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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荒野觀煙火
幽無命。
那一瞬間,桑遠遠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
幽無命怎麼會在這裡?!
她剛要張口,那根冰冷的手指便輕輕摁住了她的唇。
「噓。」他說。
他伏下身,貼著她的耳畔,氣息冰冰冷冷,像蛇一樣。
「為什麼緊張,」他說,「桑王女不是喜歡我麼。見到我,你不開心?」
桑遠遠盡量表現得平靜。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輕聲問道。
幽無命低低笑著,輕飄飄地說道:「來救你啊。我不來,你就完了。」
桑遠遠僵硬地偏頭看他。
「知道韓少陵怎麼說的?」幽無命笑,學著韓少陵的腔調說道,「殺掉那些蠱惑夫人的桑州人,將她鎖在無極殿,待孤歸來再處理。」
他的氣息很冰冷,冷到了她的骨縫裡。
他抓住她的胳膊,將她拖起來,輕輕佻開一線車簾,示意她往後看。
「你瞧,我路過的時候,藉著風,給他們灑了一些瑩石粉。」
他的語氣極溫柔,如同情人耳語。
桑遠遠一望,頓時頭皮發麻。
幾里外,的確有人潮在無聲湧動,是一支數千人的軍隊。瑩石粉泛著淡淡的微光,從極遠處看,可以清晰地看出整支大軍的形狀。
像一頭猛虎,準備吃掉她們這塊小小的肥肉。
桑遠遠如墜冰窟。
她依然難以置信:「怎麼這麼快!」
葵仁至居臨關一線沒有囤兵,從葵仁整軍出發,最快也要天明才趕得上來。
她都計算過了。
幽無命貼上來,輕輕地笑:「你跟我走,你的人就不必死。」
「否則?」她問。
幽無命愉快地笑起來:「否則,我現在就殺了你,省得便宜韓少陵。」
他這般說著,當真抬手扼住她纖細的脖頸。
他的眼睛極黑,在月色下,像是兩個深不見底的漩渦。唇色極紅,笑起來時,好看的唇形浮在白慘慘的臉上,當真像是傳說中畫了皮的惡鬼修羅。
帶著一種極美麗的死亡氣息。
桑遠遠頭皮發麻。
「那如果跟你走,」她輕輕喘著,說道,「豈不是便宜了你。」
幽無命一怔,旋即,笑得彎下了腰。
「那就便宜我咯。」他鬆開了她的脖頸,輕輕替她拍背順氣。
「好。」桑遠遠說,「但你要幫他們逃走。」
「小事情。」
他不知從哪裡取出一塊帶血的銀色令牌,很嫌棄地用兩根手指拎著,取過矮桌上的那壺溫茶,咚咚咚地沖刷了一會兒,弄得滿地水漬。
看著變得乾乾淨淨的銀牌,幽無命滿意地點點頭,隨手把掛在脖頸處的面罩往上一扯,遮住了羅剎容顏。
他一腳踢飛了車門,抓著桑遠遠走到車轅上。
靈姑等人驚得魂飛魄散,祭出兵器指向幽無命。
「什麼人?!放開王女!」
桑遠遠緩聲道:「沒事,是自己人。情況有變,即刻準備闖關。」
幽無命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煙火一放,你們便各自逃命,不要回頭,回頭很可能會死哦。」
桑遠遠注意到,他的聲音變得粗啞了許多。
此刻,靈姑等人也發現了身後那暗潮一般的大軍。
「王女!屬下拼上性命,必定能護住王女!」靈姑滿臉抗拒,「此人……不是我們桑州人!屬下不放心!」
桑遠遠輕輕搖頭:「就這樣。保命第一,見到父王,告訴他我無事,遲些便回。」
靈姑還要再勸,桑遠遠豎起手,溫柔堅定地說道,「韓少陵心機深沉,你們千萬要替我勸住父王,萬勿衝動行事,以免落下把柄。」
幽無命滿意地笑笑,抓住她的肋,輕飄飄地掠起。
百丈外的草叢間,伏著一頭普普通通的雲間獸。他攬住她的腰,騎上雲間獸,向著身後的大軍迎去。
很快,就到了近處。
眼前這支軍隊訓練有素,行動寂靜無聲,恰好停在了一個既不會被發現,又不會放跑漏網之魚的位置。
顯然根本不是那種匆匆派出的截殺隊伍。
所以韓少陵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現她想要逃走的?他故意將她放到了居臨關外,便是想要引桑州王闖關,好被他拿一個錯處吧!
桑遠遠渾身冰涼。
心中越是驚駭,她越是繃緊了脊背,讓自己坐得端端正正。
身後便是幽無命的胸膛,他一手握著韁繩,另一條胳膊鬆鬆搭在她的腰間,呼吸時不時就從她發頂拂過,帶著冷冰冰的溫度。
「知道嗎,」他側了頭,呢喃般在她耳旁說道,「很多人都想要你。」
「但他們,心思都不純。」他哄騙一樣,輕聲低語,「他們想要的不僅是你,還有利益。我不一樣,我想要你,便是你,你這個人,活的,死的,都可以。你看,這才是真的喜歡。」
桑遠遠只覺脊背發寒。
說話時,他已載著她,來到了追兵面前。
「什麼人?!」
火光一閃即逝,照亮了桑遠遠的容顏。
幽無命手一揚,把他剛才在她車裡洗乾淨的那塊染血令牌擲向對方將領。
將領接過銀牌一看,急急行禮:「十五將軍!」
韓少陵要殺的是那些桑州人,而不是他自己的媳婦,這次行動中,負責劫出桑遠遠的,正是神出鬼沒、從不以真面目示人的韓十五。
一切與計劃分毫不差,將領輕輕舒了口氣。接下來,便只需要收割人頭了。
幽無命繼續用略顯低啞的假音說道:「夫人我已帶出來了,我與她先行返回。」
「是!」
幽無命冷聲下令:「去,殺光那些桑州人。」
「是!」
大軍齊齊一呼,躍上雲間獸,向著前方衝殺而去。
萬蹄奔騰,如風雷般從身旁碾過,只餘一片揚塵。
桑遠遠一動也沒動。
「咦?」幽無命斜過身體,用食指挑起她的下巴,驚奇地問道,「你怎麼不哭不鬧?我方纔還想,若你哭叫,我回頭便縫上你的嘴巴。」
他的眼神看起來倒是有些失望。
桑遠遠:「……」這是一個真正的瘋子。
她輕聲說道:「幽州王言出必行,既答應了救人,那就一定會做到。」
他輕輕瞇了下眼睛,聲音帶著笑:「哦,那我常說要攻下天都,殺死姜雁姬,你覺得……我會做到麼?」
姜雁姬這個名字已在雲境消失了許多年。
如今提到那個奇女子,人們只會稱『帝君』。
桑遠遠看著他那雙黑而深的眼睛,很認真地回道:「我覺得你現在實力還不夠,得再等一等。」
幽無命的眼中難得地浮起了真實的詫異,半晌,他笑了,嘀嘀咕咕地說道:「難怪敢說喜歡我,原來你也病得不輕。好吧,這些人,我都救。原只想隨便放跑一個兩個的……」
只見他手腕一翻,掌中多了一把小玉珠,在月色下發出瑩瑩青光。
是傳訊用的符玉。
他慢慢合攏五指,便見那些玉珠相互摩擦擠壓,發出一聲聲清脆的玉碎聲,像是爆豆子一樣。
一簌簌粉末帶著青光,順著他的指縫流淌。
一聲聲低沉的轟鳴響徹四野。
不必回頭都能看見火光沖天。
「這……」
幽無命愉快地笑著,扯了扯韁繩,帶她回身望去。
便見那支暗沉大軍中,像是開了花一般,雲間獸一頭接一頭被爆上了天,變成一團團燃著橙色光芒的大火球。
黑暗空曠的荒野中,果然是放起了一朵朵煙花。
居臨關被驚動了,城樓之上燃起無數火光,遠遠便能聽到城門開啟的匝匝聲。
幽無命又取出一把玉珠,放到桑遠遠掌心。
「試試。」他帶著幾分得意,慫恿她。
一隻冰冷的大手裹住她的手背,握住五指,緩緩合上。
青光透出指縫,前方的煙火更加燦爛。
「好玩吧?」他伏在她耳畔,語氣輕快,帶著濃濃的笑意,好像在炫耀什麼玩具一樣。
「你到韓都的第一天夜裡做的,對嗎?」桑遠遠盡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
幽無命動作一頓,胸腔輕輕地顫動,「嗯」了一聲。
那天,一連串事情令韓少陵焦頭爛額,平時冷靜理智的王者,在那個夜裡徹底放縱了自己,窩在無極殿和夢無憂一夜鏖戰,又將親衛都派到回雲殿保護桑遠遠,防著幽無命當真上門搶人。
真正該盯緊的幽無命,反倒沒人管了。
她喃喃道:「在雲間獸體內置入爆炸物,然後利用傳訊玉簡之間的靈蘊感應來引爆。」
這個思路,可以說是很超前了。
他隨手撫了下她的頭髮:「真聰明,我的小桑果。」
桑遠遠瞳仁收縮。
靈姑只提到過一次這個幼時暱稱,當時在場的,只有桑州王派來守護她的那些人。
所以,這些人中有幽無命的人。
既有幽無命的人,想必,也會有韓少陵的人……原來,她是這樣暴露的。
這就真不能怪她了。父兄從桑州派過來的人,她根本無從查起,只能無條件地信任。
看來雲境十八州的水,比她想像中更要深得多。
她忽然明白了,為什麼那一天之後,韓少陵再沒有和她聯絡。
「可以告訴我你的人是誰嗎?」她偏頭看幽無命。
他那雙黑暗深邃的眼睛裡倒映著一團團火光,像金色的重瞳,更有種別樣的綺麗。
「桑三九。」幽無命沒有一絲遲疑。
桑遠遠眼前浮起一張憨厚的臉。
「那韓少陵的人,又是誰?」她的心臟怦怦地跳動起來。
她緊了緊握起的拳頭。
「桑四五、桑四六。」
桑遠遠的心猛地一跳。
這兩個人,身份很不一般。靈姑特意給她說過。
桑四五和桑四六其實是桑遠遠的堂兄。他們的父親是桑州王的親弟弟。這位王叔向來不以王族自居,打小便把自己的一對雙生子扔進了軍營,令人一視同仁,該怎麼收拾就怎麼收拾。
這對雙生子爭氣得很,出類拔萃,年紀輕輕就立下不少功勞,他們拒絕閒職,而是進入了近衛軍,做了桑州王的貼身親衛。
一家子風評極好。
他們怎麼會是韓少陵的人?!
「該收取報酬了。」幽無命低低笑道。
五根冰冷的手指,像蛇一般,爬上她的後腦,探入那黑雲般的發叢間,控制住了他的獵物。
她被迫仰起了臉,幽無命伴著漫天煙火,扯下面罩,重重吻住了她。
他的唇是冰的,感覺就像被毒蛇親吻。毒蛇的尖牙磕破了她的唇,鐵銹的味道瀰漫,讓她忽略了毒蛇本身的氣味。
他又將一捧玉珠握到了她的掌心,十指交扣輾轉,煙火更加絢爛。
半晌,他鬆開了她,像蛇一般收回了紅信,怪異地看著她。
「毫無技巧可言。韓少陵沒教過你麼。」
桑遠遠沒接話。這種時候出聲解釋,豈不是更加挑起他的興趣?
其實他的技術也很爛,自己還咬了自己一下,以為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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