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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青花燃] 穿成短命白月光後,和反派HE了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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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 00:03:19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 荒野觀煙火

  幽無命。

  那一瞬間,桑遠遠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

  幽無命怎麼會在這裡?!

  她剛要張口,那根冰冷的手指便輕輕摁住了她的唇。

  「噓。」他說。

  他伏下身,貼著她的耳畔,氣息冰冰冷冷,像蛇一樣。

  「為什麼緊張,」他說,「桑王女不是喜歡我麼。見到我,你不開心?」

  桑遠遠盡量表現得平靜。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輕聲問道。

  幽無命低低笑著,輕飄飄地說道:「來救你啊。我不來,你就完了。」

  桑遠遠僵硬地偏頭看他。

  「知道韓少陵怎麼說的?」幽無命笑,學著韓少陵的腔調說道,「殺掉那些蠱惑夫人的桑州人,將她鎖在無極殿,待孤歸來再處理。」

  他的氣息很冰冷,冷到了她的骨縫裡。

  他抓住她的胳膊,將她拖起來,輕輕佻開一線車簾,示意她往後看。

  「你瞧,我路過的時候,藉著風,給他們灑了一些瑩石粉。」

  他的語氣極溫柔,如同情人耳語。

  桑遠遠一望,頓時頭皮發麻。

  幾里外,的確有人潮在無聲湧動,是一支數千人的軍隊。瑩石粉泛著淡淡的微光,從極遠處看,可以清晰地看出整支大軍的形狀。

  像一頭猛虎,準備吃掉她們這塊小小的肥肉。

  桑遠遠如墜冰窟。

  她依然難以置信:「怎麼這麼快!」

  葵仁至居臨關一線沒有囤兵,從葵仁整軍出發,最快也要天明才趕得上來。

  她都計算過了。

  幽無命貼上來,輕輕地笑:「你跟我走,你的人就不必死。」

  「否則?」她問。

  幽無命愉快地笑起來:「否則,我現在就殺了你,省得便宜韓少陵。」

  他這般說著,當真抬手扼住她纖細的脖頸。

  他的眼睛極黑,在月色下,像是兩個深不見底的漩渦。唇色極紅,笑起來時,好看的唇形浮在白慘慘的臉上,當真像是傳說中畫了皮的惡鬼修羅。

  帶著一種極美麗的死亡氣息。

  桑遠遠頭皮發麻。

  「那如果跟你走,」她輕輕喘著,說道,「豈不是便宜了你。」

  幽無命一怔,旋即,笑得彎下了腰。

  「那就便宜我咯。」他鬆開了她的脖頸,輕輕替她拍背順氣。

  「好。」桑遠遠說,「但你要幫他們逃走。」

  「小事情。」

  他不知從哪裡取出一塊帶血的銀色令牌,很嫌棄地用兩根手指拎著,取過矮桌上的那壺溫茶,咚咚咚地沖刷了一會兒,弄得滿地水漬。

  看著變得乾乾淨淨的銀牌,幽無命滿意地點點頭,隨手把掛在脖頸處的面罩往上一扯,遮住了羅剎容顏。

  他一腳踢飛了車門,抓著桑遠遠走到車轅上。

  靈姑等人驚得魂飛魄散,祭出兵器指向幽無命。

  「什麼人?!放開王女!」

  桑遠遠緩聲道:「沒事,是自己人。情況有變,即刻準備闖關。」

  幽無命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煙火一放,你們便各自逃命,不要回頭,回頭很可能會死哦。」

  桑遠遠注意到,他的聲音變得粗啞了許多。

  此刻,靈姑等人也發現了身後那暗潮一般的大軍。

  「王女!屬下拼上性命,必定能護住王女!」靈姑滿臉抗拒,「此人……不是我們桑州人!屬下不放心!」

  桑遠遠輕輕搖頭:「就這樣。保命第一,見到父王,告訴他我無事,遲些便回。」

  靈姑還要再勸,桑遠遠豎起手,溫柔堅定地說道,「韓少陵心機深沉,你們千萬要替我勸住父王,萬勿衝動行事,以免落下把柄。」

  幽無命滿意地笑笑,抓住她的肋,輕飄飄地掠起。

  百丈外的草叢間,伏著一頭普普通通的雲間獸。他攬住她的腰,騎上雲間獸,向著身後的大軍迎去。

  很快,就到了近處。

  眼前這支軍隊訓練有素,行動寂靜無聲,恰好停在了一個既不會被發現,又不會放跑漏網之魚的位置。

  顯然根本不是那種匆匆派出的截殺隊伍。

  所以韓少陵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現她想要逃走的?他故意將她放到了居臨關外,便是想要引桑州王闖關,好被他拿一個錯處吧!

  桑遠遠渾身冰涼。

  心中越是驚駭,她越是繃緊了脊背,讓自己坐得端端正正。

  身後便是幽無命的胸膛,他一手握著韁繩,另一條胳膊鬆鬆搭在她的腰間,呼吸時不時就從她發頂拂過,帶著冷冰冰的溫度。

  「知道嗎,」他側了頭,呢喃般在她耳旁說道,「很多人都想要你。」

  「但他們,心思都不純。」他哄騙一樣,輕聲低語,「他們想要的不僅是你,還有利益。我不一樣,我想要你,便是你,你這個人,活的,死的,都可以。你看,這才是真的喜歡。」

  桑遠遠只覺脊背發寒。

  說話時,他已載著她,來到了追兵面前。

  「什麼人?!」

  火光一閃即逝,照亮了桑遠遠的容顏。

  幽無命手一揚,把他剛才在她車裡洗乾淨的那塊染血令牌擲向對方將領。

  將領接過銀牌一看,急急行禮:「十五將軍!」

  韓少陵要殺的是那些桑州人,而不是他自己的媳婦,這次行動中,負責劫出桑遠遠的,正是神出鬼沒、從不以真面目示人的韓十五。

  一切與計劃分毫不差,將領輕輕舒了口氣。接下來,便只需要收割人頭了。

  幽無命繼續用略顯低啞的假音說道:「夫人我已帶出來了,我與她先行返回。」

  「是!」

  幽無命冷聲下令:「去,殺光那些桑州人。」

  「是!」

  大軍齊齊一呼,躍上雲間獸,向著前方衝殺而去。

  萬蹄奔騰,如風雷般從身旁碾過,只餘一片揚塵。

  桑遠遠一動也沒動。

  「咦?」幽無命斜過身體,用食指挑起她的下巴,驚奇地問道,「你怎麼不哭不鬧?我方纔還想,若你哭叫,我回頭便縫上你的嘴巴。」

  他的眼神看起來倒是有些失望。

  桑遠遠:「……」這是一個真正的瘋子。

  她輕聲說道:「幽州王言出必行,既答應了救人,那就一定會做到。」

  他輕輕瞇了下眼睛,聲音帶著笑:「哦,那我常說要攻下天都,殺死姜雁姬,你覺得……我會做到麼?」

  姜雁姬這個名字已在雲境消失了許多年。

  如今提到那個奇女子,人們只會稱『帝君』。

  桑遠遠看著他那雙黑而深的眼睛,很認真地回道:「我覺得你現在實力還不夠,得再等一等。」

  幽無命的眼中難得地浮起了真實的詫異,半晌,他笑了,嘀嘀咕咕地說道:「難怪敢說喜歡我,原來你也病得不輕。好吧,這些人,我都救。原只想隨便放跑一個兩個的……」

  只見他手腕一翻,掌中多了一把小玉珠,在月色下發出瑩瑩青光。

  是傳訊用的符玉。

  他慢慢合攏五指,便見那些玉珠相互摩擦擠壓,發出一聲聲清脆的玉碎聲,像是爆豆子一樣。

  一簌簌粉末帶著青光,順著他的指縫流淌。

  一聲聲低沉的轟鳴響徹四野。

  不必回頭都能看見火光沖天。

  「這……」

  幽無命愉快地笑著,扯了扯韁繩,帶她回身望去。

  便見那支暗沉大軍中,像是開了花一般,雲間獸一頭接一頭被爆上了天,變成一團團燃著橙色光芒的大火球。

  黑暗空曠的荒野中,果然是放起了一朵朵煙花。

  居臨關被驚動了,城樓之上燃起無數火光,遠遠便能聽到城門開啟的匝匝聲。

  幽無命又取出一把玉珠,放到桑遠遠掌心。

  「試試。」他帶著幾分得意,慫恿她。

  一隻冰冷的大手裹住她的手背,握住五指,緩緩合上。

  青光透出指縫,前方的煙火更加燦爛。

  「好玩吧?」他伏在她耳畔,語氣輕快,帶著濃濃的笑意,好像在炫耀什麼玩具一樣。

  「你到韓都的第一天夜裡做的,對嗎?」桑遠遠盡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

  幽無命動作一頓,胸腔輕輕地顫動,「嗯」了一聲。

  那天,一連串事情令韓少陵焦頭爛額,平時冷靜理智的王者,在那個夜裡徹底放縱了自己,窩在無極殿和夢無憂一夜鏖戰,又將親衛都派到回雲殿保護桑遠遠,防著幽無命當真上門搶人。

  真正該盯緊的幽無命,反倒沒人管了。

  她喃喃道:「在雲間獸體內置入爆炸物,然後利用傳訊玉簡之間的靈蘊感應來引爆。」

  這個思路,可以說是很超前了。

  他隨手撫了下她的頭髮:「真聰明,我的小桑果。」

  桑遠遠瞳仁收縮。

  靈姑只提到過一次這個幼時暱稱,當時在場的,只有桑州王派來守護她的那些人。

  所以,這些人中有幽無命的人。

  既有幽無命的人,想必,也會有韓少陵的人……原來,她是這樣暴露的。

  這就真不能怪她了。父兄從桑州派過來的人,她根本無從查起,只能無條件地信任。

  看來雲境十八州的水,比她想像中更要深得多。

  她忽然明白了,為什麼那一天之後,韓少陵再沒有和她聯絡。

  「可以告訴我你的人是誰嗎?」她偏頭看幽無命。

  他那雙黑暗深邃的眼睛裡倒映著一團團火光,像金色的重瞳,更有種別樣的綺麗。

  「桑三九。」幽無命沒有一絲遲疑。

  桑遠遠眼前浮起一張憨厚的臉。

  「那韓少陵的人,又是誰?」她的心臟怦怦地跳動起來。

  她緊了緊握起的拳頭。

  「桑四五、桑四六。」

  桑遠遠的心猛地一跳。

  這兩個人,身份很不一般。靈姑特意給她說過。

  桑四五和桑四六其實是桑遠遠的堂兄。他們的父親是桑州王的親弟弟。這位王叔向來不以王族自居,打小便把自己的一對雙生子扔進了軍營,令人一視同仁,該怎麼收拾就怎麼收拾。

  這對雙生子爭氣得很,出類拔萃,年紀輕輕就立下不少功勞,他們拒絕閒職,而是進入了近衛軍,做了桑州王的貼身親衛。

  一家子風評極好。

  他們怎麼會是韓少陵的人?!

  「該收取報酬了。」幽無命低低笑道。

  五根冰冷的手指,像蛇一般,爬上她的後腦,探入那黑雲般的發叢間,控制住了他的獵物。

  她被迫仰起了臉,幽無命伴著漫天煙火,扯下面罩,重重吻住了她。

  他的唇是冰的,感覺就像被毒蛇親吻。毒蛇的尖牙磕破了她的唇,鐵銹的味道瀰漫,讓她忽略了毒蛇本身的氣味。

  他又將一捧玉珠握到了她的掌心,十指交扣輾轉,煙火更加絢爛。

  半晌,他鬆開了她,像蛇一般收回了紅信,怪異地看著她。

  「毫無技巧可言。韓少陵沒教過你麼。」

  桑遠遠沒接話。這種時候出聲解釋,豈不是更加挑起他的興趣?

  其實他的技術也很爛,自己還咬了自己一下,以為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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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 00:03:31 |只看該作者
第11章 毒蛇的親吻

  這個吻並沒有持續很久。

  親吻結束後,桑遠遠呆呆地望著遠處那片火光。心中在想,這麼亂,靈姑他們應該能順利逃出去。

  她的心情麻木中帶著一絲紛亂。

  無論如何,眼下的情形總好過靈姑她們身死、而自己被韓少陵囚起來,充作禁臠。

  身後那個像蛇一樣冰冷的男人把臉頰貼在她的頸側,時不時輕輕嗅一下,雙臂環著她,不知在想什麼。

  半晌,他懶洋洋地直起身子,一扯韁繩,帶著她風馳電掣般掠向西北方向。

  桑遠遠側過頭,從幽無命肩膀上往後望。只見大批的官軍舉著火炬出關救援,曠野上人仰獸翻,處處燃著明火,陣陣慘號聲隨著夜風飄出很遠。

  想來幽無命在裡面加了不少奇怪的料。

  直到火光消失在地平線下,她才戀戀不捨地轉動著僵硬的脖頸,回轉過頭。

  餘光從他的臉上掠過。

  他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目光又恢復了懶懶散散的模樣,微微蹙起的眉峰和下沉的唇角,都寫滿了三個字——沒意思。

  看來他和她一樣,對那個吻毫無感覺。

  桑遠遠微不可察地鬆了一口氣。

  她的手指碰到了腰間的錦囊。還有兩枚玉簡,得把叛徒的事情告訴桑州王……

  「我可以向父王報一聲平安嗎?」她定了定神,溫軟地問。

  幽無命黑眸低垂,唇角掛著莫測的笑:「當然可以,我也順便問個好。」

  桑遠遠知道這就是不答應。

  如果桑州王知道擄走她的人是幽無命,一定會當場發瘋,領兵就往幽州打,哪還顧得上什麼叛徒不叛徒。

  「算了。」她蔫蔫地垂下眼睛。

  就在視線即將跌落到谷底的時候,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身體小幅度地顫了下,猛地抬眼看他,目中流露出濃濃的期待——

  「那……可以請你的人幫忙,讓父王提防韓少陵的人嗎?」

  小金人作證,此刻她的演技一定爆表了。

  只要是個正常的男人,一定會感覺到被信任、被依賴,不自覺地和她站在同一陣線……

  可惜的是,幽無命一丁點都不正常。

  他怪異地看著她,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咧嘴笑起來:「小桑果,我的確不介意暴露桑三九,可問題是,你覺得桑成蔭那個憨貨會因為桑三九一句話,而懷疑自己的親弟弟和親侄兒嗎?」

  桑遠遠頓時洩了氣:「……不會。」

  只能再找機會。

  天將明時,雲間獸停在了一條小溪旁邊。

  幽無命取溪水替她淨了面,動作溫柔,唇角浮著專注的笑。

  然後用綢布擦乾水珠,取出一小盒黃色的糊狀物,用指腹沾了,塗抹在她的臉龐上。

  他的手指極靈活,像揉麵團那樣,在她臉上捏來捏去,時不時身體後仰,瞇著眼打量一番,然後繼續倒飭。

  折騰半天,他把手中的玉盒一扔,拍了拍手,抓住她的肩膀,將她摁到溪水上方。

  晨光灑落在溪水上,像是細碎的金屑。

  桑遠遠看見了一張陌生的臉,相貌平平,下唇還破了個不大不小的口子。

  他把她抓起來,三下五除二扒去了她的外裳,從隨身包袱裡取出一身近侍的衣裳,套在她的身上,然後又把她摁回溪水上方,左左右右地照。

  她的心頭浮起驚駭:「難道你要帶我去……」

  幽無命的臉隨著水波輕輕搖晃:「很好玩,不是嗎。」

  他要帶她到前線去!

  桑遠遠覺得一點都不好玩,然而抗議無效。

  二人繼續上路。

  天亮之後,桑遠遠吃驚地發現,幽無命這頭雲間獸看似平平無奇,其實速度快得驚人。它全力奔跑時,左右兩旁的風景都帶上了殘影。

  她的眼中剛浮起一絲訝異,幽無命就敏銳地捕捉到了。

  他得意地說道:「我把短命撿回來的時候,它被咬得沒一塊好肉。他們都說它活不過三天。三天啊,呵呵。」

  桑遠遠也不知該吐槽坐騎的名字,還是吐槽那個魔性的『呵呵』。

  他續道:「我說,短命肯定比他們活得久。他們不信。」

  桑遠遠忍不住伸手撫了撫雲間獸那身柔順的白毛,心中泛起一絲欣慰——它頑強地活下來了,還跑得這麼快。

  幽無命下一句話,卻令她的身體再度僵硬。

  他輕飄飄地笑道:「那我就把他們都埋在了獸欄下面,當然活不過短命咯。」

  桑遠遠:「……」

  她覺得像幽無命這種病人,恐怕連最好的心理醫師都束手無策。

  幸好他自己的命也不太長。

  一路向西行,空氣漸漸變得乾燥,西邊吹來的風中染上了硝煙的味道。地平線漸漸變成黑色,桑遠遠知道,自己將要看見這個世界的標誌性建築物了。

  黑鐵長城。

  視野盡頭已被黑線佔據,它像一條詭異的切割線,把黃色的大地和藍色的天空割開,像是世界的傷痕。

  但其實,它是守護雲境十八州不受冥魔侵害的鋼鐵防線。

  隨著雲間獸的不斷接近,黑色地平線飛速在眼前隆起。

  「第一次看見內長城?這有什麼好看。」幽無命道,「我帶你上牆,看那些血肉——那還有一點意思。」

  桑遠遠:「……」

  她忍不住偏頭看了看這個年輕的病人。

  他不說話的時候,面容看著有些清冷,像是白中泛著一點青色的美玉。說來也奇,明明眼睛極黑,唇色艷紅,卻莫名有種清淡出塵的氣質。

  當然,只要他一做表情,或者開口講話,仙氣就會不翼而飛。

  內長城以東,是大片大片的荒原。荒原綿延三百里,三百里外的東面,還有一道最終防線,防線再往東,才會出現正常的城池和住民。

  此刻,幽無命正帶著她穿過荒原。

  運送補給的後勤軍像是搬運食物的螞蟻一樣,蜿蜒數百里,將一車車物資從東面運向前線。

  「你看,」他輕輕伏在她的耳畔,道,「韓少陵多沒用,送往前線的糧草也要被底下貪掉三成。」

  隔著大老遠,他是開了天眼嗎?

  桑遠遠一邊腹誹,一邊舉目望去。這一望,便望出了問題。

  蜿蜒的糧車裡,確實有近三成莫名有些違和感。在近處一定是看不出來的,但遠遠望去,它們就像是一整片谷地裡藏著兩三畝韭菜,醒目得很。

  應該是以次充好。

  「你們幽州就沒有貪官嗎?」桑遠遠問。

  幽無命有些遺憾:「確實好一陣沒殺過了。出行時,我給了他們許多機會的,誰知一個個都那麼膽小。」

  桑遠遠:「……」

  三百里路途在短命的四蹄下飛速縮短,很快,二人一獸就到了內長城的一處門樓下。

  到了近處,更覺震撼。

  沉沉黑鐵,彷彿把整塊大地都墜得向著西面傾斜。內長城高達三十丈,站在城下,那恐怖的壓迫感彷彿可以隔離陽光,空氣又冷又重,吸進肺裡像鐵一般沉沉地墜著。

  城門下的小門被拉開,迎幽州王入內。

  牆城下的士兵有條不紊地忙碌,順著開在城壁兩旁的甬道,將大量物資運送上牆頭。

  幽無命的人顯然對這個能夠騎在『短命』身上的女子很好奇,個個都會下意識地一愣,然後呆呆地張著嘴,直到被身後的人一推,才回得過神。

  這倒是和桑遠遠想像中又有些不同。

  她原以為,幽無命的人在他面前會像老鼠見了貓一樣戰戰兢兢,沒想到看著倒是十分平常心的樣子。

  好像還不如韓少陵的積威重。

  她的詫異被他盡收眼底,他看起來心情又好了幾分,道:「本王愛民如子,深得幽州萬民敬重。」

  桑遠遠:「……」她已經無力吐槽了。

  雲間獸順著門洞下的黑鐵階梯登上了三十丈城牆。

  一踏上城牆,立刻像是換了一個世界。

  桑遠遠也說不清是那陣陣刺耳哀嚎聲先轟入耳朵,還是那濃烈無比的腥臭味先攻佔了嗅覺,或者,是那密得如同沙礫般的硝煙熏痛了眼睛。

  城牆下的氣氛是沉默且忙碌,城牆之上,則是一派熱火朝天。

  無數人在奔跑。

  黑鐵長城的城牆極為寬闊,足夠一百頭雲間獸並行。

  牆頭架著一張張巨弩,面目冷肅的修者,將那些足有桑遠遠小腿粗細的黑鐵巨箭搭上巨弩,射向城下。依據各人的修行體質不同,弓弦與箭身都會染上靈蘊的顏色,赤、黃、黑、白、青,五色箭矢如暴雨般砸下城牆。

  一輪鐵箭疾出,底下便會傳來新一輪的哀嚎。

  幽無命跳下雲間獸,抓著桑遠遠的胳膊,帶她走到城牆邊上。

  「沒見過冥魔吧?」他用一隻冰冷的手摁住她的後頸,將她的身體推到牆垛裡。

  他躬了身,兩個人頭湊著頭,親親熱熱地擠在一架巨弩邊上。

  桑遠遠向下一望。

  隔得太遠了,底下的情景看不清楚,入目只見一整片赤色,赤色之上,扎滿了簇簇黑箭。

  有些黑箭底下,還有赤色在掙扎蠕動,想來那就是冥魔。

  戰火蔓延到了城牆上,黑鐵牆壁上留下了焦油的痕跡,城牆根下堆著許多燒焦的塊狀物,堆得老高,有些地方還燃著明火。

  一波箭雨過後,城門下飛快地掠出兩支小隊,一支將城牆底下的焦物搬運上車,把一小段城牆根清理得乾乾淨淨,另一支小隊負責回收近處的箭矢。

  他們的動作驚人地迅速,桑遠遠還沒怎麼看清楚,便見兩隻小隊聚了頭,一起退回門樓。層層鐵門依次合上,轟隆震顫傳到了城牆之上。

  幽無命有些失望地鬆開了她。

  他道:「沒意思。真沒用。」

  桑遠遠很神奇地領會了蛇精病人的想法——冥魔沒有趁機攻擊這兩隻隊伍,害他沒看成好戲。

  也不知道桑遠遠的運氣算好還是不好,那一波箭雨過後,城牆下就一直沒什麼動靜了。

  在這裡的官兵都是修行者,他們抓緊空檔,貼著牆垛坐下,開始調息。

  戰火之中的片刻閒暇顯得異常珍貴,就連桑遠遠也忍不住鬆了口氣。

  方纔她總覺得就像是悶在一個鐵罐子裡,好像一切覺知都被緊緊束縛在城牆附近,只有心力關注眼前方寸地。

  此刻豁然開朗,她舉目一望,望到了十里之外的外長城。

  那裡才是迎接冥魔的第一戰線。

  數日前有一座城門被攻破,冥魔湧進了內外長城之間的緩衝帶,是以天都才會這般重視,讓幽無命協助韓少陵除魔。

  腦子裡剛轉過韓少陵這個名字,耳中便立刻聽到了那道磁性滿滿的男主音。

  「幽州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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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拖後腿光環

  來到身後的人……是韓少陵!

  桑遠遠的心噗通一跳。

  易容術並不稀奇,夢無憂就是易了容隨軍出行。

  韓少陵會不會認出她?!

  她輕輕吸了兩口氣,迅速調整心態。

  考驗演技的時刻到來了。

  幽無命漫不經心地回轉身。桑遠遠緊隨其後,垂目,轉身,不卑不亢地站在幽無命身後。

  韓少陵蹙著眉:「期限已至,幽州王可還記得你手下的軍令狀?昨日午時到現在,已足有十二個時辰了。」

  幽無命懶懶散散地取出一枚玉簡,歪歪地貼在嘴邊。

  「城牆還沒拿下嗎?」

  玉簡對面傳出略有些變態的大笑聲:「報主君!一炷香前已拿下了,屬下正帶著小廢物們清理牆頭!」

  陣陣恐怖的哀嚎從玉簡中滲出,像是背景音樂一樣繞耳不絕。

  幽無命捏碎玉簡,很不耐煩地揉著眉心,一臉逐客的表情,對韓少陵說道:「滿意了?」

  韓少陵濃眉緊鎖,舉臂指向遠處的外長城,只見有一處缺口就像是水庫開啟的閘門一樣,大股赤潮蠕動奔湧進來。

  「分明仍有冥魔越過城門!幽州王,你的手下謊報軍情,該當何罪!」韓少陵壓抑著怒火。

  幽無命好笑地抱起了胳膊:「昨日不是說得很清楚了,拿、回、城、牆。拿回城牆。我說過要關城門嗎?」

  韓少陵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派出精銳強襲外長城,不就是為了關上被攻破的城門?只要關上了城門,冥魔的攻勢將大大減緩,此時再令大軍出擊,收復內外長城之間的緩衝地帶,便能夠最大限度地降低傷亡,將冥魔封鎖回外長城之外。

  在此之前,韓少陵早已數次派出精銳試圖關閉城門,每一次都失敗得徹底,白白折了許多好手。

  昨日,幽無命突然主動將手下最為精銳且神秘莫測的幽影衛派了出去,韓少陵吃驚不小,將桑州的事暫時押後,只一心關注著外長城戰況,心中還曾暗笑幽無命愚蠢——他搶再多的功勞,又有何用?

  沒想到這個瘋子根本就是來耍人的。

  韓少陵眼尾微紅,氣得不輕。

  桑遠遠的心輕輕一跳——幽無命這樣做,恐怕正是為了把韓少陵的注意力牢牢抓在外長城,好方便他離開戰線,前往居臨關搶人。

  「韓州王,」幽無命那討嫌的聲音又陰惻惻地飄到了韓少陵的耳朵裡,「我的桑王女,真被你給弄丟了?」

  韓少陵額角青筋亂冒,強壓著火氣,冷著聲,一字一頓道:「幽州王,請你即刻下令,讓他們,關閉外城門!」

  「拿人來換啊。」幽無命輕飄飄地說道。

  韓少陵深吸一口氣:「帝君有令……」

  幽無命一臉牙疼:「嘖,我說韓少陵,別動不動就搬個女人出來壓我。哦,也不是不可以,我要桑……」

  韓少陵終於忍無可忍,一掌轟在了身旁的城牆上。

  「嗡——」

  金屬特有的轟鳴聲迴盪在整段內長城。

  韓少陵微微喘著粗氣,盯了幽無命一會兒,唇角浮起冷笑,點頭道:「好。即刻起,再不勞動你幽州王這尊大佛,小小冥魔,韓某還沒放在眼裡。事後,孤定會如實向帝君稟告。」

  幽無命淡笑不語,一臉無所謂,很像一根老油條、一塊滾刀肉。

  韓少陵正要拂袖離去,忽見一個親衛匆匆來報——

  「主君,屬下疏忽,讓夢姑娘混進出城的隊伍,此刻城門已合上了!」

  親衛的臉上急出了汗水,很像個捏到一半的濕塑像。

  一聽這話,桑遠遠頓時就樂了。

  女主不闖禍不搞事那還叫女主嗎?

  韓少陵此刻已經是個一點就炸的火藥桶,乍聞夢無憂又出了夭蛾子,眼中的怒火幾乎溢了出來,聲音帶上低吼:「怎麼回事!」

  親衛也是無奈得很:「夢姑娘實在是……太過活潑,見不到主君,便四處……四處『幫忙』。」

  一聽便知道,名為幫忙,實則搗亂。

  親衛愁腸百結:「方纔她不小心拆了一架糧車,運糧的怕被怪責,讓屬下替他作個證,結果,說話的功夫,夢姑娘便沒影兒了。」

  韓少陵掐住了眉心。

  「屬下遍尋不著,忽然一人找過來,說是屬下令一個女子替了他的位置出城去做事,叫他過來找屬下報道。屬下追到城門下,得知夢姑娘已混在出城的隊伍中出去了……」親衛的聲音泛著苦澀。

  他,堂堂一個靈明境五重天的強者,實在是很想上戰場殺敵,而不是見天跟在一個瘋瘋癲癲的小姑娘身後,替她收拾各種爛攤子。

  韓少陵猛地扒到了城牆邊上,從牆垛之間探身往下看,呼吸聲重得像是牛喘氣一般。

  此刻,他對夢無憂尚無什麼深情厚意,眸中的擔心多半是為了自身性命。

  城門下,兩列隊伍已各自散開。

  一隊回收黑鐵箭矢,另一隊清理堆積在城牆根底下的冥魔屍身——黑鐵巨牆無從攀登,冥魔攻城都是用身軀生生往上堆,若不及時清理掉牆下的屍塊,它們便會成為下一波攻擊者的雲梯。

  桑遠遠舉目一望,見遠處已有一段赤潮像波浪一般橫捲過來。

  倒也不算緊急。

  出城的隊伍訓練有素,足以輕輕鬆鬆完成任務,趕在冥魔抵達之前退回城中。

  戰鼓擂起,城牆上的守衛者們開始行動起來,將黑鐵巨箭搭入弩中,凝神蓄力,對準了第一波浪頭。

  收拾箭矢的隊伍已撤回了城門下,搬運冥魔屍首的隊伍卻停在了半途。

  遠遠望去,只見其中一人躬著腰,似是在嘔吐。

  顯然,逞強的小姑娘實在受不住那血腥的刺激了。

  「嗡——咻咻咻咻——」

  黑箭如蝗,自三十丈城牆上疾疾射出,劃過冰冷的死亡弧線,抵達第一戰線!

  箭矢落入赤潮,陣陣刺破耳膜的淒厲哀號聲頓時直衝天際。

  出了狀況的運屍隊陣腳微亂。

  此刻,他們距離城門足有百丈,再不撤,恐怕要捲入危潮!

  桑遠遠心中十分納悶——出城的都是修行者,把夢無憂抱了或是扛了,不就能帶回來嗎?非得讓她一個人拖住整支隊伍的腳步,等待冥魔到來?

  這又是什麼神奇的拖後腿光環?

  「放降索。」韓少陵咬牙切齒,「她不會讓別人碰她的。」

  幽無命:「……」

  桑遠遠:「……」

  盤在牆垛下的黑鐵大鎖鏈一圈一圈蕩了下去,韓少陵單手攥住鐵鎖,縱身一躍,像一隻紅背的黑鷹,瀟灑利落地向下飛掠。

  幽無命招了招手。

  短命屁顛顛來到他身旁。

  它的腹下掛著那把大黑刀,幽無命慢吞吞地取了刀,一手握住刀柄,另一手輕輕撫過刀鞘。

  韓少陵的人頓時如臨大敵,環成半圓,牢牢護住了降索。

  就怕幽無命一刀斬下去。

  幽無命把刀反背回了身後。

  他隨手攬住桑遠遠的肩膀,將她摁回了牆垛上,覆在她耳畔低低問道:「他救別人去了,傷心嗎?」

  是個送命題。

  桑遠遠瞥他一眼,輕聲回道:「英雄救美的人又不是你,我有什麼好傷心。」

  幽無命抖了下,把她的腦袋撥向另一邊,嘀咕道:「要命的美人計。早晚害死我。」

  攬在她肩膀上的那隻大手迅速滑向下方,揪住了她的腰帶。

  桑遠遠覺得他好像想要把她丟下去。

  她趕緊反手扯住了他的腰帶。

  她回眸瞪他,見他眉眼彎彎,笑得十分燦爛。精巧薄透的紅唇之下,略尖的白牙若隱若現。

  他道:「唔,小果兒想要與我一起死,想來是真心喜歡我。」

  桑遠遠:「……」

  二人攥著對方的腰帶,對峙。

  等到韓少陵『咻咻咻』滑到了城牆底下,幽無命終於鬆開了手。

  桑遠遠福至心靈,驚詫地問道:「你該不會是想拿我去砸他?」

  幽無命的眼神竟是明明白白地虛了一下。

  桑遠遠氣樂了,壓著聲音衝他吼道:「我可是桑州王女!這樣的身份,用來做什麼不好!你就拿我當沙包用麼!」

  她都被他氣暈頭了,一時忘記了他是這個世界最著名的瘋子、狂徒。

  她居然吼了他。她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沒辦法,沙包也得有三分火啊。

  幽無命裝模作樣地望向遠處。

  桑遠遠深深吸了兩口氣,故作平靜,將視線投向下方。

  城牆下,韓少陵已成功接到了人,將夢無憂攬在懷中,然後單手抓住了降索。

  城牆上的親衛絞動索盤,迅速將二人往上拖。

  此刻,已有一批冥魔穿過了箭雨,奔到城牆下。當頭的冥魔高高躍起,一口咬空。

  夢無憂的尖叫迴盪在城牆下。

  受她拖累,那一隊運屍車也沒來得及趕回城中。冥魔已到,城門只得關閉,他們便被關在了城外。

  十死無生。

  始作俑者卻是發著抖,縮在男人的懷抱中,平平安安回到了城牆上。

  她戰戰兢兢向下望了一眼。

  「啊!他們,他們被圍住了!」夢無憂的哭音發著顫,銳利無比,「快,快救人啊!怎麼能把他們關在城外!快點開門救人啊!韓少陵你快點救人!」

  桑遠遠的腦海裡頓時晃過了十來部狗血劇。

  這些女主,都是同一流水線上生產出來的吧?!

  韓少陵扔開了夢無憂,雙手撐住牆垛,心中滿是怒意——這雖是件小事,但顯然會有損他的聲名。

  桑遠遠只覺身旁有風刮過。

  見那幽無命像一道鬼影一般,掠過三丈距離,趁韓少陵不備,反手拎住夢無憂的腰帶,隨手一掀。

  夢無憂大頭朝下,栽了下去。

  「去啊,救人啊。」

  幽無命笑得像個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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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 00:04:02 |只看該作者
第13章 只是個意外

  眨個眼的功夫,就見夢無憂大頭朝下,翻出了牆垛。

  韓少陵差點兒原地就炸了。

  他左右一瞟,抓住還未徹底收緊的降索,毫不遲疑地縱身躍下。

  耳熟能詳的劇情再次上演,韓少陵抓住了夢無憂的腳踝,二人險險地吊在城牆之外。

  「韓少陵你不要管我!放手,你快放手!這樣下去你也會出事的!」夢無憂焦急地大喊道。

  桑遠遠覺得她實在是很厲害,頭朝下還能喊得中氣十足。

  韓少陵:「……」我特麼要不是中了你的毒我還真就放了!

  只見幽無命渾身上下瀰散出濃厚的反派氣息,他陰陰地笑了下,跳到牆垛上,反手抽出大黑刀,乾淨利落地一刀劈下。

  降索應聲而斷。

  桑遠遠忍不住鼓了兩下巴掌:「幹得漂亮。」

  nobb的反派可是人間瑰寶啊!

  只不知三十丈城牆夠不夠摔死一個靈明境八重天的強者。要真把韓少陵摔死了,婚契與同心契便能自動解除……桑遠遠不禁想入非非。

  靈明境強者便可與天地間的同屬靈蘊共鳴,韓少陵屬金,只見他重重將夢無憂向上一扯,夾在了左臂臂彎中,右手泛起了明亮的白光,向著黑鐵巨壁重重一抓——

  刺耳的金屬摩擦聲頓時蓋過了冥魔的哀嚎。

  只見鐵壁之上,頃刻之間出現了一道數丈長的深溝,金星四濺,腳下的黑鐵似在隱隱發顫。

  韓少陵與夢無憂的下墜之勢立刻減緩了許多。

  城牆上,韓少陵的親衛已拔刀相向,幽無命的人自然也不是吃素的,雙方緊張地對峙,而始作俑者卻是高高興興地攬住了桑遠遠的肩膀,衝著城牆下方,低低地、興奮地道:「下、下、下!」

  像極了賭坊裡那些狂熱的賭徒。

  桑遠遠:「……」

  城牆下已聚滿了冥魔。

  那支來不及撤回城中的運屍隊早已被冥魔淹沒,在他們周圍,一圈腥紅的冥魔屍身越堆越高,無數冥魔前赴後繼,躍過族類的屍首,兜頭撲向這支垂死掙扎的小分隊。

  韓少陵與夢無憂也直直落進了冥魔堆裡。

  主君出事,韓州方面自然不能作壁上觀。

  城門被拉開了,一隊正規軍乘著雲間獸衝出大門,鐵騎踏過滿地冥魔,衝殺向主君,掩護他回城。

  順帶也救到了那支小分隊。

  桑遠遠初入修真途,體質並沒有明顯的改善,站在三十丈牆頭看下面,就好像是從三十幾層高樓往下望一樣,人都變成了火柴棍,看不分明。

  就見那支被圍困許久的運屍小隊艱難地從屍堆底下掙扎出來,跳上了騎兵的雲間獸。

  五十餘人的小隊,只活下來十個人不到。

  冥魔的攻擊更加瘋狂,赤浪一道高過一道,轟然砸過來,許多冥魔來不及減速,直直轟在城牆上,爆成一灘灘大血花。

  在這陣狂浪之中,騎兵陣也搖搖欲墜。

  幸好韓少陵自己爭氣,單手殺出一條血路,順利與大軍會合,被護在正中退回了城內。

  代價便是滿地新鮮的屍首。

  冥魔噬咬血肉骨骼的聲音遠遠傳開,有的人與雲間獸尚未斷氣,發出或高或低的伸吟慘號,瘮人得緊。

  桑遠遠頭皮發麻,身軀緊繃。

  幽無命輕輕地「呀」了一聲,攥住她的胳膊,道:「快走快走,姓韓的要找我算帳了。」

  他抓著她,躍上短命的後背,像陣風一樣卷下城牆,繞到了南面的幽軍駐地。

  臨時的行宮是用大塊的黑石砌成的,內裡倒是一應俱全。

  幽無命扯著韁繩,在外頭停留了片刻,確定韓少陵沒有追上來之後,他又恢復了懶散的樣子,讓人備下熱水和飯食。

  他拖著她的手腕,踏入偏殿。

  沉默的侍者已備好了一隻大木桶,木桶中盛著白霧蒸騰的熱水,一旁端端正正地擺放著透明的皂、純白的棉布、乾淨的衣裳——兩套。

  桑遠遠的心臟在胸腔裡怦怦跳動。

  他不會要和她共浴吧?

  幽無命攥著她來到木桶邊上。

  「幽無命,」桑遠遠眼角下垂,委屈地問道,「你真的想要我死嗎?」

  他已經開始動手扒她的衣裳。

  聞言,動作一頓。

  他上前一步,貼在她的身前。

  他其實個子很高,兩個人緊緊挨著時,她只及他的鎖骨,想要看他表情,就得仰起腦袋。

  「你是說同心契?」他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桑遠遠點了點頭。

  君主娶妻,締結同心契,存於天都。

  結了同心契的女子,若在解契之前與其他男子苟合,會遭心毒反噬,疼痛至死。

  當然,它只約束女子,而不約束男人。

  想要解契和離,需得夫婦二人同赴天都,得帝君首肯,歸還同心契,將之焚燬,才算是真正了結一段姻緣。

  桑遠遠決定離開韓少陵的時候,根本沒有想過自己會和哪一個男的扯上關係。

  她就想回到桑州過自己的日子。韓少陵願意和離那是最好不過,若他不願,大不了就再等等,等到他和夢無憂生死相許了,到時候他還得求著她給他的心上人騰位置。

  誰知道中途會殺出個幽無命。

  再一想,若是沒有他,此刻也不知自己落到了何等境況。

  她抬起眼睛,眼底已蘊了晶瑩的淚水,紅唇微啟,她再問了一次:「你那麼辛苦把我救出來,現在就要我死嗎?」

  他的眼底劃過一絲清晰的暴躁。

  「是。」他環住她,輕身一躍,直直落進了水中。

  很快,幾件濕透的衣裳被擲出桶外。

  他的眸色深得可怕,略顯清秀的喉結上下滾動,隱隱有幾分猙獰。

  「不是喜歡我嗎?」他捏住她的下頜,唇角浮著怪異的笑容,「為喜歡的人而死,不是很幸福的事情嗎?怎麼,你是騙我的?」

  桑遠遠被他圈在懷裡,她感覺到他身上的溫度正在迅速攀升,他的黑眸中燃起了兩簇暗焰,她彷彿看到了傳說中的景象——他便是血與火的化身,要將眼前一切通通焚燬。

  第一個被毀滅的,就是她這具柔弱的、小小的軀體。

  他個子高,大半身軀都在水面之上。

  略瘦,但很有力量感,不像穿著衣服的時候,一副懶散紈褲樣,讓人誤以為他弱不禁風。

  其實是很完美的男人,如果不是個瘋子的話。

  「敢騙我,你會死得更慘哦。」這個瘋子獰笑著,對她說道。

  「我更想為喜歡的人而活。」她直視著他微微扭曲的目光,伸出雙臂,大膽地環住了他,「哪怕活著很辛苦,我也想要好好活著,為我喜歡的人添些歡樂。」

  她仰著小臉看他:「幽無命,給自己一次機會啊。我會陪你一起做很多有趣的事情,遠勝這一刻歡愉。」

  他盯著她。不怕他,敢說喜歡他的女子,他從未見過,今後應該也不會再見著。

  唇角的怪笑漸漸凝固了。

  雖然身處熱水之中,桑遠遠卻感覺自己渾身都在發冷。她緊咬牙關,不讓自己發出牙齒打仗的聲音。

  「是嗎。」薄唇一動,他淡淡地開口。

  桑遠遠趕緊點了點頭,一滴失控的淚水滾了出來,直直落進白霧中。

  「從來沒有人,可以讓我打消念頭。」

  說話之時,他一把將她摁在了桶壁上。

  水波晃動,他欺身而上,將她逼到走投無路。

  他身上的溫度高得驚人,他的動作魯莽得很,此刻他已無心遮掩,就像是初次要出欄的小猛獸一樣,橫衝直撞,求索無門,憑著本能想要尋找快樂。

  桑遠遠唇角浮起了苦笑。

  是啊,幽無命就是這麼一個行事乾脆利落,絕不拖泥帶水的瘋子。

  他扔夢無憂時、斬韓少陵的鐵鎖時,她還曾替他叫好來著。

  現在輪到她了。好了,他也要乾淨利落地辦了她了。

  無望的掙扎只會讓狩獵者更加興奮。

  「我心毒發作時,你千萬別停。」她環住了他的頸,不再躲避,「但願你給我的快樂能壓過毒發之痛。」

  他恰好在這一刻找到了遍尋不獲的秘藏之門。

  進與退,只在一念之間。他遲疑了,晦暗眸光猛烈閃爍。

  桑遠遠傾身,吻住他略微僵硬的唇。

  這一次,她聞到了他的氣味。

  是帶著一點苦味的花香,很濃郁,是那種破滅之前蒼涼華麗的味道。

  一滴淚水滑過她帶笑的唇角,伴著丁香,落入他的唇間。

  幽無命輕輕一震,忽然之間,潰不成軍。

  ……

  他沒收了她的玉簡,把她關在了他的臥房。

  他的神色陰鬱得嚇死人,指著她,凶狠地命令她不得發出任何聲音打擾他。

  他要在隔壁的書房處理公事。

  他故作鎮定,他狼狽逃離。

  桑遠遠覺得,這一定是幽瘋子人生中唯一一次露出囧態。

  她時不時就會聽到隔壁有暴躁的腳步聲回來地踱。

  她並沒有老實待在床榻裡,而是輕聲下地,察看他的居處。

  她知道下一次自己不會再有這麼好的運氣。

  幽無命畢竟是個絕世強者——他的修為已是靈耀境,比韓少陵高出了好幾重天。

  第一次,只是意外。

  當然會不會留下什麼陰影就不得而知了。

  桑遠遠都不知道自己後來是怎麼強撐著演完全場的。

  面對著那雙清晰地浮起無限懊惱的黑眸,她裝作一無所知,吻著他的唇角和臉頰,感謝他願意放過她,還暢想了一下二人的未來……

  不愧是拿過小金人的大佬。

  桑遠遠毫無廉恥之心地誇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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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陳年記靈珠

  雖然只是臨時行宮,卻也能看出幽無命平時對生活上的事情是非常不在心的。

  侍者為他準備了質地上乘的薄絲被褥,他顯然一次也沒有用過,它們還維持著當初疊在榻上時的形狀,唯有床頭附近凹陷了一小塊,桑遠遠甚至能腦補出幽無命很隨便地坐在那裡修煉的樣子。

  他會把一些奏報和兵書帶到床榻上看,看過便隨手亂扔,床頭床尾都有,桑遠遠小心地拾起來看了看,然後放回原處。

  這個世界的文字類似小纂,她能大致看懂七八成,書面語法看起來很拗眼,還不用標點符號,看了半天沒看完幾頁,根本找不出有用的訊息。

  她不知道自己要找什麼——身處絕境時,若不想坐以待斃,就只能強迫自己動起來,隨便做點什麼,說不定就能找到一線轉機。

  牆邊立著黑紋大木櫃。桑遠遠小心地握住了青玉凹槽,輕輕慢慢地打開櫃門。

  都是他的衣裳。

  黑、白、灰三色,樣式簡單,紋著不醒目的無爪螭龍。衣裳疊得很整齊,一目瞭然,不像藏了東西的樣子。

  她鬼使神差地躬身嗅了下。

  沒有任何味道。

  木窗邊上有一張榻,榻上放置著白玉矮桌,桌上有黑色的筆筒和一些紙張、硯墨等物。

  桑遠遠翻查了一遍,仍然一無所獲。

  她得出了唯一的結論——幽無命的身邊,確實沒有女人。

  目光落回了床榻上,忽然定住。

  她疾走幾步,小心地掀起青色玉枕。

  只見枕下端端正正地藏著一隻小小的墨色木盒子,看起來頗有些年份了。

  她的心臟『怦怦』直跳,凝神聽了一會兒,聽到隔壁傳來幽無命把籐椅壓出的『咯咯』聲,這才放心地摸到扣環,輕輕開啟這隻小木盒。

  精緻的綢布中,沉著一枚瑩白通透的珠子。

  記靈珠。

  注入靈蘊,就可以錄入一小段影像和聲音,保存在珠子裡,再次注入靈蘊,就可以反覆讀取。

  靈明境才能放外靈蘊。她看不了。

  桑遠遠鬱悶地合上了木盒,將它壓回玉枕下面。

  這一定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否則不會被他放置在枕頭下面——像幽無命這樣的人,除了刀之外,出行還隨身帶著別的東西已經是一件很稀罕的事了。

  木盒陳舊,盒身處處被磨得通透光亮,顯然時常被幽無命拿在手中。

  而那塊綢布……一望便知道是屬於女子的東西。是濃艷明媚的女子,帶著火紅色的香味。

  記靈珠,一定與她有關。

  是幽無命非常在意的人。

  他這樣的人,也會有在意的人嗎?

  她想得入神,沒發現不知何時,鬼魅般的男人已悄悄站在了她的面前。

  「你在想什麼?」他又恢復了漫不經心的樣子。

  桑遠遠定了定神,仰面看他。

  方纔她已洗去了臉上的易容物,此刻脂粉不施,夕陽的餘暉為她上了淡淡金妝,一笑,便晃得幽無命瞇了瞇眼。

  「我在想,等你打了勝仗,隨我回去見父王時,該是何等雞飛狗跳的景象。」

  這是在浴桶中,她趁他愕然失神時,單方面勾勒的未來圖景。

  此刻的她,是在刀尖上舞蹈。

  她必須讓他對她感興趣,這樣才能保得住自己的小命。但她又不能讓他對她太感興趣,尤其不能激起男人對女人的那種興趣。

  幽無命果然來了興趣,他唇角一勾,大大咧咧坐到了她的身旁,拍著膝蓋道:「肯定很有意思。桑成蔭那個老傢伙定會提刀砍我。」

  「還有哥哥。」桑遠遠側頭笑問,「你能打得過他們兩個嗎?」

  竟莫名有那麼一點歲月靜好的錯覺。

  幽無命很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快速敲著膝蓋道:「難說。我不會打架,只會殺人。」

  聽這話中之意,是不想對桑氏父子動真格的。

  桑遠遠莫名被安慰到了。

  他歪過頭來看著她,眼睛裡閃著幽黑的光芒,問她:「你到底喜歡我什麼?」

  桑遠遠:「……」這個真的有點不好編。

  「是這張臉?」他毫無憐惜扯了扯他自己的面皮。

  旋即搖頭:「不是,你從前沒有見過我。」

  「因為我殺人厲害?」他像是問她,又像在自語。

  他堂而皇之地瞪著她,大聲控訴:「你沒病吧小桑果!」

  桑遠遠:「……」

  「好吧,」他得到了結論,看起來心情又好了幾分,「既然你喜歡看我殺人,日後我便多殺給你看。」

  桑遠遠:「???」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他指了指床榻裡側:「你要睡覺嗎?」

  桑遠遠趕緊搖了搖頭:「我洗筋伐髓了,可以用修行來替代睡眠。」

  「那就隨我一起修行。」他看起來開心極了,隨手扒拉了幾下,把那床薄絲被褥掀到了床榻裡面,騰出大大的空處。

  他彎下腰,脫掉她的鞋扔向一邊,抓著她的腳,盤成了標準的打坐姿勢。

  他也踢掉靴子跳上床榻。

  玉枕擋了他一下,被他隨手掀到裡面。

  那只墨色木盒子便暴露了出來。

  幽無命像被點了穴一樣,頓住。

  他伸出手,指尖泛起一點淡淡的青光。

  修長的五指扣在了墨色木盒上,青光如水一般淌過,與木盒輕輕地共鳴。晃動的水波之中,清清楚楚地浮起了好幾個指印子。

  小巧的,柔美的,一望便不是他自己的。

  他把木盒抓在掌心,回身看著她。

  這一刻,桑遠遠的感覺像是被人用電蚊拍重重地敲在後腦和脊背上。她身體僵硬,頭皮麻炸。

  怎麼辦?和他拼了?

  「難怪。」他忽地一笑。

  桑遠遠緊緊盯著他,心中暗想,拚死也要在他這張臉上撓幾道血印子!最好能咬住他的喉嚨,說不定就咬斷了呢?

  「難怪酸不溜秋的。」他彎起了眼睛,「你以為這是我相好的東西?不是。是我……娘。」

  桑遠遠:「……」

  他哪只眼睛看到她吃醋了?這腦補的功夫當真是一絕。

  等等,他好像沒生氣?

  「過來。」他招了招手。

  見她不動,他伸出長臂,把她拽了過去,撞在他的胸口。

  他環著他,在她眼皮子底下掀開了盒蓋。

  他胸腔微顫,好笑地說道:「發現了又看不了,是不是很氣?」

  桑遠遠只好順著他道:「好氣哦。」

  幽無命愉快地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向那枚記靈珠中注入青色的靈蘊。

  等待它發光需要少許時間,他懶懶地把下巴撂在她的發頂,一手捻著那枚通透的珠子,另一手不經意地向上一撩,抓在她身前,不輕不重地捏了幾下。

  桑遠遠腦海裡傳來「嗡」的一聲,瞬間面紅耳赤,氣惱地向後退縮。

  「別動。」他的聲音忽然又沉了,「難得我此刻平靜。」

  她咬住下唇,僵硬地轉頭看他。

  他那對黑眸看起來無比空洞,直勾勾地盯著指尖的記靈珠,面孔又冷又硬,像是一截毫無生氣的木頭。

  犯病了?

  一道慵懶濃烈的女聲緩緩從記靈珠中飄了出來。

  「可憐的兒,娘親也是沒有辦法,只能捨棄你了啊。別難過,這沒什麼好難過的,誰都會死啊,不是嗎?這樣死,還能為娘親做點事,娘親無論日後到了哪裡,都會記著這個願為娘親犧牲的好寶寶……」

  珠面上只有一片漆黑,並沒有出現當時的情景。

  幽無命慢慢把記靈珠握在了掌心。另一隻手也放開了她。

  桑遠遠頓時明白了,當時,他就是這樣把珠子攥在手中。

  所以,對他說話的是他的母親?

  難道五年之前那件事……他並不是發瘋,而是自衛反殺?

  桑遠遠一時也不知道心中是什麼滋味。

  他偷偷用記靈珠錄下了她對他說的話,卻並沒有替自己洗刷聲名,而是用更血腥的手段無情地鎮壓那些議論聲……

  桑遠遠喉頭發乾,她感覺到幽無命身上的氣息漸漸發冷,他像潮水一樣退後,離她遠遠的,把那枚珠子扔回木盒中,闔上木蓋。

  然後他便逕自坐在床頭入定,再不多看她一眼。

  桑遠遠平了平呼吸,找了個離他不遠不近的位置坐定。

  心緒紛雜,始終無法平靜。

  那件事是五年前發生的。幽州王嫁女,世子幽無命發瘋,率著心腹幽影衛血洗大殿,將前來道賀送行的幽氏一族屠了個乾淨,除了即將嫁往韓州的幽盈月之外,一個也不留。

  事後,幽無命並無半點悔意,他踏著滿地血泊繼位稱王,然後將一枚沾著新鮮王血的玉簡交給了幽盈月,拍著她的肩,溫柔地叮囑她到了韓州之後,千萬不要丟了幽州的臉。

  染著至親血的手印,烙在了大紅喜服的肩頭。

  幽盈月是癱軟著,被人架上迎親車的。

  誰也不知道幽無命用了什麼手段來鎮壓反對的聲音,結果就是幽州境內一致擁護新王,而那些遞向天都的彈劾折子全部如同泥石沉海。

  自此之後,無論在哪一州,公然議論這件事的人總會死於非命。

  幽無命這個名字,漸漸成了禁忌。

  桑遠遠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這背後,竟然藏著什麼內情嗎?老幽王的夫人,有什麼理由要逼反自己的兒子啊?

  況且,五年前的幽無命已是絕世強者,羽翼豐滿,他的母親在他面前,不可能用這樣優勢滿滿的語氣說話。

  倒更像是……對著年幼的、毫無反抗之力的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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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 00:04:33 |只看該作者
第15章 腥紅的光明

  幽無命的身邊聚集了越來越多的青色光點。

  縱然桑遠遠心緒紛亂,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強大茂盛的木靈蘊。

  他竟是個木屬性強者。

  這倒是出乎了桑遠遠的意料。她本來以為幽無命屬火,或者屬金。

  沒想到竟是木,和她一樣屬木。

  在同屬性強者身旁修行事半功倍。

  他牽引來的靈蘊太多,在身旁形成了小小的靈蘊風暴,稍微漏上那麼一些給她,都抵得她辛苦修行十天半月了。

  這種機會她自然不會錯過。

  她壓下了心中那一堆問號,強迫自己靜心入定。

  她對木靈蘊的吸引力竟比幽無命還強。

  這些青色的小精靈很快就叛變了,圓融的靈蘊漩渦漸漸變得不規整,從幽無命身邊逃離,磨磨蹭蹭地拱向桑遠遠。

  她既有點受寵若驚,又有那麼一點發毛。

  正在猶豫發愁,忽然感覺到耳旁有風拂動,那道陰惻惻的聲音帶著笑,在她耳旁說道:「全給你,好不好啊?」

  桑遠遠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睛。

  便見他的身周環繞著明亮的青芒,他衝著她笑,雙臂一展將她團在了懷裡。

  濃郁的草木香味撞了個滿懷,他抬起手,摁住她的眼皮:「別走神。」

  桑遠遠忐忑地靜下心。

  如同沐浴一般,她頓時浸在了青色的光海洋裡。

  前、後、左、右全是靈蘊洶湧,它們緊緊包圍著她,爭先恐後鑽入她的毛孔,淬煉她的身軀。

  靈蘊狂潮,就像幽無命。

  給她無窮的益處,亦能輕易將她毀滅。

  他似乎覺得這種哺育幼崽一樣的舉動很新奇,很有意思。他時不時發出愉快的笑聲,為她聚來更多的靈蘊。

  有便宜不佔王八蛋。

  桑遠遠卯足了勁兒,吸了個痛快。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骨骼、臟器、血肉和皮膚上,都附著了淺淡的青芒。它們很弱小,但生機勃勃,像是初初萌出的嫩芽兒。

  最初,它們是極淺的黃綠色,漸漸地,像是刷上一層薄漆一樣,它們變成了淡綠色,再後來,顏色更深了些,變成了嫩嫩的草綠色。終於,草綠色的生機穩固下來,浸入她的肌理,變成了一股很實在的力量,深藏在軀體中。

  幽無命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她從入定中喚醒。

  「幹嘛?」桑遠遠下意識地皺眉不悅。

  便看見那對黑眸直勾勾的望著她,神色竟有一兩分心虛。

  「有事。」他說。

  桑遠遠一秒鐘軟了語氣:「啊,正事要緊。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幽無命怪異地看著她,笑:「小桑果,別想用糊弄韓少陵那一套來對付我。想離開我,除非你死。不,死了我也會將你製成木標本帶著,直到我膩煩為止。」

  桑遠遠:「你還是帶活的吧,這樣比較方便。」

  幽無命:「……」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

  她把臉伸給他,由著他鼓搗一通,替她易容。

  「小桑果天賦卓絕。」他閒閒地道,「一個晚上便已晉至靈隱境二重天了,可喜可賀。」

  桑遠遠嚇了一跳:「這麼快?」

  「唔。」他依舊漫不經心,「不過靈隱境沒什麼用。你還得再勤快些。」

  桑遠遠趕緊順竿爬:「你這麼厲害,肯定很快就能把我的修為帶上去了!若是我們回桑州時,我的修為能晉級靈明境的話,他們一定會驚掉下巴的!幽無命,你太厲害了!」

  帶著會喊666的小號刷級是很爽的,這一點桑遠遠前世深有體會。

  也不知道有沒有忽悠到他,總之,幽無命看起來心情好了不少,出門之前還把她攬在胸前拍了兩下。

  啟明星剛把懶洋洋的紅日拽出遠山。

  空氣中仍充斥著血與鐵的味道,踏出臨時行宮,桑遠遠頓時聽到了鋪天蓋地的嚎叫聲。

  「這……」

  她仰頭望去,只見城頭上也有零散硝煙。

  冥魔攻上城牆了?!

  行宮之外,已有大軍整整齊齊列了陣,只待幽無命一聲令下。

  他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眼瞼微垂,聲音不大不小:「殺紅了眼時,想想家裡還有沒有人在等。」

  「能活,就不要死。」

  「是!」大軍齊呼,「斬盡妖魔,揚我國威!」

  幽無命意興闌珊地揮了揮手。

  短命撒開四蹄,跑在大軍最前方。

  大軍萬蹄齊落,地面發出了很有規律的顫動。

  短命沒有等待同類的意思,它呼呼狂奔,很快就把大部隊遠遠甩在身後,單騎到了城門附近。

  幽無命覆在桑遠遠耳畔,很煩惱地說道:「你說這些人怎麼就不知好歹,非得讓我說——『你們別出力啊,讓韓少陵的人去前面死啊』,這樣他們才肯聽話嗎?」

  「你不然下次試試?」桑遠遠真誠建議。

  他抬起手,拍了下她的腦袋:「想什麼呢,我可是一國之君,怎能說那種話!」

  桑遠遠回頭瞪他,見他眸中和唇角都浮著極淺的笑,是那種一看就從心底裡漫上來的笑。

  她被感染了,不自覺地彎了彎唇角。

  視線相觸,幽無命像是被燙到一樣,激靈靈打了個顫,把她的腦袋撥了回去。

  「沒見過男人麼!」頗有三分氣急敗壞。

  桑遠遠悠然道:「沒見過你這麼好看的。」

  幽無命:「……」

  騎在短命身上,他開始渾身不對勁。一會兒嫌它毛太軟了,一會兒又嫌它走得不穩,再一會兒,還嫌它今日怎麼都沒有放屁。

  短命:「……」

  到了城門下,忽然聽到一聲怪嘯,便見三十丈鐵城牆之上,一個血乎乎的東西直直墜了下來!

  冥魔?!

  若是冥魔能墜過黑鐵長城,豈不是意味著城牆已經被攻陷了?

  冥魔摔在了左前方。

  這是桑遠遠第一次極近距離接觸這種恐怖的生物。可惜從三十丈墜下,它已摔了個稀巴爛,看不出形狀了。

  只知是一灘暗紅色的血肉,散發出極其濃烈的腥膻腐臭。

  她不禁有些納悶:「外長城不是也很高嗎?就算城牆被攻陷,它們摔下來也必死無疑啊?如果不開城門,就讓它們自己摔呢?」

  幽無命用手比了比:「一層疊一層,疊到摔不死,後面的不就進來咯。」

  桑遠遠打了個寒顫。

  她第一次親身感受到,數量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

  一隻冥魔摔死在地,就像是拍在牆上的蚊子血一樣,這是得疊多少才能摔不死?

  旋即,她意識到另一件可怕的事情——冥魔不會飛,既然能爬上城牆,那麼,城牆的那一面,是不是已經堆滿了這樣的屍首?

  她的身體不自覺地輕輕戰慄。

  幽無命笑了起來:「怕什麼。你連我都不怕,還怕冥魔作甚。小桑果,你喜歡的男人,可比冥魔凶殘得多了。」

  他這般說著,單手從背後抽出了他的那把大黑刀,低低地壓在身側。

  短命開始疾速奔跑。

  像一道流星般,穿過了重重城門——負責城門的士兵彷彿已經很瞭解這位的行事作派,見那刀尖抵著黑鐵地面,帶著火星一路掠來,他們便迅速拉開了城門正中的小扇門,將幽無命放了過去。

  韓州軍正在順著兩旁的甬道湧上城牆,而幽無命卻是徑直穿過重重城門,直達一線。越往前,黑鐵的氣息越是沉沉地壓在身上,令桑遠遠感到窒息。

  她的心臟在胸腔中『怦怦』亂跳,沉悶黑暗的空間中,只有一扇扇黑鐵小門被拉開和合上的光光聲。左右鐵壁上的銅燈照不亮這深沉的黑暗,她不知何時把雙手覆在了幽無命的胳膊上,像緊握著救命的稻草。

  那條胳膊此刻正鬆鬆地搭在她的腰間,依然閒適。

  穿過城牆其實只用了短短幾息。

  在桑遠遠的感覺裡,卻像是一個世紀。

  眼前忽然一片腥紅光明。

  出來了!

  桑遠遠一瞬間緊縮又放大的瞳仁中,映出了一張血糊淋拉的臉。

  它的臉上只有一隻白色眼睛和一張巨口,口中蕩出一條黑色的長舌,長舌之上佈滿倒刺,兩排鋸齒狀的尖牙延至耳側。

  四肢和軀幹與人相似,但渾身無皮,身上滿是血腥粘液。

  它們騰身躍起一人多高,自上而下,撲殺向這個膽敢一騎衝出城門的送死者。

  不料幽無命卻是它們的送葬者。

  桑遠遠甚至看不清他是如何出刀的,一片刺耳哀嚎中,重刀輕易斬斷魔軀的聲音聽起來尤為悅耳。

  隨著低沉又清越的颯聲響起,前路瞬間開闊無比,短命的奔跑速度沒有受到絲毫影響。

  鋪天蓋地襲來的冥魔,就好像撞在了無形的殺戮之網上,輕易被絞成碎片。

  熱血灑下來,桑遠遠的臉頰上落到好幾滴,那種燙意彷彿能夠直直烙到心底去。

  她緊緊抿著唇,呼吸也小心翼翼。

  幽無命在笑。

  笑得無比狂妄放肆。

  一騎碾過之處,瞬間盪開了一條乾乾淨淨、滿是殘肢的通天大道。

  桑遠遠偏頭去看,見他的臉頰上也染到了血痕,深邃黑眸映出滿地赤色,唇角噙著冰冷的笑,露出一點尖利白牙。

  他的心跳極其沉穩,單手握著韁繩,攬在她的腰間,另一隻手斜斜舉著刀,粉碎一切送到面前的魔物。

  身後城門大開,戰鼓震天,鐵騎兵自城門衝出,像一股鋼鐵浪潮,緊緊追隨著他們的王。

  幽無命如虎添翼,輕易在這血肉堆中衝殺了三個來回,搖搖欲墜的城牆守軍得以稍微緩釋。

  他令自己的軍隊繼續在城牆下碾壓絞殺。

  而他卻一騎絕塵,逕直衝殺到了外長城下方。

  他的呼吸粗重了不少,微微俯著身,聲音裡帶上一絲興奮:「回去之後……死在我手裡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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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 00:04:47 |只看該作者
第16章 最毒婦人心

  桑遠遠此刻亦是熱血激盪。

  真正的戰場是有神奇魔力的,它像是狂烈的毒素,令人熱血沖頭,又戰慄,又狂熱,渾身顫抖,恨不得用牙咬、用手撕,將眼前的敵人絞成碎片。

  一聲刺耳哀嚎中,她根本沒聽清幽無命對她說了什麼。

  只知他在問她,「……可好?」

  他的氣息滾燙,激得她熱血翻湧。

  「好!」她點頭,「殺光它們!奪回城門!」

  幽無命很明顯地愣了一下。

  半晌,他失笑:「這就是你的條件?可以。」

  他低沉地笑了起來,笑得連著短命一起顫動。

  蓬勃的木之靈蘊爆開,桑遠遠只覺清氣一蕩,被血氣糊住的眼睛頓時明亮了許多。

  便見他的黑刀劃過之處,留下了道道青色殘影。

  外長城已被冥魔攻佔多日,城門之下擠滿了赤紅的魔軀,遠遠看去,就像是一隻塞滿了蛆蟲的罐子,令人作嘔。

  牆根堆了十餘丈高的冥魔屍身。短命四蹄奔騰,從這座恐怖的屍山下掠過,直直奔向城門。

  桑遠遠吃驚地發現,自從黑刀之上泛起青芒之後,幽無命每劃出一刀,都會有極其凜冽的刀風向著四周盪開,但凡觸到刀風的冥魔,立刻整整齊齊被切成兩段。

  青色的刀芒足足可以掠出七八丈遠。

  這就是靈耀強者的實力!

  相當玄幻!

  對於桑遠遠來說,能像幽盈月身邊的灰衣那樣,在掌心裡製造一團無根之火,已經是非常修仙的事情。而此刻幽無命展現出的實力,再一次刷新了她對玄幻世界的認知。

  他衝進了城門。

  城門,便是那洪峰到來時,堤壩上被衝開的缺口。

  甫一接觸,就連桑遠遠都感覺到了一股令人窒息的壓力。

  它們太多了,這道外長城,不知將多少魔物擋在了身外。而這一處被攻破的缺口,足以令所有的魔物發狂。

  它們擠在城門下,瘋狂湧向內陸。

  近半的冥魔在擠壓中生生爆開,令週遭的同類披上了更加駭人的血衣。

  幽無命眉眼微壓,一把將桑遠遠摁在了短命的背上。他單手握住韁繩,身軀壓低,小臂橫護著她的背,另一手單手舞刀,蕩出道道華麗冰冷的刀影。

  桑遠遠伏在短命染血的軟毛間,餘光瞥著陣陣刀光,只見無數殘軀像是滴入了水中的紅墨一樣盪開,殺戮王者寸步不退,如旋風一般捲上了城牆。

  太厲害了!

  她也想變得這麼厲害!

  「主君!」

  前方傳來嘶啞興奮的吼聲。

  幽無命的幽影衛仍留在城牆上。他們封堵了一段城牆,留下小小的通道,將送上門來的冥魔一隻隻擊殺,這裡就像是狂風海浪之中的一處暫時的安全孤島。

  幽無命收刀歸鞘,拎著桑遠遠坐直,只見短命四蹄一縱,生生躍過三丈遠的距離,從一群張牙舞爪的冥魔頭頂飛掠而過,落進了一處黑鐵戰壕。

  桑遠遠的身軀難以抑制地顫抖著,眼神卻是絲毫也不怯,她驚奇地看了看四周的景象,又將視線投向這一隊傳說中最為神鬼莫測的幽影衛。

  都說那些膽敢議論幽無命的人,就是由幽影衛一個個處死的。

  看著卻也不是什麼恐怖的傢伙。

  這一隊人給她的感覺活潑得驚人,每一個都是好動分子,一刻也停不下來。因為幽無命絞殺了一路,所以這會兒甬道口安安靜靜,暫時沒有冥魔衝上來。幽影衛行過禮之後,便在牆垛和築起的臨時戰壕上跳來跳去,像一群不安生的猴子。

  桑遠遠隨著幽無命一路拚殺過來,對血腥刺激已經有些免疫了,她抓著幽無命的胳膊從短命背上跳下來,走到牆垛邊上去看。

  外長城以西,便是冥淵。

  昨夜意外晉階至靈隱境二重天,桑遠遠已明顯感覺到了體質上的改良,她的視力比昨日要好了一倍不止,站在城牆往下看,可以看清每一隻冥魔的形狀。

  只見那赤色浪潮延伸至左右視線的盡頭,而正前方百餘丈外,卻是一眼望不到頭的黑暗深淵,深淵之上雷雲密佈,道道驚雷從雲中劈進淵底,卻無法阻止密密麻麻的冥魔自淵下湧出。

  雲境十八州,像是大海之中的孤島。整座大陸的四周都被這樣的深淵環繞,冥魔自淵底而來,隨時可能發瘋一樣攻擊任何一處防線。毫無規律。

  桑遠遠收回視線,又走到另一面城牆邊上。

  這裡,與內長城遙遙相望。

  這一夜,從淵底上來的冥魔數量忽然激增十倍,小部分從破開的城門擠入緩衝地帶,更多的冥魔,卻是像疊羅漢一樣,一層疊一層,湧動著,逕直翻越了外長城。

  除了被幽影衛佔據的這一小段之外,其餘地段已淪陷得徹底。

  此刻,就連內長城邊上也堆滿了屍山,根本來不及清理。城牆上不斷傾倒下熊熊燃燒的火油,大團大團的冥魔被點燃,從城牆往下滾,就像是燒著的蟻球。

  「報主君,『湧潮』快結束了!『尾嘯』即將來到!」一個尖嘴猴腮的人上前來報。

  『湧潮』,便是這一波超出平時十倍不止的冥魔攻勢。而『尾嘯』,指的是結束之前最為兇猛的反撲。

  他們這些人都是血海裡滾出來的,和冥魔已是老對手了,十分瞭解它們的習性。

  「嗯。」幽無命一臉無所謂,「關閉城門,撤。」

  「是!」

  眾人忙碌起來,三下五除二就把架在面前的黑鐵防禦層給拆了,扛在肩上,蹬蹬下樓。

  桑遠遠目光微凝,喊了幽無命一聲。

  他走到她的邊上,垂目望去。

  只見又一隊鐵騎徑直向著外長城奔襲而來,領頭那一位特別出眾,像一隻紅背的黑鷹。

  幽無命看著有些牙疼。

  桑遠遠瞥著他的神色,感覺這個人有時候就像個小孩——做事的時候百無禁忌,其實幹了壞事還是知道心虛的。

  比如斬了降索之後,他就一直躲著韓少陵。

  桑遠遠忍不住莞爾一笑。

  「見到他很高興?」陰惻惻的聲音貼著耳朵響起。

  她偏頭看他,見他完美的面龐上染著血,一雙眼睛深不見底,就那麼直勾勾地盯著她。

  「嗯,」她點點頭,「我希望他死掉,這樣我就不會被那同心契束縛了。」

  幽無命的模樣有些愕然:「……果然最毒婦人心。」

  「有什麼辦法,誰讓我喜歡你呢。」桑遠遠生生演出了潘金蓮的效果。

  幽無命打了兩個冷戰,落荒而逃。

  他刻意想像平時一樣瀟灑地走路,但脊背卻難以抑制地緊繃起來。

  對屬下說話的聲音也比平常高了幾度:「快點,別叫姓韓的搶了功勞!」

  走了幾步,他想起忘記了桑遠遠和短命。

  他又折了回來,目光有一點飄,隨手把桑遠遠拽到短命背上,僵著身體,指揮它下樓。

  到了城門下,桑遠遠再一次見識了新鮮玩意。

  只見那道被拆下的黑鐵防禦圈又被他們裝了起來,一層一層往上搭,像是組裝積木一樣。

  很快就將城門封堵了近半。

  他們攀著這張又像牆又像網的東西爬到高處,一邊將襲來的冥魔戳死,一邊繼續將下方遞來的黑鐵架子繼續往高處壘。

  很快,一道網狀的鐵門封住了門洞。

  幾架帶著軲轆的小鐵板被塞到了鐵門下方,眾人手掌靈蘊閃爍,抓住這扇活動門,將它向外推去。

  無論活的冥魔還是死的冥魔,都被這股巨力推著,不由自主地倒退。

  「嘿……嘿……嘿……」

  幽影衛怪笑著,用肩頂,用手推,不多時,便生生頂住了萬丈洪流,將這扇臨時搭成的鐵門推出了淪陷的門洞!

  黑鐵轟然向外倒下的瞬間,幽影衛急急後撤,推動最外側的兩扇鐵門,將之合攏。

  腥紅光明在眼前不斷收縮,隨著黑鐵轟隆聲,眼前的光迅速收縮至一線——「啪鐺」,是鐵銷落下的聲音。

  「轟——」

  外頭的冥魔撞上黑鐵城門,整座城都在震顫。

  幽影衛後退,漸次關閉了所有的門。

  冥魔被隔絕在外。

  身後,蹄聲恰好來到。

  幽無命懶懶散散地扯著韁繩回轉身,歪著頭,一副無聊的樣子。

  若不是有那滿身血污作證,任何人都會以為他只是來這裡看風景的浪蕩子弟。

  韓少陵一騎當先。

  見到城門已閉合,他吁了口氣,憋了許久的那團火也滅了小半。

  「『尾嘯』快到了嗎?」韓少陵不計前嫌,頗有幾分友好地問道。

  幽無命正要說話,忽然看見韓少陵身前有個綿軟的人兒悠悠醒轉,她還沒立直身體,就先吐了起來。

  夢無憂。

  「噫……」幽無命毫不吝嗇他的嫌棄。

  他扯著韁繩,退出了老遠,然後抬起一隻手,斜著指了指桑遠遠。

  「看見沒有,我的女人。」

  語氣滿是炫耀。

  韓少陵的目光立刻落在了桑遠遠身上。

  她坐得端端正正,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沒有半點驚懼,對上韓少陵的視線,她並沒有露出絲毫怯意,只輕輕點了下頭。

  她易了容,此刻相貌普通。

  外頭帶著血色的光線落在她寧靜的臉上,伴著漫天哀嚎,韓少陵恍惚之間,竟覺得自己看見了一朵聖潔的雪蓮,開在了血腥煉獄之中。

  彷彿是意外降臨在這個恐怖世間的一束光。

  韓少陵重重一震,眼睛裡明明白白地寫滿了驚艷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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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 00:04:59 |只看該作者
第17章 失言和失態

  韓少陵怔怔地看著桑遠遠。

  就算是那些身經百戰的沙場將士,在這猶如煉獄般的環境之中,也很難鎮定如常。

  譬如幽影衛,平日也不是像猴子一樣。

  除了幽無命這個瘋子之外,韓少陵真沒見過第二個在冥魔戰場上面不改色的人。

  還是一個女人,一個看起來很弱的女人。

  韓少陵閱人無數,一望便知道,這個女人不是故作鎮定,更不是見慣了殺戮之後的麻木不仁。

  『她是過早結出的勝利之花——本該盛開在一切結束之後,帶著全新的生機和希望。』他的腦海裡詭異地浮起了這樣一個念頭。

  他怔怔地望著桑遠遠,那張易容過的,平凡的臉在這一刻彷彿散發著耀眼的白光。

  失神之下,他脫口對幽無命說道:「你不是心心唸唸惦記著桑王女嗎,這個女人又是怎麼一回事?」

  此言一出,在場每一個人都驚呆了。

  哪有這樣上趕著做王八的啊!

  桑遠遠覺得自己的世界觀實在是受到了太大的衝擊。她這個名義上的丈夫這是在……替她吃醋?!

  這都什麼跟什麼!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

  直到現在,她還是絲毫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鎮定有多麼驚人。

  其實,這樣變態的心理素質是生生磨煉出來的。

  曾經她也是個被鎂光燈一照就從心頭虛到腳底,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的菜雞。她咬著牙,一點一點戰勝自己,一次一次殺死心頭的軟弱和退縮,直到脫胎換骨。

  有了人氣之後,伴隨而來的便是種種刻毒的謾罵、不必負責任的惡意揣測和詆毀、陷害、出賣、背叛……撕開那層華麗的明星光環,底下藏的儘是塵世不堪。

  越是登高,風霜愈烈。

  沒有人天然就會習慣這些。

  無數人倒在了通往紅毯的荊棘之路上。

  而桑遠遠,是笑到最後的王者。

  柔軟的外殼之下,那顆心臟早已像鑽石一樣,堅不可摧。

  到了這地獄般的戰場上,她心中確實有著驚駭,身軀也會微微地戰慄,但她早已經習慣了將一切都深藏在寧靜如水的表皮之下,不讓觀眾察覺任何端倪。

  如今,她的身軀中多了那些生機勃勃的木靈蘊,本就挺直的脊背更見堅韌,加上身後還有幽無命——他是個瘋子,是個殺戮機器,但到了戰場上,他就是她最堅實的靠山和後盾。

  這一切,讓她無所畏懼。

  她略帶著迷茫,眨了眨眼。

  韓少陵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和失態。

  他的眼神重重一閃,浮起了明明白白的懊惱。

  他揮手示意,道:「你們先行,我率軍殿後。」

  幽無命沒跟他客氣,帶著滿臉壞笑,故意貼著韓少陵,從沒有嘔吐物的那一邊,與他擦肩而過。

  韓少陵不自覺地把餘光落在了桑遠遠的身上。

  昨日城牆上他便看見了這個女子,當時卻並未多心——待在那麼高的地方,被大軍保護著,誰都是那麼風輕雲淡。

  夢無憂身在城內時,也是千方百計想要出城玩耍不帶怕的。昨日闖了禍,今日又敢嚷著要跟他出來學除魔……他覺得自己的腦袋可能是被驢踢了,才會把她帶出來。

  方纔她慘白的小臉和眼角的淚珠,還令他萌生過幾分憐香惜玉,但此刻見到這個淡然的女子,他心中對夢無憂的絲絲柔情頓時化為烏有。

  只餘埋怨——偏愛逞強,丟人現眼。

  他忍不住回眸,再看一眼那道柔韌的身影。

  憑什麼,幽無命這個瘋子憑什麼能找到這樣好的女人?簡直是暴殄天物。

  雖無法看穿易容物之下的真實樣貌,但韓少陵敢肯定,此女一定是位絕世姝麗。

  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個令他一見心折的女子,竟是桑遠遠。

  他更沒想到,所謂『一見鍾情』,其實只是在戰場上神智太過亢奮,乍然看見那麼一個令人寧靜的女子時,心神受到衝擊太大,激發了同心契的效果。

  他把它錯認成了愛情。

  幽無命一騎當先,離開了城門。

  大地在隱隱顫動,入目儘是一片腥紅,幽、韓二州的大軍在內長城下瘋狂收割,城牆險險保住,一排排箭矢開始疾射,冥魔浪頭被一步一步推遠,一切重新井然有序。

  但此刻卻是最危險的時刻。

  內外長城之間的冥魔大潮並未潰敗,等到『尾嘯』一至,尚未穩固的防線必會遭遇滅頂般的衝擊。

  幽無命和韓少陵同時作出了決定——撤。依托內長城來撐過『尾嘯』。

  便在這時,變故發生了。

  本該開啟的內城城門,卻是詭異地緊緊閉合。撤退的兩州主力軍擠在了城門外,陣型微亂。

  韓少陵連碎十來枚玉簡,對面仍是寂靜無聲。

  箭雨也停歇了。城頭空無一人,如同一息之間變成了一座無人鬼城。

  「怎麼回事!」被困在兩道長城之間的大軍聚向他們的君王,在這萬丈洪峰之間,凝成了兩座孤島。

  『尾嘯』就要來臨了!若不能進入內長城,在這只有冥魔的緩衝帶,必定要遭遇滅頂之災。

  內長城之上,緩緩立起了一面旗。

  桑。

  這一剎那,桑遠遠只覺渾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一股恐怖的寒流自足底湧上,直直撞擊著心臟。

  一行冰冷的字眼浮上腦海——

  『桑州王與世子率軍越境,奇襲幽無命,令他腹背受敵,險些將他置於死地。與幽無命同行的韓少陵也受了重傷。』

  竟是……這樣一個時機嗎?

  幽無命俯身覆在桑遠遠耳畔,聲音聽起來倒有幾分興奮:「小桑果,你的人來救你了呢。」

  「不可能。」桑遠遠聽見自己發出了僵硬刻板的聲音,「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

  她已交待靈姑她們,讓她們勸住桑州王,千萬不要亂來。

  若說桑州王為了洩憤,還是把居臨關給拿了,那她倒是可以理解,但,枉顧整個雲境安危,從背後捅刀坑害韓、幽兩國國君,隨後還棄城而去,引發一場大禍……

  這絕不可能!

  桑遠遠的心中一片敞亮。

  這不可能!哪怕桑遠遠死了,父兄想要殺死幽盈月來替她報仇,也絕無可能做出此等卑劣的事情!他們不是書中一語帶過的紙片人,而是豪氣干雲的真英傑!

  即便還未見過面,桑遠遠也敢拍著胸脯打包票,桑州王和世子,絕不可能這般行事!

  她急急轉身,抓住了幽無命的前襟,眼中波光閃動:「我必須與父親聯絡。」

  他垂頭,意味不明地看著她。

  看了片刻,忽然啄了下她的額頭。

  「你……」

  他大笑起來,載著她離開人群,來到一處只有冥魔的清靜地,把一枚玉簡交到了她的掌心。

  他掠下坐騎,在她身旁閒閒地舞著刀,替她開闢出一小塊安全的、無人打擾的小天地。

  桑遠遠急急捏碎了玉簡。

  「閨女?!!!」

  「爹,你在哪裡?」

  桑州王長長呼了口氣,聲音裡帶上了憨厚的笑意:「能在哪?在家乾著急!你哥不讓和你聯絡,生怕你處境不安全反倒給你添亂。快快,將你的位置告訴爹,你叔這就去接你!」

  桑遠遠心臟怦怦亂跳:「帶人入韓州境內的是王叔?!」

  「哎,」桑州王回道,「你叔點了三萬人,拍著胸脯給我保證定將你找回來。」

  桑遠遠深吸一口氣:「爹你聽著,王叔叛了,他帶著人,將我與韓、幽兩州的主力全部關在了長城外,『尾嘯』即將來臨,我們撐不了太久!你即刻出兵平叛、救我,不要聯絡王叔,以免他狗急跳牆對我下毒手!」

  玉簡對面傳來陣陣難以置信的倒氣聲。

  「好好好,爹這就,」摔了一跤的聲音,「爹這就叫上你兄長,出發,你不要怕,不要怕,爹爹這就來救,救你!」

  聲音已帶上了哭腔。

  冥魔刺耳的哀嚎聲衝破玉簡,由不得桑州王不信。

  「幽無命。」桑遠遠喚道。

  他掠到她身後,依舊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你不是說王叔和堂兄是韓少陵的人嗎?」桑遠遠質問,「他的人,為什麼要坑死他?」

  幽無命很無辜地眨了眨眼睛,聳肩道:「你問我,我問誰?」

  他抬起手來,用食指指側敲了敲自己的額頭:「或許他們腦袋有問題?」

  桑遠遠也知道此刻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她吸了吸氣,道:「收縮防禦,撐過一日半,父親定來馳援。」

  最快速度行軍,從桑邊境至韓州西境,也需一日半。

  「小桑果,」幽無命臉上的假笑淡了下去,「我為什麼要把腦袋交到你的手上?」

  那一邊,韓少陵的人馬已經動了。他們緩緩向著北面移動,打算從百里外的北部城門入關。

  在鋪天蓋地的冥魔大潮中,軍隊舉步維艱,如陷泥沼。

  行軍便會露出許多破綻,轉眼之間,已有無數戰士被冥魔撲倒。

  桑遠遠可以預見接下來的慘景——等到『尾嘯』襲來,軍隊傷亡會更加慘重,幾乎全滅的部隊好不容易挪到了下一處關口,等待他們的,卻是好整以暇的收割者。

  桑州王的王弟既然已經叛變,必定不會有任何顧忌,他會率著人,在城牆上方悠悠哉哉地跟隨著狼狽逃竄的獵物,等待他們進入射程時,給予致命一擊。

  書中便是這樣的,只不過這個罪名,最終卻是扣到了桑州王的頭上。

  幽無命用一雙黑洞洞的眼睛盯著桑遠遠,盯得她渾身發毛。

  終於,他悠悠說道:「夾著尾巴逃竄這種事,韓少陵幹得出來,我卻不行。那便上牆,防守。」

  桑遠遠心中又喜又沉。

  喜的是他願意信她,沉的是,她也不確定能不能平安撐過一日半。

  逃走尚有一線生機,留在這裡,若是桑州王出了什麼狀況,或者防線被衝破,那就必死無疑。

  「沒事沒事,」他親親熱熱地抓住她的肩膀,聲音輕快,「要是真有個好歹,我殺你祭旗再走就是了。小桑果的血這麼香,祭了旗,必佑我大獲全勝。」

  桑遠遠:「……」

  這個她是信的,若是真頂不住,這個男人一定會親手殺了她,絕不會讓她死在其他什麼東西的手上。

  順帶祭個旗,倒是毫不浪費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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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發表於 2020-8-2 00:05:11 |只看該作者
第18章 你才是美人

  幽無命悠悠返回軍中。

  「拿下外長城。」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三軍。

  「是!」吼聲震天。

  大軍逆流而上,向著剛剛奪回的城門進發。

  韓少陵正揮軍北上,見到幽無命率人反攻外長城,登時火燒火燎地趕了過來。

  「幽州王,你這是何意!」韓少陵道,「桑州背後搗鬼,留在這裡死路一條!還不隨我衝殺出去?!」

  幽無命瞥他一眼:「欺負桑王女的是你,又不是我,你自去送一送死,桑州便會給我開門咯。」

  韓少陵:「……」

  桑遠遠吃驚地發現,坐在韓少陵身前的夢無憂滿眼是淚,嘴巴被一條白色的布帶緊緊勒住,看起來委屈到不行。

  那雙大眼睛是真的會說話。桑遠遠隨意瞥了兩眼,心中便明白了。

  身處這冥魔巨浪之中,難免濺到血污,或是直面那些恐怖的血肉。

  夢無憂時不時受個驚,忍不住尖聲驚叫,韓少陵早已煩透了。此刻狀況危急,他嘴角都起了燎泡,對她再無半點耐心,乾脆就用物理手段令她閉了嘴。

  「到底走不走。」韓少陵咬牙切齒,「幽無命,看看清楚眼前是什麼形勢,你當真要拖著你的幽州軍一起死麼!」

  幽無命笑容真誠:「誰死誰活,尚未可知。韓少陵,我若記得,會隨手替你上幾炷香的,安心去吧。」

  韓少陵氣結。

  若是兩支軍隊同行,還可相互照應支援,壓力要減少一半不止。

  但是和一個瘋子又怎麼說得通道理?

  他重重地盯了幽無命幾眼,臨走時,忍不住又盯住了桑遠遠。

  「幽州王,」韓少陵覺得這應該是他此生臉皮最厚的一刻,「桑遠遠說不定此刻就在桑州軍中,你確定,要帶著別的女人見她?」

  幽無命被他驚得抖了下:「你自己不是抱著個野女人麼,還管到我頭上了?你想幹什麼?」

  他警惕地盯著韓少陵。

  桑遠遠更是像看白癡一樣看著這個名義上的丈夫。

  韓少陵豁了出去:「把她給我,待我平安歸去,便赴天都,與桑遠遠和離。你,得你要的桑王女,我,今日必須帶她走。」

  他指向桑遠遠。

  他對她,一見鍾情。

  他知道留在這裡必死無疑,他無法眼睜睜看著她去死。

  韓少陵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只知道,若是平時,哪怕是九天神女降到面前,也不會令他這般失態。

  幽無命笑得殘忍:「哪用得著這麼麻煩,你死了,婚契與同心契不就自行解除麼。有在這裡說廢話的功夫,還不如趕緊去死一死。」

  韓少陵見說不通這瘋子,便盯住了桑遠遠:「跟我走,好不好?」

  語氣中滿是祈求。

  桑遠遠微笑,輕輕吐字:「不好。」

  幽無命不再與他囉嗦,扯著韁繩,掉頭回到軍中。

  韓少陵失望而歸,壓根沒注意到,自己懷中的女子,已是滿眼心碎。

  幽軍開始登城。

  『尾嘯』,到了。

  整座外長城在冥魔狂潮的衝擊之下開始如地震般地晃動。

  『嗡嗡』聲不絕於耳。

  面對這樣的攻勢,就連幽無命這樣的狂徒也不敢托大。他停在了城門下,身旁拱衛著親兵,由自己的幽州軍先行登牆,與冥魔拚殺。

  傷亡必定是慘烈的。

  但卻也不算毫無意義,因為即便撤回內長城,也必定要直面這一波『尾嘯』。

  只不過,內長城有充足的補給,有強弓勁弩,有火油,有投石車。這裡卻什麼也沒有,只有一段被冥魔佔領的城牆,以及自己的血肉之軀。

  桑遠遠的心臟在微微地顫抖。她竭力忍耐,但眼眶還是慢慢濕潤了。

  幽無命很安靜。他伸出雙臂環著她,毫無顧忌地當著眾軍的面,把她的腦袋摁在懷裡,用下巴蹭她的額頭。

  他的心跳依舊平穩。身上染了血,抹到了她的臉上、鼻樑上。在這一刻,無人會關注這些身外之事,眾人的命運緊緊編織在一起,每一個人,都是親密依偎的戰友。

  終於有人來報:「主君,百丈城牆已成功拿下!」

  「好。」幽無命立起腰身。

  桑遠遠不禁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聽到這個人的聲音時的場景。當時她像木頭一樣躺著,聽到那染血玉簡之中,飄出清潤慵懶的聲音,尾音彷彿還帶一點笑意。

  他說,好。

  登上城牆,桑遠遠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眼前震撼的一幕,根本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冥魔本是像浪一樣捲來,在城牆下越堆越高,踏著同類的身體向上攀爬,而此刻,它們已然變成了海嘯。

  幾乎與黑鐵長城同樣高的血肉巨浪翻騰著,撞在城牆上,無數冥魔被這股巨力挾裹著,逕直飛躍了外長城,落向緩衝帶。

  整個天空,都變成了暗沉的血色。

  在這海嘯中,幽軍就像是河中的蟻球一般,緊緊團聚在一起,依托著彼此來求得一線生機。每時每刻,都有最強大的戰士和冥魔一起倒下。

  它們撞在臨時搭起的黑鐵防禦層上,堅不可摧的黑鐵,亦是發出了搖搖欲墜的『咯咯』聲。

  有一處防禦,即將被衝垮。

  幽無命一躍而起,輕飄飄地落向那一處。

  黑刀出鞘,帶著滅絕的青光,破開血腥黑暗,蕩出十餘丈,將那迎頭撞來的血肉巨浪絞成碎屑。

  他單手抓著黑鐵架子,輕輕一掠,又掠向更遠處。

  守軍壓力驟減,發出振奮的低吼。

  短命不住地打著響鼻,腦袋昂得老高。桑遠遠拍了拍它,道:「你的主人,真的很厲害啊!」

  它回轉過腦袋,用濕潤的鼻頭親暱地蹭了蹭她的掌心。

  身旁有個負了傷退下來的老兵呲牙笑道:「最難的時候還沒到。主君畢竟不是神,這麼耗,至多撐得半日,『回潮』的時候,才是真正凶險。」

  桑遠遠輕輕點著頭。

  冥魔是會退回冥淵的。等到它們回退之時,前方攻擊內長城的大潮便會經過外長城,到時候內外夾擊,這裡便是兩股巨浪的交匯處。

  只希望桑州王快一點,『回潮』慢一點,不要發生書中那樣的人間慘劇。

  桑遠遠已然確定,書中幽無命並沒有和韓少陵一道北撤,而是依托外長城來死守,生生撐了過去。

  這一戰沒有過程,只有結局。

  結局便是幽無命重傷,這一支幽軍幾乎全軍覆沒。

  她環視四周,看著這些活生生的人。他們年輕、強壯、修為過人,他們眼中都燃燒著火焰,拼盡了全力在與冥魔廝殺。

  她想起幽無命出發之前的樣子,他懶懶散散對著他們說,能活,就不要死。

  能活,就不要死。

  她深吸一口氣,跳落在地,從地上撿起一把失去了主人的刀。

  入手又寒又沉,刀柄粘膩,不知染的是人血還是魔血。

  她雙手握住刀柄,將它從地上拖了起來。

  能出一分力,便出一分力。

  黑鐵防禦架呈網狀,密密麻麻的冥魔攀爬上來,像是墜了滿架的葡萄。

  桑遠遠取起刀,卯足了勁兒,從網中刺出去。

  『噗哧——』

  刀尖刺入魔軀的感覺一言難盡。

  熱血濺來,她瞇了瞇眼,用力頂向外面。

  一隻冥魔慘嚎著墜了下去。

  桑遠遠收回長刀,大口喘著氣,忍不住發出低低的笑聲。一邊笑,一邊有熱淚落下來。

  有手重重拍下了她的肩膀。

  她以為是幽無命,轉頭一看,卻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士兵。

  他衝著她,豎起了大拇指。

  她點點頭,繼續回身對付那些爬到黑鐵防禦架上冥魔。

  「當心它們的舌頭!」斜地裡橫過一面刀身,替她攔下一擊。

  桑遠遠偏頭一看,又是另一張陌生的面孔。

  「多謝!」

  這一刻,她已然忘記了幽無命是個瘋子,也忘了幽州軍的壞名聲,她只知道,左右的人都是可以交託後背的戰友,而她,也會竭盡全力替旁人攔下來自背後的襲擊。

  若是平坦的戰場上,像桑遠遠這樣的弱雞肯定活不過半分鐘,幸好這裡有黑鐵防禦架,只要躲過襲進來的長舌,就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這樣的環境,最大限度地縮小了高修為者和低修為者之間的差距,讓桑遠遠這樣的人也能做一點小小的貢獻。

  幽無命仍然飄在黑鐵防禦架的頂端,時不時還會像只大蝴蝶一樣掠出去,絞滅一群狂魔,又翩然掠回。

  靈耀境……

  桑遠遠抽空揉了揉酸軟的胳膊,苦笑。

  這差距可不是一般的大啊!

  轟隆的震顫聲傳來。

  桑遠遠心中微驚,四下望去。

  竟不是冥魔來襲,卻是韓少陵帶著人,返回來了!

  數萬人登上城牆,依托著幽軍清理出的安全地帶,他們很快拓展了安全區,穩住了腳步。

  戰局稍定,韓少陵便御獸走了過來。

  這種時候,倒是無人會顧得什麼恩怨情仇。有韓州軍共同防守,顯然是百利無害。

  桑遠遠心中頗為驚喜,滿是血污的小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了笑容。

  韓少陵再次感覺到心臟被重重一擊。

  那樣柔弱的女子,吃力地拎著那麼大的刀,汗水流過臉頰,一雙眼睛異常明亮。

  唇角的小梨渦彷彿盛了蜜,溺得死人。

  他像失了魂的木偶一樣,怔怔向她走去。

  只見一道黑影如蝶一般掠來,青芒閃逝,逼得韓少陵倒退七八步。

  是幽無命回來了。

  他隨手一撈,將那個小小的身影摟進了懷裡。

  語氣滿是嫌棄:「不是說美人清涼無汗麼,你臭死了。」

  桑遠遠抬眼看他,見他鬢髮果真是乾乾淨淨,一滴汗也無。

  她彎起眼睛笑了:「所以你才是美人。」

  幽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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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8-2 00:05:23 |只看該作者
第19章 憑什麼特殊

  「感覺如何?」幽無命眼神有點飄,岔開了關於美人這個話題。

  「手酸。」桑遠遠老實不客氣地抱怨,「刀太重了,不適合我。」

  「回頭給你弄個好的。」

  幽無命慢悠悠轉過頭,瞥了韓少陵一眼。

  韓少陵只覺每一根頭髮絲都不自在,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今夜子時將開始『回潮』,自『回潮』始,起碼要撐過五個時辰。你我須戮力同心。」

  桑遠遠輕輕抿住了唇。這個時間,差不多正好夠桑州王趕到。

  可是即使桑州王到了,開啟了內長城的城門,幽韓二軍也不可能頂著『回潮』和『尾嘯』的壓力,穿過這十餘里緩衝地帶退回內長城。

  還是得在這裡硬撐過去。

  所有人都意識到,這一戰將是何等慘烈。

  韓少陵面容微微扭曲:「不滅桑州,絕不罷休!」

  「嗤,」幽無命笑,「你有命出去再放這狠話。」

  韓少陵收起了目中的陰鷙,立起了手中的銀色長戟,衝著幽無命笑道:「來,你我比賽!」

  「好呀。」幽無命懶懶地應著,忽如一道黑色閃電般,反手出刀,直斬韓少陵。

  「鐺——」

  刀與戟相撞,雲境最傑出的兩位青年王者肩抵著肩,相視『嘿』地一笑,然後分別蕩向兩個不同的方向,開始大肆收割冥魔的性命。

  即便桑遠遠一萬個看不上韓少陵,也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上了戰場,也是極為霸氣迷人的。

  只見銀芒閃爍,長戟舞出清越至極的『嚶』聲,一片片冥魔如割麥般倒下,熱血染紅了英俊剛毅的面龐。

  她怔怔地想,其實對於這樣的王者來說,女人永遠只會是閒暇時的消遣吧。書中的完美結局,也不過就是夢無憂鬥敗了所有的女人,獨佔韓少陵的後宮,陪他走上巔峰之路罷了。

  這有什麼意思。

  說曹操曹操到。

  一個女人小心翼翼地蹭到了桑遠遠身邊。

  她可憐巴巴,又嬌又弱。

  夢無憂。

  桑遠遠警惕地盯著這個女主。

  雖然她知道夢無憂並不是那種披著白蓮皮的惡毒女人,但是在這般凶險的戰場上,身邊吊著這麼一個動不動就失聲尖叫的拖油瓶,完全是不死找死。

  她夢無憂有不死光環,自己可沒有。弱的保護強的?沒這個道理。

  於是桑遠遠把刀橫在身前,禁止夢無憂接近。

  「不要過來。」她低狠地威脅,「再敢靠近,一刀砍了你。」

  反正誰都知道她是幽瘋子的人,她也沒必要表現得正常。

  夢無憂驚得退了兩步:「你……你怎麼這樣!」

  桑遠遠刀尖一挑,將她逼得更遠。

  夢無憂的大眼睛裡飛快地溢出了淚水:「韓少陵那麼喜歡的人,怎麼會是這樣……他明明說,最喜歡溫柔善良的女子……」

  「誰要他喜歡了。」桑遠遠揮了揮手中的刀,「走開。」

  夢無憂掩著嘴,無限震驚。

  「這裡,這裡只有我們兩個是女孩子,為什麼不能相互照應?你為什麼偏要和這麼多男的混在一起?」

  這些肌肉虯結的士兵給了她巨大的壓力,她好似一隻誤入狼群的小白兔,迫不及待要和另一隻小白兔抱團取暖。

  此言一出,方才與桑遠遠並肩戰鬥過的人頓時面露不屑。

  一個壯漢咧出染了血的牙,鄙夷道:「冥魔可不會管你身前是不是多出兩團肉啊小姑娘!」

  夢無憂像是受了天大的侮辱,她難以置信地搖著頭,不斷往後退去。

  桑遠遠忍不住笑了起來。

  在這樣的戰場上,哪裡還有什麼性別之分!大兵的話雖然粗鄙,卻是話糙理不糙。有那矯揉造作的功夫,不如多殺幾頭冥魔來得實在!

  木靈蘊修復了酸痛的肌肉,她很快便休息好了,拎著那把不襯手的刀,又重新殺回了第一戰線。

  雖然修為低微,但她從前苦練過舞蹈和武術,身形特別靈活,個子又小,最適合給大兵們查缺補漏。

  有她輔助的地方,壓力能夠減輕不少,再加上她是木系修行者,全力施為的時候,身邊會自然地聚來一些木靈蘊,這些靈蘊飽含生機,對於戰場上乾渴疲累的士兵來說,舒適程度不亞於撲到沙漠旅者臉上的一陣陣細雨。

  桑遠遠不知不覺變成了戰線上最受歡迎的小將。

  韓少陵越來越頻繁地把目光投向她。

  怎麼會有……這樣迷人的女子?情人眼中出西施,此刻的韓少陵,看桑遠遠哪裡都可愛至極。

  夢無憂察覺到情郎的目光,心中更加疼痛如絞。她叫住了一個韓州士兵,向對方討要兵器。

  她……她也可以的!

  士兵不情不願地把手中的長劍遞給了她。

  「啊!好重!」

  長劍鐺啷墜地。

  士兵見她連劍都拿不了,便沒功夫和她磨嘰,當即撿回重劍衝殺上前。

  夢無憂蹲在地上,抱著膝蓋大哭了起來。

  「嗚嗚嗚……我好沒用!我怎麼那麼沒用!為什麼那麼簡單的事情我都做不到……嗚嗚嗚……誰來教教我應該怎麼辦……」

  她的哭聲吸引了一隻伏在黑鐵防禦架下方的冥魔。它悄悄潛向她,猝然探出長舌,捲住了她的腳踝!

  「啊啊啊啊啊!」夢無憂的尖叫撕心裂肺。

  倒刺扎入皮肉,附近的士兵趕緊回身替她斬斷冥魔的舌,不料身後卻有另一頭冥魔探出長舌,勾住了士兵的脖頸。

  倒刺扎入血管和氣道,士兵雙目暴凸,絕望地張大了嘴巴,口中鮮血暴湧。

  魔舌被斬斷,士兵也倒下了。

  夢無憂呆楞了一會兒,撲到了士兵仍在抽搐的身體上,不住地搖晃他。

  「你不要死!你不要死!求求你們,快來人,救救他,救救他呀!」

  她倒是沒顧上自己仍在流血的腳踝。

  桑遠遠自然是注意到了這一幕。

  她離夢無憂更遠了一點。

  像這種被天道眷顧的親閨女,對於旁人來說,就是個大災星——對她友善,必定要受她拖累;想弄死她,那更慘,看看歷史上數不盡的炮灰們的下場就知道了。

  最好就是離得遠遠的,老死不相往來。

  她手中的刀捲了刃,正想淘換一把,忽見幽無命像一隻大黑蝴蝶般翩然掠來,將一柄略小巧的劍遞給她。

  「不許死,」他威脅道,「你若敢死,滅桑州時,我第一個打頭陣。」

  「不許滅桑州!」桑遠遠喘著粗氣,雙手拄在膝蓋上,抬眼瞪他。

  幽無命愉快地笑了:「如果你不死的話。」

  「一言為定!」桑遠遠接過劍,拍開他的手,回身跑向戰場。

  他立在原地,唇角浮起了自己不曾發現的笑容。

  「幽無命!」韓少陵的喊聲遠遠傳來,「你要輸了!」

  幽無命垂著頭,陰陰地笑了起來。

  為了給她尋一把適合的兵器,他當真是耽擱了不少功夫。

  長眸一斜,眼風飄向韓少陵,儘是睥睨。

  「那我開始認真咯。」

  ……

  夜幕降臨了。

  長矛挑起一盞盞冷焰燈,照得城牆上一片慘白。

  雖然冷焰會將四周的冥魔引來更多,但是摸著黑作戰傷亡會更加驚人。

  兩害相權取其輕,反正守著關隘,能夠撲殺到近前的冥魔也就是那麼多。只要不讓它們翻越黑鐵防禦架,就不會出什麼大亂子。

  真正的危機,在『回潮』時。

  佔領了內長城的叛逆並沒有阻攔冥魔,他保存著實力,一心要置韓少陵、幽無命於死地。

  冥魔的前浪已翻越了內長城,衝入內陸。雖然它們遲早會被徹底消滅,但在此之前,必定要給內陸生靈帶來滔天浩劫。

  此事,已無可轉圜。

  子時來臨。

  懸在冥淵之上的銀月漸漸變成了赤月。

  『尾嘯』結束,『回潮』開始了。

  內外長城之間的緩衝帶上,冥魔紛紛掉轉了頭,撲向冥淵。

  桑遠遠雖然無法看清長城全貌,但驟然激增的壓力,卻是讓她明白了眼下的狀況。

  原本只是臨淵那一邊壓力巨大,而此刻,兩面城牆同時響徹了咆哮聲,冥魔遮天蔽日,這天與地之間,彷彿清氣已然不存,只餘邪魔外道!

  雖有幽無命、韓少陵率著頂尖強者四處補漏,但仍有兩處黑鐵防禦架被生生擠斷,冥魔尋到空隙,發瘋般向著漏口狂湧。

  形勢極度危險!冥魔只要衝進來,就全完了。

  幽無命眸中閃爍著暗芒。

  片刻凝滯之後,他與韓少陵齊齊開口。

  「放獸。」

  城牆之上有數萬雲間獸。

  它們有利爪和獠牙,亦有強健的體魄。

  令它們衝出城牆,迎著冥魔湧潮撲殺出去,便能大大緩解城牆的壓力。

  雲間獸與騎手朝夕相伴,感情親如兄弟。

  軍令一下,無數士兵登時淚流滿面。

  看著這一幕,桑遠遠的心臟也揪了起來。

  視線轉動,她震驚地發現,短命亦是跟在了獸群之後,預備跳出缺口。

  「幽無命!」她忍不住跑到了他的身邊,「短命也要去嗎?!」

  他唇角挑起,黑眸中全無笑意。

  「它也是雲間獸,憑什麼特殊。」

  桑遠遠不禁掩住了口。

  它很特殊啊,它跑得那麼快,它那麼通人性,它……

  可是面對著週遭一雙雙滿是悲痛決別的眼睛,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亦知道說出來也無用。

  短命縱身一躍,跳下了城牆。

  「回來,要回來……」她用力地眨著眼睛,不讓淚水掉下來。

  幽無命垂目觀察著她的表情,眸中閃爍起誰也不懂的暗芒。

  雲間獸與冥魔巨浪裹在了一起,向著冥淵奔騰而去。

  眾人目不忍視,垂著頭,七手八腳重新建好了防線,悶頭抿唇,瘋狂地擊殺面前的魔物。

  雲間獸的犧牲換來了近一個時辰的安寧。

  很快,防線再度處處告急!

  守軍個個精疲力盡,全線崩潰,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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