你都決定要殺人了,好歹讓人走的體面一點不行嗎?
  
  難道你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沒有女性長輩不成?這麼大年紀的老太太,你是怎麼下的去手呢!
  
  王知縣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後面,見狀也是唏噓不已,又憤憤然道:「下官活了大半輩子,如此令人髮指的惡劣案件莫說見過,更是聞所未聞!」
  
  見晏驕只是站在一邊看,並未急著驗屍,後頭的仵作忙道:「卑職看過了,這位老太太應該是死於腰間幾處刀傷,幾刀下去捅破內臟,失血過多而亡。可能,可能是在歹人施暴過程中遭遇反抗,才遭此毒手。」
  
  「不,」一直沒出聲的晏驕突然再次開口道,語氣中是顯而易見的怒火,「沒有生活反應甚至是超生反應,證明兇手並非生前侵犯,而是死後姦屍。」
  
  「死後姦屍?!」
  
  眾人臉上都流露出難以置信的震驚。
  
  這,這也太……
  
  王知縣聽得滿頭霧水,不由的問道:「敢問大人,何謂生活反應,何謂超生反應?」
  
  「簡而言之,生活反應就是人在活著的時候傷痕表現出來的狀態,超生反應,就是人剛死不久留下的。」晏驕心情複雜的指著老太太身上那幾處皮開肉綻的傷口道,「你們細看這幾處傷口,油皮都被掐破了,可皮下幾乎沒有任何淤青。尤其是這處咬痕,斷面泛白,沒有血滲出。你們再回想一下平時人受傷時是什麼樣子?」
  
  這是一座連續十多年未曾發生過命案的小縣城,相關公職人員嚴重缺乏系統訓練,更無法保持長久的敏銳度,實在不能要求更多。
  
  有很多時候,因為專業局限,同樣的事情不同人的反應速度是不一樣的。就好比老太太身上的幾處傷痕,其實也有人覺得奇怪,但因為經驗不足,一時間並沒往這方面想,此刻聽了晏驕言簡意賅的分析,當真猶如醍醐灌頂。
  
  這些傷痕足以證明,兇手施暴時,老太太已經死去多時,體內的血都流乾了。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王知縣一張老臉氣的面無人色,眼前一陣陣發黑,才要說話,卻見晏驕又有了動作。
  
  她似乎遲疑了下,才重新下定決心一樣往前走了兩步,模擬兇手站位,然後向前伸出雙臂,又做了幾個趴下去的動作,扭頭看向眾人,冰冷一片的眼底壓抑不住沸騰的怒火,「看明白了嗎?」
  
  在場眾人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可無一人不明白她的意思:
  
  兇手是在老太太死後對她進行了侵犯,然後侵犯的過程中,對著她的胸部以及其他幾處地方又掐又咬……
  
  這樣的兇手,或許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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