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李洪元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其它小說] 【少地瓜】大縣令小仵作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方寸之美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31
發表於 2020-2-6 23:09:22 |只看該作者
第130章

  老實說,龐牧本人就性情豪爽,不拘小節,從戰場退下來幾年至今為止接觸最多的女子,譬如親娘、媳婦兒,甚至是弟妹白寧等,俱都是行事不輸男兒的灑脫女子,實在不大會跟堂下跪著的這種動輒啼哭的柔弱女子打交道。
  
  他耐著性子聽了半天,好不容易聽完了,這才給了下頭方興一個眼神。
  
  捕頭方興立即心領神會的對那婦人道:「這位夫人,這幾日城內正忙於演練,提前五日就貼出告示去了,非傷害人命等大案皆延遲受理。更何況我們也確實沒接到人報案。不知你家想報何案,是否緊急?」
  
  那婦人只是個尋常婦道人家,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今日能上堂來已是鼓足了勇氣,哪裡還答得出?此刻連驚帶羞,已然滿面漲紅,聞言又劈裡啪啦掉了兩串兒淚珠子下來,先嗚嗚咽咽的哭了一回。
  
  龐牧忍不住抓了抓頭皮,很不安的挪了挪屁股,心道你男人都找不著了還哭個啥啊,麻溜兒的把事情原委說明白不好嗎?
  
  一個女苦主捂著臉哭,一群大男人便都束手無策,還是同樣聽不下去的晏驕親自下場,先將那婦人帶去裡間安撫一回,然後才循序漸進的問過。
  
  外頭眾人齊齊鬆了口氣,心道如此看來,這衙門裡頭有個女人似乎也不算什麼壞事……
  
  過了約莫一炷香時間,晏驕不負眾望的出來道:「她說公爹被騙昏厥,男人一大早就來報案了,她在家看顧湯藥,左等右等也沒個消息,打發出來的人也尋不見,心下不安,便親自找來了。」
  
  那婦人瞧著也約莫四十歲出頭年紀,公爹差不多就得六十歲,這個年齡的老人怒氣攻心昏厥並非小事,龐牧便也端正起來,又問來人身份。
  
  「她說娘家姓趙,男人是城北有緣香酒樓的掌櫃,」晏驕無奈道,「我本想細細問過,可她平日也不大往外頭來,儼然失了方寸。且此時公公倒了,男人又下落不明,家裡還有兩個孩子等著,已是亂了,前言不搭後語,只顧啼哭,短時間內未必問的出。」
  
  眾人絕倒。
  
  這原告什麼都不說,他們即便想查案也有心無力啊。
  
  「有緣香屬下倒是知道,」就聽杜奎主動出聲道,「興起來的年歲雖不多,但掌櫃為人厚道仗義,菜色也多且新,又時常更換,買賣很是不錯。若屬下沒記錯,那掌櫃姓燕名清,今年四十四歲了。」
  
  「燕青?」晏驕本能的跟了句,與此同時,腦海中已經瘋狂湧動起一個「唇若塗朱,睛如點漆,面似堆瓊,腰細膀闊」的出眾美男形象。
  
  這峻寧府怎麼個情況?前有衝宵樓,後有燕青,正經挺江湖啊。
  
  杜奎先是一愣,旋即隱約猜到晏驕的意思,忙解釋道:「可是與晏大人的故人重名了嗎?他正是燕子的燕,清水的清。」
  
  哦,晏驕的興致頓時熄了三分,不過心底還是隱隱有些期待。
  
  話說自從任澤之後,她就沒怎麼見過新鮮的美人了,唉,人生的樂趣都少了幾分。
  
  眾人正在商議下一步對策時,就見齊遠大步流星帶人進來,「大人,屬下抓了一個形跡可疑的,還請大人發落。」
  
  剛說起來那群下屬還感慨呢,說難怪演練的時候覺得這人反應非常自然,簡直跟真的似的,還唏噓自家大人辦事太靠譜了,也不知從哪兒找的表演人才……
  
  他話音未落,剛從裡間出來的趙氏就發出一聲驚呼,淚水漣漣的撲了過去。
  
  「相公,相公是你嗎?怎弄的這般模樣?」
  
  相公?
  
  眾人齊刷刷循著她跑過去的方向望去,映入眼簾的是個髮髻蓬亂、衣衫不整,灰頭土臉、滿面油汗的中年胖子。
  
  杜奎也道:「燕掌櫃!」
  
  燕掌櫃,燕清?!晏驕心中餘下的七分僥倖瞬間崩塌,轟然間碎成渣渣,拼都拼不起來。
  
  「……哦。」
  
  果然此燕清非彼燕青,若那燕青是小乙哥,來人瞧著體型怎麼也得是……大乙哥!
  
  那邊剛分開半天的夫妻相認竟也有點感人,晏驕面無表情的觀察片刻,突然發現那燕清竟然就是中秋之夜,她跟龐牧無意中在橋上遇見的那追爹的中年男子。
  
  前因後果瞬間在腦海中串聯成片,晏驕下意識扭頭看了龐牧一眼,發現對方也正看過來,眼中亦是了然。
  
  如此說來……她乾咳一聲打斷趙氏和燕清的膩歪,大聲道:「剛趙氏說公爹被騙昏厥,燕清,可是你父親買了假古董?還被誆騙了巨額錢財?」
  
  當日通過燕清父子的爭執可知家中不缺銀錢,而且過去一段時間內老爺子也實在沒少被人坑騙,那燕清渾不在意,可見爺倆都是大手大腳慣了的,三五百兩未必放在心上。可如今卻急匆匆來報官,不用猜也知必然是他們無法承受的巨大數額。
  
  那夫妻二人一驚,異口同聲道:「大人竟也知道了?」
  
  當日晏驕和龐牧都帶著節日面具,更未主動表明身份,故而燕清並沒認出他們來。
  
  晏驕看了龐牧一眼,對方輕輕點了點頭,她便重新將視線投回燕清身上,「如今大人就在眼前,說罷。」
  
  光看他這滿身狼狽也知過去的一上午絕對不可能是什麼愉快的經歷,還是省點時間別問了。
  
  燕清連連點頭,先叫自家娘子站在一邊,然後抓著袖子飛快的將臉胡亂擦乾淨,再抬手掰了掰散掉的髮髻,這才鄭重跪了下去。
  
  「草民燕清,明知今日是城中演練,原不該來。可,可事發突然,草民也是情非得已,還望大人贖罪。」
  
  老爹生生給人氣厥過去,他又羞又氣又怒又怕,況且做買賣的人才更清楚,但凡涉及銀錢的案子都是越早報越好,不然等個一年半載,銀子都被霍霍乾淨了,即便抓住罪魁禍首又有什麼用?
  
  「行了,這些以後再說,」龐牧聽了半天女人哭,總算等到正主,也不跟他扯題外話,「你且將事情首尾細細說來。」
  
  「是。」燕清磕了個頭,略喘了兩口氣,待呼吸平復後,這才娓娓道來。
  
  他是開酒樓的,每日都忙的了不得,陪伴家人的時間有限,直到三個月前才意外得知老爹年前認識了幾個玩古董的。
  
  本來這也沒什麼,他拼了命的掙錢,不就是給家人花的嗎?再說了,古玩又是樁極其風雅的愛好,老父親辛苦一輩子,中年喪偶,辛苦將自己拉扯大,只要他老人家能高興,傾家蕩產又如何!
  
  這麼想著,一開始燕清非但沒反對,反而還主動增加了給父親的零花,鼓勵他出去與老夥伴們交際取樂,只偶爾過問幾句。
  
  可漸漸地,他就發現事情有點不對勁。
  
  老頭子從一開始的半信半疑,迅速轉變為如今的深信不疑,甚至有點兒魔怔了,逢人就說有位高人十分了不得,簡直無作不知無所不能,尤其擅長撿漏,就也跟著瘋狂亂買。
  
  做生意的人一般都比較謹慎,燕清私底下還派人偷偷打聽那位號「如意先生」的高人,發現他大約是去年年初就到了峻寧府城外,就地結廬而居,生活十分清貧,整日要麼與人吟詩作對,要麼高談闊論說些風雅之事,引了不少讀書人前往討教。
  
  如意先生也確實如燕老爹所言,對古玩一道頗有見地,來了這一年多不到兩年時間內,就已經成功為自己、幫別人蒐集到七、八件貨真價實的古玩,其中一位據說一轉手就賺了一千多兩,直接帶著一家老小榮歸故里……
  
  反正怎麼看吧,這都是一個超然物外樂於助人的隱者居士,並沒有什麼可疑之處。
  
  即便如此,燕清還是覺得父親如今對古玩的狂熱有點不對勁,便嘗試著勸了幾回。誰知素來忠厚溫和的父親卻好似魔怔了一般,非但不聽,反而基本上每次都跟他吵起來。中秋之夜更是當場掀了桌子,團圓飯也不吃就衝到大街上,引得他追了大半夜。
  
  因前些日子燕清承辦了幾位財主的壽宴,忙的不可開交,一時間分身乏術,難免放鬆了對父親的約束,直到昨天晚上才發現情況有些緊急。
  
  說到這裡,燕清一副追悔莫及的樣子,胖臉上熱汗滾滾而下,「草民昨天晚飯時就見父親坐立不安,飯也沒吃幾口,還以為他身體抱恙,特意請了大夫。因草民連著三天沒怎麼闔眼,實在是累得狠了,聽大夫和父親都說無礙,竟也沒有細問,徑直去睡了。」
  
  「結果今天早上才剛起床就有小廝慌慌張張來報,說老太爺城門剛開就打發人出去了,剛才也不知聽了什麼回信兒,竟兩眼一翻就撅了過去!」
  
  「草民嚇得了不得,忙請了大夫,大夫說是一時承受不住打擊所致,又施了針、灌了藥,好不容易把人弄醒了,草民這才從父親口中得知,他竟於半月前偷偷託付給那位如意先生三千五百兩銀子,去買什麼轉手就能換三萬兩銀子的九龍鼎!兩人原先約好了十天後交易,可如今半個月過去了,如意先生一拖再拖,而父親覺得他從未失信於人……他今天到底等不及,便打發小廝去草蘆看情況,哪裡想到早已人去屋空,哪兒還能找到什麼如意不如意先生!」
  
  聽完這一通話之後,晏驕腦海中只有一個想法:槽多無口。
  
  廖無言更是冷笑出聲,「九龍鼎?你們好大的膽子啊,這樣匪夷所思的謊言竟也敢信!怎麼不去買個傳國玉璽!」
  
  九龍自古以來只有帝王可用,便是其他皇親貴冑都要依次遞減,可燕老爹竟鬼迷心竅的相信瞭如此拙劣的謊言,巴巴兒送了銀子,叫人說什麼好。
  
  眾所周知,廖無言是個斯文人,一般不發火,除非忍不住。
  
  燕清夫婦見那位謫仙似的大人都動了怒,越發羞愧,可事到如今也不敢辯駁什麼,只是跪在地上磕頭。
  
  龐牧無奈道:「事已至此,或悔或臊皆已無用,趙氏先家去照顧老幼,燕掌櫃留下,將一應細節俱都細細說來,立個案。杜奎,你親自送趙氏家去,順便看看老爺子情況,若是得用,便也著人抬了來問話。」
  
  眾人俱都領命而去。
  
  趙氏叩頭道謝,又跟夫君道別,逃也似的走了。
  
  下頭齊遠撓了撓頭,湊上來問:「大人,那咱們是查案啊還是繼續演練?」
  
  龐牧道:「既查案,也要演練,對外先不要聲張。」
  
  齊遠抱了抱拳,才要轉身離去,卻又被龐牧叫住。
  
  「大人?」
  
  龐牧嗯了聲,「今天的事情你處理得不錯,去吧。」
  
  即便離了戰場也不該放鬆警惕,誰知道會不會有人趁虛而入?這世上並非每件事都能從頭再來,他們賭不起任何一點「萬一」。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方寸之美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32
發表於 2020-2-6 23:09:32 |只看該作者
第131章

  燕老爹雖一時暈厥,但平時保養得宜,身體十分康健,紮了針、吃了藥後症狀大大緩解,聽聞知府大人要親自問話,二話不說就叫人抬著過來。
  
  距離上次橋上偶遇才不過半月時間,可燕老爹卻已經憔悴的狠了,乍一看猶如老了六七歲,可見遭受打擊之大。
  
  念他年老體弱,又才遭了劫難,兩條老腿還有些發顫,龐牧特許他坐著回話。
  
  燕老爹推辭一回,顫巍巍道了謝,才要開口又覺一股火氣攻心,忙取出大夫開的丸藥,壓了一枚在舌下,這才慢慢將氣息喘勻了。
  
  「此事還要從一年前說起,」燕老爹雙手撐膝嘆道,「犬子忙於生意,三個孫輩成家的成家,上學的上學,草民鬥大的字不識一籮筐,也實在插不上話,左右在家也沒個念想,倒是也學旁人一般遛鳥,漸漸認識了一些人,日子倒也有滋味。」
  
  晏驕生怕他撐不住,忙插空笑道:「這豈不是您老的福氣?兒子這樣能幹,兒媳又孝順。」
  
  說的燕老爹果然面色紅潤,臉上帶喜,先朝晏驕作揖,「承您吉言,不過倒不是草民王婆賣瓜,我這個兒子、兒媳實在是頂能幹又和順,但凡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他們不是,先捧到跟前緊著我這個黃土埋半截的人霍霍。」
  
  燕清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孝順老子天經地義,實在當不得誇。爹,您莫要多說話,倒是講正事要緊。」
  
  龐牧笑了笑。
  
  燕老爹也跟著笑,又道:「約莫是去年霜月裡,草民偶然間隨人做了一個局,賞些花鳥蟲魚,意外見到了那位如意先生。那人約莫三十六七歲年紀,面皮白淨,舉止端方,又能出口成章,眾人都愛找他說話。」
  
  世人最重讀書,如今冷不丁來了個文人墨客,偏對他們這些目不識丁的商賈、平民沒有半分輕視,眾人難免心生親近之意。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燕老爹手頭闊綽,往來的也都有老富豪,眾人你來我往,隔三差五就相互設宴、擺局,又常請些風雅人來,漸漸地,同那如意先生也就熟絡起來。
  
  得知如意先生住在城郊草蘆,眾人十分不忍,還有人主動想送一座大宅院,可對方都一一回絕,連贈禮都不肯收的。
  
  見此情形,眾人越發欽佩他的風骨,且聽他言之有物,便時時奉為上賓。
  
  說到這裡,燕老爹又重重往腿上拍了兩把,憤憤道:「現在回想起來,也是草民鬼迷心竅,這哪裡是什麼高人,乾脆就是放長線釣大魚哩!」
  
  龐牧問道:「那古玩一事,是你們先起的頭,還是如意先生有意引導?」
  
  「說來慚愧,」燕老爹赧然道,「原是草民有個老友,性格張揚,最愛炫耀,不過人倒是不壞……那日他桃花宴上,他帶了一對舊瓷瓶,說是偶然間得到的,特地拿來給老夥計們開眼,誰知如意先生看了幾眼便說是贗品。稍後我們又額外找人驗過,還真就是假貨。」
  
  「從那之後,如意先生一戰成名,便時常有人拿著些古玩之類過來詢問,他也從不藏私。」
  
  「那不挺好的嗎?」晏驕不解道。這麼看來,難不成如意先生還是受了他們的啟發?
  
  不對,等等,那瓷瓶是哪兒來的?果真是偶然嗎?
  
  「是啊,原本是挺好的,」燕老爹愁眉苦臉道,「可有一日我們卻親眼見了,有人拿了重禮來謝,說是得如意先生指點撿漏,原本是一鄉間老嫗用來醃鹹菜的破瓷壇子,可誰成想竟是個寶貝,轉手就那八兩換了八百兩!」
  
  晏驕和龐牧等人對視一眼,嗯,來託了。
  
  燕老爹見他們面色微妙,禁不住老臉通紅,忙辯解道:「大人,諸位大人吶,草民原本真沒打算下水啊,您想,我如今衣食無憂,也沒幾年好活頭了,還折騰個什麼勁?奈何,奈何……」
  
  他奈何了老半天,都說不出下文,晏驕嘆道:「奈何架不住有人在你耳邊聒噪,翻來覆去的慫恿,是也不是?」
  
  燕老爹頹然垂了腦袋,「是。」
  
  世人哪裡有不愛錢的呢?恰如燕老爹所言,他本意向不大,可等親眼看著周圍的人竟真的不費吹灰之力就翻著番的婁了錢家去,便是個神仙也要生出下凡的心了。
  
  燕清就道:「爹啊,我跟您說了多少回了,凡事有我呢,您老……」
  
  燕老爹訕訕的,卻又忍不住解釋說:「我這不是看你累麼,忙起來妻兒都顧不上看一回,多少次熬得臉都白了。我就琢磨著,琢磨著若是能用這把老骨頭再替你賺一些,興許你就能多在家裡待些時候……」
  
  事到如今,他哪裡不知道兒子是為了自己好?可誰成想非但沒能成功替兒子分憂解難,反而又折騰出爛攤子,還損失銀錢。
  
  他越想越難過,越想越窩囊,老眼中就哆哆嗦嗦掉下濁淚來。
  
  見此情景,方才還出言責怪的燕清也慌了神,忙彎下腰去,直接用自己昂貴的錦袍替老父親拭淚,又笨嘴拙舌的勸道:「哎呀爹,我也不是怪您,這不是心疼您傷了身子麼!不過銀子罷了,如今咱們還有些家底,我又正值壯年,再賺也就是了。莫要哭了。」
  
  他不勸還好,一勸,老頭兒越發委屈,索性縮成一團,捂著臉嗚嗚大哭起來,又罵自己是個老糊塗蛋。
  
  「嗚嗚,是我脂油蒙了心!三千五百兩,足足三千五百兩啊,再加上前頭幾百兩,四千兩!多少人家幾輩子都掙不來的,就給我這蠢貨一口氣霍霍了!」
  
  「哪怕就是丟到水裡呢,好歹還能聽個響兒,可如今,如今……」
  
  這些都是他兒子沒日沒夜熬出來的啊,累的狗一樣,巴巴兒送上來孝敬,可竟轉頭就叫他孝敬到騙子錢袋子裡去了!
  
  自打窺探出端倪一來,燕老爹一直提心吊膽的,如今事發,雖然現實殘酷,可好歹也將這一腔憋屈怨氣發洩出來,瞧著精神反倒好些了。
  
  爺倆推心置腹的說了一通話,去跟畫師做瞭如意先生和幾個可疑分子的畫像,謝過龐牧和晏驕等人,相互攙扶著家去了。
  
  晏驕和龐牧目送他們離去,雖頭上又壓了個案子,可卻覺得欣慰。
  
  遇到這種事情,最怕親人反目,相互責怪,燕清父子損失大筆錢財,可竟知道相互體諒,順勢解開心結,也算因禍得福。且根基尤在,日後總能東山再起。
  
  送走燕清父子之後,兩人當即召集人馬重新開了個會。
  
  晏驕在翻轉石板上寫了手頭匯聚的線索,才一收筆,下面就有人問:
  
  「大人,何謂龐氏騙局?難不成您已知曉那如意先生姓龐了?」
  
  話音未落,竟有人朝龐牧看去:嗯,龐氏……
  
  晏驕一愣,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順手就把後世對這類案件的統稱寫上去了,忙順手擦掉,又乾笑著解釋:
  
  「不是不是,哈哈哈,是我老家那邊曾有過一個典型案例,罪犯也是這樣放長線釣大魚循序漸進的,因當時轟動非常,那人,呃,那人姓龐,所以後世習慣以此代指。」
  
  龐氏騙局的龐氏自然是音譯的,可這會兒解釋起來過於麻煩,晏驕見龐牧一臉無語,當即決定轉移話題:「其實總結起來,方法很簡單,甚至可以說粗糙,但往往最簡單的法子也是最實用的:先以小利誘之,世人見果然能有實打實的收益,戒心消去,自然又會有意無意的拉攏更多的人入夥,無形中就成了幫兇。」
  
  好逸惡勞乃人之本性,誰都想不勞而獲,單看誘惑夠不夠大……待到最後,後來的受害者被前期受害者洗腦,毫無戒心,這個騙局便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待到雪化那日,對有份參與的受害人而言,便是滅頂之災。
  
  龐氏知府了然接道:「待到時機成熟,那騙子團夥便引誘受害人加大投注,然後悄然消失。」
  
  晏驕點頭,「正是這般。」
  
  眼下他們首先要做的有這麼幾條:
  
  第一,查清那位如意先生的來路;第二,統計其他受害者情況。
  
  第三麼,龐牧立刻簽了條子,交給方興,「你立刻去賊窩瞧瞧,務必翻個底朝天,再查查與那如意先生有往來的,或許還有同黨未逃也說不定。一定要盡快查清他的底細。」
  
  「是!」方興領命而去。
  
  龐牧又叫了杜奎上前,將才剛燕老爹交代的人員名冊遞給他,「按圖索驥,挨家問過,看是否還有其他上當的,仔細記錄他們的情況。若有可疑的,留下眼線、即刻來報。」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方寸之美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33
發表於 2020-2-6 23:09:43 |只看該作者
第132章

  其他受害人暫且不論,單是燕老爹就被騙去三千五百兩白銀,可謂大案。
  
  據燕老爹交代,那三千五百兩白銀是三張一千兩和一張五百兩的銀票,這家人並不大看重銀錢,竟也沒有在意票號,還是問了家中賬房,才勉強記起來其中兩張。
  
  「如此大面額的銀票,非大城錢莊不能兌換,」龐牧吩咐道,「可派人快馬趕至諸省府州城,張貼通緝畫像之餘,也去錢莊打個招呼。若有來兌換此票號者,即可報案。」
  
  在這之前,晏驕從未過分留意過銀票,此時也回屋抽了一張來看,就見上頭寫著甲乙丙丁天干地支等一串文字,這就是票號了。
  
  「大祿朝有幾家錢莊?」在現代社會,各大銀行層出不窮,大祿朝似乎少得多。
  
  果然就聽龐牧道:「如今有信譽的只有三家,四通、銀瑞、金光。這三家的分號遍佈全國,又根據地域各有不同,其中四通發跡於北地,因佔據國都地利之便,勢頭最猛,一直到長江以南。而銀瑞發跡於東南,金光起於西南,並分南方天下。」
  
  但不論是那一家,其實都有朝廷的乾股,以此來保證權威性,並增強承受風險的能力。
  
  晏驕聽得連連點頭,又舉起手中銀票往空中看去,嘖嘖稱奇。
  
  這時候固然沒有什麼高科技,但人類無窮的智慧和想像力卻得到的最大程度的發揮,就是她手中薄薄的紙片,中間竟也有了暗花。
  
  「看什麼呢?」見她這樣認真,龐牧失笑道,「難不成你還想學著做這個?據說這紙張是特製的,乃是三張合成一張,幾個會這種手藝的匠人皆為朝廷所有。」
  
  說的晏驕也笑了,又推了他一把,「去。」
  
  活的好好的,誰瞎琢磨什麼造假票啊。
  
  如意先生一案牽連廣、數額大,估計有的熬了。
  
  兩人公事私事夾雜著說,不知不覺就到了夜裡。
  
  小廚房送了飯菜過來,因有個新來的點心師傅,還特意介紹了菜色:
  
  「早上剛摘下來的大南瓜蒸的好發糕,裡頭加了雪白豬板油,滑膩膩油潤潤,最是蓬鬆柔軟不過。聽聞姑娘愛吃棗泥,發糕裡就塞了蜂蜜炒過的,甜而不膩,最養人。」
  
  「蓮藕也是才從塘裡摸的,那漁夫集上賣時還帶著濕漉漉淤泥,裡頭銀絲雪白,做了一道醋溜藕片,一個藕丁獅子頭,姑娘且嚐嚐滋味兒如何。」
  
  晏驕挨個嚐了,果然滋味醇厚,當即點了頭,叫小金抓了幾十個錢打賞,又分派道:「這棗泥南瓜發糕很不錯,若有多的,給老夫人、董夫人等人屋裡都送一塊去。」
  
  之前她和龐牧還沒正式定親的時候,老太太恨不得一天三頓把兩個小的叫到跟前吃飯,就差上手按頭了。現如今大婚在即,老太太沒什麼可擔心的,也知道在長輩面前必然放不開,便不叫他們過去,只偶爾想了才瞧一眼。
  
  廚娘答應著去了,手裡攥著一小串錢,越發喜得眉開眼笑。
  
  都說這位晏捕頭為人爽朗厚道,如今一看,果然不錯,能得了這個活計,可算是她走了大運。
  
  「哎等等,」廚娘都出了門了,又聽晏驕隔著窗子道,「圖大人府上也送一碟,千萬別忘了。再問問白夫人最近可有什麼特別的想吃的沒有,回來說給我聽。」
  
  最近白寧的胃口突然詭異起來,冷不丁就冒出個奇奇怪怪的念頭,想些平時根本不會吃的東西。
  
  就好比前天晚上,據說是快到凌晨了,睡夢中的白寧突然餓醒,抓著圖磬說要吃剩菜。
  
  圖磬直接懵在被窩裡:「……」
  
  大少爺長了這麼大,只有在邊關跟著挨餓的時候,還真就沒吃過剩菜!
  
  「你吃過剩菜嗎?」圖磬哭笑不得的替白寧掖了掖被角,「小廚房裡有不斷火熱著的粥、點心和肉餅,我叫人給你每樣都端些來?」
  
  然而事實證明,試圖跟懷孕時期的準媽媽講道理是行不通的。
  
  前一刻還好好地白寧刷的紅了眼眶,兩大包眼淚轉啊轉的,抓著他的胳膊就開始委屈,「成親之前你說的挺好,可現在連口剩菜都不肯給我吃了!」
  
  圖磬:「……」
  
  又不是災荒年間,咱吃好的不成嗎?
  
  眼見著媳婦兒就要為了一口不知怎麼琢磨出來的剩菜掉淚,圖大人也只好軟聲安撫一回,又硬著頭皮去了小廚房,冷著臉艱難開口道:「夫人要吃剩菜。」
  
  眾僕人:「……」
  
  圖磬痛苦的抓了抓頭髮,打發眾人現場炒菜,想了下,只挑了一點兒放到個大盤子裡去,又扭頭問:「像嗎?」
  
  他是正統世家出身,性格遠不似龐牧和齊遠等人那般隨和,平日多是面無表情,這會兒卻大半夜披著衣裳在廚房裡折騰,一干下人都是既好笑又心疼,只憋著不敢露出來。
  
  聽他出聲詢問,眾僕人都湊上來看,面面相覷之後,有人大著膽子道:「汁水多些才好。」
  
  一語驚醒夢中人,眾人紛紛點頭,「對對對,就是這個理兒。」
  
  菜吃到最後,剩下的不都是湯了嗎?
  
  圖磬如法炮製,到底覺得不大像,又擰著眉頭用筷子撥弄幾下,看著亂糟糟的。
  
  嗯,太難看了,估計狗看了都沒胃口,實在太剩了。
  
  然而圖大人十足的信心片刻後就被打碎成渣渣,原因是白夫人擰著眉頭指著裡頭青翠硬挺的菜葉道:「你這一看就是新鮮的。」
  
  圖磬:「……」
  
  太難了,伺候孕婦真的太難了。
  
  兩個人折騰了大半宿,最後還是一個家裡窮的小廝支了招兒,讓廚子把那菜多回兩次鍋,果然蔫噠噠的。
  
  然後白夫人滿意了,就著一盤子趕工的「剩菜」吃了大半碗小米粥,心滿意足的躺了回去,沒多久就響起細微的甜美的鼾聲。
  
  圖磬終於鬆了口氣,盯著媳婦兒剩下的兩片菜葉子看了半天,一雙手張開又合上,最後到底是夾了一片放入口中。
  
  「……呸!」
  
  這都什麼見鬼的味道啊。
  
  得償所願的白寧一覺睡到日上三竿,圖磬卻再也沒了睡意,硬生生熬到天亮,得了眼下兩團烏青和滿眼血絲,被龐牧等人追著笑了好幾天。
  
  ——
  
  如意先生詐騙案的前期調查持續了好幾天,有好消息也有壞消息:
  
  草廬裡半點有價值的東西都沒剩,只差一把火燒了,方興等人沒找到什麼有用的線索。
  
  至於人際關係,但凡跟如意先生有交集的,基本上都沒逃脫被騙的命運。
  
  旁的倒罷了,去統計其餘受害者的杜奎一行人著實疲憊不堪。
  
  過去的幾天中,他們按照名冊挨家走訪,所到之處……驚聞噩耗的老頭兒老太太們紛紛支撐不住倒地,如夏日被收割的麥浪一般連綿不斷,簡直就是一路踏著哭聲和驚叫過來的。
  
  知道的明白他們是在為民做主,不知道的,還以為在抄家呢!
  
  到了後期,街上百姓看見他們就下意識屏氣凝神,但凡要往那邊走,那一帶的人紛紛如臨大敵,生怕下一個輪到自己。
  
  最終弄完名冊那一天,杜奎就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這麼輕鬆過,同時也深深感受到了林平的不易:我們就是正經辦差的,怎麼就成了黴運?
  
  「名冊上一共二十一戶,年紀大者佔多數,就卑職目前掌握的,一共有十五戶承認被騙了錢財,其餘六戶不知道是真的僥倖逃脫,還是打腫臉充胖子,或是不到黃河心不死,死咬著不肯認的。」
  
  「他們的遭遇大同小異,都是見瞭如意先生替身邊的人真賺到錢之後才下水的,試了幾回,都略有收益,因此深信不疑。前段時間如意先生突然私底下找到他們,說有十分珍貴稀有的古玩,現有者家中有急事,想脫手周轉一二,只須一個買家,所以單獨來找他們。 」
  
  如意先生對被騙的每個人都是這麼說的,又以怕外人來爭搶為由,不許他們走漏風聲,所以每個人都以為自己是獨一無二,馬上要撿大漏、賺大便宜的,於是心甘情願的交了錢。
  
  說來他也是「因材施教」,說辭和要求金額根據受害人特質和經濟條件做了微調,聽上去尤其可信。
  
  龐牧嗤笑出聲,「小聰明,可惜不用在正道上。」
  
  「另外,」杜奎舔了舔發乾的嘴唇,滿臉擔憂的看向龐牧,「這還不是全部,其中好幾位元又知道不少這名冊上沒有的,有幾位壓根兒就不是峻寧府人士。而保不齊新發現的這一批還能再牽出來一批……如此下去,受害者少說也要上百。」
  
  迄今為止,被騙錢數最多的就是燕老爹,其餘的大多幾百,還有兩個過千兩的,光著十五人加起來也有將近九千兩。
  
  如此巨額的錢財,按照律法,犯人一旦被捉便難逃一死。
  
  他一邊說,龐牧一邊翻看著名冊,就見那姓名後面跟著一個個數字說不出的紮眼。
  
  「若不是出了這事兒,本官都不知道峻寧府百姓如此富裕!」
  
  杜奎便道:「窮文富武,這話本也不只用在朝廷上的。峻寧府百姓大多習武,花費少,很早就能出去掙錢,而且好些人一輩子做的都是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營生,掙得自然多些。」
  
  龐牧點點頭,確實是這麼個道理。
  
  可惜這些人攢了一輩子的棺材本兒,自己不捨得吃不捨得穿,一股腦兒進了別人的腰包。
  
  「不能鬆懈,繼續查,」龐牧道,「另外,著重跟周邊幾個省府州縣溝通一下,看那邊的百姓是否知道自己被騙了,有沒有人報案,若是有,看看咱們能不能跟他們把線索交換。」
  
  「還有,去查查那些傳說中那些曾經出現過,沒有被騙卻反而因此發財的。」
  
  杜奎聞弦知意,「大人的意思是,那些有可能是托?」
  
  龐牧點頭,「想得到一筆大的,無論如何也得付出點什麼,至少要讓人這麼相信。而對騙子而言,自然是能省則省,托這種萬金油必然少不了。」
  
  這種案件又不同於人命官司,除了銀票之外,現在他們手頭根本沒有什麼有效的物證和線索可以追蹤。但是那銀票輕輕巧巧一張,罪犯很有可能為謹慎起見,幾個月甚至幾年都不動,他們想查也沒處查去。
  
  在這種情況下,若果然能挖出兩個託來,那才是真正的打開了突破口。
  
  杜奎跟著點頭,不過還是有些不確定,「可卑職之前得知,那幾個有名有姓,真賺到錢的都是本地人,與燕老爹等人抬頭不見低頭見……」
  
  假如他們真是託的話,那也太喪心病狂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方寸之美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34
發表於 2020-2-6 23:09:55 |只看該作者
第133章

  須知燕老爹本是遛鳥的,開始並無意摻和古玩買賣,如今出了紕漏,那麼當初那個勸他下場的人就顯得十分可疑。
  
  眾人商議一回,決定由晏驕親自帶著人去燕老爹家中詢問。
  
  晏驕去時,燕清照例在酒樓忙活。如今家中平白折了幾千銀子,他幹起活來就更拼命了。
  
  見是官府來人,管家不敢怠慢,親自帶他們進了大堂,燕老爹早已聞訊迎出來。
  
  眾人寒暄著落了座,晏驕就發現燕老爹茶杯邊竟有一本倒扣著的《三字經》,心道這人心態正經不錯啊。
  
  她沒說什麼,反倒是燕老爹自己不大好意思,叫人上茶後主動解釋說:「我那長孫媳婦才剛查出有孕,我琢磨著也念幾本書,不然日後幫忙看孩子都看不到好處。」
  
  燕清共有兩人一女,最大的兩年前就成親了,最小的今年才七歲。
  
  晏驕不著痕跡的打量下屋內環境,笑道:「挺好的。」
  
  燕家的陳設是那種典型的富貴商人風格,張揚、華麗,一看就名貴的東西不少,但擺放起來簡直隨心所欲,就連從裡到外幾副對聯也都是非常直白的:喜接四面客,笑迎八方財之類。
  
  若是廖無言看了,白眼肯定能翻到天上去。
  
  穿著銅錢紋醬色錦袍的燕老爹就嘆了口氣,苦笑道:「雖說家裡人都不怪,可我這心裡啊,到底不是個滋味兒,總忍不住去想,如今學著唸書識字,倒是顧不上了。對了,不知諸位大人今日來是?」
  
  晏驕忙說明來意。
  
  誰知燕老爹一聽就跳起來了,連連擺手,「不能,不可能,他我是知道的,我們多少年的交情了,不能夠不能夠。」
  
  晏驕沒想到他這麼大反應,耐著性子解釋說:「誰也不想的,但古往今來像這類案件中,熟人作案的可能性確實比較大。現在案子還在調查階段,每個人都有嫌疑,您也不必太往心裡去。若果然不是您口中這位熟人,我們也絕不會冤枉的,最後不還是什麼事兒都沒有嗎?」
  
  林平也道:「就是,我們大人從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這世上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事兒多著呢。既然您對他這樣有信心,想來也沒什麼的,這就更不必怕了。」
  
  燕老爹看了他一眼,目光不算和善,額角的青筋都鼓起來了,看樣子要不是念在他這身官皮,只怕就要說出不好聽的來了。
  
  兩人輪流勸了好久,奈何剛還態度良好的燕老爹竟活似河蚌精轉世,始終閉口不言,最後直接端起茶杯來,「實在對不住,草民吃了那一嚇,有些事情記不大清了,且容草民想想,若有眉目,必然上報。」
  
  他都這樣了,又是受害者,晏驕也不可能拿對付犯人那一套,來個嚴刑逼供什麼的,只好打道回府。
  
  出了大堂,林平忍不住又扭頭看了燕老爹一眼,就見他坐在幽深的屋子裡,看不清表情,只脊背似乎都佝僂了。
  
  「大人,咱們真就這麼空手而回啊?」林平鬱悶道。
  
  「不然還能怎麼樣?」晏驕嘆了口氣,想了下,一咬牙,「走,去找燕清!」
  
  若說來之前只有兩分把握,可方才見了燕老爹的反應之後,她心中的懷疑就要破五分了。
  
  兩人才剛出了二門,就見趙氏扶著個小丫頭從月亮門裡出來,管家忙行禮,叫了聲少夫人。
  
  趙氏衝他點點頭,「難得晏大人親自過來,當日又那樣幫我,你且去吧,我親自送送。」
  
  管家不疑有他,又朝晏驕等人行了一禮,倒退著去了。
  
  當日趙氏慌亂無助的情形猶在眼前,晏驕生怕要再當什麼人生導師,才要說不必了,卻見對方飛快的衝自己使了個眼神。
  
  她心頭微動,話到嘴邊就成了,「有勞夫人。」
  
  林平和另外一名衙役默契的落到後頭幾步遠,幫忙放風。
  
  待幾人走到外頭花園時,趙氏見四下無人,突然打發小丫頭回去拿手帕子,壓低聲音對晏驕道:「晏大人,其實民婦心中一直懷疑一個人。」
  
  晏驕一愣,忙道:「誰?」
  
  大概趙氏也是生平頭一次做這樣偷偷摸摸的事情,一顆心砰砰亂跳,聲音都發顫了。
  
  「那人叫劉福業,是民婦公公的多年老友,城南的劉家皮貨就是他的產業,當時就是他慫恿公爹擺弄古玩的。」
  
  晏驕默默記下這個名字,又問:「還有其他可疑之處嗎?」
  
  雖然他們也在懷疑,但僅憑人家勾搭燕老爹發展新愛好這一點,不足以構成證據啊。
  
  「有!」沒想到趙氏還真就斬釘截鐵的說了,「那劉福業的髮妻死的早,如今娶的是第二房媳婦宋氏,年紀也比民婦大不了幾歲,為人貪財又眼皮子淺,最愛炫耀。」
  
  說到這裡,她突然臉一紅,對晏驕解釋說:「民婦絕對沒有其他的意思。」
  
  似乎是怕說服力不夠,趙氏又輕輕咬了咬嘴唇,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外子待民婦甚好,吃穿用度從來不必民婦親自開口……」
  
  所以我絕對不是因為嫉妒而汙衊。
  
  晏驕失笑,「我明白,你繼續說就是。」
  
  趙氏抬手摸了下熱辣辣的臉,又小聲道:「那宋氏素來揮霍無度,幾乎每個月都要去挑最時興的料子做新衣裳,找京裡傳過來的新圖樣打首飾,這些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可是大概從去年年中開始吧,也忘了是哪位太太先說起來的,好像那宋氏已經許久沒在大家跟前耀武揚威了。我們就都在猜測,是不是,是不是那劉家的買賣出了什麼紕漏,沒錢了。」
  
  這些話說起來似乎只是婦人們之間的議論,難登大雅之堂,但往往就是這些細節才最能說明問題。
  
  照趙氏的說法,劉福業的老婆宋氏是個有錢就攢不住的主兒,恨不得寅吃卯糧,可這一年多來卻一反常態起來。都雲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想來也不大可能是宋氏突然決定勤儉持家,那麼一定是背地裡發生了什麼事,迫使她不得不減少開銷。
  
  「或許是那劉福業另覓新歡,錢財到不到宋氏手裡了?」晏驕問道。
  
  趙氏搖頭,「不瞞大人您說,其實一開始我們也是這麼猜的,男人麼,朝秦暮楚再尋常不過,可有個住在劉家隔壁的太太卻說一點兒動靜都沒聽見,偶爾兩次去上香還見到那夫妻兩個,瞧著私底下相處起來,不像是有事兒呢。」
  
  明面上可以偽裝,但私下的相處模式卻難以隱藏。
  
  女人們在這方面都有著堪比偵探的直覺和觀察力,若這麼多人都說不是,那麼劉福業移情別戀的可能性真的就很小了。
  
  見晏驕陷入沉思,趙氏又道:「當初民婦和外子也曾勸過公公,可公公對那劉福業深信不疑,而且那人好像真賺了錢來著,民婦是做兒媳婦的,也就不好再說了。」
  
  燕清爺倆打沒關係,畢竟是親骨肉,沒有解不開的疙瘩,可她終究是外姓媳婦,許多事情做起來難免束手束腳。
  
  晏驕點點頭,「我明白了。」
  
  既然劉福業和宋氏的相處模式沒有異常,那麼應該就不存在男方突然有錢不給花的情況,這麼說的話……難道是沒錢了?
  
  趙氏鬆了口氣,又有些忐忑的道:「那?」
  
  晏驕笑道:「你放心,你今兒什麼都沒說,我也什麼都沒聽到就是了。」
  
  趙氏感激一笑,繼續送她出門。
  
  到了大門口,晏驕與她道別,又小聲說:「來日你若再有什麼線索,就說我今兒來看見你的衣裳樣子有趣,你另畫了要送給我。」
  
  趙氏忙不迭應了,親自看她走遠才回去。
  
  徹底離開燕家之後,林平難掩興奮道:「大人,有新發現了?」
  
  趙氏說話聲音本就不大,剛才又壓著嗓子跟晏驕咬耳朵,他又沒有圖磬的耳力,只能聽見微微的嘀咕,卻辨不清內容。
  
  晏驕面露笑意,「走,咱們再去問問燕清!」
  
  他們到時,燕清正在內外忙活,聽晏驕要打聽父親熟人,倒也沒有遲疑。
  
  待說了幾個人名,裡頭果然就有一個劉福業。
  
  「實不相瞞,草民其實不大願意父親與他往來,」燕清道,「奈何老人家二三十年交情,又都在一個城內,整日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倒不好勉強。」
  
  燕清是個本分生意人,每日迎來送往,天長日久的,也學會了分辨人性。他總覺得那劉福業生性油滑,又愛吹牛虛榮,十句裡倒有七句信不得,便不大喜歡,不過維持面子情罷了。
  
  尤其後來得知父親接觸古玩便是這劉福業慫恿,原本的五分不喜登時就上升到七分。
  
  「當著幾位大人的面,沒什麼不能說的,」燕清倒還沒懷疑是劉福業騙人,只仍有些不平,「您說說,若他本人精於此道倒也罷了,可偏偏他除了做點皮貨生意之外,幹什麼什麼不中用,自己爛攤子尚且收拾不好,又大包大攬的要帶人玩……」
  
  你自己要瘋也就算了,偏還硬拉著我爹一起瘋,這不是氣人嗎?
  
  告別燕清的晏驕馬不停蹄回了衙門,可巧杜奎也回來了,正要跟龐牧報告,她便先收了話頭,坐下安靜聆聽。
  
  卻說杜奎奉命調查,發現峻寧府轄下通過如意先生購買古玩而盈利的共有三人,分別獲利幾十到幾百兩不等。但其中兩人這次也被騙了,一人交了六百兩,另一人則足足一千三百兩,這會兒在家裡悔得腸子都青了。
  
  「另一個沒被騙的是誰?」龐牧問道。
  
  「那人名叫劉福業,」杜奎道,「爺爺輩就開始倒騰皮貨了,城....」
  
  「城南的劉家皮貨就是他的買賣,對不對?」晏驕驚喜異常的搶道。
  
  「正是!」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方寸之美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35
發表於 2020-2-6 23:10:08 |只看該作者
第134章

  「這個劉福業很可疑啊,」龐牧屈起手指點了點桌面,忽叫了人來,「找廖大人要了近三年城內各大店家的納稅簿子來。」
  
  知名商人突然涉險詐騙,幾乎所有人的第一反應都是:他的買賣肯定出現了問題,要黃了。
  
  然而這個猜測很快就被推翻。
  
  龐牧帶頭翻著簿子,百思不得其解,「從納稅金額上看,劉家皮貨的買賣一直非常穩定,斷然不至於逼的掌櫃的鋌而走險吶。」
  
  劉家皮貨傳到劉福業手中已是第四代,各處進貨、銷貨管道早已穩定,而那劉福業大小也算個經商苗子,所以買賣非但沒有蕭條,反而更興隆了一點似的。
  
  晏驕等人面面相覷,也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你說你又不缺銀子,幹嘛犯法啊,難道真是好日子過久了,想尋求刺激?
  
  龐牧手中無意識的擺弄著納稅簿子,忽然看向杜奎,「你對那劉福業瞭解多少?這一二年間,他可曾入手過什麼大宗物件,或是多了什麼需要耗費重金的嗜好嗎?他有擺弄古玩的愛好嗎?」
  
  「劉福業為人粗鄙,莫說古玩,恐怕大字都不識幾個,從不好這些。」杜奎毫不遲疑的說,眉眼間明顯帶著輕視。
  
  龐牧失笑,「識不識字與擺弄古玩又有什麼干係?」說完又自言自語,「一個人從來不好此道,可為什麼又一反常態的專注起來?這其中必然有什麼緣故。」
  
  杜奎仔細回憶片刻,又道:「那劉福業倆口子當真是烏龜王八看對眼兒,一般的招搖性子,若果然入手了那般物品,早就嚷嚷的人盡皆知,哪裡捂得住!至於他的嗜好麼,」他再次陷入沉思,表情漸漸有些踟躇起來。
  
  「但說無妨。」龐牧道。
  
  「謝大人,」杜奎行了一禮,正色道,「那劉福業身家不菲,能叫他都難以承受者,絕非正道,依卑職愚見,左不過吃喝嫖賭四個字了。」
  
  見龐牧和晏驕都微微頷首,杜奎又繼續道:「何況天有不測風雲,人生在世,誰沒有個一時銀錢短缺的時候呢?若劉福業當真問心無愧,他祖輩就在本地混跡,難不成真就沒有一處能叫他張口借?如此看來,必定見不得人,說不定他自己知道以後也還不上,索性就不借了,好歹還能維持體面。」
  
  「本官也是這麼想的。」龐牧肯定了他的推測,略一沉吟,「這麼著,你對本地再熟悉不過,就由你帶人暗中摸排,看看過去一段時間內劉福業都出入些什麼場所,究竟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若在平時,杜奎必然立刻領命,可這會兒他卻面露難色。
  
  龐牧挑挑眉,往後靠在椅背上,微微抬著下巴瞧他,語氣稍稍有些不快,「你跟著本官時日也算不短了,可知本官最不喜什麼?」
  
  從剛才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磨磨唧唧看了就煩。
  
  杜奎額頭上刷的滲出汗來,忙道:「不喜藏藏掖掖。」
  
  龐牧丟了個鼻音出來。
  
  杜奎飛快的抹了抹滲到眼角的汗水,垂著腦袋道:「可,可卑職怕說了惹大人不快,天可憐見,卑職真的沒有旁的意思!」
  
  「好囉嗦,」龐牧皺起眉頭,「本官現在就已不快,要說就說,不說滾蛋。」
  
  杜奎咬了咬牙,「卑職有罪,望大人見諒。其實卑職是想說,這貓有貓道,鼠有鼠道,明面上的東西兄弟們說查也就查了,可這三教九流陰影裡見不得人的東西,這……若還照尋常法子,只怕會打草驚蛇。」
  
  龐牧嗤笑出聲,瞬間明白了他的未盡之意,「可如今那鼠道的魁首卻被本官發落了去看城門、巡街,你們無處下手?」
  
  杜奎面露慚色,腦袋越發壓得低了,「是……」
  
  如今想來,他卻也有些自視過高了。
  
  以往他和衙門中許多同僚都很看不慣楊旺與那些地痞無賴稱兄道弟,覺得這是墮了公人身份,可細細回想起來,若非楊旺與三教九流一應人等打成一片,過往許多案件想順利破獲,卻沒有那麼容易……
  
  龐牧不主動開口,杜奎也不敢隨意搭話,場面一時膠著起來。
  
  屋子裡靜悄悄的,只聽見龐牧屈著的指尖在桌面上一下一下敲擊的聲音,這細微的響動因為屋子的安靜越發清晰,彷彿每一下都敲到了杜奎的脊樑桿上。
  
  就這麼幾次呼吸的功夫,他腦海中已飛速劃過許多亂七八糟的念頭:一時恨楊旺不自重,落得如今局面;一時又怨自己為何要提起這個人來;一時又覺得若自己不端著,早學的楊旺那樣放下身段,或許今日也不必指望旁人,以至眼下這尷尬的局面。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龐牧在上面漫不經心道:「罷了,只叫楊旺戴罪立功,若辦的好了,官復原職也未嘗不可。」
  
  杜奎走出門時,還有種不切實際的恍惚感。
  
  等屋裡就剩自己人了,晏驕才問:「這樣好嗎?」
  
  龐牧活動下脖子,抓過茶杯咕嘟嘟灌了幾口,笑道:「無妨,其實我早就想把楊旺重新提上來,只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時機。若這麼平白無故的提拔,一來難免他心存僥倖,教訓吃的不夠。二來到底曾犯過大錯,下面的人恐怕也不服,日後恐生禍端。而如意先生一案事關重大,若他果然能夠將功贖過,也就名正言順了。」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單看能不能改過自新。
  
  過去幾個月內楊旺表現確實不錯,而且正如杜奎所言,貓有貓道鼠有數道,人的天性和本事本就不同,不一定要求每個人都做到一般無二。既然楊旺在這上頭有過人之處,善加利用才是正理。
  
  晏驕沒當過領導,對這些方面難免有所欠缺,聽他說了之後才覺恍然大悟,良久點點頭,唏噓道:「願他能體會到你的良苦用心。」
  
  龐牧輕笑出聲,隨意往外瞥了一眼,淡淡道:「體會不到,再按下去就是。」
  
  不過以後,就別再想起來了。
  
  顯然楊旺不想再被攆去守城門,接了命令之後,立刻馬不停蹄的聯絡了以往用慣了的幾個地痞,先將他們狠狠敲打一頓,再如此這般的吩咐了,不過兩天就有了消息。
  
  「大人,」久違的跪在衙門二堂內,楊旺心底忽然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荒謬,聲音都微微打顫了,「因老裴大人在任期間,嚴禁賭博,可賭場雖砸了,賭徒猶在,漸漸地就興起來許多隱晦的新式賭法。大約在兩年前,劉福業迷上了賭雞,就是打著鬥雞的幌子賭博,他養雞、挑雞都不在行,又有人故意下套,不過半年就輸進去六七千銀子。」
  
  此數額一出,眾人紛紛倒抽涼氣,晏驕忍不住道:「不過鬥雞而已,竟賭的這麼大?」
  
  楊旺賠笑道:「大人有所不知,本來賭博一事便無所謂大小,哪怕一回只許下一兩銀子呢,一旦賭紅了眼,連續幾日幾夜不吃不喝都是有的。想那一把也不過須臾片刻,又有花樣百出的下注方法,一天下來千八百兩銀子說沒也就沒了。」
  
  晏驕聽的心驚肉跳,粗粗一算,還真是這麼回事兒。
  
  「然後呢?」
  
  楊旺道:「劉福業初入此道,事後算起來也覺肉疼,本想戒賭。可這種事情一旦沾了手,想擺脫哪裡是那麼容易的?況且他又有產業,便是自己想收手,賭場那些人卻依舊眼紅,有事沒事便主動找上門去勾搭,想那劉福業也非意志堅定之輩,漸漸地便泥足深陷,再也脫不得身。」
  
  剩下的事情就很順理成章了:
  
  短短兩年下來,劉福業就把祖上積攢的將近十萬兩銀子輸了個乾淨,不僅如此,還欠了賭場一大筆債務,日復一日的利滾利,眼見著是還不清了。
  
  劉家皮貨行雖然盈利頗多,可哪裡及得上他輸錢來得快?
  
  劉福業急紅了眼,恰好那日聚會,聽如意先生說起買賣古董的事情,就做起一夜暴富的美夢。
  
  然而天不遂人願,他對此一竅不通,又給人坑了幾百兩銀子進去……
  
  龐牧當即批了條子,「抄賭場,抓劉福業!」
  
  誰成想衙役們非但抓了劉福業,還順道提回來一個老淚縱橫的燕老爹。
  
  方興無奈道:「大人,屬下帶人衝入劉家時,就見他二人正廝打在一處,便一併帶回來了。」
  
  話音剛落,衣衫不整的燕老爹就蹲在地上,拍著大腿放聲大哭起來,一邊哭還一邊指著劉福業破口大罵:「你這混賬,枉我素日掏心挖肺的待你,你竟,你竟這般待我!跟那些人一起拿著我做傻子耍!若非大人點撥,我到死都被蒙在鼓裡!」
  
  被人騙錢的痛遠遠及不上多年老友的背叛,燕老爹悲痛欲絕,幾乎暈厥過去。
  
  龐牧又好氣又好笑,叫人直接送回去,「當日問的時候不說,私底下又偷偷找過去,若非我們去的及時,你若打草驚蛇豈不壞了大事?」
  
  又對幾個衙役道:「你們也不必急著回來,就在那裡看著,不許他再四處張揚了。」
  
  雖說那如意先生一黨已然逃出城去,可難保沒有餘孽,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燕老爹哭的不能自已,劉福業也跟著掉淚,又主動裝模作樣抬手打自己的耳刮子,瞧著十分可憐,可十句話裡仍舊有一多半倒是在替自己狡辯:
  
  「老兄啊,我也是迫不得已,你我三十年交情,好歹原諒則個!」
  
  「你不知賭場的人都是亡命徒,他們要殺了我呀,殺了我呀!」
  
  「權當我借你的,我還有鋪面,日後賺了再還你就是!區區三千兩,難不成還抵不上你我這麼多年的情分?」
  
  他不開口還好,一張嘴,燕老爹越發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哆哆嗦嗦的回過身來罵,噴了他一臉的唾沫星子。
  
  「我日你八輩祖宗!迫不得已?難不成是我逼你去賭?你自己作死不要緊,別拖著旁人清白墊背!」
  
  「你也知道這是三十年交情,三十年啊劉福業,三十年!你爹沒死的時候咱倆就一處吃酒了!你簡直不是個人!」
  
  「還?你還個屁!你拿甚麼來還!區區三千兩,臭不要臉,你他娘的倒是給老子一個區區三千兩來耍!這都是我兒子沒日沒夜油鍋裡掙的,不是你兒子,你自然不疼,你這黑心爛腸子的烏龜王八羔子,我日你十八代祖宗!」
  
  燕老爹素來身強體健,此刻又到了氣頭上,五六個衙役竟也壓制不住,只叫他罵了個酣暢淋漓,震得眾人耳膜嗡嗡作響。
  
  本該是最威嚴不過的衙門亂成一鍋粥,龐牧一個頭兩個大的指揮人先強行將燕老爹和劉福業分開,又喊了燕清來帶父親家去,這才好歹消停了。
  
  劉福業也六十歲的人了,花白的頭髮又被燕老爹撕扯的蓬亂,臉上也有幾處血道子,配著那張貌似憨厚的四方大臉,當真是說不出的淒慘。
  
  他倒交代的乾淨,又是喊冤又是訴苦的,只道那賭場壞了他一世英名,自己也是受害者雲雲。
  
  「大人,大人,」他諂媚的笑,腆著老臉道,「既然如今賭場都被端了,一應買賣自然不作數,您瞧我的賭賬……是不是也該勾了?」
  
  杜奎最見不得這種人渣敗類,當即冷笑道:「我勸你莫要自作聰明,多餘的話也不必多說,且等著吧!來啊,將他關入大牢!」
  
  據劉福業交代,他買古玩失敗後得瞭如意先生點撥,也不知對方從哪裡知道他欠了一屁股賭債,主動提出合夥騙人,事後分贓。
  
  一開始劉福業也略掙扎了下,可良心這種東西,早就被賭徒自己吃了,那須臾掙扎也不過過眼煙雲,說散就散。
  
  他是本地赫赫有名的老商戶,平時又慣愛四處結交,有這麼個托幫襯,如意先生一夥當真是如虎添翼。
  
  事成之後,劉福業與如意先生一夥三七做開,可剛拿到手的幾千銀子還沒捂熱乎的就填了賭債。饒是這麼著,也還有幾千沒還上,不過是延期罷了。
  
  龐牧搖頭嘆道:「真是交友不慎。」
  
  頓了頓又想起來曾經晏驕說過的:吸毒、賭博、打老婆,只有零次和無數次,一旦沾上,真就人不人鬼不鬼了。
  
  想當初劉福業雖也有些小毛病,但為人還算義氣,燕家人初來乍到時,正是他忙前跑後的幫忙,這才在峻寧府紮了根。
  
  時移世易,誰知如今卻淪落到這般田地。
  
  眾人各自嘆了一回,又整理了劉福業的供詞,分派人手四處查找起來。
  
  據劉福業說,如意先生一夥人約莫是慣犯了,慣用手法就是放長線釣大魚,在一個地方停留的時間按年算,可謂膽大。
  
  他們背後應該還有個專擅做假古董的,又有一人嗜酒如命,尤其是黃酒,每到一地必然要先尋了黃酒舖子往裡鑽,可使人往各地的古玩雜貨介面和黃酒檔口找一找。
  
  此事說來容易,真做起來卻破費時日,一直到了十月底,足足花了兩個月的工夫,才終於從雲匯府傳來消息,說某日巡街衙役接到某酒莊掌櫃的報案,說有一名每日都來打黃酒喝的中年男子長得與通緝畫像十分相似。
  
  得了消息之後,龐牧等人便都笑了。
  
  這雲匯府卻不是老熟人的地盤?當年還曾發過連環報復殺人案哩,此時再合作起來倒也得心應手。
  
  那雲匯知府有了經驗,先按兵不動,只派人悄悄跟了那疑似通緝犯的人去,見他時常出入城外一座小院,又聽聞那院子裡住的是一位外出遊學的書生,便有了七分把握。
  
  又過了幾日,那化名雲中客的書生果然故技重施,又開始藉著來年科舉的東風出入於各大文會、宴飲場所,賣弄技藝才學,意欲做那以假亂真、引人入夥的營生,結果就被守株待兔的衙役們逮了個正著。
  
  十一月底,曾化名如意先生、雲中客的騙子頭目並一干黨羽被押送到峻寧府,雲匯知府也抽空來了一回,陪龐牧親自主審了。
  
  那真名寧凝的騙子頭目生的倒是斯文俊秀,也真有幾分才學,可惜為人不知檢點、不懂收斂,當年考中秀才功名後竟在妓院一住半月,大寫淫詞浪曲,被人提醒後非但不懸崖勒馬,竟變本加厲,於除夕之日公開題寫對朝廷不敬的歪詩。當地知州知道後勃然大怒,直接革了他的功名,並判了此生禁考。
  
  誰知寧凝不僅不思改過,竟破罐子破摔,就此浪蕩起來,並迅速結識了許多狐朋狗友。
  
  因他沒了功名,又淪落致斯,家人也恥於與他為伍,更怕帶累了族中其他讀書人,便將他攆了出去,直接從族中除名。
  
  自此之後,寧凝便與那一干黨羽四處遊走,仗著一副好皮囊和三寸不爛之舌大肆行騙。
  
  在這之前,這夥人都只是小打小鬧,往往是在某地挑一頭肥羊,哄他買了假古董就跑。
  
  可沒想到幾年下來,竟無一失手!
  
  持續的勝利使這群人的信心急劇膨脹,而且寧凝等人也確實過夠了這種居無定所的日子,疲於奔命,商量過後,決定嘗試著幹一筆大的。
  
  眾人主意已定,便著手挑選目的地,選來選去,覺得峻寧府尚武,百姓多富裕,難得又多武夫,想來以頭腦簡單聞名……
  
  只是沒想到,這頭一筆大買賣就給人抓住首尾,還沒來得及二次開張就被抓住,鋃鐺入獄。
  
  結案那日,寧凝還在長籲短嘆,不是後悔作此醜事,而是後悔選錯了地方。
  
  本案雖發在峻寧府,但在這之前寧凝一夥已經屢屢犯案,牽涉範圍之廣、數額之大難以想像,乃是全國性的大案典型,按流程合該上報。
  
  最後,晏驕親自寫了摺子並相關文書,用了印,同一張桌上跟龐牧做了交接,正式將案子歸到刑部,稍後交由邵離淵處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方寸之美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36
發表於 2020-2-6 23:10:25 |只看該作者
第135章

  如意先生一案前後耗費整整三個月才破獲,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燕清帶著人敲鑼打鼓來送匾額時,鵝毛大雪正夾著寒風在城中肆虐。
  
  來的時間不短了,案子破過不少,百姓們的感激也有許多,但如此興師動眾的還是頭一回。
  
  晏驕披了火紅的大氅,與一身黑的龐牧並肩站在衙門口,色彩對比濃烈的一塌糊塗。兩人略看了幾眼之後,就有些羞恥。
  
  因為以燕清為首的幾位被騙者家屬竟試圖往他們身上掛大紅花……
  
  顯然龐牧也不大想要,當即肅容道:「分內之事,心領了,諸位父老不必客氣。」
  
  他生的高大威猛,氣勢凌厲,平時在熟人面前開懷大笑時便如高原藍天,暢快爽朗;而每每像這樣面無表情時,總會令人本能的心生懼意,哪怕現在口口聲聲說的是「不必客氣」,但在下頭人聽來卻跟「你們再敢動試試」沒什麼兩樣。
  
  話音未落,街上的嗩吶聲都停了下,打頭的燕清等人下意識抖了抖,果然訕訕的將胳膊縮了回去。
  
  晏驕正戰略後撤時,就聽斜後方一道帶著濃重鼻音的嗓子悠悠響起。
  
  「民心所向,民心所向啊,啊,啊切!」
  
  「馬大人沒好利索就跑出來,當心加重。」她轉過身去,對後頭那皮襖、皮帽、皮靴、大圍脖一樣不少的中年男子道。
  
  那中年男子又狠狠打了幾個噴嚏,吸了吸紅彤彤的鼻子,無奈苦笑道:「還好還好,總在屋裡憋著,沒病倒要憋出病來了。」
  
  頓了頓,帶著幾分驚嘆的伸手去接紛紛揚揚的巨大雪片,親眼看著它們在掌心融化,還感慨的念了幾句詩,又道:「北地鵝毛大雪,當真名不虛傳。」
  
  後頭齊遠聽見這話,噗嗤就笑了,抱著胳膊道:「這算什麼?馬大人若是有機會,可往西北一看,那裡的雪花俱都連成片,一朵一朵,像席子,像烏雲,像春日裡結成團的楊絮,唯獨不像雪!鋪天蓋地,砸的人抬不起頭來!風雪時幾步開外就瞧不見人,一不留神就迷了路,偏風又大,妖精下山似的嗚嗚作響,大聲喊也聽不見,等回頭風停雪歇,裡頭的人順著找出來,早就在雪窩裡凍硬了。」
  
  他的口才不算多麼出色,難得俱是親身經歷,三言兩語間便勾勒出栩栩如生的場景。
  
  初始馬大人還聽得悠然神往,可最後「凍硬了」三字一出,他臉上的笑容也跟著硬了。
  
  嗯,做人呢,還是軟乎點好……
  
  因龐牧年底奉旨進京,轉過年來又是大婚,不用猜也知這一去就回不來了,聖人更是十一月上旬就巴巴兒打發了接任官員來,如今政務交接已近尾聲。
  
  來人大名馬嘯離,長於西南,後幾次任職皆在東南一帶輾轉,如今三十八歲了,除了當年春闈和中間一次進京述職,竟還是頭一回正式準備在北地紮根。
  
  說來,這還是他生平第一次看見大雪。
  
  他來時興致勃勃,平均一天能寫兩首詩,基本上車簾子就沒蓋嚴實過,結果半道上就凍病了。偏又心懷文人特有的浪漫主義情懷,到了目的地也不安分,大半夜巴巴兒爬起來雪夜賞月,於是剛好一點再次重感……
  
  龐牧和晏驕等人前去慰問時,這廝還包著棉被蹲坐窗口,一邊吸鼻涕一邊對著窗紙外影影綽綽的風雪詩興大發,更欣喜萬分道:「這火炕果然是好東西,竟治好了我多年的老寒腿!」
  
  南方濕氣重,文人身子骨又弱,基本上年紀輕輕就有類似於風濕、腰疼、老寒腿之類的毛病,這會兒被乾燥滾燙的大炕一烘,舒服的人都顧不上體面了。
  
  龐牧和晏驕:「……行吧。」
  
  這人還挺樂觀的。
  
  打發走了前來道謝的百姓,龐牧見裹得狗熊一樣的馬嘯離,差點笑出來,「馬大人好些了?」
  
  「好些了,」馬嘯離也知如今自己這副打扮有些滑稽,當即自嘲一笑,又道,「正在屋裡悶得慌,可巧聽見外面鑼鼓喧天,有心出來湊個熱鬧。果然是大人愛民如子殫精竭慮才會有這般場景。」
  
  說罷,他又朝龐牧拱拱手,「早就聽聞大人乃絕世猛將,不曾想做起文官來也是把好手,佩服佩服。」
  
  當初龐牧出人意料的要求下到平安縣時,不知多少人都在背地裡說他是譁眾取寵,或者乾脆就瘋了,都等著看笑話呢。
  
  開什麼玩笑,真當自己打了幾年仗,帶了幾年兵就無所不能了?官場變幻莫測,沉浮只在頃刻之間,豈是爾等武夫想如何就如何的。若連個武夫都能去當文官兒了,他們這群科舉出身的文人們數十年寒窗苦讀豈非成了笑話?
  
  然後,龐大人還真就浮起來看了人家的笑話。
  
  區區兩年多,從小小知縣到一方知府,沒有一回是任滿的,升遷速度之快空前絕後。其中固然有聖人舊日恩情在,可若龐牧自己不爭氣,真是一坨爛泥,即便聖人使出吃奶的力氣也扶不上牆。
  
  「都是大家盡心輔佐,」龐牧回了一禮,大大方方道,「若我孤身赴任斷然不成。」
  
  說著,又帶些狡黠和得意的挑了挑眉,「最初我可沒少當了甩手掌櫃,雅音暫且不提,廖先生咬牙切齒的次數甚至比在軍中還多些,哈哈哈。」
  
  終究是當了那麼多年武將,突然叫他一板一眼的去治理地方,就好像野馬套了籠頭,渾身上下不得勁,一時半刻實在難以適應,於是能者多勞的廖先生首當其衝。
  
  眾人笑了一回,龐牧又道:「我們臘月初四就要走了,馬大人趕緊想想看還要什麼需要交接的,若一時半刻想不好,也只管寫信就是。」
  
  今天是臘月初二。
  
  雖相識時日有限,但兩邊相處頗為融洽,眼下分別在即,還真有點捨不得。
  
  馬嘯離與眾人唏噓片刻,漸漸有些撐不住,生怕病情加重,便先告辭回房休息去了。
  
  晏驕和龐牧也沿著連廊往回走。
  
  風雪雖大,卻吹不大著連廊裡頭,龐牧把晏驕擋在裡側,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時不時停下,對著院子裡的某一處回憶一番。
  
  世人往往最重視開頭和結尾。平時倒不覺得,如今突然要走了才驟然意識到其實在這府城內發生過的事還著不少,此刻便都如走馬燈一般旋轉起來。
  
  盛夏已過,隆冬當道,原本鬱鬱蔥蔥的庭院內一片蕭瑟,那幾塊嶙峋怪石瞧著都比夏日更加冷硬些似的。唯有幾顆青翠松樹依舊挺拔,在銀裝素裹中努力撐出去幾條濃鬱的綠。
  
  北方一年之內水位變化極大,那池塘裡的水早就乾的差不多了,只剩下淺淺一層堅冰,以及中間凌亂冒出來幾根深褐色的,堅硬枯槁的荷葉梗。它們就在這肆虐寒風中左搖右擺,嗖嗖作響,偏偏總是不斷。
  
  「難為它們竟然還能挺到現在,只怕是風乾了。」晏驕指著已經被冰雪覆蓋的池塘笑道:「當初你還掐花送我呢,轉眼這都小半年過去了。」
  
  龐牧拉了她的手笑,「沒了荷花,後頭不還有金桂、梅花麼,一年四季總不落空就是。」
  
  天冷,不過兩人身體都不錯,穿的也多,手還是熱乎乎的。
  
  「這可是你說的,」晏驕歪頭笑道,「一年四季不落空,但凡你有空,就要想法兒弄了花兒送我。」
  
  生活還是需要一點儀式感的。
  
  「現在就送你。」
  
  說著,龐牧竟將手伸到連廊外面,穩穩地接了一大片雪團,然後將手放到晏驕面前,一本正經道:「看,雪花。」
  
  晏驕愣了下,哈哈笑出聲,隨手抓了連廊扶欄角落的積雪丟他。
  
  兩人一路追逐打鬧,然後在三院門口被迫分離:
  
  龐牧被廖無言抓去做交接收尾,晏驕則被小金喊回去寫封存行李箱的條子。
  
  今日是宋亮在廊下當值,見她回來便抱拳行禮,「晏大人。」
  
  如今,這位昔日飛虎堂三當家正式被調撥到她身邊作護衛,與小六、小八和許倩兩兩一班,輪流站崗。剛才晏驕是跟龐牧一起去門口,不算出門,就沒叫他跟著去。
  
  「後天就走了,你不用回武館跟兄弟們道別了嗎?這一去,可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了。」晏驕問道。
  
  宋亮撓了撓頭,不大在意,「以往在外走鏢,三年兩載不回家也時常有的事,不妨事,不妨事。」
  
  來之前大哥他們都說了,江湖兒女,事業為重,跟著幾位大人進京的機會來之不易,估計是整個飛虎堂所有成員家裡的祖墳齊齊冒煙才有這般成效,必須展現出各方面的決心和毅力。
  
  況且京城距離峻寧府頗近,走民道也不過個把月,也不算遠門。
  
  他的表情和語氣都太過平靜,彷彿真的只是要出趟門,看的晏驕心生敬佩。
  
  飛虎堂的二當家雖然有些蠢蠢的,但總體真的不錯,瞧瞧,不僅宋亮自己,就連飛虎堂眾人也果然是響噹噹好男兒,從不計較這些兒女情長的。
  
  初四一大早。
  
  「那是我兄弟,我兄弟!就是鴉青色披風那一個!」
  
  「飛虎堂三當家,飛虎堂!」
  
  「大人親自選的,現在要跟大人進京啦,那可是京城!」
  
  傳說中心如磐石,為了飛虎堂長遠發展而不知思念為何物的飛虎堂主周鶴正拼了命的扯著嗓子吆喝,漲的臉紅脖子粗,額頭上青筋鼓起,嘴巴周圍漸漸泛起一層白沫。
  
  「遷徙」隊伍中不斷發出憋笑,大家都時不時抬頭瞥一眼連脖子都漲成豬肝色的宋亮。
  
  而宋亮自己顯然更不好意思。
  
  他甚至鼓不起說話的勇氣,只是將腦袋埋得更低了。
  
  太丟人了。
  
  他又不是頭一回出門,更不是孩子了,大哥這般行事,卻叫自己日後如何自處?
  
  因送行百姓過多,龐牧一行人車馬也不少,原本寬闊的道路竟意外顯得有些不夠用,車隊甚至需要縮短彼此間距,慢慢拐彎才好。
  
  任澤挑起窗簾看著外面亂哄哄一團,輕笑出聲,眼神柔軟。
  
  他的馬車慢慢靠近宋亮時,便低聲笑道:「不去與兄弟們道別嗎?」
  
  真要說起來,他與宋亮接觸實在不多,卻難得合得來。就連衙門上下也都覺得詫異,因為這兩個人好像不管哪個方面都找不到半點相似之處。
  
  宋亮把腦袋搖成撥浪鼓,「不用不用。」
  
  任澤笑意漸濃,眼底卻隱隱有些落寞,視線掃過外面賣力敲鑼打鼓的彭彪、揚著飛虎堂大旗宣告三當家身份的周鶴,以及那些滿面紅光與有榮焉的飛虎堂眾人,竟隱約覺得這幅場景像極了當夜蘭姨他們悄悄送自己離開時的樣子。
  
  或許那些人都知道,自己一輩子都無法擺脫當下處境,所以當身邊有人可以遠行時,便拼了命的想送他出去。
  
  風忽然大了些,吹得任澤雙眼有些乾澀,他微微垂了眼眸,看著車窗外一寸寸往後移去的路石,竟難得有些留戀起來。
  
  當馬車又拐了一個彎時,任澤無意中抬眼一看,整個人都愣住了。
  
  人群洶湧,他卻在瞬間看到了深處有些站立不穩的幾個人:
  
  蘭姨,天香樓看場子的楊叔,還有,娘。
  
  他們正伸長了脖子,拼了命的往車隊中眺望,卻因不知哪一輛才是自己來的目的。
  
  蘭姨轉臉與煙巒說了幾句什麼,兩個人的神色都焦急起來。
  
  出身青樓的人天生就帶著一點低人一等的卑微,其實今天人這樣多,街上這樣熱鬧,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身邊站的是誰,但她們還是將圍脖拉的高高的,遮住了大半張臉。
  
  任澤呆呆的看著,喉頭上下抖了抖,一種空前強烈的情緒席捲全身,叫他兩隻手都微微發了顫。
  
  車馬不停,眼見著就要徹底從那兩個茫然而焦躁的女人視線中消失,任澤突然來了勇氣,猛地一把掀開車簾,朝那邊拼命揮著胳膊:
  
  「娘,我走啦!」
  
  自從淪落為罪臣之子之後,這是他第一次在人前痛痛快快的喊一聲娘。
  
  人潮洶湧,鼓聲震天,可煙巒還是瞬間看了過來,聽清他喊得什麼之後,哭的像個淚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方寸之美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37
發表於 2020-2-6 23:10:37 |只看該作者
第136章

  任澤這一聲喊得雖響,但周圍人聲鼎沸,除了附近幾人之外幾乎無人聽到。
  
  前頭騎馬負責警戒的圖磬本能的扭頭瞧了一眼,又順著任澤揮手的方向搜索人群,微微挑了挑眉,一言不發的重新轉了回去。
  
  倒是馬車外的宋亮也跟著胡亂看,可惜人頭攢動中瞧不出任澤到底在與誰道別,便憨憨問道:「你娘來送你了啊?」
  
  任澤拼命往後看了最後幾眼,見煙巒等人著實擠不動了,這才戀戀不捨的縮回馬車,渾身沒了力氣一樣闔了眼,輕輕嗯了一聲。
  
  「真好啊。」宋亮悠然嘆道。
  
  任澤下意識睜開眼睛,就見這莽漢面上竟流露出羨慕的神色。
  
  「你還有娘啊,」宋亮摸了摸鼻子,「我娘在我七歲時就死了。」
  
  任澤怔了下,心底突然有種封存已久的情緒轟然傾瀉,肆意奔流。
  
  他抬眼看著不斷晃動的車簾,笑容如雪山清泉,「是啊,我還有娘啊。」
  
  只要活著,總會有希望的。
  
  冬日在北方趕路實在不是什麼有趣的經歷,沒得景看,沒得馬騎。大隊人馬又提不起速度,一天從早到晚窩在沒有實際減震功能的馬車上,晏驕簡直佩服死沒有孕吐的白寧了。
  
  好在峻寧府距離京城不遠,像他們這樣不緊不慢的走,也不過十來天就能到。
  
  臘月初十這天晚上宿在驛站裡,馬車才剛停穩,大家便迫不及待的跳下來活動肢體。
  
  廖蘅披了件銀灰色狐狸皮斗篷,巨大的帽兜將她大半張臉都藏在裡頭,只露出兩點圓鼓鼓的腮頭。
  
  小姑娘火氣旺,裡頭穿得紮實,外面又罩了厚厚的皮斗篷,都熱的出汗了,鬧著要脫衣服,被董夫人冷酷無情的按了回去。
  
  廖蘅噘著嘴吧,抬起小短腿兒去踢地上積雪,眼角餘光瞥見晏驕後便脆生生喊了句,「小姑姑!」
  
  「哎呦咱們榛兒餓了吧?」晏驕彎腰接了衝過來的小砲彈一把,笑道,「晚上咱們涮鍋子。」
  
  旅途疲憊,小姑娘胃口也不大好,今天中午幾乎沒吃,大傢伙都有些擔心。不過這會兒見她這麼精神百倍的,估計沒事兒。
  
  廖蘅一個勁兒點頭,又特別點菜說:「要酸菜的!」
  
  這幾日坐馬車,她就沒正經梳頭,那帽兜沒了支撐,隨著她的動作不斷下滑,幾乎連鼻子都要擋住了。
  
  這次進京,晏驕和龐牧提前給親朋好友準備了許多禮物,除了現在大祿朝獨一無二的烈酒「醉煞神仙」外,還有她獨家秘製的臘腸、火腿和肉脯等物。
  
  大家都不是外人,也不來那些虛的,各種小吃尤其多,其中就有廖蘅小姑娘鍾愛的酸菜。
  
  這小丫頭雖然是個出身書香世家的閨秀,但口味非常豪放且包容萬千,愛吃氣味濃烈的松花蛋、豆腐乳,還有今年晏驕剛想起來的酸菜包子等一系列酸菜製品。
  
  晏驕噗嗤笑出聲,幫她往後按了按帽兜,就見這臉蛋紅撲撲的小姑娘衝自己神秘兮兮的招了招手。
  
  晏驕也學著她那樣神秘的湊過去,低聲道:「什麼事?」
  
  廖蘅鬼鬼祟祟的偷瞟了下自家爹媽,見他們沒注意才扯著自己的領口哼哼道:「小姑姑,我好熱啊。」
  
  晏驕笑得不行,心道這就是長輩覺得你冷啊。不過這幾天又陰又冷,小姑娘捂了一身汗,直接脫衣服非感冒不可。
  
  這麼想著,晏驕索性把小丫頭抱了起來,三步併兩步衝到驛站裡頭去,「走走走,小姑姑帶你進去!」
  
  廖蘅尖著嗓子叫了一聲,然後摟著晏驕的脖子咯咯笑作一團。
  
  她們兩個鬧得歡,周圍一群人都跟著笑,七嘴八舌的說些「小心」「別摔了」之類的話。
  
  剛從馬車上下來的任澤看得出了神,好像在看眼前,又好像在穿透這一幕,看向某些遙遠而模糊的記憶碎片。
  
  當他還是任少爺時,父親、母親、兄長,似乎也曾這樣陪自己玩耍……
  
  也不知看了多久,任澤突然覺察到有人在註視著自己,下意識望過去,發現竟是圖磬。
  
  他在瞬間收斂心神,面上不動聲色的笑道:「來日晏大人成了親,也必然是個好母親。」
  
  他笑的像往常一樣自然柔和,彷彿真的只是在感慨晏驕與廖蘅的玩鬧。
  
  然而圖磬卻沒有被轉移注意力,反而一開口說的就是在外人聽來莫名其妙的話,「若無聖人親旨,官妓世代不得翻身,亦不在大赦天下之列。」
  
  此言誅心,任澤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
  
  老實說,龐系成員待他仁至義盡,其中晏驕、齊遠之流更是熱心快腸,任澤感激不已。但唯獨這位出身高貴的圖大人,任澤卻一直猜不透他的心思。
  
  他好像一直都這麼淡淡的,既沒有表現出厭惡,更沒有欣喜,好像,好像任澤就只是路邊的一棵樹,樹上開的一朵花,沒什麼值得留意的。
  
  可此刻圖磬卻突然說了這麼老長一句話,任澤心中不由得咯噔一聲。
  
  他努力平靜道:「大人看見了?」
  
  頓了頓,任澤又狠狠吸了口氣,坦然道:「我不後悔。」
  
  本以為會迎來疾風驟雨,然而那位圖大人的眼神中卻忽然多了點兒古怪。
  
  任澤微怔,莫非自己猜錯了?
  
  良久,才聽圖磬道:「男子漢大丈夫,既放不下,何不建功立業,來日求得聖人恩典。」
  
  官妓不得無故赦免複籍,但若真有一個人願意用大功勞抵扣,聖人必然也樂得順水推舟。
  
  這是圖磬跟任澤說過的最長的一句話,像極了一串悶雷,筆直的炸在他腦海中。
  
  圖磬根本就不在意他的反應,說完就走。
  
  那頭白寧見他遲遲不跟上,也不隨眾人進去,只是立在門口等著,「做什麼去了?」
  
  看著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圖磬眉梢眼角的冷硬瞬間柔和下來, 「無事。」
  
  如今他將為人父,好些原本模糊混沌的東西都突然變得清晰起來,那些曾無比陌生而遙遠的情緒如同春日裡瘋狂生長蔓延的蓉芽嫩草,用力的將他與這紛紛擾擾的塵世拉近了。
  
  兩人相攜走了幾步,圖磬忽輕笑一聲,低聲喃喃,「我竟也管起閒事來。」
  
  「什麼?」白寧本能問道。
  
  「沒什麼,」圖磬笑笑,戲謔道,「只是在想,若白夫人今夜又想吃剩菜了可怎麼好?」
  
  白寧面上緋紅一片,屈肘往他胸腹處搗了一下, 「呸!」
  
  ——
  
  驛站的主要功能就是縮短距離,只是取直線,根本不管什麼風景人文、居住舒適,所以相當一部分的地理位置都很偏僻,就比如眼前這一處。
  
  荒郊野嶺本就供應不便,北方冬日又萬物蕭索,所以哪怕驛站本身修建的不錯,實際上也沒什麼可吃的。
  
  龐牧一行眾人身上基本上都帶著點兒爵位、官位,驛站的人好像還是頭一次一口氣接待這麼多大人物,難免有點惴惴。可他們費盡心思搜羅半日,端上來的也不過些蘿蔔白菜之流。
  
  好在這些貴人們並不挑剔,用的竟還是自己隨身帶的一口古裡古怪的大鍋,也不知往裡頭加了什麼,不多時,咕嘟冒泡的湯汁裡就開始散發出一種神奇的酸辣香氣。
  
  眾人才要吃飯時,驛站的人過來通報,說刑部尚書邵大人今天早上派人送了書信過來,人還等著呢。
  
  龐牧一聽這個名字就條件反射的頭疼,猶豫了下才無奈道:「叫進來吧。」
  
  來人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子,笑咪咪的,龐牧竟還認得他!因為當年邵離淵追著罵的時候,差不多就都是此人隨身伺候……
  
  「既然早上就到了,怎麼不在我們進門時就過來?」
  
  那人笑道:「大人說了,不是什麼大事,不著急,左右算得這兩日諸位便會經過此地,就叫小的在此等候。」
  
  說著,又重點看向龐牧,表情誠懇道:「若公爺有什麼問候的肺腑之言,正好小人也一並帶回去。」
  
  眾人哄然發笑,龐牧果斷道:「我沒有!」
  
  那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大人之前就說公爺瞧著豪放不羈,實則是個面皮兒薄的,必然不願意承認的。」
  
  眾人頭一遍還沒笑完,又被這話逗得笑了第二回,一個個東倒西歪的。
  
  龐牧充分理解了什麼叫百口莫辯,一口老血差點吐出來,沒好氣道:「信留下,人滾蛋,我看了你就煩。」
  
  那人倒也不再氣他,麻溜兒走了。
  
  屋內笑聲環繞,龐牧木著一張臉拆了信,都做好被刺的準備了,沒想到這一回邵老頭兒竟難得沒有公報私仇。
  
  「笑完了說正事,」他一目十行的看完了,將信紙傳閱諸人,又主動替還沒輪到的人解釋說,「赫特部的人上月月底就到了,每天都遞牌子想要求見,但聖人都不曾理會,如今還被晾在驛站裡。」
  
  其實先帝在世時,與大祿朝交好諸國都有專屬驛館,但後來戰火燒起,先帝一怒之下就給撤了,所以現在但凡外部、邊國進京朝賀,也都只能跟大祿官員一樣擠在驛站內。
  
  但這裡頭可操作的空間很大,若是雙方關係友好的,不僅可以得到最寬敞舒適的院落,而且能很快得到陛下召見,並順勢入城,更換到另外一些更加體面的住所。但若是關係尷尬的……
  
  圖磬哼了聲,「晾著吧。」
  
  他們都是跟赫特部的人打過仗的,對那些人自然沒有好性兒。
  
  晏驕小聲問道:「就是上回咱們坑過的其中之一嗎?」
  
  龐牧忍笑點頭,「是。他們倒是捏著鼻子認了,聽說還臨時多追加了不少財物,更準備忍痛割城,可沒想到聖人壓根兒懶得見,估計這些日子嚇都嚇死了。」
  
  若聖人痛快接見了,那麼這件事就此揭過,偏偏就是這麼晾著,天曉得會不會再臨時發難?
  
  晏驕唔了聲,忽然想起之前他說過的小郡主,又饒有興致的問道:「我記得以前你們說赫特部是想來和親的?」
  
  「國都降成部了,和什麼親, 」廖無言看完書信,順手遞給圖磬,聞言嗤之以鼻道,「說好聽點叫上供,不好聽的就是獻俘吧。」
  
  晏驕沖他比了個大拇指,八卦兮兮的追問道:「那小郡主長得好看嗎?是要入宮為陛下妃嬪嗎?」
  
  「西北蠻荒之地,整日風吹日曬的,能好看到哪兒去?」齊遠不屑一顧道。
  
  「妃嬪身份過高,況且聖人也不想要,」龐牧道,「倒是幾位皇子都長成了,年歲也與那什麼陂剎郡主相仿。」
  
  晏驕:「……」信息量好大,她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從何說起!
  
  陛下您不想要還巴巴兒叫人過來,擺明瞭遛著玩兒麼。再說了,您不想要就推給兒子?果然是親父子!
  
  她又將那奇怪的稱呼念了幾遍,「破傻郡主?」
  
  這名字聽起來就不大聰明的樣子啊。
  
  眾人都被她詭異的發音逗笑了,齊遠笑的尤其歡快。
  
  龐牧哈哈笑了一場,細細跟她掰扯,「你如今也入朝為官,這些事多知道知道沒壞處。」
  
  截至目前為止,聖人膝下滿十二歲的皇子一共三位,長子、次子分別為貴妃、皇后所出,身份高貴,風評也不差。而三皇子則是一位家世普通的嬪所生,大約是自知登基無望,娘兒倆過的就很嗨皮。
  
  「他很有點兒不務正業的意思,」說起這位三皇子,龐牧表情十分微妙,「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吃喝玩樂件件在行,唯獨讀書習武沒個正行,終日只是開球賽、辦宴會,陛下也很頭痛。」
  
  不過大約也因為三皇子膽大包天,胡鬧慣了,聖人還挺習慣替他收拾爛攤子,兩人之間甚至比大皇子和二皇子來的更加親暱。
  
  晏驕隱約有點明白了,「所以這次要獻身的就是三皇子?」
  
  前頭兩位皇子那樣的出身和風評,肯定不可能娶個邊陲部落的外族女子啊。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方寸之美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38
發表於 2020-2-6 23:10:50 |只看該作者
第137章

  今天是晏驕等人回京第二天,昨天夜裡聖人就迫不及待的派王公公出來傳話,叫他們次日一早就入宮說話,還特意點了晏驕的名,說是太后特別想親眼見見她。
  
  晏驕本能的回想起當初自己面聖時一跪到底的場面,登時覺得膝蓋隱隱作痛,臉上不自覺發了燒。
  
  見她似乎有些緊張,岳夫人笑著安慰道:「無妨,咱們娘兒倆一同去。太后頗和氣,只是好奇,想找人說說話罷了。況且她弄這麼一遭,也是給你撐腰的意思。」
  
  入宮的體面不是誰都有的,這一舉動本身就代表著皇家的態度。
  
  晏驕乖巧點頭,就聽後頭龐牧大咧咧道:「娘說的是,你們權當走親戚了,太后那麼大年紀了,聖人又忙於朝政,她終日沒個知心人說話,也怪可憐的。哎呀!」
  
  話音未落,他就被岳夫人狠狠拍了一巴掌,斥道:「殊不知禍從口出,你真是沒個章法了,這話也敢亂說!」
  
  哪個當權者願意被下頭的人憐憫?就算平時再親近也不成。
  
  龐牧自知失言,吭哧吭哧點頭,主動給娘兒倆剝乾果。
  
  岳夫人哼哼幾聲,跟晏驕說起宮中貴人們的脾性,誰知說了幾句之後,竟也嘆了聲,「到底不如外頭自在。」
  
  自己雖只是普通人,但也曾跟丈夫、兒子走遍大半個國家,親眼見識過戈壁之蒼茫,草原之遼闊,在茫茫大漠中看過日出日落,已經沒什麼可遺憾的了。
  
  可反觀太后,別說出京城,竟幾乎一輩子沒出過皇宮,所聞所見盡是人心險惡。便是每日笑臉奉承的,也未必有幾分真心。
  
  老太太雖沒明著說出來,但晏驕卻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跟著嘆了聲,脫口而出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龐牧把這話念了兩遍,「是你們那頭的俗語?雖直白,倒是貼切。」
  
  晏驕笑了笑,「也是一位大文豪的話,不過他是外國人,我也沒見過。」
  
  次日一早,一家三口果然天不亮就起床沐浴更衣、梳洗裝扮了,按規制坐了馬車進宮。
  
  王公公親自來迎,眾人略說了幾句話,龐牧和晏驕、岳夫人便分別被領去見聖人和太后。
  
  今天已是臘月十九,距離聖人封筆的二十五沒幾天了,群臣也被日益濃烈的新年氣氛感染,雖然私底下照樣勾心鬥角,你死我活打的不亦樂乎,但都挺有默契的不主動觸聖人黴頭。
  
  難得今日不必大朝會,聖人得空,便迫不及待的招了好友入宮說話。
  
  分別之前,龐牧還跟晏驕咬耳朵,「陛下是個孝子,稍後必然要去向太后請安,咱們等會兒見。」
  
  他這麼一說,晏驕心裡就有了著落,順手替他理了理因坐車而微微有些褶皺的禮服,「行了,去吧,我這邊還有娘呢。」
  
  若在平時,自然是她照顧婆婆,可對於進宮覲見這種事情,當然還得看老薑,畢竟夠辣。
  
  稍後,晏驕木偶似的隨著岳夫人行了禮,尤其小心翼翼的控制著跪下的速度和幅度……最後被賜了座,這才有工夫抬頭去看傳說中的太后。
  
  太后瞧著跟岳夫人差不多年紀,只是溫和雅緻的多,偶然眼神流轉間,依稀能窺得幾絲精光。
  
  兩位老太太說了幾句話,話題難免就拉到晏驕身上,太后笑吟吟道:「早就聽天闊說你是極膽大的孩子,怎麼不說話?」
  
  晏驕心道您沒問,下頭誰敢主動開口?不過面上還是憨厚笑道:「實在沒想到您這樣年輕好看,氣質超然,一時看呆了,太后贖罪。」
  
  太后先是一愣,然後就捂著嘴笑的前仰後合,指著她對岳夫人道:「聽聽,果然是膽子大的。」
  
  她這一輩子,被誇過溫柔賢惠,被誇過安守本分,也被誇過氣度高華,可「好看」這樣的話,在她出閣後就再也沒聽過了。
  
  嫁入皇室的女子,本就以家世和德行為重,至於長得如何……左右諸位王妃們都是黃豆綠豆的差別,誰也別瞧不上誰。
  
  想在權貴圈裡吃得開,人總要有自己的特徵和特長,一來容易被人記住,二來萬一有點什麼事兒,也好有的放矢。而龐牧母子打從很多年前就無師自通的堅持「耿直樸實」人設,如今見晏驕這樣畫風統一,不由十分欣慰。
  
  「她就這個毛病,又口無遮攔的,您可千萬別見怪。」岳夫人一臉無奈的道。
  
  太后之前確實也曾聽聖人和龐牧親口說過,只是沒想到這誇讚竟意外落到自己頭上,只是啼笑皆非罷了。
  
  說到底,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哪怕明知是奉承話,可誰不愛聽呢?
  
  不管是真和氣,還是單純看在龐牧從龍之功的面子上,太后確實對岳夫人和晏驕很好,又傳了話說要留膳。
  
  能在年底入宮,單獨接受召見已是天大恩寵,如今又被留膳,想必京中又要刮起旋風了。
  
  約莫過了兩刻鐘,聖人果然與龐牧相攜而來,先向太后請了安,又問了岳夫人近況,再看向晏驕時,表情便戲謔起來。
  
  「今兒跪的響不響?」
  
  晏驕:「……還行。」
  
  聖人直把太后笑的滿頭霧水,待稍後聽了原委之後,也非常沒有同情心的摀嘴笑起來。
  
  眾人說了一會兒話,又有宮女來說皇后也賜了東西過來。
  
  岳夫人便道:「該去謝恩的。」
  
  太后想了下,「也好,等會兒回來咱們再說話。」
  
  皇后身為後宮之主,所處宮殿裝潢華麗尊重不必多說,而她本人更在這一背景襯托下顯得越發高不可攀。不知是不是錯覺,晏驕總覺得皇后待她們遠不似太后親近。
  
  笑也是笑的,招待也熱情,但這份熱情卻給人一種流於表面的生硬感覺,叫人委實放鬆不下來。
  
  岳夫人顯然也不大願意多待,略坐了坐,算是全了禮數就帶著晏驕又回了太后那頭。
  
  晏驕頭一回在宮裡陪同最高領導人母子吃飯,本來挺惶恐的,結果龐牧就悄悄要她放開了吃。
  
  晏驕一度懷疑自己聽錯了。
  
  甚至就連太后也頻頻叫人給她布菜,又笑道:「聽說你甚好美食,也嚐嚐宮裡的合不合胃口,若覺得不錯了,就多吃些。」
  
  跪的響,膽大妄為,叛道離經,愛好美色,眼下又多了個愛吃,晏驕就覺得吧,貌似自己傳進來的名聲……都不咋地。
  
  然後她就在維持基本儀態的範圍內破罐子破摔了。
  
  左右天下不缺禮儀典範,聽說這兩位大領導平時接見外臣就跟禮儀大賽看現場似的,她那臨時抱了兩個時辰的佛腳死都不可能拼過。與其畫虎類犬,倒不如將人設堅持到底,沒準兒還能劍走偏鋒博個高分。
  
  見她吃的香甜,也不像其他貴女們那般沾沾嘴皮子就說飽了,太后果然十分稀罕,覺得是不是今天的御廚發揮格外好些?不知不覺中竟也被帶的多吃了大半碗飯,喜得一眾伺候的人直念佛。
  
  聖人感慨萬千道:「能吃是福。」
  
  晏驕忽然就有點明白他為什麼能跟龐牧成為知心好友了。
  
  尼瑪的能吃是福!聽聽,這是該對女子說的人話嗎?
  
  三個人天剛濛濛亮就進宮,一直到申時才帶著大批賞賜出宮,岳夫人早已疲憊不堪,要直接回府休息。
  
  龐牧見晏驕精神不錯,想了下便問道:「還想出去玩嗎?」
  
  晏驕眼前一亮,「走啊。」
  
  宮裡雖好,到底太憋悶,難得頭頂沒有案子壓著,自然該抓緊時間玩。
  
  龐牧搖頭失笑,「你這膽子還真是大得很了,我倒白擔心了。」
  
  晏驕抿嘴兒一笑,也不解釋。
  
  之所以膽子大,也是有緣故的。
  
  她瞧著與別人一般恭敬無二,但內心深處還是有種眾生平等的觀念,根本做不到像封建社會老百姓那樣對天家發自靈魂的敬畏,更別提什麼「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原則。
  
  本就不畏懼,而且對方也釋放善意,她就更怕不起來了。
  
  龐牧想了下,帶晏驕去了京城內數一數二的風雅地方:西樓。
  
  去的路上,龐牧還說呢,「那西樓是個雅緻的所在,原本是前朝皇孫所建,因實在精美非凡,便被完整保留了下來。聽說這幾天開賞梅宴,還有人唱曲兒,咱們也去鬆快鬆快。」
  
  馬車拐了幾個彎兒,就已經能從車窗遙遙看到那鶴立雞群的八層半高樓,但見飛簷斗拱都是言語難以形容之美麗,晏驕也不禁讚了一聲。
  
  「年前,我屢屢來此地辦案竟從沒留意過。」晏驕感慨道,忽又轉頭朝龐牧笑道,「想來那位皇孫也不是什麼安分的?」
  
  九乃天下至尊之數,他建個酒樓卻又弄出了個八層半的,這不擺明瞭據九隻有半步之遙嗎?
  
  龐牧笑著點頭,「所以他後來就造反被叔叔砍了。」
  
  然後……
  
  晏驕確實有點想見見那位傳說中敢上皇宮房頂揭瓦的三皇子,但蒼天可鑑,她真沒想到這麼快!
  
  看著不遠處人堆兒中如眾星拱月般被簇擁在正中的兩人,晏驕自不必說,主動帶她出來玩的龐牧卻已經開始後悔了。
  
  「那位三爺莫非是?」晏驕心中已有猜測,畢竟在這京都望燕台,並非誰都能被稱呼一句「爺」的。
  
  龐牧神色複雜的點了點頭。
  
  晏驕又趁對方沒發現飛快的打量幾眼,不過片刻就覺得眼睛疼。
  
  說實在的,換了她有這麼個兒子,也得三天兩頭想來個女子單打。
  
  堂堂一位皇子,想來也是名師教導出來的,可他竟然依舊擁有可怕的審美:燦金配濃紫,上面施以描金彩繪,富麗堂皇花團錦簇都不足以描述其萬一。
  
  如此荒唐的色彩搭配!
  
  但最可怕的是,他竟還真就因為一張白淨帥臉和謎一樣的自信,踏馬的就撐起來了。
  
  晏驕用指頭尖兒戳了戳龐牧的胳膊,低聲問:「他一直都這麼穿嗎?」
  
  龐牧艱難的點了頭。
  
  「三皇子旁邊那位是?」晏驕用力眨了眨眼睛,又指著另外一人問道。
  
  晏驕指的那人約莫三十歲上下年紀,戴木冠、著道袍,面容清雋,神情肆意,頗有魏晉名士風流。看他與三皇子相交莫逆的模樣,身份應該也不一般。
  
  龐牧痛苦的捏了捏眉心,深深覺得今天出門沒看黃曆,低聲道:「那就是臨清先生。」
  
  晏驕:「……」
  
  她再看看那位被笑的花枝亂顫的名妓們粉拳敲打的文人,突然覺得出自同門的自家義兄真的算歹竹出好筍!
  
  可惜他們兩個都非此道中人,不然,此刻早已認出臨清先生周圍簇擁的全都是這幾年京城內外最負盛名的妓女們,素日都有著千金但求一見的美譽。而那周圍的第二層人群,卻顯得十分忙碌:一邊要奉承三皇子,一邊又要誇讚臨清先生的才華和出眾氣度,更要見縫插針的欣賞和讚嘆妓女們的美貌……
  
  「走走走,咱們改日再來。」見那頭似乎還沒注意到這邊,龐牧如臨大敵的護了晏驕要走。
  
  其實單純三皇子倒也罷了,可若是再加上一個肆意妄為的臨清先生……
  
  誰知他還沒邁出腿去,那頭似乎一直沒往這邊看的臨清先生卻朗聲笑道: 「既來了,怎不坐下吃杯水酒再走?」
  
  龐牧發自內心的感受到了來自死亡的召喚。
  
  隨著臨清先生一聲,在場眾人齊刷刷轉過頭來,而緊接著三皇子一句喜出望外的「定國公」,又叫這些人眼睛裡幽幽冒了綠光。
  
  來了,來了,他過來了,他帶著死神審美衝過來了!
  
  晏驕驚魂未定的看著調色盤一樣的三皇子歡快的跑過來,順手將像牙股的銷金扇子插到後脖領子裡。
  
  嗯,這扇子好像很好看,等等,扇子?
  
  她默默地轉頭看了眼外面寒風呼嘯下裹得像熊一樣的行人,再低頭看看隨從手中自己剛脫下來的大氅,決定不說話。
  
  三皇子似乎對龐牧十分傾慕,一開口就嘰嘰呱呱的說個不停,抱怨他為何總不回京,又問他為何不答應當自己的老師雲雲,龐牧想回答都插不上嘴。
  
  晏驕下意識看向臨清先生,意外發現對方竟然也在打量自己,本能的頷首示意。
  
  誰知那人突然就笑了。
  
  他的容貌並不算頂級,但氣質實在獨特,令人過目難忘,這一笑之下,便如夏日裡下的一場薄荷味兒的雨,清新又透徹,半點看不出龐牧口中瘋癲的模樣。
  
  不過下一刻,這場薄荷雨裡便好似淬了毒:臨清先生身邊那幾位嬌滴滴的妓女便用彷彿泡了蜜的聲音道:
  
  「哎呀先生笑什麼?」
  
  「莫不是又有了好句子? 」
  
  「快說來聽聽。」
  
  臨清先生哈哈大笑,非常熟練地捏捏這個的臉,拍拍那個的手,遊刃有餘到一塌糊塗,竟真的張口就吟了一首風流嬝娜的詞。
  
  晏驕自問鑑賞能力不高,但單純聽裡頭「嬌紅嫩綠,酥手紅袖」之類的詞彙,就知道肯定不是什麼正經作品。
  
  他才一念完,周圍眾人便一臉狂熱與曖昧的喝起彩來,幾個妓女眼中也是異彩連連,現場演繹了一番爭寵。
  
  「先生好文采!不若這詞就與了奴家作曲兒吧。」
  
  「你前兒才得了,偏今兒又來與姐妹們爭搶,先生理她作甚,還是給奴家。」
  
  「哎呀,給奴家,給奴家麼,奴家嗓子比她們更溫柔婉轉,最適合奴家唱了。」
  
  這年頭的妓女想要出類拔萃也不容易,單純看容貌的永遠成不了一流,善解人意之餘總要有點出色的才藝才好,而其中唱曲兒便是最流行的。
  
  但好嗓子也要遇到好曲子,所以臨清先生這樣早有才名,作品又有保障的人便格外受歡迎。
  
  一群鶯鶯燕燕爭得不可開交,誰也說服不了誰,最後索性抓著臨清先生左右搖擺起來。
  
  臨清先生放聲大笑,十分受用的安撫幾句,又微微張開口,一個穿紅衣的美貌女子便溫柔的投餵一顆蜜餞。待他稍作咀嚼,便又有另一人用精心繡成的帕子替他擦去唇邊蜜汁……
  
  晏驕深吸一口氣,與幾乎同時看過來的龐牧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深深的渴望:
  
  想走!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方寸之美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39
發表於 2020-2-6 23:11:03 |只看該作者
第138章

  龐牧十分無奈的看向臨清先生,嘆道:「你怎麼回京了?」
  
  臨清先生笑道:「自然是喝你喜酒來的。」
  
  說著,又看向晏驕,神色玩味,「不曾想你們竟真破了案子。說起來,你既認了我師兄做義兄,我也算你娘家人,叫聲兄長來聽聽?」
  
  晏驕的視線從他身邊一眾美人身上掃過,面皮抽了抽,拒絕之情溢於言表,不答反問,「您在這裡公然帶三皇子狎妓,我哥知道嗎?」
  
  聖人知道嗎?
  
  臨清先生面上笑容一滯,復又揚起,「沒想到竟真的出了個女捕頭。」
  
  晏驕差點給他氣笑了:您不覺得自己轉移話題過於生硬了嗎?
  
  她面無表情的轉頭,吩咐小六道:「去通知廖先生,就說他師弟回京了,長期漂泊在外分外思念,速來相聚!」
  
  若不是京城重地,不好隨便鴿人,派鴿子去更快。
  
  小六忍笑點頭領命,以實際行動表達了自己看好戲的迫切心情:他直接就從視窗翻了出去,身姿靈巧的在幾層屋簷間輾轉騰挪,不過片刻就落了地。
  
  龐牧幾人都看向臨清,就見他滿臉笑容瞬間僵硬。
  
  臨清先生面上不動,心中卻已開始飛快計算起廖府與此地的距離,同時施施然起身與一眾眼含秋水戀戀不捨的名妓們瀟灑話別,「忽想起還有要事,有緣再見。」
  
  眾妓齊齊嬌笑出聲,更有一位明眸皓齒的豐潤女子毫不留情的拆臺道:「此滴水成冰之際,先生意欲逃往何處?」
  
  話音未落,一眾歌姬便摒棄前嫌咯咯笑作一團,一時香風陣陣、錦繡翻飛,整片空間都被她們的嬉笑填滿了。
  
  臨清先生到底是見識過大場面的,竟半點不臉紅,一本正經的道:「讀書人離去能叫逃嗎?葵娘,你莫要毀我名聲。」
  
  他一行走一行說,聲音一路漫出去,尾音尚且在空氣中迴盪時,人已匆匆下樓去了。因速度過快,一身道袍中擠滿了空氣,都在他身後鼓起來一團。
  
  晏驕等人頓時哄笑出聲。
  
  龐牧上前取了他落在座位上的皮套袖,約摸著時間差不多了就往窗邊探頭叫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且等著吧!」
  
  說完,就將皮套袖扔了下去。
  
  臨清先生聞聲抬頭,張開雙臂接了滿懷,登時被灌入袖中的冷風激的一哆嗦,飛快的戴好,抄著手一溜煙兒跑走了。
  
  他素來是個瀟灑浪子,哪裡管三日後洪水滔天?且顧著當下吧。
  
  臨清先生一走就相當於斷了紐帶,客人們不敢貿然攀扯三皇子,又畏懼定國公氣勢而不敢上前,室內瞬間安靜下來。
  
  龐牧做不來攆人霸佔的舉動,只好對三皇子道:「殿下,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
  
  好歹是自己好友的兒子,再不爭氣也不能眼睜睜看他墮落如此,日夜與妓子並阿諛奉承之輩為伍。
  
  三皇子見臨清先生已走,頓時也沒了停留的興致,況且他嚮往定國公久已,當即很爽快的道:「我知不遠處有一家茶館,甚是清雅,店主人頗通書畫,不若就去那裡說話。」
  
  龐牧和晏驕不置可否,心道只要你不去青樓就行。
  
  見他們同意,三皇子刷的一聲抖開象牙股扇,風度翩翩的朝四周拱了拱手,然後便踢踢踏踏的下樓去。
  
  龐牧和晏驕落後一步跟著,看著前面色彩繽紛的身影低聲咬耳朵,「你說他等會兒出門還會不會扇扇子?」
  
  今天早上晏驕用僅剩的現代神器:溫度計測過溫度,差不多是零下九度的樣子,而且望燕台又以冬半年狂風肆虐出名,格外乾冷,寒風吹在臉上便猶如刀割一般。
  
  若果然三皇子敢在外面搧著扇子發浪,他們絕對敬他是條漢子。
  
  事實證明,三皇子確實不敢,還沒出門前他就熟練地將扇子交給隨從保管,然後乖乖披了大氅,暫時掩蓋住滿身騷氣。
  
  這條街上高樓林立,人群密集,城外的風刮進來時就不大了。考慮到茶館據此地也不過幾百步遠,騎馬坐車還不夠折騰的,三人乾脆步行過去。
  
  「我雖生在京城,但隔三差五就聽到定國公又破了什麼案子,真是替你高興啊。」三皇子開心道,「若是我什麼時候也能如臨清先生一般,四處遊走就好了。」
  
  他如今也不過是個光頭皇子,連個職位都沒有,也只好自稱我。
  
  類似這種太平日子過久了,單純想找刺激的,龐牧也見過不少,駕輕就熟道:「都是大家通力合作的功勞,非我一人之功。殿下也莫要將行走江湖想的那麼美妙,且不說旁的,到時什麼高枕軟臥錦衣玉食都顧不上了,沒準兒還要風餐露宿……」
  
  對某個領域一無所知的人縱使要想像也必然面對無處下手的窘境,恰如三皇子從未出過京城,哪怕素性荒唐也沒斷了錦衣玉食,所以饒是龐牧說的再如何驚險艱苦也實在體會不到。
  
  他剛要表示無所謂,卻聽龐牧說到「……連著百十里荒無人煙,吃喝拉撒都在路上」時,終於忍不住小聲問道:「沒有恭桶嗎?」
  
  話音未落,就見龐牧和晏驕齊齊投來關愛傻子的眼神。
  
  誰踏馬出門還要單獨扛著一個馬桶?
  
  三皇子被他們看的一縮脖子,一雙大眼立刻看向身後侍從,「快記下來,回宮後我要說給母親聽。」
  
  天吶,外面的人竟不用恭桶的嗎?
  
  說話間,一行人已經到了三皇子口中的茶館,內裡並不聞嬉笑之聲,也沒有亂七八糟的味道和鶯鶯燕燕。悠揚的古琴聲動人心神,屋子正中一個單腿站立仙鶴口銜靈芝落地大香爐內悠然散發出淡淡香氣,將那一片區域都氤氳了,猶如仙境一般。
  
  果然是個極其清雅的所在。
  
  三皇子頗有些憐香惜玉的習慣:進門後先請晏驕坐了,又問過喜好,還特意請人上了適宜女子飲用的潤喉飲品和精巧點心,這才去照顧龐牧。
  
  晏驕道了謝,見他也不過十六七歲年紀,眉宇間隱隱帶著稚氣,一雙大眼睛意外通透,也不知怎的就笑了聲。
  
  又露出滿身輝煌的三皇子眨眨眼,「晏捕頭因何發笑?」
  
  晏驕才要說話,忽聽街上突然熱鬧起來,她才要伸手推窗去看時,龐牧早已替她做好了,「這裡看得清楚。」
  
  兩個人頭挨頭看出去時,就見外面人群自動分開退到路邊,遠處慢慢走來一隊衣著艷麗的人,放眼望去只見一大片放肆奔流的深紅、寶藍和薑黃,晏驕和龐牧沉默片刻,齊齊扭頭去看三皇子。
  
  三皇子瞧出他們眼中揶揄,搔了搔下巴,指著那些人道:「是赫特部的使者團,打頭騎馬的是陂耶郡王,後頭轎子裡應該就是陂剎郡主。」
  
  赫特部?那豈不是……晏驕和龐牧再一次將百感交集的視線投到三皇子身上。
  
  怪不得你們有這份姻緣,光是這個穿衣風格和審美上也很有共同話題的樣子。
  
  他們本想看個熱鬧就完,卻沒料到前面陂耶郡王坐的高看的遠,此刻龐牧半張臉才一映入眼簾,陂耶郡王心裡就咯噔一下,忙喚了侍衛上前吩咐道:「你去前面打探一番,看是不是定國公在此。」
  
  他此番進京朝拜,本意就是與大祿朝搞好關係,可眼見聖人超出想像的冷淡,他實在心急如焚:被鄰部看了笑話事小,若來日真的被打壓、算計就壞了。
  
  難得偶遇定國公,兩邊雖夾雜國仇家恨,但他們之前卻曾有過數面之緣,若果然能得他相助,或許能有轉機也未可知。
  
  稍後龐牧等人剛一關上窗子,外間隨從就進門回稟道:「赫特部陂耶郡王、陂剎郡主想進來給殿下、公爺請安。」
  
  龐牧嗤笑一聲,「他們消息倒靈便。」
  
  說著便朝三皇子笑道:「如何?」
  
  三皇子瞧出他眼中打趣,面上微微泛紅,倒也落落大方,「罷了,叫他們進來吧。」
  
  雖然聖人沒有明文下旨,但明眼人都猜出此番估計就是他娶那陂剎郡主,以示大祿接受邊部歸順的誠意。
  
  晏驕又從窗縫看出去,見那小郡王對下人吩咐了幾句什麼,後面馬車上陸續下來三個年輕高挑的姑娘。
  
  那幾人身高體型甚至是舉止動作都極度相似,而赫特部女子俱都髮型簡單,若不細細分辨衣裳首飾時,乍看背影竟難以分辨哪個是陂剎郡主。
  
  通常來說,主子都比較忌諱下人與自己相似,沒想到這位外族郡主一點都不在意。
  
  不多時,赫特部兄妹倆相攜而來。
  
  為展現誠意,三皇子他們也都起身相迎。
  
  陂耶郡王年紀約摸二十歲出頭,高鼻深目,皮膚白皙,相貌頗佳,而妹妹陂剎郡主反而倒不如他的肌膚細膩柔嫩,而且神色也更加倨傲。
  
  女孩兒發育本就早些,而赫特人天生身量高,她只比三皇子大了一歲,卻足足高了將近一個頭,場面就有點淡淡的滑稽。
  
  「公爺。」陂耶郡王又朝龐牧深深一禮,瞧著比對三皇子更加敬畏的樣子。
  
  「一別數年,郡王長高了,漢話說的也好了。」龐牧大咧咧擺擺手,似笑非笑道。
  
  其實他統共也就見過這小郡王兩回,一回是兩邊談判,小郡王混在原赫特國主那十多個兒子裡頭,根本看不真切。
  
  第二回麼,就是赫特主動投降,新王主動來送了投降書。
  
  那個時候,陂耶郡王也才十七歲,還是個少年人,一口亂七八糟的漢話聽的人牙磣,遠不如現在流利和字正腔圓。
  
  這樣的對話顯然不在正常範圍之內,陂耶郡王的表情明顯有一瞬間的呆滯,不過馬上恭敬道:「謝公爺關心,倒是公爺龍精虎猛一如從前。」
  
  包括赫特在內的幾個小國被龐家父子倆追著打了小二十年,恐懼早已深入骨髓,如今眼前這位的名號還能止小兒夜哭。
  
  龐牧跟他說了兩句,忽然朝陂剎郡主咧嘴一笑,「郡主這樣直勾勾盯著我看,莫不是想請我去赫特部作客?」
  
  陂剎郡主沒想到他感應這般敏銳,直接被逮了個正著,背心刷的冒出一層冷汗,臉也更白了,忙低了頭。
  
  當年三軍元帥龐牧率眾在周邊幾國幾進幾出,每次都如同殺神降世,所到之處無一例外掀起腥風血雨,直令大祿朝君臣齊聲喝彩,敵國老少哭聲震天。
  
  他去赫特部,能有什麼好事!
  
  陂耶郡王才要出言轉圜,就聽三皇子邀請道:「天寒地凍,郡王難得入城,不若坐下吃杯熱茶歇息一回。中原點心與西北不同,卻也別有風味,不知郡主愛吃甜的嗎?」
  
  他本是好意,不曾想陂剎郡主卻絲毫不領情,低垂的眼眸中飛快劃過一絲怨怒,硬邦邦道:「不必,我與兄長剛在宮中吃多了茶。」
  
  赫特部遠道而來,可大祿天子卻視而不見,硬生生將他們晾在外頭將近一個月才召見,本就是一種無聲折辱。而今天入宮,聖人的態度也並不算熱情,陂耶郡王等了許久的賜婚旨意依舊沒有消息,而陂剎郡主在太后宮外足足喝了一個多時辰的茶,才被告知今日太后和皇后都貴體欠安,不見客。
  
  既然早就知道身體不適,為何不在一開始就說明?偏偏要讓自己乾等,受盡白眼和輕蔑,簡直可惡。
  
  她的漢話說的本就不好,語氣又冷硬,這話就顯得格外尖銳刺耳。
  
  三皇子愛胡鬧不假,憐香惜玉也是真的,但終究是龍子龍孫,骨子裡就帶了驕傲,現在被陂剎郡主甩了冷臉,面上客套瞬間褪得乾乾淨淨,毫不客氣的端茶送客,「既如此,天色不早,郡王這就走吧。」
  
  陂剎郡主沒想到他前後態度變化如此之大,本能的抬頭望來,眼中滿是愕然。
  
  然而三皇子連眼神都懶得分她一個。
  
  陂耶郡王暗道不好,只覺頭皮發麻,想說什麼卻也知眼下只怕不是時候,忙再三行禮,「陛下特許小王一行人住在城南花枝巷,今日天色已晚,就不打擾諸位雅興了,告辭。」
  
  三皇子已經自顧自坐下了,聞言眼皮都不抬一下,丟了個鼻音過去敷衍了事。
  
  龐牧朝他們點點頭,也拉著晏驕回原位坐下。
  
  坐下的瞬間,晏驕本能的抬頭朝門口望去,恰見那陂剎郡主竟也朝這邊看來,兩人俱是一怔。
  
  晏驕從她眼中看到了清晰的,毫無保留的恨意。
  
  待赫特一行離開,她皺了皺眉,對三皇子道:「那郡主過於桀驁不馴、野性外露,殿下日後還需當心。」
  
  三皇子胡亂扇了幾下扇子,沒了一開始的嬉皮笑臉,淡淡道:「父皇不會允許外族女子佔據正妃職位,頂了天就是個側妃罷了,走了過場,丟到後院胡亂養著也就是了。」
  
  他生在皇家,享受榮華富貴,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國,若是連這點委屈都忍受不了,哪裡還配做父皇的兒子?
  
  晏驕微微挑眉。
  
  這三皇子,卻也不像外界傳言那樣荒唐無度。
  
  ——
  
  在臨時住所安頓下之後,陂耶郡王抬手就給了妹妹一個耳刮子,「你是在將我部置於火上!誰給你的膽子!」
  
  陂剎郡主挨了一巴掌,張嘴吐出一口血水,冷笑道:「難道兄長還要繼續忍受他們的欺凌嗎?漢人有句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如今隨便找個理由就要我們割地賠款,日後更壞的日子怕是沒有頭了。」
  
  陂耶郡王皺眉,「至少族人還活著。」
  
  況且公里公道的說,原本就是赫特幾國眼紅大祿朝幅員遼闊物產豐富,起了掠奪之心,只不過反而被人打死了罷了。
  
  「這樣就是活著?你曾貴為王侯,怎能忍受如此屈辱!」陂剎郡主突然激動起來,失控的大喊,「大不了與他們開戰,魚死網破!」
  
  「你說的容易,開戰開戰,你可知我部已經不起戰火?」陂耶郡王厲聲喝道,「若是硬扛,只能落得被滅族的下場。」
  
  「死就死了,也好過這樣屈辱的活著。」陂剎郡主冷笑道。
  
  小郡王怒極反笑,「你真是瘋了。」
  
  他叫來侍衛,「將郡主院子牢牢看住,除夕宮宴之前不許她外出一步!」
  
  「你就是死,也要在嫁給大祿皇子之後死。」陂耶郡王死死盯著同父異母的妹妹,一字一頓道。
  
  說罷,他拂袖而去。
  
  「父親和兄長他們戰死,其實你很高興吧?」他剛跨出門檻,卻聽後面的陂剎郡主譏笑道,「兄長們那般驕傲,那般驍勇善戰,便是下面幾個弟弟也比你有血性,若是他們還在,你下輩子都做不得領袖!」
  
  她咬牙切齒道:「那漢人殺我兄父,滅我族人,你卻對他曲意逢迎,這般的認賊作父,還有廉恥嗎?」
  
  陂耶郡王聞言停住腳步,突然呵呵笑了幾聲,轉過身來,「我若說是,你又能奈我何?」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走了。
  
  陂剎郡主目瞪口呆,眼睜睜看著面前兩扇精美的雕花木門被牢牢關閉,整個人都被壓抑的喘不上起來。
  
  良久,她撕心裂肺的叫了幾聲,將屋子裡能砸的東西都砸了個乾淨。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星座之星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美食達人勳章 方寸之美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40
發表於 2020-2-6 23:11:16 |只看該作者
第139章

  大婚在即,這段日子晏驕就住在廖府,等轉過年來正式成親了才好跟龐牧住在一起。
  
  如此一來,饒是京城人多口雜規矩多,誰也說不出什麼了。
  
  因著陂剎郡主的事,三皇子的興致明顯低落不少,見天色不早,兩人順勢與他告辭,對方也沒強行挽留,只道來日宮宴再聚。
  
  龐牧照例先送晏驕回廖府,琢磨著看能不能再蹭一頓飯,盡可能多些相處時間。
  
  結果才一進到正院,就隱約聽見廖無言抑揚頓挫鏗鏘有力的訓斥聲:
  
  「……你當真好大的臉面,好生的荒唐!青天白日眾目睽睽之下,竟帶著三皇子狎妓!更吟誦什麼淫詞浪曲,臨泉啊臨泉,不要以為你不入朝為官就可肆無忌憚……」
  
  「你如此行事,可對得起師父的栽培?他老人家若是知道了,只怕要氣得當場暴斃!」
  
  一直聽外頭「臨清先生」「臨清先生」的叫,他們都幾乎要忘了對方大名臨泉了。
  
  臨泉小聲辯解的聲音聽上去簡直弱小可憐但氣人,「我去南邊看過師父他老人家了,病早好利索了,只是不肯回來……一頓飯能吃一整碗紅燒肉,我都搶不過他哎呀!」
  
  廖無言猛地拔高聲音,「還敢頂嘴,敢編排師父他老人家!」
  
  現在進門必然要遭受池魚之災,兩人對視一眼,都猶豫要不要等他罵完再進去。
  
  然而廖家的下人早在一開始就通報了,還不等他們掉頭跑時,廖無言尤帶著怒氣的聲音便自裡面傳出,「沒做虧心事,你們躲什麼!」
  
  晏驕和龐牧齊齊齜牙,呦,聽聽,明顯被氣的不輕啊。
  
  稍後兩人一進門,就對上正滿臉尷尬縮在一旁喝茶的衛藍。
  
  見他們進來,衛藍明顯鬆了口氣,起身相迎的神色猶如見了分擔火力的過命戰友一般,熱情到令人發毛。
  
  「大人,晏姑娘,別來無恙。」
  
  時隔許久,他卻還是習慣這麼叫。
  
  晏驕和龐牧見了他也很是高興,都顧不上廖無言的黑臉,直接上前拉著他寒暄起來。
  
  「好像瘦了些,但更精神了,人也銳利了。」
  
  果然官場是個鍛煉人的所在,哪怕衛藍現在只是翰林院修撰,卻也零距離目睹甚至是經歷了政治的複雜和可怕,這麼一段時間下來,整個人幾乎改頭換面。
  
  龐牧問道:「任澤也來了,你們可曾見過?」
  
  「自然是見過的,」不等衛藍回答,被晾在一邊的廖無言就涼颼颼道,「這兩日天天出去見面,若不是我今兒叫著,還不肯來呢!」
  
  衛藍笑容越發尷尬,張了張嘴想解釋,可又很明智的咽了回去。
  
  罷了,左右師父說的都有理。
  
  晏驕跟著縮了縮脖子,小聲問衛藍,「那任澤呢?」
  
  衛藍同樣壓低聲音,啼笑皆非道:「我們今兒都被先生罵了一頓,他被攆回國公府抄書,估計今晚沒的睡了。」
  
  龐牧嘖了一聲,一本正經的對廖無言道:「你這就是遷怒了,老大的人了,吃學生的醋作甚麼!」
  
  話音未落,包括臨泉在內眾人都倒抽一口涼氣,滿臉寫著:
  
  你完了。
  
  龐牧一愣,壞了。
  
  就見廖無言雙眼微瞇,冷笑一聲,揚起的袖子猛地朝門外蕩開一道波浪,「送客!」
  
  龐牧這一被攆不要緊,直到宮宴當日就再也沒撈著見媳婦兒一面。
  
  京城有名有姓的人家大多習慣在臘月二十九擺家宴,好騰出空來赴大年三十的宮宴。
  
  客觀來講,於情於理晏驕都是不夠赴宮宴的資格的:
  
  如今她還沒跟龐牧拜堂,就算不得國公夫人;若論官階,又恰好卡在五品的界限以外。
  
  就在龐牧準備入宮求恩典時,聖人倒是主動了一把:特許有伯爵頭銜的廖無言帶義妹一同前往。
  
  廖無言一接到旨意就樂了,聖人擺明瞭是故意使壞呢。
  
  宮宴座次根據官爵高低成排,按各自家庭分列,龐牧貴為國公,幾乎是貼著御案坐的。而廖無言只是伯爵,少說得往後延兩排,到時候別說親熱說話了,一片人頭攢動中想看見對方都難。
  
  顯然龐牧也看透聖人的小心眼兒,所以兩家在宮門口碰上的時候,他的表情就格外幽怨。
  
  陛下咋回事兒?之前還催著成親,眼見臨門一腳了,你這瞎摻和啥!
  
  晏驕和董夫人併兩個孩子在馬車裡坐著,龐牧蹭過來時,廖蘅就捂著嘴咯咯笑道:「小姑姑,小姑父來了。」
  
  晏驕失笑,順著她扒開的一條縫挑起窗簾,「她姑父來了?」
  
  眾人俱都嬉笑出聲,龐牧自己也撐不住樂了,順手往廖蘅腦門兒上輕輕彈了下,「鬼靈精。」
  
  他才要說話,卻聽宮門口處一陣喧嘩,眾人俱都翹首看時,就見邵離淵帶著幾個人騎馬奔來。
  
  邵離淵乃刑部尚書,主管天下大案,等閒小事無需勞他大駕。眼下正值大年三十兒,偏弄出這般大陣仗,氣氛突然就凝重了許多。
  
  他也是有歲數的人了,但大約常在外頭奔走又注意保養的緣故,體格非常好,此刻一把好馬術顯露無疑。老爺子神色冷峻,閃電一般從車隊前掠過,結果不多時竟又打馬調轉回來。
  
  他居高臨下的俯視晏驕從車窗探出來的腦袋,微微有些欣喜的模樣,「倒是巧了,你也來。」
  
  此刻龐牧也顧不上會被罵了,主動上前行了個晚輩禮,問道:「不知大人喚她前去所謂何事?」
  
  邵離淵微微蹙眉,難得沒罵他,「刑部辦案,閒人勿問,你們只管入宮赴宴就是。」
  
  龐牧:「……」
  
  我媳婦兒是你們刑部骨幹,我也算家屬,感情到了這會兒就是邊緣人了?
  
  說話間,晏驕已經麻利的從馬車裡爬出來,直接翻身上了一直拴在車後以備不時之需的白馬追雲,順便還騰出手來安撫似的拍了拍龐牧脊背,「別擔心,我去去就來。」
  
  邵離淵哼了聲,單手控韁調轉馬頭,好算微微透了點口風,「帶著你的箱子。」
  
  眾人俱是一怔,旋即臉色大變。
  
  死人了!
  
  晏驕立刻命宋亮回廖府取自己的勘察箱,順便通知阿苗,她則帶著許倩和小六、小八先行一步。
  
  邵離淵撥了一個差役隨宋亮去,命稍後取到箱子隨差役去現場,自己則不再多言,直接帶著晏驕如旋風一般消失在車隊視線中。
  
  晏驕身上穿的是橘紅繡金的宮裝,披著黑色掛正紅裡子的貂皮斗篷,此刻騎在馬背上,那斗篷便被風吹的鼓起來,上下翻飛,大紅與黑色時隱時現不斷交織,在這微微有些陰霾的天地間莫名壓抑與妖冶。
  
  龐牧盯著他們離去的方向看了片刻,抬手喚來小四小五,「去悄悄打聽一下,看本該來赴宴的人中誰缺席了。」
  
  依照邵離淵的身份和地位,非等閒人絕對請不動他……
  
  死的是陂剎郡主,據說發現時已經被燒成焦屍。
  
  得到這個消息的瞬間,晏驕還有點難以置信,脫口而出道:「我前幾天還見過她。」
  
  她曾旁觀過無數死亡,但前不久還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此刻卻突然變成一具被燒的通體炭化的屍體,中間所帶來的反差和衝擊仍讓她有片刻呆怔。
  
  「這不是最糟的,」邵離淵神色凝重道,「怕只怕有心人在此事上大做文章。」
  
  從宮內跟他一起出來的還有兩個捕頭:一個是白淨瓜子臉,約莫三十五歲上下,另一個麥色國字臉,比前者略小些,不過而立。
  
  聽了邵離淵的話,那國字臉的便出言道:「大人是擔心三皇子嗎?」
  
  邵離淵沒說話,那瓜子臉先就接道:「今年基本上與大祿有往來的國家都派了使者入京,是大戰結束後入京朝賀的使者最多的一年,尤其以赫特為首幾個戰敗邊部,與朝廷關係本就微妙。天下皆知他們此番不惜送郡主入京和親,但我朝態度冷淡也是事實。現在郡主死了,只怕……」
  
  邵離淵這才微微點頭。
  
  晏驕瞬間明白了。
  
  這十多年來與大祿有過戰亂、紛爭或是摩擦的共計七國,戰敗和主動投降後併入大祿的共有四國,而這四國之中又以赫特為首,遭受打擊最大,如今的態度也最誠懇。
  
  那陂剎郡主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進京之後,或者說與陛下、三皇子不歡而散後死了……
  
  晏驕從未像現在這樣接近過政治中心,只覺得心跳都加快了,忍不住問道:「大人,外面暫時沒有對朝廷不利的謠言傳出吧?」
  
  若有人趁勢說是朝廷派人幹的,後果不堪設想:
  
  當初赫特老國王戰敗被殺,王后自盡,十七個王子也死的只剩下四個,如今的小郡王還是大祿親自支援的,可以說整個國家都盡在掌握。現在人家更親自進京,將出身最高貴的郡主獻上,真是不能更誠懇了,可若這般低聲下氣俯首貼耳都會招來殺身之禍,還不如拼個魚死網破!
  
  晏驕的話一出口,那兩名捕頭便齊齊看過來,臉上微微有些詫異。
  
  邵離淵嗯了聲,顯然挺滿意她能跟上大家的思維,又主動指著那瓜子臉白淨面皮的介紹說:「這是天字甲號燕櫻,那個是地字乙號堂溪。」
  
  說完,又對燕櫻和堂溪道:「這是晏驕,本案事關重大,需爾等通力合作,不容有失。」
  
  前段時間刑部又收了一位黃字乙號捕頭,如今共有十四位捕頭,聽起來不少,但無奈天下之大,頻頻有各類案件發生,往來不便,竟也時常不大夠用,基本上很難見到十四個人同時在京城駐紮。
  
  就好比現在,算上晏驕也只有三人在,其餘十一人全部被派往各地協助地方官府調查去了。
  
  邵離淵介紹完,這三人就齊齊抱拳。
  
  燕櫻生就一副笑臉,面無表情的時候有十分溫和模樣,此時略勾一勾唇角便給人一種如沐春風之感。若是不識得他的,只怕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這人竟是一位赫赫有名的捕頭。
  
  倒是那堂溪,似乎對晏驕頗有意見,問好明晃晃的透著敷衍,最後更趁邵離淵不注意頻頻皺眉。
  
  晏驕見多了這樣的人,也不往心裡去,見目的地到了便翻身下馬,隨邵離淵一起進去。
  
  供赫特部一行人下榻的是一處四進宅院,早年曾屬於某被抄家流放的貪官,此刻已經被士兵和刑部衙役們團團圍住。
  
  陂剎郡主就住在最裡頭東邊的一座小院子裡,晏驕等人還沒走進去,就已經聞到空氣中濃烈的煙熏和皮肉燒焦的味道。
  
  沒有真正現場聞過的人很難想像得出這種味道。
  
  不怕說的噁心點,人也算動物的一種,有肉有脂肪,燒過後難免也會帶一點肉類特有的焦香,但偏偏你的潛意識中已經知道被燒的是個人,於是兩種本能相互碰撞過後,留下的只剩噁心。
  
  有人上前與邵離淵接應,飛快地介紹了目前瞭解的情況:
  
  「據伺候的人交代,陂剎郡主近來時常發脾氣,除了兩個貼身侍女外不許留人,就連侍衛也都被攆到院門口。今日廚房那邊來送午飯還被罵了一頓,門都沒撈著進,放在門口就跑了……未時過半,陂耶郡王派人通知郡主做入宮準備,也被罵了回來。後來郡王親自過來,雖然沒能進門,但郡主保證說不會耽擱,也就罷了。」
  
  宮宴是酉時正式開始,但冬天黑的早,而且因為入宮人數較多,進去後還要進行一系列預備工作,所以宮門一般申時過半就會關閉,而此處距離宮門口頗有一段距離,確實需要未時就著手準備。
  
  「眼見申時將至,郡王久等郡主不到,再次派人來催時,卻發現有濃煙從緊閉的門窗縫隙內溢出……」
  
  說話間,眾人已經來到陂剎郡主下榻的小院內。
  
  此時房門大開,可見屋內一片熏黑,哪怕火已經被撲滅了,依舊有白煙從各個角落持續不斷的飄出,而那股複雜的氣味也越發濃烈,刺激的人喉頭髮癢。
  
  邵離淵嗓子不太好,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又問那衙役,「跟著郡主的兩個侍女呢,可問過了?郡王現在何處?」
  
  那人面露難色,「說來也是奇怪,那兩個婢女竟不見了蹤影,郡王倒是在後頭,卑職這就將他請來。」
  
  「不見了?」邵離淵微微抬高了聲音,「此處守衛森嚴,人怎麼會憑空消失?可是出去了?」
  
  那人搖頭道:「大人贖罪,因事發突然,卑職正命人挨個問話,現在才剛過半。雖目前還沒有消息,但稍後會有所得也未可知。」
  
  邵離淵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衝晏驕他們三人一擺手,「我去會會陂耶郡王,你們帶人仔細查看。」
  
  話音剛落,燕櫻和堂溪就帶著幾名手下進去了。
  
  他們兩人都是積年的捕頭,帶的人也經驗豐富,壓根兒不用吩咐就各自負責一處,非常有條不紊。
  
  晏驕本身在現場勘查方面就不是專長,平時有人配合倒也相得益彰,但此刻幾人明顯各自為政,更因她手下並無勘察人才可用,短板瞬間暴露無遺。
  
  她在瞬間感覺到了壓力。
  
  這實在是她截至目前為止遇到的最高等級和最大場面,同時也是空前考驗,但凡稍微落後一步,就要應了那句「一步趕不上,步步攆不上」的老話。
  
  此番瞧著是大祿朝官員通力合作,但私底下也是她與刑部舊人,或者說朝廷那些頑固不化分子們的一場好廝殺:
  
  若是贏了,她才能延續自己的驕傲;可若是輸了,她的前路可想而知的艱難。
  
  堂溪很明顯不喜歡自己,而那燕櫻瞧著和善,實則禮貌而疏離,反而比前者更加難以接近,指望他們兩人與自己分享勘查結果無異於癡人說夢,她必須另做打算。
  
  不過天無絕人之路,當氣喘籲籲的宋亮終於將勘察箱送到時,晏驕的信心便如波濤一般洶湧澎湃。
  
  她還有一個其他捕頭都不具備的優勢:
  
  她晏驕既是捕頭,也是仵作!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12 08:40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