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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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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8 00:04:1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四十章 秘密

  沒有理會馮繚等人還像木樁似的站在廊下、庭院之中,韓謙推門走進屋子。

  火爐燒得正旺,屋裡熱氣騰騰,韓謙將厚重的官袍脫下來,看到馮繚探足走進來,也不理他,徑直走到案前坐下來,將一本還沒有修改好的教案攤開來,提筆批註。

  馮繚窺了奚荏一眼,他一時間琢磨不透韓謙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希望奚荏能給他一點提示。

  奚荏接過韓謙脫下來的官袍,掛了角落裡的木架子上。

  馮繚猶豫了一會兒,說道:「其他人今天都還是第一次知道你有這樣的想法,難免會有些想不開——」

  「你想開了?」韓謙轉過身來,看著馮繚問道。

  「我……」馮繚囁嚅片晌,說道,「我覺得吧,馮翊說的還是有些道理的,想李遇南征北戰之時是何等風光,他當年交出兵權,自然是有還民休養的大胸懷,希望天祐帝最終能收兵於朝廷,使江淮大地永息兵戈,但事情卻未必皆如他所願;而即便他如此,天祐帝也並不相信他的忠心。想梁軍大舉侵入荊襄時,形勢是何等的急迫,天祐帝都不得不御駕親征,卻也沒有想過要起用李遇。你與殿下間隙已生,我擔心我們這次退回敘州,殿下以後即便有千難萬難,也不會想到我們……」

  「你是覺得我在跟殿下玩以退為進的把戲,覺得我這是作繭自縛?」韓謙問道。

  「我沒有這麼說,」馮繚否認道,卻又說道,「且不說李普,張蟓與浙東郡王府這些年並無來往,而李遇病逝時,其子李秀就在四田墩,都守於榻前,可見他們這些年來對李遇的做法,並非都贊同。」

  「唉!」

  韓謙輕輕嘆了一口氣,推開窗,看到馮翊、孔熙榮等人站在院子裡探頭往這邊看,並沒有離開。

  李遇曾說以他的聲望,也並無法改變身邊人看法,這話其實一點不假。

  李遇病逝前留下遺囑,希望能在廣德寨擇地安葬,有一層意思就是希望其子李秀能與赤山軍這邊能稍稍親近些、多多少少有些情分,但其子李秀最後還是堅持派人將李遇的遺體運往四田墩安葬。

  雖說四田墩目前也屬於廣德軍制置府境內,與廣德寨相距不足百里,但李秀此舉與其說對赤山軍、對他韓謙沒有親近之意,不如說是對其父李遇最後遺願及意志的逆抗。

  從來都不存在無緣無故的忠誠,也從來都沒有無緣無故的背叛,他現在是可以強制要求馮繚、馮翊、孔熙榮、周處他們遵從他的命令,但他並不能阻止他們都有自己的想法及利益追取。

  當然,站在這院子裡的人,此刻心裡更多的想法,或許是替他覺得不值,覺得不公,但內心深處還是將彼此視為一個整體。

  他決意要在戰後放棄兵權,他們不願意脫離這個整體,也就意味著要跟著他放棄原本能唾手可得的權勢跟利益。

  即便左廣德軍後期不參與收復金陵之戰,以當前的戰功,再加三皇子在繼位登基之後急缺嫡系親信掌握朝堂及諸州縣,高紹、林海崢、趙無忌、周處等人多些覆歷,也應該實授都將甚至副都指揮使一級的高級將職,放之地方則至少也得州兵馬使或州司馬這樣的中高官職,甚至出領下州刺史也無不可。

  馮家是被天祐帝定下謀逆之罪而遭抄其族,但在籌謀削藩戰之初,馮繚之前之所以同意配合將馮氏族人遷往敘州,有一層意願就是三皇子繼位登基後,能赦免馮家之罪。

  要求所有人都擁有不惜己身、為民請命的胸懷,那是不正常的,相反的每個人都有自身的利益訴求,並無過當之處。

  李遇歸隱之時,張蟓才三十出頭,正值年富力強、建功立業之時,要他放棄一切,去追隨李遇隱居山林養老現實嗎?

  如此高紹、林海崢、趙無忌、周處一個個都有從龍之功,現在自己卻要求他們放下這一切,隨自己退到偏於一隅的敘州,還要他們沒有想法,現實嗎?

  想到這裡,韓謙心裡微微一嘆,拖過椅子,坐於窗前,看著馮繚語重心長的說道:「此時大概唯有王文謙、楊元演以及梁帝朱裕等人,迫切希望我有亂而取之的野心,但你要記住一點,自古以來,從來就沒有一個梟雄能真正做到亂而取之,但凡有這樣的想法,從來都是替他人做嫁衣!」

  馮繚說道:「老大人一心為民,不惜受暴刑也不改其志,我們再有什麼不甘的想法,也不會糊塗到勸你亂而取之。大家也都希望能儘早結束這場戰事,但在收復金陵、殿下繼位之後,該何去該從,或許有些不同的想法,我說一句放肆的話,大人你也不能叫所有人一點自己的想法都沒有。」

  「你繼續說……」韓謙說道。

  「我想啊,即便不大可能叫朝廷每年專門從歲入裡撥數十萬緡錢來彌補廣德軍制置使府的度支缺口,又或者廣德軍制置府距離金陵太近,會始終令殿下及李普等人睡不著覺,但大人請求率領左廣德軍及二十多萬婦孺渡江去填守壽州,抵擋中線之梁軍的同時,還負責牽制信王楊元演,總不會有人跟你爭這苦差事吧?」

  韓謙說道:「你真以為我提出以渡江鎮守壽州為條件,真就能抓住左廣德軍的兵權,真能將二十多萬老弱婦孺都帶過去?」

  「大勢已成,人人爭功,除了我們之外,也沒有哪家會在分最大功勞的時候保存實力,即便年前不能攻下金陵,圍困金陵城也不成問題,殿下繼位也就是早一兩個月、遲一兩個月的問題,」馮繚說道,「殿下繼位登基之後,楊致堂及宗室除了保洪州的基本盤,必會將他要經營的利益重心放在金陵及江南東道諸州——殿下到時候也或許會更傾向重用宗室中人以守社稷。除了楊致堂外,鄭氏應該會將目光投入荊襄,張氏則應該會想著鞏固其在郎岳兩地的勢力,再說張瀚資歷也太淺,遠不足有與你爭奪率部渡江駐守壽州的機會。信昌侯府在戰後則多半會將視野放到邵州、衡州,以便能近期內拿下永州,那裡面的利益也足夠他們消化好一陣子了。壽州的情勢最為複雜,左右又皆是強敵,除了你之外,誰敢拍著胸膊說坐鎮壽州,一定不會出紕漏?」

  「當初我為保己身,以權謀詭術授殿下,殿下一旦繼位登基,必然第一個會將權謀詭術用到我身上,此其一也,」

  韓謙知道有些事馮翊他們想不到這麼透徹,不過馮繚也主要是想著能有一個辦法,保住大家目前已有基本利益不受損,但世間並不存在兩全齊美之事,

  「而將二三十萬婦孺帶往壽州,於四戰之地將他們都轉為比奴婢好不了多少的兵戶,有違我當初對他們的承諾,毀諾則無信,此其二也;其三,就是他們有明確的人選去守壽州。」

  「他們有什麼人選?」馮繚思慮片晌,不知道楊元溥能有什麼合適的人選在收復金陵後率兵去收復壽州並鎮守之。

  韓謙說道:「今天江州捷報傳來,我還以為你能想明白了呢?」

  「……」馮繚微微一怔,但思慮半天,卻不知道他應該看明白什麼,眼睛迷茫的看著韓謙問道,「你是說李知誥?李知誥奪得大捷,李普聽到消息神色鬱悒,我想在收復金陵之後,李知誥再進一步是必然的,但倘若我是李普,寧可讓大人你風頭再強勁一些,到時候也方便他糾集更多的人針對你,也好過叫李知誥徹底脫離他的控制!」

  「李普什麼時候成過氣候了?你小看太妃身邊的那個呂輕俠了,李知誥才是她真正下心思培養或者說扶持的人啊!」韓謙說道。

  「怎麼可能?」馮繚像被誰踩到尾巴似的將要跳起來,卻不明白韓謙怎麼會如此認為!

  「原來你回敘州後,對李知誥一直都心存戒備啊!」奚荏站到一旁聽到這時,也忍不住插嘴唇感慨道。

  韓謙站在窗前,沉默了很久,等馮繚、奚荏消化這個消息。

  在夢境世界既定的歷史進程裡,金陵及江淮地區大亂之後,李知誥仍在江南活躍了相當長的時間,還自承乃前朝宗室子弟,只是史書上並沒有承認這點罷了,以為這只是李知誥蠱惑人心的小手段而已。

  不過,在那樣的亂局之中,李知誥唯有接收信昌侯府及晚紅樓的殘餘勢力才能做到這一點,然而這跟韓謙對李知誥與李普、柴建、李沖等人之間的關係觀察是矛盾的。

  所以韓謙很早就在猜測晚紅樓在李知誥身上另有佈局的可能,只是到這時候他才得到證實罷了。

  雖然小說家言喜歡用伏兵之計,但韓謙又怎麼會不知道將一支千餘人規模的精銳伏兵派入敵境深處而不被發現的難度有多大?

  這不是敵軍疏忽能解釋得通的,而是李知誥派出伏兵之前,就已經確信敵軍的斥候偵察體系必然會出現能讓他們鑽空子的疏忽。

  要不然誰輕易捨得拿千餘嫡系精銳去冒這麼一個連兩三成勝算都沒有的險?

  李知誥差不多到六月,才正式出鎮鄂州,哪裡來得及往江州守軍的斥候偵察體系塞入足夠份量的釘子?

  也只有作為神陵司在江准殘餘勢力的晚紅樓,還有著令人能進一步想像的潛力能挖掘。

  韓謙這時候自然不會拿夢境世界裡的歷史走向跟馮繚、奚荏他們解釋什麼,說道:「當初,川蜀的神策軍及神陵司,都處於田令孜的治下,蜀主王建不過是神策軍之中並算不多耀眼、多突出的一員都將,但在前朝覆滅之後,田令孜所經營的勢力卻迅速分崩離析,王建卻在神陵司蜀司的扶持下迅速崛起,控制兩川——要是說這就是神陵司最常用的用計模式,你們是不是能想到一些事情?」

  「大人是說呂輕俠身為女流之輩,不便直接出面掌握兵權,但又要防止李普勢大之後不受她的控制,所以必然會早就埋下制衡他的暗子,而李知誥就是這枚暗子?」馮繚倒吸一口涼氣,驚訝問道。

  李知誥有治軍統兵之才,為人處世又務實卻又極其果斷。

  特別是當初荊襄戰事早期,李知誥能不惜冒著與信昌侯府眾人、與養父李普決裂的風險,與韓謙聯手反制住柴建、李沖等人,還權於楊元溥,這樣的決斷,馮繚也是甚是歎服。

  在馮繚看來,李知誥是韓謙最堅定的盟友,即便楊元溥有可能猜測韓謙,李知誥也應該幫著這邊說話,不會站出來跟韓謙爭出鎮壽州的機會

  馮繚哪裡想到竟然還存在這種可能?

  韓謙將懷裡取出一封信報,遞給馮繚說道:「除了今天江州派信使送來的捷報來,楊欽已經半天將信報送到南塘寨了,兩者看上去大同小異,但小異處便值得琢磨。」

  楊欽率敘州一千兵卒及三十餘艘戰船,這次也接到徵召,編入五牙軍水師,一起護衛沿江招討軍兵馬東進——楊欽此時就在李知誥身邊,對攻陷江州之戰自然有著更近距離的觀察。

  馮繚比較兩封信報的異同,確實有一些極不起眼的細微,要不是韓謙直接提醒,他都未必能看出來,沉吟良久,又問道:「倘若李知誥是呂輕俠的暗子,但問題在於呂輕俠又怎麼確信李知誥能為她所用?李知誥可不是比李普更好控制的人啊!」

  呂輕俠能夠操控李普,這點不難理解,畢竟李普主要還是借助呂輕俠才走到今天這一步的,李普離不開呂輕俠,至少需要跟呂輕俠捆綁在一起,才能保住他此時的權勢,但李知誥這樣的人物,又怎麼可能輕易淪為受他人控制的傀儡?

  「梁太祖鳩殺前朝昭宗之年,當時宗室之中有兩名幼子在之後夭折,但我派人偷偷去挖過這兩座幼子墓,都是空穴!」韓謙說道。

  「什麼?」馮繚怎麼都沒有想到會有這種可能,但這麼一來,韓謙的諸多猜測,邏輯便通了。

  馮繚痴痴的坐在那裡,韓謙所說的這點秘密,是太令他震驚,半天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李知誥竟然有可能是當年失蹤的兩名前朝宗室子弟之一?

  馮繚也深刻感受到他與韓謙之間的差距,大概也是這無形的巨大差距,令他死活沒能看出李知誥身上的可疑之處吧?

  過了好半晌,馮繚才嚥了唾沫,艱難的說道:「情勢是要比我想的更複雜,但大人擅往金陵從李普手裡奪走兵權,在任何人眼裡都是大忌諱,大人實是退無可退啊!馮繚說句犯忌諱的話,大人你今天交出兵權,其行其心再坦蕩,但在殿下看來,也只是『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而已,何況你當初便是以權謀詭術授他。」

  「你們有這樣的想法,無非是從根本上還是覺得敘州偏於一隅,難有作為罷了!」韓謙說道,「敘州根基是淺,所以我才更要回敘州去,而敘州乃是殿下正而八經封賞於我。此外,我也有辦法稍稍挽救一下殿下對我的信任——至少到這時,我對殿下也是問心無愧。李知誥身上的秘密斷不可外傳,至於其他,你多做做馮翊他們的工作,不要再拿這事來煩我。而有心想要留在金陵的人,也絕不是什麼壞事,誰要有留在金陵的意思,我也會儘量替他做安排,畢竟收復金陵之後,殿下身邊也需要有可用之人。」

  馮繚雖說內心還是覺得不該輕易交出兵權、退回敘州,但想到收復金陵之後的局勢還是那樣的複雜,他想不出能有什麼辦法解決好諸多矛盾及問題。

  除非岳陽兵馬在進攻池州時,或在金陵城下遭受大挫,戰事再繼續往後拖延一年半載。

  這樣才能方便他們趁機控制界嶺山北麓的溧陽、陽羨、金壇三縣,將多出來的近二十萬婦孺徹底安置下去,並且這些田地裡能有一兩季莊稼成熟收割,三十多萬婦孺都能做到自給自足,不再嚴重依賴於外部的補給,到時候左廣德軍才算根基已成。

  要是戰事在兩三個月間結束,到時候溧陽、陽羨、金壇三縣的世家門閥鬧著要回土地,而李普、鄭榆等人所控制的財政系統,切斷對三十多萬婦孺的糧秣補給,他們要怎麼辦?

  目前雖然有八千多戶將卒及家小,總計五萬餘人授以田宅,有一批熟地入秋後就有收成,但所得糧穀有限。

  而新開墾的田地則要等到明年夏秋季才可能有些收成,安置到新田的將卒及家小,在有收成之前,與其他未得授田的婦孺,每個月都需要他們總計補入七八萬石糧才能勉強維持生計。

  郎溪廣德安吉三縣開採煤鐵,目前量還不夠大,但也需要周邊的州縣願意交易,才能換來緊缺的物資,一旦三皇子收復金陵繼位登基後,廣德軍與周邊州縣緩和下來的關係再次緊繃起來,周邊州縣切斷交易的通道,他們立時便會缺糧,到時候又能怎麼辦?

  如此想來,梁帝朱裕出兵徐州,逼迫楚州軍撤回淮東,或許就是針對他們,不讓他們有機會消化這麼多的婦孺吧?

  當然,馮繚這麼想也不能到處去說,要不然的話,捅破這點只會叫三皇子及李普這些人更忌憚這邊。

  …………

  …………

  馮繚走到院子示意眾人都先出去,不要再打擾韓謙,但馮翊跨出院子,還是忍不住問道:「哥,你說韓謙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咱不做賊,但總得防著點賊吧?」

  周處、馮宣、趙無忌、趙啟等人看馮繚跟著進屋好一會兒,心想韓謙應該有些話跟他說了,也都側過頭看來。

  事不密則敗。

  所謂的人多嘴雜,並非說有人真有背叛之心,而是每個人對待不同的信息都有會相應的反應,從而在有心人的眼裡就容易露出破綻。

  比如說李知誥之事,韓謙保密到今天,就是不想晚紅樓那邊知道他已經猜到這最為核心最為關鍵的秘密,這樣晚紅樓才有可能露出破綻為他們利用。

  馮繚猜測到韓謙決意交出兵權,退去敘州,也是想著讓晚紅樓內部的矛盾,讓三皇子與太妃、與信昌侯府的矛盾先暴露出來吧!

  李普做到這一步,至少是不會有什麼更大的野心跟想法了,他只要老老實實跟三皇子認軟,三皇子大權在握、聲望漸隆,也不會跟他計較前嫌,但倘若李知誥是前朝宗室子弟,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

  這也將最終導致信昌侯府與晚紅樓的最終目標嚴重衝突,這裡面還牽涉到太妃,這一切還真是熱鬧了呢。

  而李知誥真是前朝宗室子弟,相信他也會爭取出鎮襄州或壽州的機會。

  想到這裡,馮繚情不自禁的想,要是韓謙能稍稍減輕楊元溥對他的忌憚,以退為進,未嘗不是上策。

  現在有些秘密不能說給馮翊等人知曉,馮繚也是頭痛,當下只能敷衍說道:「赤山軍徵召奴婢入伍,令世家門閥忌憚極深,而先帝及殿下以孝道立國,大人孝期未滿,此前也僅僅是以了先大人遺願之名來金陵,所以不管怎麼說,戰後大人都需要上書請求回敘州守孝。至於殿下到時候奪不奪情,就兩說了……」

  「韓謙真要上書請回敘州守孝,殿下還不就順勢答應下來了?」馮翊咂著嘴說道。

  「那也沒有辦法的事情,」馮繚說道,「大人需要回敘州守孝,但我們要是有人願意留下來為殿下效力,卻也是可以的,同時也需要有人留在殿下任事,免得殿下身邊都是說敘州壞話的奸佞之徒!」

  馮繚想法轉變過來,便照著韓謙交出兵權返回敘州的方案考慮後續的事情,也看出韓謙之前有一些閒棋冷子還是有用意的。

  交出兵權之後,左廣德軍及將卒家小的要如何處置,就只能商議著來,他們則失去主導權、主動權。

  到時候三皇子即便給足韓謙的面子,兌現韓謙對投營奴婢的承諾,同時也獎賞這些將卒的軍功,最大的可能也是將他們拆散開來安置,不可能集中安置在廣德軍制置府附近。

  對於大多數底層民眾而言,主要還是求穩、求安生,分散授田安置之後,最大的訴求得到滿足,之後頂天偶爾念念韓謙的好,其他事情就不要指望他們能做什麼。

  然而對有些人,他們在拿起刀弓矛戟的那一刻,胸臆間的熱血便被點燃起來,雖然他們中很多人視識字學習班是折磨,但掌握基礎組織、操訓之法,對當世有著更深刻的認識,他們胸臆間被點燃的熱血,又怎麼可能會被熄滅掉?

  他們一旦被分散安置到州縣,沒有其他晉陞途徑,又不甘心被壓制在底層沒有出頭之日,要嘛通過經商、行商,要嘛通過與敘州出身的官員聯絡,保持與敘州的聯繫。

  所以說,他們還是要有相當多的人留在金陵,或分赴其他州縣及軍中任職的。

  另一方面,韓謙有回敘州守孝的需求,其他人立下大功,理應受到朝廷的提拔跟獎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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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8 00:04:2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四十一章 去留

  站在窗前,看著馮翊、孔熙榮等人皆被馮繚勸走,韓謙搖了搖頭,忍不住嘆了一口氣,看奚荏明豔動人的臉,苦笑道:「我這才更深刻的領會到,什麼叫『樹欲靜而風不止』啊!有時候這風不僅外部刮得猛烈,內中也不得消停啊!」

  「那比起你來,潭王殿下身邊可就是隨時都會猛烈噴發的火山口上了?」奚荏走到窗前來,與韓謙並肩而立,眺望窗外黃葉落盡的桑榆,掰著手指頭說道,「外患不提,親娘窺權、兄長如虎、妻父如狼、側妃為狐,原本還有一個能依賴、提攜的師父,此時卻要躲到暗處看他的好戲,你說潭王殿下能熬得過幾時?」

  「看似處處凶險,但試問千古以降,有幾人能在他這時掌握如此的權勢?能不能走出險境,凡事看他自己的造化跟秉性了。倘若我再不明哲保身,便難逃殺身之禍,而我此時即便願意殺身成仁,即便將一切秘密都說給他聽,他未必會信,信了也未必能耐得住性子靜待時機,實際上什麼也做不了,並無助於大局。我在這一點上,到底還是不如我父親。」韓謙搖頭苦笑。

  「你將李知誥的秘密說給馮繚知曉,馮繚能安慰得了眾人躁動的心思?」奚荏轉回頭,定睛看著韓謙。

  「其實也就馮繚最難搞,馮家遭禍之前,他就有建功立業的野心,馮家遭禍之後,他怨念也最深。而馮翊、孔熙榮二人,平素看他們待馮繚都不甚親近,卻也甚服他謀事的本領,其他人性情則要更樸實一些,或許更在意婦孺能否得到更好的安置。要是馮繚都能安下心來,旁人也就沒有什麼大問題了。」韓謙說道。

  「倒是沒有一個人不落在你的算計之中呢。」奚荏美眸橫了他一眼說道。

  「但是做人累啊,現在總算是心思能勉強落下來,這次能回敘州休養一兩年了,不然真就要少年熬白頭了,」韓謙牽過來奚荏柔膩雪白的手,說道,「你替我看看,我這段時間有沒有長幾根白頭發出來……」

  他雖然這麼說,卻要將奚荏往他懷里拉。

  奚荏瞪了韓謙一眼,嗔道:「你口口聲聲說要回敘州服喪,你這是服喪的心思?」

  「我心裡敬我父親不惜己身、濟世拯民的胸懷,但與陋俗何干?」韓謙笑著說道。

  「你卻是想得開,但我遂了你的淫|心,落在別人眼裡,卻不成了魅惑主上的什麼淫|婦蕩貨了?」奚荏閃身站到韓謙的身後,將他的髮髻拆開來,挑出一根白髮給他看,說道,「白頭髮不能拔的,要不然越拔越多。」

  奚荏站在韓謙的身後,替他捏著肩,眼眸落在案前的書冊上,上面有一行行王珺拿醮水筆批註的小字,問道:「王文謙都撤去揚州,你要將人家的女兒扣押到什麼時候?不過說起來也難處理,放不能放,留不能留,也總不能將她綁回敘州去吧?」

  「你說怎麼處置?」韓謙轉回身,將奚荏綿柔的手抓在手心裡,問道。

  「姚惜水、張平、袁國維等人皆知她在你身邊,似乎只能將她交出去?」奚荏盯住韓謙問道。

  「走,我們一起去問問她願意去哪裡吧。」韓謙說道。

  奚荏本不願與韓謙一起去見王珺,但也想想看王珺這樣一個聰慧之極的女子,到底會如何決定自己的去留。

  名

  義上,王珺還是受羈押看管的戰俘,因而她與兩名貼身侍婢住在府衙偏角的一棟獨院裡,平時也有數名衛兵監守左右。

  韓謙與奚荏推門走來,王珺正與侍婢一起將院子裡的落葉掃攏起來,看到韓謙走進來,忙說道:「我昨夜看了一會兒閒書,你要的冊子卻還沒有修改完,或許要遲兩天再給你。」

  「岳陽兵馬已經攻陷江州,你父親這兩天便會與楚州軍撤往揚州,你要是想與你父親會合,我這便派人送你去溧陽。」韓謙說道。

  「啊,江州都打下來了,好快,」王珺攏了攏散落下來的髮絲,略有些惆悵的越過西院的院牆,朝遠山眺望過去,片晌後又轉回頭看向韓謙,問道,「此戰過後,你會回敘州嗎?」

  奚荏饒有興致的打量著王珺。

  雖說接觸過幾次,但都彼此恪守身份,沒有怎麼親近,也就談不上多瞭解,但韓謙交御兵權返回敘州之事,連馮繚等諸多親近之人都想不透,卻不想王珺這個「外人」卻是最知道韓謙的心思。

  「……」韓謙看著王珺美眸裡略帶迷茫的眼神,有些不捨的點點頭。

  王珺低頭看著腳下的落葉,低聲說道:「你與潭王會合,也就一兩個月的時間,到時候你將我交給潭王吧!岳陽兵馬即便攻下金陵,也需要休養生息,而即便出兵渡江,也是先攻壽州,我到那時候或能回揚州與父親見面。」

  「好。」韓謙點點頭說道。

  …………

  …………

  十月中旬,沿江招討軍、江西招討軍十餘萬兵馬,僅用不到半個月就以摧枯拉朽之勢攻陷江州全境,使得湖州與江西徹底形成一片。

  在楚州軍又迫於梁軍的威脅被迫撤回江北後,這時候岳陽還有近四萬精銳戰力盤據在宣州北部,都幾乎將鋒利的獠牙,猙獰無比的咬在安寧宮的脖子上。

  這時候天下世家門閥要是還看不明白大局在哪裡,眼睛真就是瞎了。

  十月十九日,廣德軍監軍使張平抵達湖州州治南潯城,湖州刺史黃化出城恭迎,次日將幼子、三名年幼的嫡孫以及其他親族家小數十人隨張平遷往宣城,隨後便與其長子黃天行獻表岳陽,舉起討逆伐罪的旗幟,點齊兵馬乘百餘艘大小戰船,走太湖水路收復楚州軍人走城空的暨陽、無錫、晉陵、陽湖等縣。

  而此時最後一批楚州軍也都乘船退出江南,撤到北岸的揚州。

  這時候形勢變得更加的分明。

  壽州節度使徐明珍在滁州、壽州還掌握四萬多壽州軍精銳,但這一刻卻不敢輕舉妄動,不得以甚至還要將派駐舒州的守軍收縮回來,以防退回到江北的楚州軍會趁勢越過洪澤湖往西擴張。

  安寧宮在金陵及外圍的駐軍加起來雖然也有十二三萬人馬,但在過去大半年時間裡被楚州軍壓制在寶華山以西喘不過氣來,不敢東進半寸,軍需物資又一直處於緊缺的狀況之中,戰鬥力及士氣都相當的低迷。

  此刻楚州軍北撤,岳陽主力兵馬十二三萬人眾從西面沿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東進,南面又有近四萬廣德軍精銳戰兵虎視耿耿,他們又豈敢分兵去搶佔東面潤州的丹徒、丹陽等城?

  只是隨著左右廣德軍分兵佔據平陵、溧陽、溧陽、丹陽等城,湖州兵馬佔據暨陽、晉陵等城,南衙禁軍又不敢收縮東面、南面的防線收縮,倉促之間,也漸漸調派

  了三萬兵馬去增援池州,想著將岳陽主力兵馬攔在池州以西,好騰出手來,先收拾南面的廣德軍。

  只可惜形勢這時候徹底已經不站在安寧宮這一邊了。

  相比較湖州刺史黃化的投效,杭州刺史吳尊、秀州刺史陳凡的動作也就稍稍晚一些。

  十月二十七、二十八日前,吳尊、陳凡親自率領萬餘兩州的地方兵馬及裝滿糧穀的上千輛大車及數千頭牛羊,趕到郎溪接受廣德軍制置使府的調派。

  韓謙沒有要求他們在郎城外紮寨,而是命令他們繼續西進。

  韓謙站在城門樓前,眺望經北城門外黑壓壓的往西行進的兵馬,大地凍得結實,鞋靴以及馬蹄踩踏凍土的聲響匯聚到一起,彷彿寒風在呼嘯。

  江南入冬後,天氣濕寒,還算不是太難捱,但對行軍來說最痛苦的莫過於正午之時,凍土被太陽曬得將將融化之時,泥埂踩踏得一片軟爛泥濘,一腳陷進去,需要費老鼻子勁才能拔邁出新的一步,因此行軍通常都清晨或者黃昏等泥埂路凍得最結實的時間進行。

  絕大多數將卒的袍衣並不厚實,不過精神勁頗足。

  韓謙無意跟李普、顧芝龍等人爭功,這時候也該是到了世家門閥為新帝的登基熱血拚搏一把的時候了。

  東南路將湖秀杭三州及左右廣德軍都算上,也僅有六萬兵馬,在岳陽主力未到之前,直接進逼到金陵城下無疑是愚蠢之舉。

  即便是李普、顧芝龍等人再建功心切,也不會犯這個錯誤。

  韓謙可以不將左廣德軍派出去當主力,但他身為制置使,諸部兵馬歸他節制,所有東南路的作戰方案也就都得是他來作最後的確認。

  韓謙第一是命令湖州刺史黃化率湖州兵主力駐守陽湖、晉陵兩城,令他們從東面牽制住寶華山南面的敵軍,整併蘇潤常三州的地方勢力,並防範楚州軍有可能會殺個回馬槍,但並不指望湖州兵能發揮主力兵馬的作用,也沒有要他們直撲寶華山去跟南衙禁軍的主力作戰。

  韓謙第二則是命令林海崢率部進駐茅山,命令陳銘升率部進駐溧水,從南面盯著北面駐守江乘等城的南衙禁軍。

  第三則是命令從杭州、秀州過來的兵馬,直接西進,與李普、顧芝龍等人所率領的右廣德軍會合,直接沿著九華山北麓西進。

  長江水道從江州城開始,一直到金陵,流向差不多是從西南往東北方向的斜直線。

  也就是說,從宣城與雞籠山之間的驛道出發,徑直往西,攻下南陵、繁昌兩縣後,便就能飲馬長江邊,從東面切斷池州與金陵的聯絡。

  繁昌作為臨江大邑,又是池州溝通金陵的中繼點,守衛森嚴,一旦遇到強攻,南衙禁軍不可能不援,所以韓謙也沒有指望李普、顧芝龍立時去攻繁昌,而是求要他們趕在十一月底之前,拿下位於九華山北麓、西距宣城八十里的南陵縣城。

  由於庇護池州與金陵之間的沿江地區,南陵縣城一直駐有五千餘南衙禁軍。

  無論是城池、守軍規模,還是距離宣城的遠近,都極適合右廣德軍建功立業的首選目標。

  進入十一月,沿江招討軍、江西招討軍對池州城完成合圍的同時,李普、顧芝龍率右廣德一萬兵馬以及杭州刺史吳尊、秀州刺史陳凡兩人所率的一萬地方兵,圍逼到南陵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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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二章 奪城

  巍峨壯闊的千年名城池州,到十一月底,便在交戰雙方手底下打得面目全非。

  大片的城磚被旋風弩持續二十餘日的石彈轟砸,大片垮塌、剝落下來,暴露出來的夯土牆也是佈滿枝狀的裂痕,滿目蒼痍。

  城牆到處都是坍塌的缺口,早就被雙方將卒的鮮血浸染透。

  城牆城下到處都是殘斷的刀弓戟戈,折斷的羽箭更是不計其數。

  倉促間還有屍體沒有被清理起來,連同殘磚碎土一併填入缺口裡,或有一兩條斷臂從木柵牆的支出來,是那樣的猙獰。

  池州城北臨長江,東依齊天湖、南接九華山往江畔延伸的餘脈山嶺,城池又高從險,而沿江招討軍與江西招討軍空有十二三萬兵馬,卻沒有足夠開闊的戰場空間鋪開。

  攻城兵馬除了從西面逼近城下外,只能從西南角的官驛道強插進去,插入位於齊景山北麓與池州之間兩三里開闊狹窄谷地裡,對池州的南城門展開攻勢。

  這兩個方向的進攻分別沿江招討軍、江西招討軍負責,然後由五牙軍水師戰船,將一部分沿江招討軍的兵卒送到臨江的北城門以及臨齊天湖的東城門吸引守軍的注意力。

  池州守軍在戰前增至四萬餘人,主將也改為溫暮橋之子溫博。

  溫暮橋早年乃是淮南節度使的監軍使,雖是文吏,卻知兵事。

  天祐帝崛起江淮,統領兵馬征伐四方,溫暮橋便輔佐徐后看守後方,這些年也不知道打過多少硬仗。

  溫博等溫氏子弟雖然不像李遇、張蟓、杜崇韜等人那樣建有赫赫戰功,卻自幼隨父守持城池,抵擋諸藩強雄的攻擊,說及守城,卻完全不在張蟓、杜崇韜此等當世名將之下。

  不過,考慮到主守池州的南衙禁軍,將卒軍心渙散、士氣低迷,誰也不以為攻取池州有太大的難度。

  左雀軍在戰前擴編到兩萬五千餘眾,但李知以左龍雀軍為主力,以最快的速度攻入江州赤烏、潯陽兩城,在橫津河畔以及強攻潯陽城時,也是狠狠打了兩場硬仗。

  特別是李知誥於橫津河畔俘江州悍將鐘彥虎那一戰,左龍雀軍的傷亡還要高過鐘彥虎所部,加上強攻潯陽城,兩次前後斃傷俘虜敵軍一萬四千餘眾,但左龍雀軍累計傷亡也超過七千,比楊致堂從鄱陽湖西岸負責進攻彭澤城的江西招討軍要大得多。

  左龍雀軍雖然是百戰精銳,但這麼高的傷亡比例,也很難馬不停蹄的投入下一場惡戰之中,必須要進行休整。

  除了傷卒需要療養,也需要從後方州縣調來更多的新卒補充進營伍進行操訓。

  再說了,楊致堂、鄭榆作為兩路兵馬的正使,也不可能坐看所有的風光全然都被李知誥得去。

  因此在真正組織進攻池州時,前期左龍雀軍並沒有直接推到池州城下,而是留在彭澤城休整,主要以江西招討軍以及從湖南諸州徵調的州兵進逼到城下,輪番進行攻城。

  主力精銳與地方兵馬的差距,這時候就徹底體現出來了。

  除了五牙軍水師遮閉長江水道,從上游擋住樓船軍水師的戰船增援池州外,沒有精力戰力參與配合,以地方兵馬為的八萬人眾輪番進攻池州,整整打了二十天,損失大量的攻城戰械、兵馬傷亡超過兩萬人,硬是都沒能攻入城中。

  此漲彼消的道理在任何地方都是適用的,岳陽兵馬輪番進行二十多天,都沒能將守兵的士氣打崩潰,反而叫守兵看到有將岳陽兵馬擊退的希望,軍心、士氣則變得越來越旺盛起來。

  而鎮遠侯楊澗為首的樓船軍水師,由於物資緊缺,無法建造新船之後,水戰打得就比較謹慎,最初也只是從下游往上游進行小規模的騷擾。

  等看到岳陽兵馬進攻池州疲弱不堪,樓船軍水師從下游繁昌、銅陵方向的水寨出動也變得越來越頻繁,後期更組織成百上千的大小戰船湧往齊天湖,在齊天湖口與五牙軍水戰船頻頻大打出手。

  五牙軍水師在會合鄱陽湖諸州的水營之後,戰船及人馬規模都要超過樓船軍,但無論是普通將卒,還是中下層武官乃至指揮作戰的高層將領,都缺乏在寬闊水面進行大規模水戰的經驗,數戰俱敗,最後被樓船軍水師壓制住,只能龜縮在池州城東面的齊天湖內防守。

  這就要也是廣德軍在宣州逆轉形勢太快,太過突然,大批兵馬會聚起來,短時間內難以驟然適應血腥攻城戰及水戰的節奏,更不要說一步步去積累戰術上的優勢了。

  像赤山軍能在短時間內就形成強悍戰力的存在,畢竟是個例。

  鄭榆、楊致堂看到勢態不甚好,只得硬著頭皮將戰場的指揮權交給李知誥,將休整補充過新卒的左龍雀軍調上來,從西面對池州展開強攻,用敘州新造運過來的上百具旋風弩,在城前組裝起來,將守軍壓制住,強攻三日後,才拿下西城門。

  然而守軍並沒有崩潰掉。

  在主將溫博的指揮下,在過去二十多天僵持不下的攻防戰事期間,不僅將城內排污河道溝通起來作為防守的內濠,還將北城水關附近狹窄街巷、州衙等堅固建築用柵牆圍護起來,簡單形成內城進行負隅頑抗,作最後的抵擋。

  李知誥將成千上萬的將卒調入城中,與守軍展開每一條街每一條巷的爭奪,一直到月底才徹底佔領已經徹底打殘掉的池州,但還是眼睜睜的看著守將溫博,率領三千餘殘兵從北城的水關突圍出去,與樓船軍水師會合往長江下遊方向逃去。

  攻陷池州一戰,沿江招討軍、江西招討軍兩路兵馬加起來傷亡超過四萬,甚至比戰前認定士氣低迷、戰鬥孱弱的守軍還要高過一截,多少有些令人發蒙。

  不過攻陷池州城之後,銅陵、繁昌的守軍都倉皇逃往水陽江口以東的重鎮採石城,這也意味著岳陽主力東進金陵,與廣德軍會合的通道打開。

  這對於岳陽來,猶是極關鍵的一場勝利。

  李知誥站在相對完整的北城門樓前,眺眼看向東

  北角方向上的齊天湖口,沉沒的戰船,還有殘桅露在遼闊的水面上,雖然最後的輝煌屬於他,但心裡還是為慘重的傷亡暗暗心驚、黯然神傷。

  「侯爺要比這邊早兩天攻下南陵,但打得也不容易,而這次韓謙為保存實力,左廣德軍完全沒有出動……」鄧泰登上城門樓,將李普從南陵派來的信使領過來,稟報右廣德軍受韓謙命令進攻南陵城的細情。

  鄧泰語氣裡對韓謙也多有指責之意,李知誥自然清楚鄧泰為何會有這種微妙的轉變,心裡微微一嘆,只是淡淡說道:「我知道了。」

  …………

  …………

  這一刻,李普站在南陵城頭,多少有些意氣風發。

  他們兩天前就成功拿下南陵城,但也是打得不輕鬆。

  主要也是李普、顧芝龍前期也想著儘可能保存己部的實力,先使杭州、秀州的州兵進攻南陵城。

  秀杭州兵,守城或許不弱,但無論是直接領兵的兵馬使,還是基層武官,有過參與攻城作戰經驗的人數極少。

  兼之遠道而來,除了簡陋的雲梯之外,就沒有裝備大型的攻城器械,也沒有造大型攻城器械的匠師隨軍。

  他們突然間就作為攻城的主力硬頂上去,攻城進展怎麼可能會順利?

  李普、顧芝龍又立功心急,催促得急,兩州兵馬聚於城下,也是硬著頭皮舉雲梯附城進攻。

  雖然南陵城池不大,也談不上高險,城內的守軍僅五千餘人,南衙禁軍不足半數,其他多為縣兵或強徵過來的民壯,補給稀少,將卒軍心渙散、士氣低迷,但即便是如此,秀杭兩州的兵馬慌手慌腳強攻數天,傷亡慘重,還被守軍出城打了兩次反擊。

  要不是李磧率精銳在附近督陣,兩次都憑個人武勇率領少量精銳打退出城的守軍,兩州的地方兵馬都要差點被打潰掉。

  顧芝龍、李秀看到地方州兵士氣及戰鬥力太差,無視杭州刺史吳尊、秀州刺史陳凡的反對,決定拆散秀杭州兵,從中擇選精壯,加強右廣德軍統一指揮,然後將殘剩的老弱兵將編入輔營兵,專司攻城器械的打造、壕溝城寨的修築以及糧秣運輸等事,放緩攻城的節奏。

  這之後,他們才在南陵城外站穩腳跟。

  待打造出一批攻城器械,李普、顧芝龍再將右廣德軍調上來,按部就班的分隊輪流攻城,一點點的磨滅守軍的作戰意志,在池州城陷的前兩天,才得以全殲南陵守軍,以較小的代價拿下南陵城。

  這一仗看似傷亡不小,但主要集中在秀杭兩州的地方兵馬,而右廣德軍在吸納杭秀州兵的精壯之後,將卒又在攻城戰事得到錘煉,戰力還得到相當的增強——這也是李普此時意氣風發站在城門樓前的關鍵原因。

  面對李普與顧芝龍的算計,秀杭兩州官員雖然心裡不爽,但看到最終勝利的曙光就在眼前,到時候封官賞爵少不了他們,也顧不上心疼地方子弟的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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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三章 進城

  攻陷池州城、南陵城,南衙禁軍又從銅陵、繁昌等城逃走,這意味著隸屬於岳陽的三路兵馬,於繁昌會師的通道,徹底打通。

  繁昌舊名春谷縣,乃是天祐帝率淮南軍渡江攻升州節使度府拿下的第一城,舊屬池州府,之後改隸京兆府,乃是金陵的西大門。

  繁昌其南臨九華山、黟山綿延數百里的山野,北隔長江眺望江淮平原,境內長攏山、隱玉山、廟山等中小山嶺縱橫綿延,從繁昌往東,則是低山丘嶺、河谷平原、江洲平原組成的金陵城以西的開闊地形。

  沿江招討軍、江西招討軍第一批兵馬趕在臘月之前,便東進佔領僅剩千餘縣民的繁昌城。

  雖說進攻池州、南陵兩城,傷亡頗為慘重,但岳陽已經徹底控制江西、湖東的州縣。

  而江南東道除了浙南地區距離尚遠,此時還沒有派人前來聯絡、投效外,但隨著南衙禁軍全線往金陵內線收縮,太湖沿岸的六州,再加金陵南面、西南的溧陽、平陵、南陵、當涂、繁昌等城,此時也都處於岳陽兵馬的直接控制之下。

  沿江招討軍、江西招討軍、廣德制置軍三路兵馬成功會師,除了東南翼推進到溧水、茅山一線外,南面、西南的斥候探馬,已經沿著水陽江南岸布哨,將南衙禁軍的活動空間,壓縮到出金陵城不到五六十里的樣子。

  這時候已經完全可以說大勢已成。

  即便在進攻池州、南陵時,兵力上有比較大的損失,但短時間內傷兵能及時疏散到後方城池療養,也能源源不斷的從後面城池徵調新的將卒補充進來,秀杭湖衢等州數以十萬石計的糧秣,正徵用數萬民夫及車馬,也是源源不斷的經浮玉山北麓運入郎溪、南陵等城池。

  由於樓船軍的戰力頗強,還沒有被打垮掉,為策安全,五牙軍水師戰船主要都龜縮在池州一帶,沒敢太過貿然的往下游突進過來。

  從池州到繁昌的江道,還處於樓船軍水師戰船的威脅之下,因此一隊隊人馬以及一車車物資,主要還是通過九華山北麓的沿江驛道,從江州方向出發,經池州、銅陵,進入繁昌。

  人丁寥落的繁昌城,似乎一夜之間又驟然人聲鼎沸般的熱鬧起來,到處都是人揚馬沸。

  不管怎麼說,楊元溥即便不直接插手具體圍攻金陵的戰事安排,但他這時候也不可能坐岳陽等著收復金陵。

  韓謙與李普、張平、顧芝龍以及祖父韓文煥、二伯韓道昌以及富陌、衛甄、吳尊、陳凡、周元和、李秀、文瑞臨一干人等趕到繁昌城,會合早已入駐繁昌的臨晉侯李長風、李知誥、周憚、周元、姜獲、鄭暢、楊帆、高隆等人,於次日臘月初八,出西城恭迎楊元溥的到來。

  …………

  …………

  江面之前戰帆雲集。

  在近距離接舷作戰中,敘州所造的列槳帆船,不如樓船軍所裝備的大型樓艦,但為護衛潭王楊元溥從江州彭澤城一路沿南岸驛道東進不受樓船軍從長江河道發動偷襲,五牙軍水師還是將十六艘列槳帆船集陣派出,遮掩陸路兵馬的側翼。

  而在中長程水面作戰中,列槳帆船能利用風力快速航行的優勢就較為明顯了——而安寧宮也不可能派出需要數百名船工划槳卻也只能緩慢航行的大型樓艦,在容易被發現目標的江面上,離開水營駐寨上百里去搞什麼偷襲。

  以陳德任武德司使及都指揮使的宿衛軍,是岳陽唯一的一支純騎兵戰力,上百面五色旌旗迎風招搖,呼呼刮動起來,似乎叫人感覺風勢更猛烈一些。

  隊伍裡有上百輛或華麗或樸素的馬車同行。

  太妃王嬋兒及王妃李瑤還留在岳陽,但楊元溥這次東進,卻青陽郡主一同帶上。

  這次拿下金陵城後,楊元溥便會直接在金陵繼位登基。

  以後除非像巡幸天下這種極特殊的情況,楊元溥也不可能再有機會回到岳陽的潭王府,太妃及王妃李瑤不急著出行,但青陽郡主以及長信宮、承天殿的宦臣、侍女隨行東進,卻也沒有什麼叫人感到突兀的地方。

  韓謙看到李普的眼神有些游離,心裡一笑,心想權力在自以為更擅於權爭的李普的眼裡,更多是皇權結出的甜美果實。

  即便李知誥的真正身世,他還蒙在鼓裡,但他也應該清楚信昌侯府一系強勢的表面之下埋藏著諸多隱患,而他滿心想著急於修復楊元溥對他的信任,自己的女兒卻沒有跟著楊元溥第一批東進,心情怎麼都無法愉快起來吧?

  「殿下他們過來,父親,我們過去吧!」站在長亭前的李知誥遙望旌旗招展,與李普、韓謙等人招呼道,一起走出長亭,往馳道邊迎過去。

  楊元溥御馬而行,對一個年僅十八歲,差半步便能君臨天下的他來說,才剛剛踏入他的青年時期。

  從江面刮過來的寒風雖然凜冽,楊元溥卻如沐春風。

  他特地在金絲蟒龍袍外穿著一件鱗甲,佩著錯金長刀,英姿挺拔,目光炯炯,神采飛揚,看到先行入繁昌城的韓文煥、韓道昌、韓謙、李知誥、李普、李長風、李秀、高隆、張平守在城門口,他翻身下馬,帶著鄭榆、沈漾、韓道銘、張潮、楊致堂等人,大步走過去。

  「討逆即成、伐罪功就,全賴韓師為我謀策,請韓師受元溥一禮!」相距十數步,看著韓謙攙扶韓文煥,與李普等人快步迎過來,楊元溥遠遠的便長揖而拜。

  韓謙挽著祖父韓文煥,與李普並行最前,他們身後才是臨晉侯李長風、李知誥、韓道昌等一干先抵達繁昌城的將吏。

  楊元溥突然行此大禮,韓謙措手不及之時,迎著一道道注視過來的複雜眼神,心裡深處泛起一陣無聲的輕嘆。

  李知誥這一刻也是微微一怔,看跟隨楊元溥一起走過來,此刻站在楊元溥身後的鄭榆、鄭暢、楊致堂等人也都面帶訝異,想來他們事前也沒有料到楊元溥看到韓謙會屈尊先行謝禮,但看他們隨後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想來也清楚楊元溥當眾岳陽諸多將吏的面對韓謙先行謝禮的用意是什麼。

  殿下心裡終究是不相信韓謙真會完全不附帶任何條件的將廣德軍制置府的大權交出來,這才要當著諸多將吏的面,大肆宣揚他與韓謙的師徒之情,目的也主要是叫韓謙不能背棄師徒之情,叫韓謙不要背棄他的信任吧?

  又或者這次到繁昌縣後,就要直接將韓謙留在身後任事,換其他人接掌廣德軍制置使府?

  沒有其他人的提醒,曾經那個身體孱弱、面色蒼白的少年,竟然也有如此厲害的權術了?

  只是他以為韓謙之前傳出消息說要戰後交出兵權,只是以退為進的把戲,卻也未免太看輕韓謙了吧?

  李知誥看到義父眼神朝韓謙斜瞥過去,似乎藏有看韓謙好戲的嘲諷,心裡也只是微微一嘆,默不作聲的站在韓謙的身後。

  韓謙以更深的揖禮在潭王楊元溥的面前彎下腰來,揚聲說道:

  「賊後徐氏逆行倒施,眾叛親離,而殿下英明神武,討逆伐罪乃使天下歸心,軍民用命,韓謙不是抖些小機靈,借殿下的名頭與大勢做了一些小事,當不得殿下謬讚。」

  楊元溥上前攙住韓謙的胳膊,然後才接受韓文煥、李普、李知誥等人上前見禮。

  「他們在聊什麼,看著都在笑,神色卻多多少少有些怪呢?」長信宮的車駕要稍稍落後一些,青陽揭開簾子,遠遠看著楊元溥、韓謙在一干人等人的簇擁談笑風生,問走過到車側歇腳伺候的杜七娘。

  「或在談進攻金陵的軍國大事吧。」杜七娘說道,她的眼睛也在朝那邊張望,不知道大哥杜益君、小弟杜益銘有沒有隨韓謙到繁昌來,算起來都快有兩年沒見到面了,都不知道模樣變了沒呢。

  「打金陵有什麼著急的,還不是早一天遲一天的事情,」青陽笑著說道,「照我看啊,他們必定在討論進攻金陵期間,殿下要留韓謙在身邊出謀劃策,該選誰接替韓謙去統領左右廣德軍及廣德軍制置府呢。」

  杜七娘微微一驚。

  雖然這段時間青陽待她要比以往親近一些,但也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她通常都得是有召喚才到青陽身前露臉。

  從岳陽一路過來,也有聽到韓謙說要在戰後交出兵權的傳言,卻不知道詳情,更不知道殿下以及沈漾等諸位大臣心裡是怎麼想的。

  她們站在百餘步,風又大,當然不可能聽到殿下拉著韓謙在說什麼,也只能模糊的看到他們的面孔,她心想感青陽郡主既然這麼說,那顯然是殿下早就在路上跟青陽郡主探討過這事,早就決定要在最後總攻金陵之前,就將韓謙與廣德軍制置使府剝離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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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四章 辭表

  南衙禁軍已經全線撤退到水陽江以北,繁昌往東北方向、往東方向的當涂、弋江、襄垣三縣,也都已經由沿江招討軍、右廣德軍不攻而取,分別駐入三五千不等的兵馬,與更東面的溧水、茅山、溧陽、金壇等地連成一片,將繁昌、南陵等城庇護在內側。

  繁昌不是什麼大城名城,城池狹小,即便將殘留下來的千餘縣民悉數遷出城,繞城一週僅兩千餘步的繁昌城,也遠遠不能叫近十萬兵馬都進駐到城裡。

  沿江招討軍、江西招討軍除了分守外圍的城池外,主力兵主要在城外的長攏山、隱玉山之間,利用易守難攻的地形安營紮寨。

  繁昌城空出來後,由陳德、豫章郡王世子楊帆分別擔任武德司正副使、正副統領的五千餘精銳兵馬作為宿衛軍進駐城中,貼身護衛潭王楊元溥的周全。

  時間太過短促,縣衙及附近的宅院也僅僅是簡單收拾一下,便充當楊元溥入駐繁昌的臨時行宮。

  參見過潭王楊元溥之後,大多數的將吏還是要第一時間返回各自所守的營壘城寨各司其辭,真正能留在繁昌城商議大策的,也就韓謙、李普、顧芝龍、張平、吳尊、陳凡、韓道昌等少數人等。

  楊元溥等人車馬勞頓,草草飲過夜宴之後,便先歇下休息,正式的議事則放到次天午後。

  當然也不排斥在召開正式的大議之前,楊元溥還要找李普、張平、袁國維等人進一步掌握江南東道的詳細情況。

  韓謙也是臨時住在行宮東面的一座跨院裡,侍衛兵馬著孔熙榮率領,駐紮在城外的大營裡,僅僅帶著奚荏、馮繚、馮翊、郭卻及十數貼身相隨的扈衛住在城裡。

  夜裡飄下起小雪,馮繚、馮翊、郭卻及諸扈衛住在外宅,韓謙走進內宅,站在院門前看眼前飄落的雪花,看到王珺從廊下走過來,看她剛才似乎就站在院子裡抬頭看雪,說道:「要是年前能結束戰事,還是能少死一些人;要不天寒地冰,再加上明年的春荒,城裡城外救濟再好,總會要餓死、凍死一批人。」

  王珺說道:「真要能那樣,就太好了,但想說降楊澗怕不容易吧?」

  樓船軍有大艦戰船,雖然五層離江面有七八丈高的樓艦顯得有些笨拙,但背依金陵城,五牙軍水師卻很難在金陵城北面的長江幹流與之爭鋒,也就很難切斷金陵城與北面滁州、巢州乃至壽州的聯繫。

  在這種情況下,安寧宮還有逾七萬馬步兵退守到金陵城,軍心士氣都不會太差,岳陽真要硬著頭皮去強攻,要花多大的代價,才有可能趕在年前將金陵城奪下來?

  而戰爭都打到這一步了,大楚局勢都盡歸岳陽,這時候還一味的蠻攻硬打,完全不顧惜將卒的性命,與莽夫有何區別?

  最優的選擇最好是能說降楊澗,即便不能說降楊澗,也要盡情的施展政手腕,儘可能的去攪亂金陵城內的局勢,去攪亂守軍的軍心,去分化拉攏敵軍,去分化拉攏城裡的文武將臣。

  畢竟打下來金陵城之後,大楚還有一堆亂攤子要收拾。

  韓謙有時間挺願意跟王珺說說這些事,也能從王珺隻言片語得到一些啟發,但今天卻沒有什麼心情,與二女進生了爐火的裡屋說話。

  「乃是你將權謀詭術授潭王,今日用在你身上,不好受吧?」奚荏將遮擋風雪的錦披解下來,說道,「照我看啊,王姑娘就跟我們回敘州去,潭王那邊愛怎麼想便怎麼想去!」

  「胡鬧!」韓謙瞪了奚荏一眼,制止她胡說八道。

  他這次到繁昌來,將王珺也帶上,便是要將她作為俘虜正式移交楊元溥這邊的人接手,但奚荏今天是實在有些氣著了,便不想將王珺作為日後與楚州談判的籌碼交出去。

  只是韓謙怎麼也難以忘了父親之死,王文謙乃是始作俑者,王積雄病逝敘州,他都不同意在敘州割出一塊墓地,除非將王珺一輩子都囚禁起來,要不然他將王珺帶回敘州做什麼?

  王珺低著頭,看著踩雪有些微濕的鞋面,聽到奚荏任性的話時,她眼眸裡閃起一絲異彩這時候又黯淡下去,彷彿深夜的幽泉一般深邃清澈。

  「你去歇息吧,張平回到殿下身邊,會找機會說起你的事情,可能明天便要將你送過去,」韓謙揮了揮手,說道,「即便你父親為信王效力,但你祖父乃大楚名相,殿下應該不會為難於你。」

  「嗯。」王珺輕輕的應了一聲,退了出去。

  奚荏看室內燒著火爐,將窗戶撐開手掌寬縫隙,讓空氣流通起來。

  繁昌城條件簡陋,炭爐沒有接室外的煙道接出去,門窗緊閉容易炭氣中毒,這在當世卻早已為一小撮人知曉了。

  奚荏走出去找來一把陶壺裝滿水,放到火爐上燒起來,忙碌了一陣子,站到韓謙身邊時看到湊在火爐前抓耳撓腮的寫辭表,問道:「你這次真就要將廣德軍制置使、左廣德軍都指揮使都辭去?」

  「早就打好預防針了,總不可能都臨門差最後一腳縮回去吧?」韓謙說道。

  「對啊,杜家老小進城後遇到七娘,跟他姐說了一會兒話,就在城外你們迎接潭王時,青陽郡主笑著跟她猜測說你當時在商議撤換廣德軍制置使的事情,」奚荏說道,「青陽郡主跟杜七娘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是潭王怕你理解不到他的意思,還是青陽郡主擅自主張有意跟你洩漏消息啊?」

  「猜那麼多幹什麼?」韓謙一笑,拉奚荏到跟前來,說道,「你來幫我想想,這辭表要怎麼寫,才顯得我言真意切——主要意思是我這個人好用權謀險計,這只能爭一時之勝,無堂堂之陣,無皇皇之師,久領其軍,將心浮躁,或遇堅城強敵,必受大害。我深感於此,心生惶懼,遂連月來未敢再戰強敵,殫精歇慮,食難安、寢難眠,請殿下另委賢能,圍攻金殿之際,我能留在殿下身後出謀劃策,稍盡其力,足慰心懷——這些話,大家應該都愛聽!」

  …………

  …………

  張平身為廣德軍監軍使,但回到潭王楊元溥的身邊,卻還是要承擔起王府丞的責任來。

  長信宮及承運殿的隨行宮侍百餘人先安頓下來,將伺候殿下及青陽郡主以及行宮內部的值守都安排妥當,送走夜宴之後到後宅與殿下翁婿相聚的李普之後,張平又與姜獲冒著小雪去城內各處軍營、城門樓等防禦要點視看。

  宮禁宿衛之事,由帳內府改歸武德司所轄,由陳德、楊帆二人負責,但張平、姜獲作為潭王楊元溥身邊的近侍,卻還是要掌握宿衛值守等諸多細節,以便能察漏補缺,不為奸人所乘。

  這一通忙碌下來,夜色已深,雪也停了下來,濡濕的地面遭寒風吹拂,又凍得結實。

  穿過幽靜的抄手遊廊,看到殿下屋裡燈燭還亮堂著,從照在窗戶上的人影看,似乎殿下還在燈下批閱表章,青陽郡主侍立一旁,張平示意左右稍稍站遠一些,壓低聲音問姜獲:「殿下這次是真想將韓大人留在身邊任事?」

  留韓謙在身邊任事,與換他人頂替韓謙去主持廣德軍制置使府雖然說是同一個意思,但說法上要好聽一些。

  前者似乎說明殿下對韓謙更為信任、依重,也是今天進城之時殿下所要展示給文武將吏及天下人看的;後者嘛,則多少有些誅心了。

  張平再蠢,也不會直接將後一層意思直接問出來。

  姜獲說道:「攻陷池州,傷亡不少,想來金陵也是難啃的硬骨頭。而即便順利拿下金陵城,之後殘孽龜縮於壽州,楚州也是一個大麻煩,除了韓大人之外,也沒有幾人能為殿下看清楚這錯綜複雜的形勢吧?」

  從入臨江郡王府任事算起,姜獲與張平共事也有三年多時間了,但不管以往相交如此親近,在潭王即將繼位登基之時,他們也將走向各自的巔峰,即便再有坦蕩胸懷,再說什麼話都只能點到為止了。

  當然,姜獲的話意也是點明了。

  韓謙是立下大功,但擅奪兵權,事後僅僅是通過馮翊知會一聲,甚至有迫使岳陽認可的意圖,不管是誰都不可能完全沒有芥蒂。

  用計同顧芝龍,雖然事後統一口徑說是事前便與韓文煥、韓道昌等定計,但天下不可能有不透風的牆——如此用計也太過陰戾狠辣,換作旁人也不可能完全沒有一點看法。

  當然,殿下並沒有因為戰局進展順利,就自我膨脹,誤以為形勢皆在他的掌控之中,就算是繼位登基,內憂外患也是一堆,還是需要一個能真正為其謀事定策的「韓師」。

  自古以來,便講「君為臣綱」,講「君臣之間有禮義應忠之道」,君臣名分早已定下,姜獲覺得即將登位的潭王或許稍稍心切了一些,但留韓謙在身邊謀事,委他人去主持廣德軍制置使府,也沒有過分的地方。

  而不管韓謙之前言退是否有以退為進的心思,但只要這件事能順利過去,姜獲相信暗地裡所隱藏的波折很快就會風平浪靜……

  「也是。」張平點點頭說道,但看向庭院裡樹影幽動,彷彿有無數妖魔鬼怪藏在暗處,他心裡暗暗一嘆,與姜獲繞過抄手遊廊,走到窗前待要問候一聲便退回到隔壁的班院守夜。

  「張平、姜獲你們在外面?」楊元溥隔著窗子問道。

  「正是微臣二人。」張平、姜獲說道。

  「你們進來。」楊元溥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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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五章 大議

  張平、姜獲推門而入,看到楊元溥正揮手吩咐屋裡兩名侍女出去,上前給楊元溥及青陽郡主行禮。

  「韓謙收編桃塢集兵戶殘部之時,形勢也是險惡,萬難想到會有今日之形勢,岳陽眾人多求安穩,唯有你不計凶險,願意趕來金陵襄助——我在岳陽又聽聞你曾孤身收復安吉之事,能說服安吉鄉族門閥為廣德軍制置使府所用實又是大功一件。我這一路上都在想著,到繁昌要聽你好好說說,」楊元溥坐在錦榻前,示意張平、姜獲二人自己搬繡墩坐下,「我剛跟青陽說起這事,我此時也睡不下,你說來給我聽聽,信報裡所講終究太過簡略了。」

  張平看了青陽郡主一眼,說道:「湖州刺史黃化放棄安吉時,赤山軍剛攻下郎溪,傷亡極其慘重,又擔心楚州軍精銳隨時會有南下的可能,韓大人那邊無法分兵兼顧東線——臣當時就想著殿下天命所歸,黃化即便有種種奸滑、算計,但他對殿下仰慕敬畏之心應是不假,便帶著數名隨從趕去安吉,實在談不得什麼凶險……」

  青陽依立楊元溥的身側,打量著面容削瘦,一條殘臂虛藏袖中的張平,看他年紀要比姜獲小十二三歲的樣子,此時可以說是正值年富力強的年紀,只是兩鬢也有些斑白了。

  雖說張平乃是神陵司早年送入淮南節度使府、之後又在宮中蟄伏多年的密諜,但楊元溥與太妃都跟神陵司有著那麼深的牽扯,用神陵司故人自然是完全沒有半點妨礙的。

  更何況早些年幽居宮禁之中,楊元溥與太妃也是得張平在暗中不少照拂,才支撐到雲開霧散之時。

  早初之時,青陽還忌憚張平會更忠於太妃及信昌侯李普一些,始終小心提防著,但張平幾次任監軍使,看似都沒有獨立掌握兵權的機會,卻都也有不弱的功績。

  張平這次在那麼惡劣的環境下東進金陵與韓謙會合,可說有著過人的膽識,到金陵後表現即便無韓謙那麼耀眼,卻也要比李普可圈可點得多。

  從張平遞迴岳陽的信報看,他為人處事相對公正,而從李普密函裡對張平心存頗多微辭以及其他跡象,也可以看出張平與太妃、李普以及那個太妃身邊的呂輕俠距離是越來越遠了。

  青陽相信楊元溥也是有這樣的認知,這才沒有講太多的客套,便留他在身邊值守,將來進入金陵城,內廷之中也是要重用此人。

  雖說姜獲、袁國維看上去要更可靠,但說及能力及聲望,卻是張平更適合主持內侍省,除非入主金陵之後,楊元溥對內侍省製做出重大的改變。

  楊元溥顯然不單單要聽張平這番話,稍作沉吟,又說道:「攻打池州、南陵都談不上有多順利,而安寧宮叛軍在金陵城又有七萬多馬步兵、近兩萬水師,與北岸巢滁等州的聯絡還沒有斷,情勢如此複雜,我身邊需要有一個人能幫著出謀劃策——依你之見,是繼續留韓謙擔任廣德軍制置使,統領東路兵馬為好,還是留他在身邊,為整個戰局出謀劃策為好?」

  張平心知此刻與其說殿下是有意詢問他的意見,不如說是拿這件事來試探他的態度,心想殿下是否還是有覺得他與韓謙在郎溪、在廣德相處太融洽了?

  即便李普之前私下見殿下並沒有擺弄是非,此時的張平也不可能像熱血少年那般口無遮攔的直抒己見。

  更何況此時將韓謙與廣德軍制置使府脫離,是殿下已經打定好主意的事情,已非他所能改變,他此時去觸什麼霉頭,去犯什麼忌諱?

  他是覺得韓謙應該為大楚更有作為,但好鋼要用在鋼刃上,時時處處都替韓謙說話,都替韓謙辯解,這不僅是會給韓謙找不痛快,也會將自己先搭進去。

  張平沉吟片晌,說道:「殿下親率岳陽兵馬進逼金陵城下,西路才主攻方向,東路已成偏師。同時,東路要屏護從兩浙入京兆府的糧道,確保糧秣能及時足量運入諸營,更需要求穩,需要有老成持重之將坐鎮。韓大人善謀算,留在殿下身邊任事,更能建立功勛!」

  「哈哈,你與韓謙相處時日頗長,應該是很瞭解他的,」見張平也支持自己,楊元溥很高興的笑了起來,這時候才稍稍推心置腹的問道,「韓謙說戰後要回敘州繼續守孝,馮繚、馮翊、孔熙榮、林海崢等人可有什麼想法?」

  青陽也是緊盯著張平,這個問題很關鍵,她卻想看張平會怎麼回答。

  張平斟酌用詞說道:「即便收復金陵,但江淮戰事未靖,馮繚等人多多少少覺得韓大人應該以大局為重,存孝於心中是為大孝——」

  青陽暗暗點頭,心想楊元溥應該會滿意這個答案,暗感韓謙即便有以退為進的心思,但至少還沒有跟身邊的心腹通氣。

  倘若馮繚、馮翊、孔熙榮、林海崢等人都心平氣和、波瀾不驚的看待韓謙宣稱戰後退回敘州,那將更令殿下警惕吧?

  …………

  …………

  大議定在午後,韓謙清早便趕到縣衙改建的臨時行營參見潭王。

  清晨霧氣在城內瀰漫,江面上的霧氣更重。

  雖然大霧不利行船,卻更有利於藏匿行蹤,不保證已無生路的安寧宮有可能會狗急跳牆,城裡城外的戒備都倍加緊張起來。

  「臣自幼性情乖戾,好用權謀險計,隨年歲漸增,漸漸明白這只能爭一時之勝。無堂堂之陣,無皇皇之師,久領其軍,將心浮躁,一旦遭遇堅城強敵,必受大害。陷郎溪就極僥倖,臣事後思之,心生惶恐,連月來未敢再戰強敵,殫精竭慮,食難安、寢難眠,已難堪任廣德軍制置使,還請殿下另委賢能。圍攻金殿之際,我能留在殿下身後出謀劃策,稍盡其力,看到先父大仇能報,便足慰心懷;待攻陷金陵城之後,還請殿下允許臣歸守敘州、祭告先父在天之靈……」

  清晨小規模的召見,楊致堂、沈漾、鄭榆、鄭暢、李普、韓道銘、張潮、張平、李知誥、李長風等人都在,韓謙坐在內廳側列的長案之後,側斜過身子來,正式向楊元溥請辭廣德軍制置使一職。

  韓謙昨天跟奚荏琢磨到半夜,心想這一通說辭能叫大家的臉面都過得去,反正他在眾人的心目裡,就是一種好用險計、好劍走偏鋒的人,在大局已定的情況,也是最不需要的那一種人吧?

  朗聲說過這一番話後,看到楊元溥眉頭微微一挑,似乎暗鬆了一口氣,韓謙並不覺得意外,楊元溥到底是他教出來的,即使此時的信心再足,對他又怎麼可能沒有一點忌憚?

  韓謙又掃眼朝沈漾等人臉上看去,心想楊元溥事前雖然並沒有與沈漾等人商議,但楊元溥昨日流露出這個意思之後,沈漾、鄭暢他們多多少少也應該有擔心他會不知進退,將局面攪得更微妙吧?

  當然,楊致堂、鄭榆、鄭暢、張潮、李長風乃至他的大伯韓道銘等人的神色這時候皆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也能想像得到他們是早就看他不順眼,唯有李知誥、沈漾眉頭還是微微鎖著,也不知道他們二人心裡是覺得事情不該如此,還是覺得事情不止於此?

  大家到這一步,牽涉身後無數人的利益及身家性命,大概也沒有可能再像以往那般交心相處了吧?

  見韓謙朝他看過來,沈漾錯開眼神,卻極不經意的嘆了一口氣,看眾人反應,心知這件事即便有些意外,但也算過去了。

  原定於今日午後的大議,不僅要確定三路兵馬會師之後進逼金陵的路線選擇以及協同作戰的問題之外,還將要初步確定殿下進入金陵城繼位登基的一些事宜。

  而說到殿下繼位登基,自然就避不開大楚權力的重新洗牌。

  殿下趕到池州時,與楊致堂、鄭榆二人會合時,楊鄭二人就已經表示想回到殿下身邊,而將戰場的指揮權交給李知誥、李長風、高承源、郭亮等將。

  這也很正常,殿下現在既然都親臨繁昌城,對諸部將卒以及兵甲糧秣錢谷等物資的節制、任命以及調派等權,自然都要集中到他身上來。

  而對楊致堂、鄭榆等人來說,除了輔佐楊元溥指揮好最後一仗外,重新組建、分配三省六部九寺的權力,才是他們接下來的利益重心所在。

  沈漾也不得不承認,在當前這種情況之下,殿下將韓謙調到身邊謀事,其實並沒有太大的突兀,但他心裡想的則是,殿下對韓謙的顧忌,要是沒有那麼深的話,韓謙實際是比李知誥更適合到金陵城下擔當攻城的主將。

  當然,沈漾倒也沒覺得由李知誥來指揮最後的攻城戰,就有多少不妥,這時候自然也不會吭聲說什麼。

  小廳裡的氣氛多少有些微妙而壓抑,但沈漾、鄭榆等人乃至韓道銘都沒有要站出來勸阻韓謙的意思,似乎覺得這樣的安排才是正常,楊元溥也是暗地裡鬆了一口氣,手按住長案,看向韓謙說道:「我確實需要韓師能留在身邊謀事,我的信心才能更堅定一些,但即便攻陷金陵,很多事情都一團亂麻,百廢待興,還需要韓師能留在京中輔佐於我……」

  韓謙暗想他這時候堅持說要回敘州繼續守孝的事,多少顯得有些鬧脾氣吧?再說了,楊元溥哪怕是做給別人看,也會對他提出挽留。

  不管怎麼說,也得將「三請三辭」這一套走完了,才合乎於禮啊。

  韓謙心裡罵了句買買匹,這時候按下這點不提,不肯定也不否定,一切等攻打下金陵再說。

  接下來便要討論他離開之後,廣德軍制置使府新的安排。

  這是新插進來的議題,又是必須要第一時間解決好的議題。

  楊元溥自然是先詢問韓謙的意見。

  韓謙也不想顯現出失落感或有怨氣的樣子,朝李普看去,拱手問道:「李侯爺可願多承擔些辛苦?」

  李普乃是廣德軍制置副使,他留在繁昌城,理所當然便該由李普全面主持廣德軍使置使府的事務。

  見韓謙將球踢到他這裡來,李普連連擺手道:

  「我時時刻刻都想著能在殿下身邊任事,這次我也不打算回去了!」

  殿下昨日在城外流露出那個意思之後,李普昨天夜裡翻來覆去沒有睡踏實。

  除了猜不透韓謙的反應之外,同時也在考慮韓謙要是同意放棄對廣德軍制置使府的控制,留在楊元溥的身邊,他該何去何從?

  凌晨時實在睡不著,也下不了決心,李普跑去找文瑞臨問策。

  文瑞臨則建議只要韓謙能識時務,辭去廣德軍制置使一職,他也應該辭去廣德軍制置副使一職,留在楊元溥的身邊。

  說通了道理其實很簡單。

  不要說沿江招討軍、江西招討軍了,左右廣德軍的主要駐地,距離繁昌城最多也就一百多里。

  這麼近的距離,快馬一天能走個來回。

  這也就是說,韓謙交權之後,三路兵馬都將處於楊元溥的直接節制之下。

  李普這時候去爭廣德軍制置使這麼一個並沒有多大實權、戰後大概率會被裁撤的職務,而將三省六部九寺的重組之事完全交給楊致堂、鄭榆、沈漾他們去做,不是傻了吧?

  見李普不願意接掌廣德軍制置使府,都想著要辭去廣德軍制置副使一職,留在楊元溥身邊任事,沈漾清了清嗓子,徑直說道:「或許此時是裁撤掉廣德置制使府的時候了……」

  想要快刀斬亂麻解決掉這個問題,答案似乎也就只有這麼一個。

  將之前廣德軍制置使府節制、指揮左右廣德軍、轄管安吉、廣德、郎溪三縣,節制宣歙饒三州的權力結構打散掉了,直接實現軍民分置。

  三省六部九寺的設置,牽涉極廣,難以猝成,但為後續戰事的順利開展,沈漾一直都主張先成立樞密院,將兵馬、錢糧之調派,都統一放置到樞密院框架之下處置,而潭王楊元溥在正式繼位登基之前先兼領樞密使。

  這也是沈漾這些天來與楊致堂、鄭榆等人所取得的共識,首先要確保大權集中到潭王楊元溥的身上。

  廣德軍制置使府拆散後,左右廣德軍便可以直接納入樞密院的轄管、調派。

  由於安吉、廣德、郎溪三縣的情況特殊,可以將這三縣單獨羅列出來,視作一個特殊的州對待,也暫時納入樞密院的管轄,派遣老穩持重之人出任「參武德軍事」,與韓謙留下來的陳濟堂、季希堯等人繼續負責婦孺安置保障等事能延續下去,所缺錢糧也由樞密院統一調撥。

  而宣歙饒三州則與江西諸州縣、湖南諸州縣一樣,都納入行尚書省的管治。

  沈漾甚至主張這時候同樣取消江西招討使府對洪江池信撫贛等州的節制之權。

  廣德軍制置使府拆解散了,不僅不需要派人來頂替韓謙,李普、張平都能回到楊元溥的身邊任事。

  而左廣德軍三都精銳,提拔林海崢出任副都指揮使作為一路兵馬進行統一指揮便行。

  即便早就準備於戰後交御兵權,但要這時候就直接解散廣德軍制置府,韓謙多少有些措手不及。

  然而見楊元溥、沈漾等人都朝他看過來,韓謙只能壓抑住心裡的苦澀,一臉欣然說道:「沈漾先生此議甚好……」

  「卻不知道誰去主持三縣之事為好?」鄭榆沉吟問道。

  聽鄭榆這麼說,李普欣然建議道:「我覺得歙州刺史韓道昌對三縣之事頗為熟稔,他又是韓謙叔伯,他去主持三縣,應能與韓謙留在三縣的陳濟堂、季希堯等人能配合無間,做好數十萬婦孺安置之事。」

  沈漾主張此時就直接拆散廣德軍制置使府,那是公事公辦,是當前開刀斬亂麻解決三縣問題的最好辦法,但聽李普這話脫口而出,他內心忐忑一跳,然而未等他開口駁斥李普的建議,便聽楊元溥已經直接問韓謙:

  「韓師,你覺得呢?」

  「雖然說舉賢不避親,但這事微臣實不便妄加評論,請殿下決斷便好。」韓謙壓抑住咬牙的衝動,猶是一臉平靜的說道,彷彿他的內心在這一刻沒有一絲的猙獰。

  「韓師既然不反對,那便調韓道昌暫時主持三縣婦孺安置之事!」楊元溥也不理會沈漾、李知誥都有勸阻的意思,斷然決定下來。

  …………

  ……………

  時間如白馬過隙,商議一些事情,半天時間便過去了,大家就在後宅簡單吃了一些東西,便是午後大議的時間。

  楊元溥要更換正式蟒袍、整理儀容,韓謙與沈漾等其他人先移步到前衙大堂等候。

  隨著午後更多的人趕來,小小的縣衙大堂,很快便擠得人滿為患。

  幸好有相當一部分將吏昨天已經離開繁昌,各歸營壘城寨,要不然小小的縣衙前堂還站不下這麼多人。

  大議要比清晨的議事正規得多,也可以說是新帝登基前一次准朝會,諸將吏論資排輩,以楊致堂、李普、韓文煥、沈漾、鄭榆等人為首,依次在大堂內分列站好。

  韓家有韓老爺子為代表,位於文武將吏班列之前,韓謙辭去廣德軍制置使及左廣德軍都指揮使兩職,以從四品下的敘州刺史以及潭王府諮議參軍事論序,差不多得要與王琳、文瑞臨這些人站到大堂靠近門的角落裡。

  好在負責大議秩序的張平、姜獲實在看不過去,將他安排站在李知誥的下首。

  韓謙站在人群之中,內心冰冷的看著大堂內一干人等的反應。

  吳尊作為杭州刺史,早前便是從戶部侍郎左遷,在金陵事變之前就官居正四品上,杭州又是上上州,在大楚版圖之內,地位要比敘州這個偏遠之地高得多。

  秀州刺史陳凡品秩要略低一些,但他與暫時留守陽江的湖州刺史黃化乃是兒女親家。

  吳尊、陳凡以及最早投附的顧芝龍以及致仕後又因勸降之功出任饒州刺史的富陌,他們四人站在大堂之上,可以說是江東世家門閥勢力的代表。

  即便江東世家門閥不能算三皇子的嫡系,但除了黃化所率領的湖州兵以及顧芝龍所率領的右廣德軍之外,後續進攻金陵的糧秣等物資,還將主要從杭湖秀衢等州籌集,用數萬民夫,源源不斷的經浮玉山北麓運入郎溪、宣城,然後再經郎溪、宣城往各軍營寨輸送。

  看吳尊、陳凡與顧芝龍頗為從容的站在對面的班列裡小聲說著什麼話,新帝繼位登基之後,不會缺了他們的位置。

  豫章郡王楊致堂及其子楊帆則代表宗室及江西諸州的世家門閥勢力。

  即便楊致堂回到楊元溥身邊任事,將原江西招討軍的兵馬交由臨晉侯李長風指揮,但以洪袁州兵為主的江西招討軍,都將、營指揮使都是楊致堂從洪袁州諸世家子弟選用的嫡系。

  鄭榆、鄭暢、鄭暉、鄭興玄父子叔侄四人,可以說是黃州及周邊州縣的世家門閥代表。

  張潮乃是郎潭等湖南投附世家閥勢力的代表。

  張潮與其族弟張瀚看似勢單力薄,也僅僅是削藩戰事期間被迫投附過來的,也沒有多顯赫的功績,但湖南行尚書省自成立之後,諸行院部司要急著籌立,只能從朗州岳州投附過來、與馬氏牽涉不是特別深的世家門閥選用了上百名識書斷字、略知律法的子弟充為吏事。

  這些人則自然是以張潮、張瀚二人為領袖。

  楊元溥入主金陵,要重新組建三省六部九寺,大部分投叛安寧宮的官吏都要清洗,也很難從各地選擇出來足夠多的文官出來,自然還是要從湖南行尚書省調撥一批用慣的文吏。

  這也是直接決定著張潮、張瀚兩兄弟日後的勢力及影響力絕不會弱。

  當然了,大堂之內,還是信昌侯府的人馬最眾。

  李遇病逝之後,李長風、李秀等浙東郡王府一系的人物,他們倘若沒有自立門戶的野心跟意願,自然也是跟信昌侯府站到一起。

  再加上李普、李知誥、周元、李沖、高隆、李磧、鄧泰、文瑞臨等人,信昌侯府一系的人物,至少在表面上已經足足佔到大堂之上三分之一的人。

  當然,還需要信昌侯李普有能力摟得住這些人才行。

  說起大議,其實很多事情在進入繁昌之前,楊元溥就與沈漾、鄭榆、鄭暢、楊致堂等人已經商議好,這時候公佈出來供大家討論。

  首先是如何組織攻打金陵的最後一仗。

  楊元溥與沈漾、鄭榆、楊致堂他們初步討論出來的方案,是以沿江招討軍為主,繼續沿著長江南岸水陸並進,經當涂、採石一步步從西南方嚮往金陵城下進逼。

  右廣德軍進入茅山以東,會合湖州兵之後,主要負責收復寶華南麓的江乘縣,從東面進逼金陵。

  而在右廣德軍東進之後,從南陵到溧水,從南面進逼金陵的重任,則由江西招討軍承擔。

  如此一來,將實現從軍事上三面合圍金陵。

  戰事分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佔領清理金陵外圍的敵佔城池防壘,三路兵馬分別由李知誥、李長風及顧芝龍任主將,第二階段是進逼到金陵城下,則以李知誥為主將,統領調度攻打金陵事宜。

  此外便是樞密院及政事堂的設立。

  樞密院乃是軍政之機構,前朝在門下省設政事堂,作為宰相議政之所,也是政令所出之地。

  於繁昌城設立樞密院及政事堂,則代表在攻陷金陵之前,取而代之的新楚廷已具雛形。

  具體的部司設置及人選,也是沈漾、楊致堂、鄭榆、鄭暢等人在趕來繁昌城的途中已經商議好了。

  政事堂以沈漾、鄭榆以及張潮、韓道銘、鄭暢、吳尊等人為左右丞及參知政事;樞密院,楊元溥自領樞密使,以楊致堂、李普以及陳德、韓謙、李知誥、李長風、鄭暉、顧芝龍、高承源、柴建、黃化、周元等為左右副使及諮議參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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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六章 心扉

  奚荏在跨院裡等了一天,臨黃昏看到韓謙在孔熙榮、郭卻的陪同下,從行營回來,迫切的問道:「潭王殿下總不可能白白就要你交出兵權,今日有什麼補償給你?」

  馮繚沒有官身,又不想像孔熙榮、郭卻二人混跡在扈從隊伍裡在偏院等上半天,他也是看到韓謙回來,才拉著馮翊趕過來相見,笑著說道:「倘若我是殿下,新設樞密院,便叫大人任副使,這不僅能消掉大人肚子裡的怨氣不說,還能堵住敘州一系將卒的嘴。」

  「樞密院、政事堂諸多人選在殿下到繁昌之前就已經商議好了。」韓謙將拆散廣德軍制置使府、暫使他二伯韓道昌主持三縣之事以及今日大議的一些事情,都說說給馮繚、馮翊他們知道。

  「什麼?」馮翊像是只被踩到尾巴的貓,差點就要跳起來,再也控制不住肚子裡的牢騷,說道,「解除掉你廣德軍制置使的職務不夠,立時拆散廣德軍制置使府還不夠,竟然還將你二伯派去主持三縣婦孺安置之事,這不是故意噁心人嗎?難不成他楊元溥還真幼稚到以為你與你大伯、二伯已經恢復到親密無間的關係了?」

  「夠了,馮翊,你不要說多了。」見韓謙臉色陰沉,馮繚勸阻馮翊不要再發牢騷下去。

  馮翊這兩年是改變很多、是成熟許多,但倔脾氣還沒有改觀多少,越說越來氣,還越說越滔滔不絕:「李知誥、李長風、鄭暉、高承源、柴建、顧芝龍、黃化等人都是兼任都指揮使的統兵之將;陳德作為武德司使,負責宿衛之事,被你甩八條街的周元還兼領工造呢,唯有你這個諮議參軍事說起來好聽,卻沒有兼領其他實職,僅僅是在樞密院給楊致堂、李普二人打下手,這不是打發叫花子嗎?難不成濟濟一堂的人物,真有誰的功績能超過你?」

  「……」馮繚拽了拽馮翊的衣袖,叫他住口。

  韓謙長吐一口氣,似要將胸臆中的惡氣吐掉,這才跟馮翊說道:「好了,不要在我面前發這種牢騷了。這時候真要攤上一堆事,戰後還怎麼回敘州去?」

  「這倒也是的,既然都決意要回敘州,在這邊就不該有太多的得失之心……」馮繚順著韓謙的語氣說道。

  哪怕是自欺欺人,現在也必須堅持住這樣的統一口徑,要不然很可能就遠不止眼前這點麻煩了,馮繚心想還得跟馮翊好好說說,將嘴巴守得更緊一些。

  楊元溥要收走韓謙手裡的兵權很正常,在馮繚看來並不奇怪,但他一度以為楊元溥會在其他方面給韓謙足夠的補償。

  沒想到當年那個身體孱弱、臉色蒼白、身邊僅有三兩隻小貓小狗跟隨的少年,現在能出手如此狠辣果決,馮繚也是禁不住暗暗心驚,心想楊元溥這次算是親手徹底斷絕掉他與韓謙的那點師生之誼,果真要下定決心做一個孤家寡人了,接下來他們也應該更認真的考慮經營敘州之事。

  韓謙也不想一直糾纏在負面情緒之中,不管怎麼說,他在繁昌城裡就必須得是一副風輕雲淡、甘之如飴的樣子,岔開話題問馮繚:「你白天有去見楊欽?」

  「我去見過楊欽了,聊了聊池州水戰前後持續二十多天的情形,」馮繚說道,「在池州,五牙軍水師打得極其被動。要不是池州城東有齊天湖,湖口又淺窄,方便五牙軍水師撤入後堅守,到現在能不能攻下池州還是兩說呢!」

  五牙軍水師與樓船軍水師爭勝長江,在池州城外打得很被動,韓謙是早就知道的,只是楊欽這貨肚子裡筆墨粗淺,貼身跟隨的兩名書辦又都不幸戰死,他親筆寫來的信函裡能將事件講清楚就不錯了,但對池州水戰的具體總結,卻遠沒有達到韓謙要求的程度。

  楊欽目前還在水師編制之列,目前要隨時防備樓船軍水師戰船有可能從下游突襲過來,他不能隨意離開水寨,韓謙便叫馮繚去見他。

  馮繚也是見過楊欽之後,將池州水戰的諸多細節以及韓謙之前有疑問的地方問清楚,這時候一一說給韓謙知道。

  「高承源乃是崇文殿侍衛出身,指揮馬步軍作戰或許還有些水準,之前卻沒有接觸過水戰,而僅僅是左右龍雀軍諸將裡,潭王並沒有其他人更能值得他信任,他才得以執掌五牙軍,還不如野路子出身的楊欽呢。」馮繚說道。

  「楊欽可不算野路子,從我身邊出去的人,怎麼可能是野路子?」韓謙雖然臉色陰翳,但說話間卻透漏著不容置疑的自信,說道,「但恰恰是如此,楊欽與高承源未必好相處吧?」

  「哪有可能會好相處?」馮繚說道,「楊欽編入五牙軍,連副都將不是,哪裡會有半點話語權?」

  楊欽是水寨頭子出身不假,不過也只能說是在楊潭水寨遭鐘彥虎出兵屠滅之前楊欽是野路子,但在他帶著楊潭水寨的殘部撤入敘州之後,無論是參與五峰山造船場的建設,還是參與快速帆船、列槳戰帆船等新船的研製,以及後續組建敘州水營,編訓水軍,楊欽都直接參與,或者就是第一經辦人。

  消藩戰事期間,敘州水營所承擔的作戰任務也不輕。

  雖然楊欽沒有直接組織指揮大規模水師戰船作戰的經歷,但要說他是野路子出身的水軍將領,大楚諸路水師將領裡,除了楊澗外,大概也沒有幾個拿得出手的人物了。

  不過,楊欽雖然在敘州便是兵馬副使,統領一千敘州水營精銳將卒、十數艘敘州戰船編入五牙軍,接受高承源的統一指揮,卻僅擔任營指揮,有能耐也沒有發揮的餘地。

  這很顯然也是岳陽對韓謙擅往金陵奪李普兵權一事的警惕,不願意看到敘州一系的將吏有機會再居高位。

  想到這事一向隱忍的馮繚也禁不住氣惱。

  要不是韓謙奪李普兵權,以極其巧妙的謀算徹底逆轉了大楚的局勢,楊元溥憑什麼耀武揚威的君臨繁昌城?

  然而楊元溥以及他身邊一個個堪稱當世頂尖的人物,無視韓謙的大功,卻死死的盯住韓謙擅奪兵權這件事,叫誰能嚥得下這口惡氣?

  韓謙沉吟片晌,說道:「我看有沒有機會,叫楊欽專司敘州戰械的運輸護衛!」

  左廣德軍除了敘州一系的武官外,普通將卒乃至從左右龍雀軍逃歸將卒出身的武官、老卒,韓謙都沒有辦法直接帶走,但楊欽所部卻是敘州的嫡系兵馬,韓謙離開金陵時,是要直接帶回敘州的,這時候自然不能再叫高承源的瞎指揮,造成無謂消耗。

  …………

  …………

  天色很快就徹底黑了下來,韓謙左右無事,帶著奚荏將院子裡的燈籠點亮起來,這時候張平登門過來。

  韓謙知道張平是為什麼事情過來,將張平等人請進內宅,一邊讓奚荏將王珺找過來。

  看著張平身後的弟子吉祥以及姚惜水,韓謙臉色微微陰沉下來,當下也不避諱,站在廊前直接問張平道:

  「張大人,殿下說要怎麼處置王家小姐?」

  王珺的問題,韓謙自然不會在大議或上午的進辭表時提出來,而是在清晨去見楊元溥之時遇到張平,跟他言語一句,希望他在楊元溥得空閒時提一嘴,以便盡快將王珺的去留問題決定下來。

  沒想到這事這麼快就有了結論。

  「殿下吩咐準備一棟院子叫王家姑娘及侍婢住進去,但只要不出城,都不拘行動,」張平說道,「我怕下面人不懂事,怠慢了王家姑娘便親自過來走一趟——正好韓大人你隔壁有間院子空出來,王小姐明兒便可以住進去。王小姐有什麼事情,吩咐吉祥、惜水安置便成。」

  「有勞張大人了,」王珺斂身施禮道,頗為感激張平能惦記著她的事情親自跑一趟,又朝吉祥、姚惜水斂身施禮道,「有勞安大人、姚司記……」

  吉祥,入宮之前生長於一個窮困的安姓人家,乃是張平在宮中任內寺時裡帶出來的一名弟子,也可以說是晚紅樓在宮中培養的弟子,與安吉祥同樣在大楚宮里長大的,還有好幾個小宦——這些年來安吉祥隨同張平一直服侍在楊元溥的身邊。

  張平與馮翊他們趕到金陵任監軍使,安吉祥也隨張平一起,在攻陷郎溪之後,安吉祥曾代表張平隨袁國維、韓鈞趕岳陽報信。

  不過,之後除了袁國維重新返回郎溪外,韓鈞留在太妃身邊,而安吉祥也留在楊元溥身邊服侍。

  韓謙心裡顯然並不會因為安吉祥是張平的弟子,就認為他就是張平能夠信任的嫡系。

  在滔天權勢誘惑面前,不要說師徒,父子反目、兄弟鬩牆都是常有的事情。

  王珺的事情,是韓謙請託張平找楊元溥辦的,很顯然楊元溥即便不想面子上做得太難看,但也並不特別放心張平,才會額外吩咐由安吉祥與姚惜水具體經辦這事吧?

  很顯然,他這個「師父」,是楊元溥眼下第一個要鬥倒的目標,唯有他「倒下」之後,楊元溥才會挨個去收拾李普、太妃。

  想到這裡,韓謙禁不住心裡冷冷一笑,卻不知道楊元溥在著手去收拾自己的娘親、岳父時,會發現怎樣的驚喜在等著他。

  張平也知道很多細枝末節根本瞞不過韓謙的眼睛,為化解眼前的尷尬,嗅著鼻子問道:

  「什麼酒?好香!」

  「那當然是我家的獨家秘方蕩雁春了,」韓謙笑著指向飯廳方向,問張平道,「我這邊剛剛準備要用餐,張大人、安大人、姚姑娘一同留下來喝兩杯?」

  「你啊你,在廣德任制置使,禁釀禁酒,你今天才將制置使頭銜去掉,便忍不住要破戒了?你這酒是從哪裡搞來的?」張平笑著問道。

  雖然楊元溥沒有直接下令禁酒,但從後方城池徵調過來的物資裡,沒有酒水一項,現在想在繁昌城喝到上好的酒水,絕不是什麼易事。

  「我卸去重任,可以說是一身輕鬆,以我的腦瓜子想要搞幾罈好酒,還是有辦法可想的。」韓謙笑著說道。

  「那你給我兩壺提走,我沒工夫留在你這裡細斟慢飲,」張平也不客氣的說道,「吉祥、惜水卻是可以留在你這裡喝兩盅,王家小姐有什麼事情,也可以直接吩咐他們。」

  見張平更明確的暗示安吉祥翅膀已經長硬了,韓謙當下也只是微微一笑,暗感張平著安吉祥與姚惜水兩人留下來,另一方面或許是楊元溥想看看他在大議之後的反應吧?

  韓謙當下便讓馮翊將兩壇雁蕩春拿布封裹好,叫張平身後跟著的另兩名小宦提好先離開。

  待張平離開後,韓謙看了安吉祥、姚惜水一眼,又對王珺說道:「從今天起,王家小姐你便不再是我的階下之囚,與我們一起喝兩杯吧,也算是為你明天的喬遷之喜慶賀。」

  「從這院子裡搬過去,還不一樣都是籠中鳥,哪有什麼可慶賀的?」王珺身邊侍婢抱怨的說道。

  事實上隨韓謙從廣德過來,韓謙並沒有嚴加看押她們,她們隨時能脫身走掉,她卻不明白小姐為何還要堅持跟著韓謙到繁昌繼續做階下囚。

  王珺美眸瞪了侍婢一眼,低著頭跟韓謙說道:「那便叨擾了。」

  「安大人、姚姑娘請!」韓謙伸手請安吉詳、姚惜水往飯廳方向先行。

  「不敢!」安吉詳還不敢仗著剛得殿下一點信任便在韓謙面前放肆,堅持請韓謙先行。

  姚惜水也是安分守己的跟隨在韓謙的身後,穿過遊廊往飯廳走去,但她暗中打量走在前面的韓謙、王珺。

  王積雄病逝於敘州,韓謙不容王積雄葬於敘州,王珺護棺到岳陽擇地安葬,王珺也代父留在岳陽守孝。

  當時岳陽與楚州關係還算和睦,之後因為靜山庵一役中的齷蹉,雙方關係斗轉直下,就在岳陽有心扣押之時,王珺從岳陽逃走,藏身金陵城東南的茅山之中修身養性。

  沒有人會料到韓謙突然出現在金陵,更沒有人會想到韓謙抵達金陵之後,便從李普手裡奪走桃塢集兵戶殘部的指揮權,還在偷襲楚州軍駐守的溧陽城之後虛晃一槍撤守茅山,王珺因此才意外落到韓謙的手裡。

  整件事看似有很多的巧合之處,但看整個過程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赤山軍與楚州軍惡戰好幾場,但無論怎麼說,在還頗為講究名士風度的當世,韓謙即便性情再乖戾陰狠,但只要稍稍照顧到他父親的聲望,也不可能將怒氣撒到曾千里迢迢隨其祖父到敘州弔唁的王珺身上,只能作為特殊的「戰俘」進行軟禁,甚至都不能有過度的刁難,軟禁起來還得好吃好喝的伺候著。

  而韓謙有意交卸兵權,此時將王珺移交出來也是理所當然。

  之前顧芝龍曾扣押投效安寧宮的戶侍郎中尚文盛之子尚仲傑等三十多個跟安寧宮及楚州有較深牽涉的人物交給信昌侯李普,李普這次也將這些人帶到繁昌城來。

  這時候岳陽還下令諸州拘捕與安寧宮及楚州兩派有較深牽涉的人等。

  這麼做卻不是要大開殺戒,沈漾、鄭榆等人主張這麼做,主要還是想著能掌握一些能從內部瓦解安寧宮及楚州的籌碼。

  王珺就比較特殊了,一方面她是信王楊元演手下頭號謀臣王文謙之女,但同時她又是名相王積雄的孫女。

  無論是沈漾、鄭榆、楊致堂,還是潭王楊元溥,都不想給自己的名望裡留下加害名相之後的污點。不要說加害了,甚至要不要用王珺作為與楚州談判的籌碼,大家都還很有些不同的意見,生怕落下以婦孺相要挾的惡名。

  韓謙表示恭順,將人交出來的,楊元溥找沈漾合計了半天,覺得還是先安排一棟院子裡軟禁起來再說。

  這整件事也是怎麼看都沒有什麼問題。

  楊元溥之所以叫安吉祥與姚惜水直接處置這事,主要也是擔心張平私下與韓謙接觸太多,同時姚惜水回到繁昌,作為內廷女官,楊元溥總也得安排點事情給她做。

  然而這一刻,姚惜水走在韓謙與王珺的身後,總覺得有說不出的彆扭,卻又不知道這彆扭的感覺來自於哪裡,心裡只是想,這麼好的一個籌碼,難道因為一群假惺惺的傢伙愛惜自己的羽毛,就沒有用處了嗎?

  …………

  …………

  繁昌城裡條件很簡陋,韓謙在飯廳裡用餐,從來都是不忌諱跟下面扈衛同擠一張飯桌的,但今日情況特殊,馮繚擔心下面的扈衛不能掩飾心裡的情緒,便提前安排扈衛在外院用餐,飯廳就支起一張方桌。

  也沒有什麼男女不同席的規矩。

  不僅王珺、姚惜水入席,奚荏也坐到韓謙身邊,然後馮繚、馮翊以及孔熙榮陪著安吉祥入席,剛好湊一桌。

  他們住進繁昌城,果疏菜肉目前暫時是輜重營統一供應,雖然條件簡陋,但韓謙的地位擺在那裡,卻不會有什麼短缺,有條筍、高筍、臘肉,還有馮繚去見楊欽帶回來的長江白鱗魚剁塊紅燒、魚頭加豆腐燉成奶白色湯。

  王珺看著奚荏拿著酒壺,給各人碗裡倒上酒,看著粗陋的陶碗、琥珀色的酒液晶瑩剔透,想到往事,說道,「祖父在世時便喜歡喝雁蕩春,常嘆此酒問世太晚,以致他沒幾年好喝,掐頭算尾,祖父生前卻也是喝了四五十壇才辭世。我平素陪祖父喝酒,其他烈酒渾無感覺,卻是此酒很有些滋味。」

  「哪豈不是說你喝一兩壇雁蕩春也能無礙?」馮翊饒有興致的問道。

  「哪裡能這麼糟踐酒?喝兩三壺有酒意上頭,便該止了。」王珺淺淺一笑,說道。

  「你喝兩三壺才有酒意上頭,馮翊喝兩三壺卻要滾桌子底下去人事不知了。」韓謙笑道。

  「興許是王珺吹牛賺我,我今天怎麼也都要陪著喝滿三壺。」馮翊不服氣的說道。

  姚惜水看奚荏手裡所執的酒壺是小壺,三壺滿一斤,換作其他酒,她喝三五壺也沒有問題,但問題是雁蕩春是真正予人以燒心撓腸之感的烈酒,心想王珺能兩三壺才有酒意上頭,那是天生對酒不敏感。

  看著奚荏執壺斟酒過來,姚惜水遲疑著卻也沒有伸手阻攔,她卻想看看韓謙是真心無罣礙,還是一切皆是裝給別人看的。

  「桌角添三隻凳子,三位也坐下來喝一杯,以往有怠慢的地方,韓謙在這裡向你們賠不是。」韓謙招呼王珺的兩名貼身女婢以及姚惜水身後貼身女婢也坐下來喝酒。

  姚惜水當然能看出王珺身邊的兩名貼身女婢身手不錯,這兩人之前受到的軟禁限制要嚴厲一些,但韓謙不害怕,她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只是給身後的葉非影遞了一個眼色,叫她一切如常坐桌角陪著喝兩杯酒意思一下就行。

  她才不信韓謙能從葉非影身上看出什麼蛛絲馬跡來,誰能想像當初那個瘦不拉嘰的假小子,四五年過去竟然出脫得如此的水靈,還苦練出一副如此敏捷的身手?

  當世人還沒有養成小口飲酒的習慣,即便是姚惜水心裡警惕著,但酒過三巡,還是感到醉意有些洶湧,不敢留下來出醜,當下便與同樣醉意上頭的安吉祥告辭離開。

  看著在安吉祥、姚惜水離開後韓謙臉驟然冰冷下來,王珺見她身邊的兩名侍婢也都喝醉了,忍不住問韓謙:「三皇子如此待你,你心裡是否很是失望?」

  王珺也是席間聽姚惜水與安吉祥二人說的話,才知道楊元溥對韓謙的諸多安排,但她卻終究猜不透韓謙會有的反應,忍不住才有這一問。

  「我從頭到尾都說過,我只是為了卻先父的遺願而來,對其他並無期待,自然也就沒有所謂的失望。」韓謙面無表情的說道。

  王珺站起來將要告辭,看到兩名婢女先互相攙扶著出去,馮繚、馮翊也走到院子裡,她潔白如鹽的細牙微微咬著嘴唇,看向韓謙問道:「我其實有一點始終都沒有想明白,天祐帝為何先調你的父親進金陵擔京兆尹?」

  「我還是那句話,我只是為了卻我父親的遺願而來金陵。」韓謙答非所問的說道,也似乎對王珺的這個問題毫不感興趣。

  然而在旁邊收拾剩酒的奚荏聽了卻是一震,難以想像王珺竟然也能看到這一點。

  「那我告辭了。」王珺知道韓謙終不可能跟她吐露心扉,低下頭走出室外。

  雖然她猜到韓謙知曉金陵慘案、回敘州守孝的那一刻,就已經對所謂的大楚天子徹底失望了,但韓謙在楊元溥身上投入這麼大的心血,一步步將他扶持到君臨天下的一刻,真正走到師徒情義斷絕的一步,心裡又怎麼可能沒有一點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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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七章 殺機

  寒風在繁昌城上空凜冽得吹著,夾巷裡不時有枯枝吹得落入院中。

  韓謙帶著微醺的醉意走出屋子,見馮繚就站在廊下,說道:「要是這冷風吹一夜,明早河塘裡的冰都差不多能走人踩馬了,你陪我二伯去郎溪應該更便捷一些。考慮到春荒難熬,你到郎溪後,儘可能組織更多的人手前往敘州運輸布匹、鐵器、茶藥輸入邵衡洪袁諸州,以便能從這些州換得足夠的糧穀或一些便於運輸的貴金屬及銅製錢,運入郎溪。我這幾天在繁昌城不會有太多的事情,會找豫章郡王他們談這些事……」

  敘州所產的布鐵茶藥,倘若運入郎溪,再以郎溪為中轉點往兩浙分銷,換得糧穀彌補不足,效率就太慢了,最好的辦法就是就將敘州所產生布鐵茶藥,經雪峰山驛道運入邵衡或袁洪等州交易成糧穀,或交易成更容易運輸的貴金屬或銅製錢。

  當然,即便諸州之間即便不禁商旅,但州縣間高昂的過稅、市泊稅也是一筆極大的額外消耗,韓謙還得找相關人等交涉。

  韓謙又站在廊前跟馮繚說一些話,主要是叫馮繚代他回郎溪配合好制置使府拆散過程的諸多銜接工作。

  見事情大體都吩咐妥當,還有一些暫時想不到細枝末節,相信馮繚遇到了也能處置,韓謙便示意他先去休息。

  「天祐帝調老大人入京任京兆尹之事,大人是怎麼看的?」馮繚猶豫了一會兒問道,也不掩飾他剛才就站在廊下聽到王珺在屋裡問出這個問題。

  韓謙站在廊前看著院子角落里正悄然吐蕊的臘梅,沒有作聲。

  「天祐帝用大人之策平定湖南,事前或許還有些冒險,但事後應該明確大人之能,在當世遠非李普之輩能及——剛才聽王家小姐的話,我便也在想,是不是天祐帝早就察覺到沈鶴病逝的真相,也早就察覺到自己中毒已深,性命完全被安寧宮掌握在手裡,因而將老大人調入京裡,只是確保大人與安寧宮沒有轉圜的選擇餘地?」馮繚深邃的眼瞳看著韓謙站在一株臘梅前如雕像般無動於衷,繼續說道,「我便猜測天祐帝傳旨調老大人入京之時,會不會同時有一道針對大人的秘旨送到岳陽,要不然實難想像三皇子這次做事會如此的狠辣果斷!」

  「真相如何,現在還重要嗎?」韓謙回頭看了馮繚一眼,淡然問道,但不待馮繚回答,便揮手示意他退下去休息。

  馮繚走後,奚荏收拾殘酒走出來,這時候似有一隊巡街宿衛軍經過,院子外會來細碎的腳步聲,卻看了站在庭前看臘梅的韓謙,彷彿一隻狸貓般,靜站在那裡不動,聽著外面的動靜。

  奚荏心里奇怪,外面有什麼動靜好聽,但隨後便見韓謙兀的拔出腰間佩刀,刀光如匹傾洩而下,將眼前那株老樁臘梅截腰斬斷,俄而輕拭沒有半點損傷的刀刃,轉身看向奚荏,說道:「這幾天你多注意暗中觀察從街前巷後經過的巡街宿衛軍,看他們有無異常……」

  奚荏心說再怎麼樣也不至於此,但看韓謙眼裡俱是寒芒,心神也是一凜,點點頭,片刻間心頭也籠罩上一層陰霾……

  …………

  …………

  姚惜水走上街頭,遭寒風一吹,醉意便消褪掉,整個人清醒過來。

  她也知道安吉祥現在貼到殿下身邊去了,也頗為得寵,她跟安吉詳也沒有什麼話好說,離開韓謙所在的那條街後兩邊便分開,她帶著貼身女婢葉非影往街尾拐去。

  然而距離李知誥的住所還有一段距離,姚惜水遠遠看幾道熟悉的人影從李知誥的住處走出來,定睛看過去,卻是李遇安葬後便離開廣德雲遊四方的雲朴子與兩名從茅山雷垂峰道觀出來的弟子。

  姚惜水也是微微一怔,沒想到雲朴子通過哪個門道混進戒備森嚴之極的繁昌城裡,這時候竟然還從她大哥的住處出來?

  「姚姑娘呢,怎麼看到雲老道連聲招呼都不打,便要走掉?」

  姚惜水剛想拐進側面的一條巷子裡避開雲朴子,卻不想雲朴子年紀不小,眼神卻甚利,老遠便將她看在眼裡,遠遠出聲招呼道。

  「沒想到在繁昌城裡還能遇到雲觀主呢,真是意外。」姚惜水心裡想著她說自己是恰好從這裡路過,想必也不會叫雲朴子起什麼疑心,硬著頭皮帶著葉非影朝雲朴子走過去,斂身施禮道。

  雲朴子眼瞳盯住姚惜水的袖子,問道:「我也是閒雲野鶴一個,茅山暫不能歸,只能到處遊走。我曾在榻前聽郡王爺評點天下人物時說李將軍乃是一個號人物,既然是適逢其會,便擅自登門造訪一番,想著有機會多認識幾個天下英雄。沒想到許家集一別快有兩個月,在這裡還能遇到姚姑娘。對了,姚姑娘這麼晚,也是過來拜訪李將軍?」

  「得殿下吩咐,我剛去見過韓大人,」姚惜水對雲朴子造訪大哥的這個理由甚是起疑,卻也沒有什麼好質問的,只是笑著說道,「這時候待要回行宮跟殿下覆命呢。怎麼,這裡是知誥大哥的住處?我們剛過來兩天,繁昌城雖然不大,但城裡的街巷都還沒有摸清楚呢。」

  雲朴子笑了笑,往旁邊讓了讓,讓姚惜水過去,但眼瞳卻是禁不住往姚惜水的左手袍袖瞥去,像是看一件隨時會暴起傷人的凶物。

  姚惜水眉頭一挑,雲朴子知道她左手袍袖藏有短劍很正常,但云朴子無端對她如此警惕,卻是叫姚惜水腦海閃過一念,心頭微寒,袖中短劍如閃電一般,便直射雲朴子身後一名弟子的面門,令那人都來不及驚呼一聲,便面門中劍立僕倒地。

  都不用姚惜水招呼一聲,身後的葉非影似與她心靈相通,袖中所藏短劍也似長虹從袖中貫出,射入雲朴子另一名弟子的胸口。

  看到姚惜水從他弟子面門上拔起帶血的短劍朝他走來,雲朴子感覺到都癱軟在地,張口結舌的質問道:「姚姑娘,你這是何意?」

  「惜水,住手!」這時候院門從裡面倏然打開,李知誥面沉如水,盯住正舉劍要朝雲朴子喉嚨刺去的姚惜水,令她住手。

  接著鄧泰帶著兩人從院子走出來。

  看左右沒有巡街的軍卒經過,鄧泰一把拽住雲朴子的領子,而他兩名手下拖起雲朴子兩名弟子已經死挺的屍首,一起拖進院子裡。

  鄧泰示意兩名手下直接將兩具屍首拖去後院處置,不要理會前院的事情。

  「你是怎麼回事?」李知誥沉著臉,問姚惜水。

  「這便要問雲道長為何藏在繁昌城裡,又為何上門拜訪大哥您了?」姚惜水取出一方錦帕將短劍上的血跡擦乾,將短劍收入袖中,深邃的美眸透漏一絲寒芒,盯著雲朴子說道。

  「昨日無意間看到李將軍陪同殿下從前街經過,老道看李將軍面孔像極一位故人,當時相距頗遠,還以為是看花眼,今天特地上門造訪,只想再確認一番,絕無他意。」雲朴子這時候稍稍鎮靜下來,說道。

  鄧泰身為晚紅樓的核心弟子,當然清楚雲朴子曾經的身份,此時聽雲朴子如此說,也嚇得背脊的汗毛都要立起來。

  雲朴子不僅見過魯王,甚至都有可能見過魯王妃,他說李知誥像極某位故人,意思還不夠明顯嗎?

  要是還有一個人知曉李知誥真正身世之秘,卻完全不受他們的控制,甚至說他們都毫無察覺,這將是多麼恐怖、可怕的一件事啊!

  鄧泰朝李知誥看過去,暗地裡搖了搖頭,示意這麼重要的秘密絕不能落入外人之耳,要不然稍有閃失,不知道會有多少顆腦袋落地,而姚惜水也暗暗握住袖中短劍,只要雲朴子稍有異常,她這一劍絕對會毫不猶豫刺入他的喉嚨。

  看到這一幕,雲朴子心臟又提到嗓子裡,忙對李知誥說道:「李秀、李磧皆神勇,你用我的計策,這兩人皆可為你所用。」

  雲朴子如此說,李知誥臉色未改,姚惜水神色卻是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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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八章 婚約

  右廣德軍雖然是以顧芝龍、陳銘升為正副都指揮使,顧芝龍、陳銘升也的確有幾分統兵治軍的本領,但右廣德軍真正的核心則以李秀、李磧為首的郡王府將校。

  特別李秀、李磧作為郡王府年輕一代的代表人物,在攻溧陽、南陵諸戰表現都極其出色,幾次都起到定海神針、中流砥柱的作用。

  在右廣德軍收並宣州兵、差不多有超過一半以上的將卒皆是宣州子弟之時,李普還敢讓顧芝龍擔任右廣德軍的都指揮使,說白了依仗就是李秀、李磧等人。

  要是真能將李秀、李磧拉攏過來,都不用過多的解釋什麼,姚惜水心裡也很清楚這裡面的意義能有多大。

  目前看大哥率左龍雀軍南征北戰、戰功卓越,也即將承擔起指揮總攻金陵的重任,但相比較韓謙,她大哥手下真正能用來成就大事的嫡系親信還是太少。

  真要有什麼事情發生,左龍雀軍副都指揮使郭亮以及都將周憚、高隆等人可不會聽她大哥的招呼,而說到信昌侯府以及晚紅樓暴露在表面上的勢力,目前也只會以李普馬首是瞻。

  姚惜水做夢都想著李秀、李磧能為大哥所用。

  不過,大哥與養父李普面和心不和的關係,在岳陽幾乎已經是公開的秘密,而不要說李磧了,李秀與李普還是嫡親的叔侄,此外還有臨晉侯李長風在,怎麼可能輕易將他們拉攏過來?

  當然,李遇人生最後一段時間,雖然說跑到茅山主要是想近距離觀金陵局勢變化,希望能做點什麼,但他能與雲朴子廝混到一起,姚惜水心想雲朴子這人再不堪,在李遇眼裡還是多少有些地位的。

  再一個,姚惜水心想雲朴子這時候能進繁昌城,必定是有人引路,也說不定那人還知道雲朴子今夜過來拜訪大哥,真要一劍殺死,反倒會流下難以彌補的破綻跟後患。

  想到這裡,姚惜水盯住雲朴水,說道:「我大哥府上缺一上賓,不知雲道長可願屈就?」

  「大哥?」雲朴子遲疑的打量姚惜水好一會兒,片晌後才恍然大悟道,「我說以往看見姚姑娘怎麼就覺得那麼親切呢,原來姚姑娘長得像魯王妃啊。姚惜水你也不能怪我眼拙,畢竟當初在魯王府,我也僅有兩次見到王妃,這麼多年過去了,印象不深刻也是理所當然。不過,說起來呂輕俠真是厲害,不怪乎當年我會栽她手裡,李普怕是到死都未必能明白呂輕俠在他身邊到底埋下怎樣的棋子呢!你們傳信給呂輕俠,我顧雲朴雖然不忿當年被她區逐,但我真正願意為小殿下效忠,她知道我是能信任的!」

  「你是怎麼能進繁昌城的?」姚惜水卻好奇雲朴子到底跟誰相熟,才得以進入守衛堪比皇宮大內的繁昌城。

  要知道繁昌城的防守完全由宿衛軍接管,縣民全部驅趕出去,平時就是以皇城的標準進行警戒管治,李知誥、韓謙等人也只能帶十數名最近身的隨扈住進城裡,其他的親衛、侍衛都要住在城外的軍營。

  雲朴子這麼一個沒有官方身份的人,能帶著子弟在繁昌城去尋朋訪友,顯然門路不一般。

  「我在池州時,遇到一個故友在青陽郡主身邊伺候,我實際是隨青陽郡主的車駕一起進的繁昌城。」雲朴子似乎毫不隱瞞的說道。

  姚惜水暗感好險,青陽郡主身邊伺候的人,又與雲朴子是舊識,那必然是神陵司蜀司的舊人,就算他們不知雲朴子今夜過來拜訪大哥,雲朴子與兩名弟子真要在城裡無故失蹤,他們也能很容易找到蛛絲馬跡。

  「天色這麼晚了,我要是不回去,我那位故友說不定會跑過來尋我。」雲朴子整理衣襟,便要告辭。

  鄧泰卻不敢讓他輕易離開,跟李知誥說道:「誰知道他轉身離開,會不會出賣大哥您?」

  姚惜水也是警惕的盯住雲朴子。

  「沒事,雲道長既然能在茅山安心修行十七載,這點秘密還是能守得住的。」李知誥示意鄧泰讓開路,叫雲朴子離開。

  「小殿下果然是能跟韓謙一爭長短的人物呢,看來老道這副鏽蝕快入土的老骨頭,或有機會發揮些作用出來呢。」雲朴子頗為欣賞的打量李知誥兩眼,跟鄧泰笑道,「李將軍的這個秘密,目前在青陽郡主面前可賣不了幾個錢,有老道居中轉圜,說不定青陽郡主有什麼事情,以後還會多有依賴李將軍及鄧將軍您們呢。」

  說完這些,雲朴子仔細看了看身上有沒有沾染血跡,然後彈落袍襟沾染的灰塵,便朝李知誥拱拱手,告辭離開,也完全不管兩名被姚惜水與女婢刺死的弟子屍首會被怎麼處置。

  雲朴子離開後,鄧泰重新關閉院門,姚惜水這才問道:「這就叫他走了,他的話能有幾分可信?」

  李知誥濃眉緊皺,他當然不是擔心雲朴子這時候會說破他的秘密,但云朴子不說破他的秘密是有企圖的,就如雲朴子會在池州城遇到青陽郡主身邊的故人一般。

  這一切叫感覺到似有一層無形枷鎖落在他的脖子,勒得快叫他喘不氣來!

  「大哥,你是覺得留著雲朴子會起些作用?」姚惜水遲疑的問道。

  「你不能動不動就出手殺人,」李知誥看著姚惜水染血的襟袖,也知道他勸說再說,惜水未必會聽進雲,微微一嘆說問道,「你怎麼會路過這裡?」

  「韓謙將王文謙的女兒移交出去,殿下著我負責監視她在城裡的行止,我剛剛在韓謙那邊飲了兩杯酒,莫名想著要過來見大哥一面,不想被雲朴子撞上。」姚惜水低頭說道。

  想到惜水自幼便獨守如此慘烈的秘密,李知誥有什麼責怪的話在這一刻也說不出來,將姚惜水及婢女葉非影接到叫暖爐烘得熱乎乎的屋裡,取起兩套衣衫叫她們披在身上蓋住血跡。

  要不然叫巡街的宿衛軍將卒看到,惜水再是太妃身邊的親信,也很難輕易就掩飾過去。

  「我今日看韓謙與王珺,總是覺得彆扭。大哥,你說他們間會否藏有外人不知的蹊蹺?」姚惜水披上寬大的袍衫。

  「韓道勳與王積雄有師生之誼,韓道勳冤死,王文謙乃是始作俑者,王積雄遠赴敘州弔唁,有謝罪、正名之意,王珺與韓謙原有婚約之後又因故解去——這裡面太多的恩怨糾纏,這其中的種種滋味,又豈是外人能知?」李知誥頗為感慨的說道。

  「殿下即便攻陷金陵繼位登基,接下來也要先解決徐氏的後患,暫時應該不會與楚州大打出手,說不定還要先與楚州媾和——大哥,你說這時候要是有人重提韓謙與王珺的婚約,會不會很有意思啊?」姚惜水抬頭看著大哥問道。

  「韓謙與殿下此時的關係詭異而微妙,我也猜不透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事我們置身事外便好,你切莫要做畫蛇添足的事情。」李知誥一驚,抬頭正色的告誡姚惜水說道。

  「我當然不會去做畫蛇添足的事情,但云朴子說他願為大哥所用,大哥便要抓緊時間用他,省得他有機會變卦。」姚惜水笑道。

  看惜水如此,李知誥想起夫人不時會露出的絕情而冷冽的微笑,這一刻也意識到知道他勸不住惜水,頭痛之餘卻也無計可施。

  鄧泰卻是頗為興奮的說道:「韓道勳雖非王文謙所殺,卻是因王文謙而死。韓謙左一個孝道、右一個忠義,要是有人重提婚約以聯絡楚州,卻不知道他會不會委屈求全,娶了王家女?」

  韓謙的可怕,鄧泰也是完全看在眼底,以往他或許為韓謙是主公的盟友而感到欣慰,但在知道彼此的真正身世之後,他才意識到韓謙的可怕,恐怕是他們身上最沉重的一道枷鎖。

  他心裡清楚韓謙真要不遺餘力的輔佐楊元溥,他們將毫無機會,因而他巴不得韓謙與楊元溥的關係破裂更徹底,最好能破裂到令楊元溥不得不殺死韓謙,再不濟也要令韓謙與楊元溥兩人對彼此徹底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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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8 00:07:0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四十九章 婚約(二)

  不管水下的潛流多麼的洶湧,拆散廣德軍制置使府,左右廣德軍的指揮權收歸新設樞密院以及三路兵馬往金陵城下進逼等,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中。

  不管徐后、牛耕儒、溫暮橋等人曾是何等厲害的角色,也不管他們麾下有楊澗、溫博、趙明廷、徐安瀾等一批極為不弱的將領,也不管在江北岸有徐明珍親率四五萬精銳隔江援望,但大勢已去就是大勢已去。

  趙明廷眺望城北面的赤山湖,湖面僅有邊緣部分結有薄冰,湖心還有白色的霧氣蒸騰而起,往四周擴散。

  雖然天氣到這時已經是極寒,但江南冬季的氣候畢竟要比中原地區濕潤得多,再寒冷,普通溪河凍得結實,但東西有十數里的赤山湖卻很難完全凍上。

  這一刻,身穿冰冷戰甲的趙明廷,坐在一匹棗紅馬的馬背上,內心充滿惆悵跟無力。

  池州一戰,最後僅僅是因為形勢已去,溫博不得不率殘部撤走,放棄池州城,卻不得不說在那麼惡劣的條件下,還是打得有聲有色。

  然而就是形勢已去,令人最感無奈。

  即便現在他們手裡還掌握七八萬精銳,此時也只有被憋死在金陵城裡,最後都難有燦然綻放的機會。

  說實話,倘若最後是信王攻下金陵,趙明廷心裡還服氣些,但誰能想到彷彿眨眼間的事情,原先最無望皇位的三皇子突然間獲得壓倒性的優勢?

  提到這點,趙明廷內心深處也是憋屈無比,但分析來分析去,實在是韓謙出現在金陵的機會,以及整編桃塢集兵戶殘部毀溧陽城後撤守茅山的時機太關鍵了。

  金陵事變最初之時,安寧宮以最快的速度掌握金陵城內的局勢,包括宣州顧芝龍在內,江東世家門閥的態度都是恭順的,像尚文盛這些在京的江東世家代表人物,擁立太子登基都沒有太多的猶豫,趙明廷當時也相信他們很快就能控制江南東道諸州縣,然後便能出兵征伐楚州及岳陽。

  靜山庵一役是極關鍵的轉折,不僅他們被打蒙了,而之前已然流露出要投效的江東世家門閥,態度一下子就縮了回去,轉而招兵買馬觀望形勢起來。

  之後便是韓謙出現在金陵,整編桃塢集兵戶殘部燒燬溧陽城、撤守茅山。

  就當時而言,趙明廷即便知道韓謙跟他們是死仇,沒有轉圜的餘地,卻也更期待韓謙能給楚州軍製造更多的麻煩。

  趙明廷相信徐后、牛耕儒、溫暮橋等人都應該是這樣的想法,甚至多次傳令要他率部在江乘不得輕舉妄動。

  當然了,他們內心深處隱隱也擔心這是韓謙與楚州聯手搞出來的苦肉計。

  要不然的話,他們前期稍稍重視這件事,甚至只要多出三五千兵馬到茅山的西翼,或者直接分兵進逼茅山牽制住赤山軍,事態就絕不會演變到今天這一步。

  他們沒有動作,楚州軍當時顯然也將目光主要盯住他們,沒有抽調真正強大的精銳兵力,從東翼堅絕對赤山軍予以致命打擊,以致等拖過兩三個月才發現赤山軍已然蔚然成勢。

  赤山軍盤踞到浮玉山與界嶺山之間,而浮玉山北麓作為金陵溝通江東、江西世家門閥勢力的主要通道,戰略地位極為關鍵,以致顧芝龍在郎溪戰敗後倒戈相向,後續一系列的連鎖反應便如推倒骨牌一般不可遏制的連續發生。

  以致他們再想做什麼事情,才陡然間發現大勢已去。

  而且大勢是去得那麼徹底,去得令他們陡有七八萬精銳在手,卻不得不認真考慮放棄金陵、撤往江北的可能性。

  只是趙明廷禁不住惆悵的暗想,只是此時真有機會撤守淮西嗎?

  壽州、巢州、滁州三州十七縣,看似地盤還不小,但除了早年天祐帝崛起淮南西路,數十年征伐不斷外,大楚開國之後,又多次被梁軍攻入,多年來土地大面積荒蕪不說,人口也減少到不足八十萬。

  在趙明廷看來,他們當前最緊要做的,還是嚴格掌控住城內文武將臣的動向,倚金陵堅城重挫岳陽兵馬的鋒芒,或許更能期待轉機的出現。

  要不然的話,等三皇子控制金陵之後,則將完整控制江南東道、江南西道及浙南近三十州、近一千二百萬人丁,雙方實力對比實在是太懸殊了。

  然而這些事趙明廷說了不算,他心裡想,最後折中下來的方案,或許是太后、陛下及太子楊汾先渡江去滁州,留下一部精銳兵馬死守金陵城吧?

  只是太后與陛下及太子楊汾等人都渡江去滁州了,留下來的將卒,還能剩多少死戰不降的志氣與意志?

  趙明廷無力的輕嘆了一口氣,勒緊韁繩,待要驅馬趕到隊列的前端去,這時候數匹快馬從赤山湖東岸方向朝這邊馳來,被他的扈衛攔在外圍。

  趙明廷不知道已經為湖州兵所控制的赤山湖東岸,還有什麼緊要消息要傳到他手裡。

  趙明廷勒住馬停在原地不動,片晌他的扈衛領著一名騎士過來,雖然是商旅打扮,但走到近處,趙明廷還是第一眼便看清楚是劉傑,是他主事職方司時往到揚州潛伏的一名密諜首領。

  劉傑等人原本是為壽州軍控制揚州所做的部署,但金陵事變之前,楚州軍就已經大規模滲透控制揚州,令職方司的部署毫無發揮的餘地。

  趙明廷一方面暗恨職方司這些年部署下去的人馬沒能發揮出什麼作用,一方面又疑惑揚州有什麼消息,叫劉傑不惜冒著身份暴露的危險親自渡江趕過來見他。

  「日前岳陽使臣王琳秘密抵達揚州,見阮延、王文謙議招附之事,岳陽似有意重提韓謙與王文謙之女王珺的婚約,而王文謙之女王珺此時囚於繁昌!」劉傑半跪於趙明廷的馬前,面對當前的形勢大家都極為難堪,但岳陽與楚州秘議之事太過關鍵,以致他不惜冒著身份暴露的風險,親自渡江過來陳述其事詳情。

  考慮到進攻金陵城的艱難以及奪取金陵城之後兩淮形勢的錯綜複雜,岳陽在最後進攻金陵之前,許以優厚的條件,暫時安穩住楚州軍,甚至唆使楚州軍牽制住壽州軍,這都不出乎趙明廷的意料,但是重提韓謙與王文謙之女的婚約,這是什麼鬼?

  種種跡象表明,當初乃是王文謙暗中唆使,韓道勳才聯絡內府局丞鐘毓禮揭穿沈鶴中毒身亡的秘密,這也是金陵事變的源起——之後也是王文謙親自前往聯絡李普及太妃王嬋兒,最終促使他們兩家搶先頒傳討逆檄文,才激怒太后車裂韓道勳。

  不管怎麼說,韓謙即便與安寧宮有血海深仇,但也應該恨王文謙乃是其父之死的始作俑者。

  岳陽眾人顯然也都明白這一點,怎麼還會重提韓謙與王文謙之女的婚約,作為招附楚州的前提條件?

  趙明廷召來總哨官問道:「丹徒之敵及茅山之敵,目前什麼動向?」

  「據探馬稟報,湖州兵與右廣德軍雖然都已從丹徒、茅山北坡出動,但動作並不十分速度,顯然是想等我軍撤出後,再從容佔領江乘、秋湖山等地。」總哨官說道。

  「好,葛鏗你負責繼續督管兵馬前行,我有急務先去宮裡稟知太后。」趙明廷對自己的副將成葛鏗吩咐道,之後便帶著百餘扈衛先往東華門方向馳去。

  …………

  …………

  淮東鹽鐵司治於揚州,每年都有上百萬石的海鹽經揚州運往江淮諸州,鹽吏肥碩奢華,以及揚州地處魚米之鄉、土地平坦肥沃,人丁滋盛,共同成就這座千古名城的繁榮富麗。

  這是一座當世在規模上僅次於金陵的大城,早年乃是廣陵節度使府的治所,隨徐氏併入淮南,也沒有遭受太大的戰亂侵害,前朝的盛跡也都一併延續下來。

  金陵事變之前,揚州城內便有逾十萬住戶,而在過去兩個月裡,隨著信王擄掠大量的奴婢,同時以兵馬強迫成千上萬的世家門閥子弟遷居北岸,揚州越發畸形的繁榮起來。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岸猶唱後-庭花。

  雖說戰事仍熾,江淮刀兵正興,但揚州城內醉生夢死的門閥子弟卻不在少數,彷彿趁著戰火沒有波及之前,縱情享受最後絢麗的榮華富貴。

  王琳走進宴春閣,看到樓里人滿為患,不少廂房裡傳來淮女輕盈宛轉的歌喉以及錚錚縱縱的絲竹之音,也是暗暗歎為觀止。

  王琳走進一間廂房,著侍衛守在房門外,他獨自點了一席酒宴,喊來一名中年琴師助興。

  琴師過來後將一張漆痕斑駁的木琴擺放到小桌上,錚錚縱縱的彈起來,這時候廂房裡有一道暗門打開,卻見殷鵬從隔壁廂房走將進來。

  王琳待到行禮,殷鵬則先揖禮說道:「王大人這幾年不惜身臨險境、以身伺虎,真是辛苦萬分,受殷鵬一拜。」

  王琳雖然秘使,但即便楚州方面由王文謙出面接洽,在雙方都有隨扈侍立左右的情況下,也只能公事公辦的照著出使之前三皇子及沈漾等人的授意,一步步的去談招附之事,並不能涉及到其他事。

  要談秘事,王琳還只能多費一番曲折,拖了兩天才製造出在宴春閣與殷鵬獨處的機會。

  當然,這麼做也是確保王琳的身份不會因為意外的因素暴露。

  殷鵬坐下來後,便迫不及待的問道:

  「目前三皇子與韓謙到底是怎麼一個狀況?」

  「韓謙功績越大,越受猜忌,而韓謙不告而擅奪李普兵權,甚至在奪得兵權的同時,還派馮翊到岳陽迫使楊元溥認可他的作為,這放在任何上位者的眼裡,皆是不能容忍的大忌;此外就是廣德距離金陵太近。韓謙他自己也應該早就意識到這一點,很早便放出風聲說要在戰後交出兵權回敘州守孝,但他以退為進的痕跡也太重了一些,根本不值得信任,或許這才最終促使楊元溥等不及攻陷金陵,便實際解除掉韓謙的兵權。而不說李普與他自家叔伯了,韓謙在金陵招募奴婢入伍,以及他與其父在敘州所行諸多新政,也遭到岳陽諸家的猜忌,因此在解除韓謙兵權這事上,並沒有一人幫他說話。即便鄭暉、高承源、郭亮等與他情誼不錯之人,在這等事上也頗有微辭,而沈漾、薛若谷等人也早就知其人跋扈……」

  這段時間整座繁昌城都相當於楊元溥的禁宮,宿衛軍控制諸城門的進出,王琳沒有機會派人傳遞消息,他此時不虞會有誰闖入這廂房,才從容不迫的將韓謙到繁昌城見楊元溥以來的諸多情形以及岳陽眾人對韓謙的微妙態度,一一說給殷鵬知曉。

  在王琳看來,韓謙此時在繁昌城早就陷入孤立無援的地步,目前也是虧得他功績甚大,眾人才勉強待他和睦而已。

  「這些事情,大人皆已知曉,但整件事前後還是有一些疑點,大人無法想透徹,」殷鵬見王琳確實不知道更多的細情,便岔開話題問道,「小姐此時在繁昌城怎麼樣,有沒有受到什麼委屈?」

  「小姐卻是沒有受什麼委屈,僅僅出入繁昌城不得自由,卻不知道大人到底怎麼想婚約這事?」王琳關切的問道。

  「阮延等人看大勢盡傾向於岳陽,有機會還是希望能與岳陽和議,籍此名正言順的先佔領淮東之地,再徐徐圖謀其他——大人夾在其中,即便知道小姐會受莫大的委屈,卻實在難以說個『不』字。」殷鵬苦笑說道。

  梁帝使韓元齊率蔡州兵東進,與徐州司馬誕合兵逾十萬,從北面威脅淮河南岸,信王不得不率精銳兵馬親自坐鎮楚州以防不備。

  以目前的勢態看,岳陽年後攻陷金陵,控制整個江東、江西、湖南地區已經沒有什麼懸念,到時候楚州就將面臨腹背受敵的窘態。

  與岳陽和議,以表面效忠換得割據淮東,對楚州眾人而言,是一個難得的喘息機會。

  雖說金陵事變之後,楚州軍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住揚泰及淮東鹽場,甚至在揮師北撤之際,強迫將蘇潤常三州近二十萬奴婢及世家宗閥子弟強遷到北岸,但楚州在揚泰及淮東鹽場的根基畢竟還淺。

  一旦岳陽攻陷金陵,三皇子正式繼位登基,佔據大義名份,到時候壓根就不清楚揚泰地區及淮東鹽場會有多少勢力會跟金陵暗通曲款,楚州軍再兵強馬壯,真能分守住沿江的每一座城池村寨,不被滲透?

  倘若能得到正式的分封,獲得正式的治權,那對楚州軍經營整個淮東地區,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了。

  很顯然整件事主要還是看信王對招附之事的態度,哪怕是王文謙在楚州位高權重,也不能以兒女私情妨害「大事」。

  想到這裡,殷鵬也禁不住氣憤的說道:「楊元溥小小年紀,心機竟然如此陰沉,他真就不怕步步進逼,韓謙會跟他撕破臉?」

  聽殷鵬這麼說,王琳也是一嘆,又說道:「楊元溥這次為了避免留有逼迫的嫌疑,卻是希望是楚州這邊正式提出婚約之事。」

  「他真是好算計啊,想做惡人,卻還知道將自己先摘出去!」殷鵬無奈又氣惱的說道。

  「楊元溥權謀卻是不弱,但楚州可否揭破此事,迫使韓謙與楊元溥反目成仇?」王琳問道。

  「我也問過大人,大人覺得這個可能性不大,」殷鵬搖了搖頭,說道,「除非楊元溥此時便有誅除韓謙之心,迫使韓謙退無可退,要不然韓謙怎麼都會隱忍下來,先看到安寧宮覆滅!然而在攻陷金陵之前,楊元溥也不敢施以最凌厲的手段吧?要不然的話,事情反倒容易了。」

  王琳想想也是,左廣德軍看似兵馬稀少,但除了廣德這個地點極為關鍵外,集於廣德的二三十萬老弱婦孺也是一個活火山,楊元溥之所以希望由楚州這邊主動來提起婚約之事,說白了也是想著留有幾分餘地。

  …………………

  …………………

  王琳臘月十五代表岳陽秘密出使揚州,雖然沒有機會跟信王楊元演見到面,但與楊元演留在揚州的中門使阮延及掌書記王文謙都見到面。

  七天之後,也就是臘月二十二日楚州防禦使府中門使阮延、都將殷鵬則隨王琳趕到繁昌,參見三皇子楊元溥,秘議擁附以及聯合出兵討逆伐罪之事。

  信王楊元演除了想實封洪澤湖以東、大楚國境之內的泗、楚、揚、泰、海等五州外,還想要據五州置淮南國,並據淮東鹽場之利。在這個基礎之上,楊元演才願意奉弟楊元溥為新帝,以在往所共同頒布的討逆檄文基礎之上,出兵牽制壽州軍。

  李知誥、李長風、顧芝龍、郭亮、周數、張瀚等大批中高級將領已率部進逼金陵城下,韓謙諮議參軍事,留在繁昌城內,協助楊元溥及楊致堂、李普等人處理繁瑣的軍機事務,也參與對阮延、殷鵬的洗塵宴。

  在洗塵宴之前,阮延除了代表信王楊元演初步提出擁附的條件外,還提及王文謙之女王珺與韓謙的婚事,以示信王楊元演是有誠意擁立新帝。

  而在王珺與韓謙完婚之後,信王楊元演甚至可以將世子楊曄送來繁昌,代他與楊元溥以敘兄弟血脈之情。

  當夜於行宮前衙大堂應邀來參與接待阮延、殷鵬一行人洗塵宴的,有楊致堂、楊帆、陳德、沈漾、鄭榆、鄭暢、張潮、李普、文瑞臨、王琳、韓道銘以及韓謙、張平、姜獲等人,皆是政事堂、樞密院的大佬,或楊元溥身邊的近臣。

  華燈初上,筵席還剛剛開始,阮延便提及韓謙與王珺的婚事,絕大多數人皆是一怔,禁不住停下手裡的酒杯,朝韓謙看過去。

  阮延突然提及這事,很多人既覺得異常的意外,但仔細琢磨卻又在情理之中。

  聯姻自古以來便是確保政治聯盟能得以維繫的重要手段。

  攻打金陵在即,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大概再沒有比楊元演手下第一謀臣王文謙之女與韓謙的聯姻,更能叫雙方的將吏相信聯合的誠意了。

  阮延提及這事,看上去合情合理。

  而至於這麼多人都感到意外,那就更不用多說內中的理由了。

  韓道勳之死還牽涉到太妃,這個蓋子沒有人會主動去揭,在岳陽差不多已成為高層人人皆知、中下層將卒卻渾然不知的秘密了。

  韓謙手裡還端著酒杯,在眾目注視之下,手裡的酒杯似有千鈞之重,酒液微微傾灑出來沾濕衣衫,卻也不自知。

  「韓師,你如何看這事?」楊元溥過了片晌,才微微斂著眸子,開口問道。

  韓謙這時似乎才恍然回過神來,慌亂的將酒杯放下,在華燈初上的大堂裡,以坐姿改為長跪之姿,有些慌亂的說道:「阮大人所言,微臣聽在耳中正用心思量著。先帝在世時就有過封藩諸子以守疆域的想法,信王殿下欲為大楚守淮東疆土,以抵梁軍強襲,未嘗不可;更何況信王殿下乃殿下手足兄長,也是龍子龍孫,殿下與之共享大楚疆土,微臣等實不能置喙,唯殿下獨斷之。然而,淮東鹽利乃治國之本,缺之,養兵及官吏俸祿則緊,而作為三司之一的鹽鐵使司也將如同空設,此事斷不可允……」

  韓謙東扯西扯,卻半句都不肯言婚約之事。

  楊元溥臉色微沉,不知道是不是該適當的施加一點壓力,或者暗示別人先開口議論此事。

  這時候青陽坐在一旁暗中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這事得給韓謙消化的時間。

  不要說韓謙了,在座的張平、沈漾等人哪一個不是一臉的詫異,怎麼可能指望韓謙當場就歡欣鼓舞的答應下來?

  身為君主,也得講究剛柔相濟之道。

  即便想強迫韓謙答應下婚事,也得派他人去做韓謙的工作,然後以太妃的名義進行賜婚,這樣至少在形式上也能叫韓謙更容易接受。

  過了片晌,韓謙又惶然站起,朝楊元溥告辭道:「微臣身體不適,飲了兩杯便覺得頭腦昏沉得厲害,今夜怕是不能再陪殿下與諸位大人飲酒,先請回府休息。」

  「韓師身體要緊,先回府休息去吧。」楊元溥也曉得不能急於一時,接下來他更主要看沈漾、鄭榆、張潮等人對這樁婚事的想法,要是大家都傾向贊同這樁婚事,他才更有立場派張平去做韓謙的工作。

  楊元溥還特意吩咐張平代他送韓謙出府,以示對韓謙的尊敬。

  韓謙剛走,宴堂之上剛剛稍有些壓抑的氣氛便一掃而空,李普樂呵呵的朝韓道銘說道:「韓謙與王大人之女可謂是郎才女貌,韓道勳在世時,便訂有婚約,奈何陰差陽錯,良緣未成,信王殿下著阮大人重提此事,也是不願看到一樁好姻緣就此錯過,可以說是做了一件大大的善事啊!我在這裡,則要提前向韓大人恭賀了……」

  張平送韓謙出大堂便轉身回來,聽到李普這話,心裡忍不住又生出幾分鄙視,說到底李普到底是懼怕韓謙,大概是覺得韓謙迎娶王文謙之女後,更無法將韓道勳之死的帳算到他們頭上了吧?

  再看韓道銘拈鬚微笑的樣子,張平暗想,莫非韓道銘會將韓老太爺搬出來,迫使韓謙認可這樁婚事吧?

  張平略感氣鬱,但他心裡知道他在這件事上是沒有話語權的,只能鬱鬱寡歡的坐到沈漾的下首看眾人興高采烈的喝酒,在場這麼多人,在最初的訝異過後,他也就看到僅沈漾、薛若谷二人神色略為凝重。

  招附楚州之事,韓謙與王珺的婚事只能算是添頭,即便韓謙提前離場,並不能打擾到眾人的興致,酒宴還在興高采烈的進行中,不知不覺間更深漏殘,已是深夜時分。

  即便不是雁蕩春這樣的烈酒,酒宴持續一個多時辰,好些人也都有幾分醉意,楊元溥看時辰也差不多了,今夜也算是賓主盡興,便想要宣佈酒宴結束,派人禮送阮延、殷鵬到驛館休息。

  這時候在殿門前守值的一名小校拿了一封信函,走進大堂,繞到陳德身側耳語過幾句,便見陳德大驚失色的脫口說道:「什麼,韓謙帶著人出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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