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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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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1 00:09:2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九十章 重逢

  九月上旬的長江,水位總算是緩慢回落。

  隨著中上游地區的雨季過去,渾濁的江長也再次變得清澈起來。

  一支由兩艘列槳戰帆船及十數艘倉船組成的船隊,通過池州的長江水段後,便調整風帆,偏離南側岸線,往北面的裕溪河口駛去。

  一路皆穿革甲、極力想在將卒面前表現得堅強的趙庭兒,在長達半個月的旅程最後一天,特地換上一身淺綠的襦裙,精緻無瑕的臉蛋上輕施薄黛,更顯出日漸成熟的清豔秀美。

  她站在船首,翹首企盼的眺望北岸還頗為荒涼、人煙稀廖的岸灘,內心既期待,又有著說不出的緊張。

  「娘親,你跟姥爺都說爹爹是大英雄,是不是能一拳打死大蟲?」一個粉雕玉琢的幼|童從船艙裡鑽出來,牽住趙庭兒的手,奶聲奶氣的問道。

  「……」趙庭兒啞然而笑,將幼|童抱到懷裡,問道,「誰跟你說一拳打死一條斑斕大蟲才算是大英雄?」

  「娘親不說一直跟信兒說要學得真本事,待長大後才能除掉華陽嶺禍害村民的大蟲,爹爹要是大英雄,不得比長大後的信兒更有能耐才行?」幼|童奶聲奶氣的問道。

  「只要有為民除害的心,便是大英雄——再說了,禍害村民的大蟲易除,但真正禍害村民的也不僅僅只有大蟲啊,比大蟲厲害得多的禍害比比皆是。要能除掉這些禍害,才算是有真正的大本事,才算是大英雄呢。」趙庭兒笑著說道。

  「……」幼|童困惑的看著母親,理解不了還有比大蟲更厲害的禍害。

  「江風這麼大,你還將文信抱到船艙外,要是著了涼,怎麼對韓謙交待啊?」趙老倌從船艙裡鑽出來,看到女兒抱著外孫在船首吹涼風,埋怨道。

  趙庭兒總覺得父親太溺愛信兒,對他的成長未必是好,但這會兒也不會拗著父親的意願,便要將信兒交給父親抱回船艙。

  「庭夫人,好像是大人與無忌將軍已帶著人等在江灘前了?」杜益銘這時候拿著一只可伸縮的銅望鏡,從數丈高的桅杆頂端爬下來,興奮的跟趙庭兒通風報信道。

  「是嗎?」趙庭兒難抑激動的從杜益銘手裡接過望鏡,拉伸開來,朝七八里外的河口江灘望去,這時候從望鏡裡已經能清楚的從在大片的葦草後看到一隊騎兵停在江灘上,為首身穿青色長袍及身後穿玄甲的兩人,不是夫君韓謙及弟弟趙無忌又是何人?

  九月巢湖水位還沒有徹底降下來,也正值裕溪河流急、岸闊之時,船隊沒有降帆壓速,一炷香後便在河口暫停下來,韓謙、趙無忌乘小舟登上大艦。

  韓謙一把將怯生生的信兒,抱在懷裡,用滿是鬍茬子、這兩天忙於事務都沒有時間清理的下巴,在他粉嫩的臉蛋上狠狠的紮了好幾下,聽著信兒吱吱叫嚷著掙扎,也一會兒才將滿心委屈的信兒放下來,然後又將趙庭兒狠狠

  的摟進懷裡,問道:「一路風浪可還受得?」

  「你真是的,這麼多人看著呢……」趙庭兒不好意思的要從韓謙的懷裡掙扎出來,嬌聲嗔道。

  「那我叫他們都背過身去。」韓謙說道。

  「你怎麼比信兒還會胡說八道?」趙庭兒嗔道。

  韓謙哈哈大笑,這才給趙老倌見禮,問候他們一路上的辛苦。

  這時候一名少女怯生生的隨趙老倌的妻子從船艙裡走出來,斂身朝韓謙施禮:「蓉兒見過大人,」待給趙無忌施禮時,一張粉臉卻漲得通紅,像是燒著似的,結結巴巴的說道,「見,見過無忌將軍……」

  少女乃是洗尋樵年剛二八妙齡的胞妹洗蓉,乃是趙老倌替趙無忌下聘的妻子,去年就提過親、合過八字,也定好婚期,但大楚水師覆滅洪澤浦,江淮形勢再次陡然直轉,韓謙將趙無忌以及大批敘州將卒都調來棠邑作戰,很多事情都打亂了節奏。

  不過,趙老倌卻不想錯過選定的婚期,到了日子便照敘州風俗,由洗蓉抱著公雞拜堂成親,算是將兒媳婦接進趙家的家門,這次則是帶著已經進門快半年的兒媳婦跟趙無忌圓房來了。

  洗蓉嫁過來後,平時在趙庭兒身邊幫著打理事務,沒有什麼不適,這時候見到自己的夫婿趙無忌,卻是慌張得連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擺。

  在敘州時,趙無忌絕大多數時間也是都駐守在南僚寨,主持渠陽縣的軍政,負責收降渠水中上游的生番,擴充敘州的丁戶,提親納娶之事都是由趙老倌一力張羅。

  他甚至只在提親時回辰中城倉促見過洗蓉一面,之後再無接觸。

  洗尋樵作為敘州土籍代表人物,深得韓謙的信任,在韓謙坐鎮棠邑之後,便接替馮繚出任敘州長史,與兼領吏曹參軍、辰中縣令的喬維閻以及執掌工造局、官錢局的杜益君,共同協助趙庭兒處理敘州的政務。

  洗蓉作為洗尋樵的胞妹,長相秀美,又自幼跟隨其兄學習漢禮、漢俗,通識詩書,也粗習騎射,在婚娶之事皆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當世,趙無忌沒有理由拒絕這樁婚事,但此時的他心裡對眼前掩飾不住慌亂的少女滿是陌生,一時間也不知道要如何親近。

  趙庭兒卻似能理解弟弟與弟媳之間的窘迫,從韓謙的懷裡掙脫出來,拉著弟弟嗔怪的責問他離開敘州都快一年了,怎麼都沒有幾封家書寄回去。

  趙無忌不著痕跡的將腦海裡另一個若隱若現的倩影抹去,面對姐姐的責問,笑道:「軍中戎馬倥傯,即便有閒暇也是累成一灘泥,但想到這邊諸事,姐夫回事無粗細的在信裡說給姐姐知道,便懶得提筆去寫家書。」

  「你倒是會偷懶了。」趙庭兒嗔怪的瞪了他一眼,說道,「你如今也是統領大軍的人物了,還能學小兒憊懶啊?」

  「姐姐也知道我如今是統領大軍的人物了,也不能再不留情面的訓我了。」趙無忌說道。

  「你現在是威風起來了啊?」趙庭兒嗔罵道。

  韓謙笑道:「沒事,我現在就解除無忌七天將職,留給你好好收拾他。」

  「現在你沒話好說了吧?」趙庭兒伸手作勢便要去拽他的耳朵。

  「你們姐弟倆都多大人了,也不怕叫下面人恥笑。」趙老倌還是護著兒子,將趙庭兒的手擋開。

  韓謙示意韓東虎率侍衛騎兵沿岸隨行,他陪著趙庭兒乘船沿河北進,到東關鎮後再下船,換乘馬車趕往東湖大營。

  趙庭兒依偎在韓謙的懷裡,看著濡須山的秋色,說及敘州當前的現狀。

  目前政務由洗尋樵、喬維閻、杜益君負責,州兵由奚昌、魏續以及一批忠於韓謙、忠於敘州的武官統領,陳濟堂主持兵甲戰械的督造、研製,還有趙際成、韓東、杜七娘等一批人各打理一攤事務,婺川縣在譚育良的支持也相當的穩定,辰州洗氏、業州田氏、思州楊氏暫時都看不出有什麼異常。

  敘州境內,除了洗尋樵這一脈外,向氏、楊氏除了在韓謙的引導下,在歸降之初就直接參與敘州的對外商貿,近年來也深度參與敘州棉織等業的發展。

  在敘州航運業、棉織業發展深度依賴於對川蜀及大楚腹地輸出的情形下,洗氏、楊氏、向氏事實上已經從之前封閉保守的土籍大姓軀殼裡脫胎換骨,他們此時更不願意敘州回到之前封閉保守的狀態之中。

  除了洗氏與趙家聯姻外,三姓這次也有上百子弟進入棠邑,或在軍中為武官,或在州縣任胥吏。

  土客合籍進行到這一步,只要韓謙在棠邑不受到無法挽回的重創,敘州也不會出現什麼變故。

  而不管辰州洗氏、業州田氏、思州楊氏對敘州是何等的警惕,其境內,不要說客籍大戶了,也有相當一部分中小規模的土籍大姓勢力,也識得即便是利用手裡的土地種植棉花、出售籽棉便能獲利匪淺,從而更樂意選擇與敘州合作。

  譚育良治婺川縣也保持穩定,赤山會也在黔陽、辰中招募船工水手,堪堪紮下根來。

  「這次怎麼想到接我與信兒來棠邑住一段日子?」趙庭兒依偎在韓謙的懷裡,忍不住伸手輕輕撫摸他微微刺手的下頷,輕聲問道。

  「還不是我太想你們嗎?」韓謙笑道。

  「鬼才信你的話,」趙庭兒橫了韓謙一眼,身子卻往他的懷裡鑽得更緊一些,幽幽問道,「你父親喪期已過,朝中是有大臣拿你的婚姻說事了吧?」

  「……」韓謙低頭看趙庭兒光潔似玉的額頭,長長的睫毛在似深泉般的美眸留了一道道疏淡的陰影,秀直的鼻樑是誘人的紅唇,合起雙臂將她更緊的摟在懷裡,笑著說道,「你這麼聰明,誰敢嫁我給你欺負啊?」

  「是王珺嗎?」趙庭兒問道。

  「……」韓謙微微一怔,這時候有些話卻不知從何說起來。

  「我便想要是你不在意的普通女子,你不會對我如此小心翼翼……」趙庭兒抬頭看了韓謙一眼,反手將他抱得更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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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1 00:09:3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九十一章 秋夜

  季秋時節,天高氣爽,金陵城裡大大小小的樹木正鬱鬱蔥蔥,偶爾一陣風過,吹落數片黃葉,提醒行人寒冬將至。

  此時的金陵城,雖然外城垣還沒有著手大規模的修繕,殘缺處甚多,但金陵事變過去已經有兩年多的時間,城中戰火留下來的痕跡在持續的修繕中,已經剩下不多,已經以最快的速度恢復往昔欣欣向榮的繁華。

  年初時形勢再危急,但畢竟沒有直接波及到長江南岸,相反在外部強烈的威脅下,朝堂之上少了許多扯皮的事情,即便是太后還朝輔政這麼一件事,也顯得是非常的風平浪靜,沒有掀起什麼波瀾。

  似乎只要一直這麼過去,大楚真就基業永固,萬古恆遠了。

  天色漸晚,兩鬢已然徹底霜白的沈漾與給事中秦問、左拾遺張潛走出衙署,看院子裡已經挑起數盞點然的明燈,在暮色下卻顯得是那樣的黯淡無光。

  這邊已經備好馬車準備接沈漾返回府邸。

  乘車馬出入皇城,乃是沈漾等宰執以及參政級的王公大臣得延佑帝賞賜才能享受到的特權,秦問、張潛他們只能步行走出皇城,才能坐僕役在皇城門外準備好的車馬各回府邸。

  然而,待他們正要跟沈漾告辭,卻見沈漾微微蹙著眉頭,站在台階前停住步伐,他們不知道沈漾這時候又是突然想到什麼事情了,便耐心站在那裡等候著。

  「你們二人先隨我回去。」沈漾回過神來,跟秦問、張潛說道。

  薛若谷、秦問、李唐三人被韓謙逐出敘州,一直得到沈漾的重用,薛若谷被貶往溧陽任縣令,李唐任職吏部,秦問工於文書政務,則留在沈漾身邊,在門下省擔任給事中。

  前朝設給事中,職掌諸院司的奏抄、駁正違失,後期逐漸掌握封駁之權,與張潛擔任左拾遺一職,有諫官、言官的意味在裡面,雖然達不到參知政事的程度,卻也是門下省的核心吏臣。

  張潛最初時乃是桃塢集的里長,後編染疫飢民為龍雀軍時,將桃塢集征為屯營軍府,張潛留在沈漾手下任吏,之後任事甚勉,極得沈漾及延佑帝信任,短短數年從鄉里小吏一躍崛起為門下省的清要大員,在大楚官場也堪稱是飛黃騰達之人。

  見沈漾有邀,秦問、張潛不知道有什麼事情,但也能耐得住性子,一起坐進馬車馳出皇城,往沈漾的宰相府邸駛去。

  臨到府邸之前,沈漾才吩咐家人:「去壽王府問一聲,壽王爺這時候要是在府上,能否不吝於一見。」

  聽沈漾這時候要去見壽王楊致堂,看樣子還要領著他們一起過去,張潛這才問道:「相爺找壽王,是商議擴建水師之事?」

  楊致堂上書進諫,主張將水師殘部收到移駐潤州的右龍武軍之下,暫編一都水軍,此議除了沈漾外,一干不願看到壽王將勢力擴張到江東的官員也極力反對,這事就拖延下來。

  韓謙這段時間與朝廷的關係基本上還算愉快、默契,同時兩千多水師殘卒的眷屬家小,都留在諸屯營軍府,要是將他們強行扣押下來,也是強扭的瓜不甜,四月之後,除了左廣德軍舊部、龍雀軍舊部的近三百將卒外,其他差不多兩千名水師將卒都被韓謙送回南岸。

  只是韓謙的善意,沈漾重建大楚水師的努力,卻並沒有得到實現。

  諸屯營軍府的兵戶,理論上每年也僅需輪四個月的兵役。

  也就是說,正常情況下,諸屯營軍府治下的兵額,三分之一編入現役,三分之二留在諸屯營軍府的家中從事耕作、休養生息。

  這些兵額分作三期進行輪替,平均下來每人每年四個月的輪戍期;出現死傷之後,兄終弟及、父死子繼,保持兵額總規模大體不變。

  只有在遇到大的戰事時,要進行更充分的軍事動員時,最多可以將所有的兵額都徵用營伍,也可以無限制的延長役期,但戰後超長延役都要有折算。

  要不然的話,兵戶少一個主要勞動力,眷屬家小耕作會更加的艱辛,也會變得更加的窮困,將卒長期留滯軍中,士氣也會受到壓制。

  不僅水師主力奔襲洪澤浦前後,事實上左右五牙軍整編以來,其屯營軍府的兵額基本上都處於超編、超期服役的狀態。

  洪澤浦大敗,損失那麼多的將卒,也包括一萬多的船工水手,直接導致水師的兵額大幅下降,能征之兵變得極為有限。

  而既然沈漾等人堅決反對右龍武軍旗下新編水軍,五月得以出任樞密使的楊致堂便反對從其他屯營軍府將更多的兵戶劃入水師。

  從早初的左右龍雀軍,到之後的岳陽諸軍,再到現在的禁軍及侍衛親軍諸部,都是一脈相繼的,這些年承受極為頻繁而繁重的作戰任務。

  去年不僅水師受到覆滅性的重創,右神武軍近乎覆滅,淮西兩部禁軍在巢州城下傷亡也不輕,駐守鄧襄鄭暉所部也承受極大的防禦重任,駐邵州以南五指嶺的柴建所部,為苗勇的叛逃焦頭爛額。

  除了侍衛親軍外,禁軍諸部將卒都普遍存在過度動員、超期服役、需要補充新的兵員等問題。

  不提別的心思與利益糾纏,僅這一點,楊致堂的主張就得到軍中很多將領的支持。

  何況中樞財政那麼緊張,還要優先保障舒州、棠邑兩地對壽州軍的箝制,穩固金陵北面的門戶,已經沒有多少資源能用於別處。

  即便沈漾也贊同楊致堂梁軍水師有可能襲擾沿海的判斷,但劃撥兵戶、重新護編水師的重要程度,還是被朝中大多數將臣忽略掉。

  朝中大多數將臣,還是以為大海的風浪將是江淮沿海最大的庇護。

  大家認定梁軍拙於水軍與戰船,即便在正面戰場佔據優勢的情況下,會分兵襲擾沿海,但規模絕對不會大,以沿海現有的防兵足以抵擋。

  不僅如此,楊致堂還堅持現有的水師兵戶嚴格執行輪戍制,對超編超期服役的殘卒堅決遣歸軍府修養。

  這就使得左五牙軍水師的編制沒有被撤消掉,但能輪替徵入營伍的將卒卻剩不到一千人。

  至於打造新艦、戰船、徵募船工水手等事,沒有撥給大筆的錢糧,更就無從談起。

  這實際使得左五牙軍的狀態,與編染飢民之前的龍雀軍一樣,處於近乎癱瘓的狀況之中。

  更多的時期,左五牙軍殘部只是作為王公大臣乘船出行的護衛兵馬,根本就沒有能力承擔起來防衛長江下游水道的重任,更不要說衛戍江淮沿海地區不受敵襲了。

  而張潛之所以如此問,乃是淮東鹽場近一個月已經連續多次,受梁軍水師的襲擾,死傷變得慘重起來。

  昨日鹽鐵使司正式上書請求朝廷調水師增援淮東鹽場。

  雖然在樞密院體系之外,鹽鐵使司在淮東鹽場編有數千人規模的護場鹽兵,同時鹽場之內溪河縱橫不說,草料及鹽的運輸主要走河運,也編有一定規模的水軍,但鹽兵以往主要是管治鹽民、緝拿鹽梟、打擊江匪湖盜,哪裡會有多少能看的戰鬥力?

  不過,梁軍在海州新編的右樓船軍,最初時還在摸索海戰的模式,出兵規模小,對潮汐及淮東鹽場沿海的灘塗淤地情況不甚熟悉,特別是六七月海上風暴頻頻,梁軍也不敢有大的動作,只敢近距離、小規模的襲擾試探,積累經驗教訓。

  在淮口附近,距離敵軍最近,鹽鐵轉運使司的護場鹽兵防備準備相對充分一些,幾場戰鬥都收穫不小的戰果。

  除了上百顆首級外,還繳獲十多艘淺倉海船,延佑帝還下旨嘉獎,在新帝登基後執掌鹽鐵轉運使司的張潮,多少也是得意忘形。

  張潮出任鹽鐵轉運使,是黃化出任湖南宣慰使的一種妥協,當時楊元溥也需要有親信大臣掌握中樞除戶部之外,最大的一塊財源。

  而張潮對這個位置也相當滿意,調了很多嫡系將吏進來,想著將鹽鐵轉運使司視為自家地盤運作,因而之前也反對右龍武軍插手淮東鹽場的防務,選擇與沈漾站到一起,反對水師編到右龍武軍旗下。

  他一度甚至以鹽兵早期的幾場戰績向壽王楊致堂炫耀,顯示鹽兵戰鬥力不弱,以圖進一步在朝中謀求加強鹽兵的支持。

  雖然擔任護場鹽兵主要將領的朗州系護鹽校尉,沒有忘乎所以的主動出擊,但在雙方都沒有犯低級錯誤的時候,拼的還是硬實力。

  梁軍水師經過前期三四個月的摸索,積累了一些經驗,八月中下旬,趁著風雨季過去,再對淮口以南的鹽場進行襲擾,不僅規模更大,組織作戰也更加無懈可擊。

  這時候護場鹽兵訓練、兵甲以及戰船皆不足的劣勢就充分暴露出來。

  三天前,淮口附近最大的一座草料場遇襲,囤積來煮鹽的上千垛柴草被放火縱毀,兩百多鹽兵被殲滅外,附近數十家鹽民滋息繁衍的鹽寨也被摧毀,數千鹽民被脅裹出海,撤往海州。

  加上之前的戰果,不到二十天的時間,淮東鹽場近四分之一的區域陷入一片哀嚎。

  這時候張潮意識到問題嚴重了。

  每年風暴季過去,大海也變得日漸風平浪靜,雨水降少,大片野草枯黃,正應該是一年收割草料、取鹵煮鹽的好時節,要不是淮口一帶的防禦狀況不改善,即便梁軍水師不擴大襲擾規模,接下來一年的鹽事也會大受影響。

  然而問題還不僅在此,這意味著壽王楊致堂四月初上書請求右龍武軍麾下新編水軍以防梁軍水軍襲擾江淮沿海的判斷是正確的,也意味著梁軍後續極有可能會擴大對江淮沿海甚至長江口以南的江東沿海州縣的襲擾。

  只是朝中王公大臣也更多意識到沿海防務的重要性,但問題的焦點,還在於是直接重建左五牙軍水師,還是在右龍武軍旗下新編一部水師,更多的去承接潤州以東沿江、沿海的防務。

  在這個問題上不能取得一致意見,最終還是扯不完的皮。

  沈漾此時要親自去見楊致堂,張潛猜測很可能是為重建水師之事,也能理解。

  雖然沈漾與楊致堂在政事堂能不時碰見,但兩人相見時,其他諸參政大臣也是濟濟一堂,涉及太多的利害糾纏,兩之間有很多事情說不清楚,也說不透徹。

  即便要妥協,要進行利益交換,即便沈漾要作出一定程度的讓步,這時候也只能找壽王楊致堂私下談,只是不知道這落入有心人的眼裡,又會傳出怎樣的風波來。

  張潛不理解的是,沈漾似乎有將他與秦問帶上的意思,又或者說在去壽王府之前,另有別的事情找他們商議?

  沈漾點點頭,表示他這時候想去壽王府造訪,確實是為重建水師之事,但他並沒有再多說什麼,邀請張潛、秦問先隨他進府。

  喝了一會兒茶,過去先跟壽王府接洽的僕人還沒有回來,張潛、秦問卻看到薛若谷通傳走進來。

  薛若谷此時還是擔任著溧水縣令一職,雖說溧水縣距離京中不遠,快馬一天便能往返,但張潛、秦問事前還真不知道薛若谷此時在京中。

  薛若谷資歷要比張潛、秦問更老,在被韓謙逐出敘州之前,就任州長史,只因他在岳陽、在朝中擔任侍御史等職時,得罪不少世家宗閥中人,才被貶往溧水。

  張潛、秦問站起來給薛若谷施禮,薛若谷還過禮,又問沈漾:「若谷回京中這兩天,聽到已有不少風聲說黔陽侯與王文謙之女的婚事,相爺早已經跟壽王挑明赤山會之事吧?」

  「暫時還沒有,要是壽王今日在府裡,我打算過一會兒去見他。」沈漾說道。

  「相爺怎麼可以遲疑不決,拖延這麼久?」薛若谷語氣裡都禁不住有些埋怨起來。

  秦問、張潛心裡有些吃驚,雖然他們早知道薛若谷介直起來,不會給誰面子,但也沒有想到薛若谷對沈漾用這樣的語氣說話。

  當然,他們一時也猜測不到赤山會之事背後還隱藏有怎樣的秘密,是需要沈漾及早跟壽王楊致堂挑明的。

  從韓謙守棠邑之後,與淮東往來更加密切,這在朝中諸將臣眼裡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畢竟棠邑與淮東之揚州,要共同面對進駐滁州的敵軍,朝中將臣同時也看到淮東與棠邑的合作是警慎而防範的。

  八月間,韓謙使人到揚州以出售田宅的手段,招攬近兩萬流民以實棠邑,淮東那邊未加限制,這件事就有些特殊了。

  雖說淮東春夏以來,變得日益窘困,急需大量的錢糧以補軍資之不足,韓謙在揚州出售田宅,前後所得二三十萬緡錢糧都支借給淮東,以淮東的燃眉之急,這可以視為淮東不得已向韓謙、向棠邑做出妥協的原因,但問題在於,淮東都還沒有公開、正式的向朝廷求援啊。

  這時候京中又有一些關於韓謙與王文謙之女的婚約傳言散播開來,說阮延當初在繁昌重提婚約,韓謙以居喪不議婚娶不告而別,離開繁昌、返回敘州守孝,但並不能算拒絕婚事。

  明眼人這時候也意識到這些傳言是有心人故意在背後散播,再跟棠邑、淮東這段時間合作日益密切等事結合起來,很自然能想到這些傳言極有可能是為韓謙正式迎娶王文謙之女的婚事做鋪墊。

  而韓謙正式迎娶王文謙之女後,也意味著棠邑與淮東的關係將進入新的階段。

  秦問、張潛位居要職,自然也能看到這些微妙之處。

  雖說守疆將帥結黨營私歷來是大忌,但在當前的情況之下,秦問、張潛也不覺得這是什麼難以接受的事情。

  一定要說,前朝神陵司舊屬、長春宮使呂輕俠與太后形影不離,暗掌輔政之權,豈不是更要嚴重得多?

  當然,薛若谷的出言不遜,令他們感到震驚,同時也令他們意識到隱藏在水面下的問題,可能比他們之前想像的更嚴重。

  沈漾也沒有責怪薛若谷出言不遜,微微一嘆,說道:「對梁軍水師襲擾沿海之事,我還是疏忽了,沒有真正重視起來,認為壽王即便受蠱惑,也不會成為大害,有些事情才拖延至今都沒有跟壽王挑明……」

  張潛這時候耐不住性子,直接問道:「卻不知有什麼事情是壽王爺蒙在鼓裡的?」

  「……」薛若谷看了沈漾一眼,見他沒有阻止之意,便說道,「我去年得任溧水時,也想得簡單,當時心裡想著,即使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但尚文盛刺殺案真要有什麼隱情也理應揭開,也理應還世人一個真相。到溧水後,我也找到一些證據能確定衛甄及刑部偵辦刺殺案時有諸多隱瞞,有意報復金陵逆亂之時韓謙對京畿宗閥的打壓。不過,在我派人到廣德府搜查進一步的證據時,無意發現早在去年六七月份,就有相當一部分的左廣德軍舊部往太湖沿濱的漁寨聚集,我想那時候韓謙就應該已經在金陵了……」

  「怎麼可能?」張潛驚問道,「即便陳景舟早就暗中與韓謙勾結,但當時府縣那麼多的官吏,怎麼可能沒有察覺到這點?」

  陳景舟後期是到廣德府安穩形勢去的,並沒有,也沒有權力解除大批世家宗閥子弟在廣德府佔據的官職。

  陳景舟有可能替韓謙隱瞞一些事,但真要出現左廣德軍舊部大規模聚集的跡象,世家宗閥子弟出身的廣德府官吏眼睛又沒有瞎,告密信函還不得像雪片似的送入京中?

  「前期所聚集的左廣德軍舊部,皆是田宅被奪之人,故而這些人的離散聚合,屬地官吏有所疏忽了。」薛若谷說道。

  「……」

  張潛倒吸一口涼氣。

  尚文盛刺殺案致京畿宗閥眾情洶湧,以致廣德府一段時間內大興獄訟,在世家宗閥出身的諸多官吏慫恿之下,有大批左廣德軍舊部在戰後分得的田宅被侵奪。

  本來就有驅逐之心,故而這些人離開屬地,地方官吏自然也就不聞不問,才造成大規模人員聚集卻被地方疏忽的大漏洞。

  而早在去年六七月份,韓謙就潛來金陵暗中聚集左廣德軍舊部,又意欲何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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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1 00:09:4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九十二章 虎狼之心

  「大量事實都表明韓謙早在去年六七月他人就在金陵,暗中聚集大量的左廣德軍舊部,我倒想問一問壽王爺,倘若去年秋後水師主力沒有覆滅於洪澤浦,壽州軍也沒有叛投梁軍引狼入室,之後會發生怎樣的事情?」

  作為壽王府正堂的凌雲閣之內,明燭高燒,照得偌大廳堂明亮如晝。

  沈漾與壽王楊致堂對案而坐,薛若谷、張潛、秦問三人以及壽王府深得楊致堂信任的幾名賓客依次坐在下首,聽沈漾將自薛若谷赴任溧水縣以來廣德府諸多隱藏水面之下的秘辛,一一說給壽州楊致堂知曉。

  壽王楊致堂臉色暗沉,看不出他心裡在想什麼,但張潛注意到楊致堂手下幾個一向極得信任、依重的賓客,都難掩眼裡的驚疑,看得出他們之前對廣德府及左廣德軍舊部之事是全然沒有警覺。

  佔奪歷陽一戰,譚修群率天平都精銳進入棠邑便聽從韓謙的命令,毫無保留的與敵軍死戰,這差不多已經能叫人確定之前譚育良、譚修群等人在思州掀起的民亂,必是敘州在幕後支持、慫恿。

  而恰恰又是思州民亂,迫使朝廷對廣德府採取較為緩和的安撫策略,使陳景舟出知廣德府;而在思州民亂之後,韓謙卻又潛來金陵,暗中召集左廣德軍舊部,他的野心到底是什麼,實在不難揣測。

  也難以想像成千上萬的左廣德軍舊部據浮玉山掀起民亂,對江東,對大楚的根基會形成多慘烈的打擊?

  是的,一旦失去根本的信任,相互猜疑之下,所有細枝末節拼湊出來的「真相」,必然是扭曲的。

  要不然的話,誰會相信韓謙潛來金陵暗中聚集左廣德軍舊部的意圖,是為子制止民亂,而非掀起民亂以便能挾寇自重,以逞其虎狼之心、虎狼之志?

  而尚文盛刺殺案的兩名主要當事人,韓東虎、蘇烈這時候可都在棠邑為將啊。

  而至於左廣德軍舊部後續為何沒有舉事,也不難摧測,實是昌國公李普獻策水師主力奔襲洪澤浦,叫韓謙看到有更好重返中樞的機會罷了。

  「王爺!」

  有一名賓客坐在下首最先沉不住氣,開口喚了一聲楊致堂,以示有話要說。

  張潛也認得這名賓客,名叫柳承嗣,乃是袁州士子,十年前就到當時的豫章郡王府充當幕僚,深得楊致堂、楊帆父子的信任。

  收復金陵之後,楊致堂因功得封壽王,雖說不像信王那般直接得封藩國,但王府也有權設置護軍府、親事府、帳內府等機構以置侍衛陪從及府內史。

  壽王府嫡系親衛便編六營三千精銳,可以說是金陵城內除侍衛親軍、京兆府巡兵之外,最精銳的一支戰力。

  而這個柳承嗣作為王府長史,相當於當年沈漾在臨江侯府所承當的角色。

  看柳承嗣一臉有話要一吐而快的樣子,張潛禁不住鬆了一口氣,心想壽王府這麼重要的角色都要勸楊致堂警惕韓謙的野心,事情應該能往他們所期待的方向發展。

  「……」楊致堂這時候卻是揮手一揚,示意柳承嗣莫要開口說話。

  看到這一刻幕,張潛心又猛然一沉,實在看不明白楊致堂心裡到底在想什麼了。

  「相爺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楊致堂似乎琢磨用辭,語調緩慢而低沉的說道,「黔陽侯數度力挽狂瀾以解倒懸之危,難不成還不足以說明他對陛下、對大楚忠心耿耿嗎?相爺乃是大楚中流砥柱,最好還是不要受這些謠傳所干擾為好,要不然絕非大楚之福……」

  張潛愣怔在那裡,他絕不相信楊致堂真就以為沈瀾所說一切皆是空穴來風的謠傳,絕不相信楊致堂沒有看穿韓謙的勃勃野心,但楊致堂為什麼是這般態度?

  「我明白了,」沈漾手撐住長案,艱難的站起來,語調苦澀的說道,「沈某唐突了,或許這一切都是市井間的無稽之談。」

  看到這一幕,張潛與薛若谷、秦問也忙不迭的站起來,跟隨沈漾告辭離開。

  走出壽王府,看著沈漾步履蹣跚的要爬上馬車,這一刻是那樣的老態龍忠,張潛回頭看到一眼站在壽王府大門之內相送的壽王楊致堂等人,再也忍不住問道:「都這般了,壽王為何還要替韓謙說話?」

  沈漾僵硬的手扶車轅,僵硬的停滯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轉過身來,說道:「婚約之事在金陵市井街巷之間傳議,或許壽王府也居功不小吧……」

  「……」張潛愣怔的那裡,側身看薛若谷、秦問皆眉頭深皺,一臉凝重的樣子,心裡暗想,難不成壽王楊致堂並非沒有識破韓謙的野心,而是他另有圖謀?

  …………

  …………

  「王爺,」

  壽王楊致堂還是相當客氣的恭送沈漾出府,看著沈漾等人坐上馬車離開,才轉身往府內走去,柳承嗣還是沉不住性子的張口問道,「沈相所言不差,韓謙確有虎狼之心,王爺怎麼還要將沈相拒之門外?」

  「沈漾那老匹夫,什麼都看得明白,為何不早一刻挑明廣德之事,為何還要千方百計的阻撓右龍武軍接手潤州以東沿江、沿海防務?」楊致堂瞥了柳承嗣一眼,微微擰著眉頭問道。

  「……」柳承嗣一時語塞,不知道這個問題要如何回答。

  楊致堂卻冷冷一哼,說道:「沈漾識得韓謙有虎狼之心,識得呂輕塵、李知誥有虎狼之心,但在他這老匹夫眼裡,我楊致堂又何嘗沒有虎狼之心?」

  「……」柳承嗣等一干賓客皆默然無語,壽王楊致堂的這個話,他們真沒法接下去。

  「我再問問你們,鄭榆、鄭暢、張潮、張翰、顧芝龍、黃化,一個個又有誰心思是單純的?在這匹夫眼裡,好似天下人皆是該殺的狼子野心之徒,唯他一人對大楚忠心耿耿,難不成我今天真要如他所願,行作繭自縛之事?」楊致堂站在垂花門下,盯著手下一干賓客問道。

  楊致堂領著眾人沒有回作為王府正堂的凌雲閣,而穿過夾道,走入王府東北角一座偏僻的院子,馮繚與韓道銘兩人身穿一襲長衫,站在院中,手執一盞油燈,正細看月下的桂花細蕊。

  看到楊致堂與眾人走進來,馮繚躬身施禮,笑問道:「沈相突然間帶著薛若谷登門造訪,可是來怒斥我家大人去年暗中召集左廣德軍舊部組織赤山會,乃是包藏禍心,提醒王爺不得不防啊?」

  柳承嗣等人都不知道馮繚與戶部尚書韓道銘這時候竟然身穿便服就在王府之中,很顯然壽王楊致堂剛剛秘密會見韓道銘、馮繚,都沒有叫他們這些嫡系親信知道。

  他們同時也沒想到韓道銘、馮繚明明還在這邊的院子裡,卻對沈漾的來意一清二楚,而看這二人淡然的神色,似乎也早就料到王爺會拒沈漾以千里之外。

  他們皆驚疑不定的站在楊致堂的身後。

  「……」馮繚哂然笑道,「我家大人對陛下可謂是忠心耿耿,編染疫飢民為龍雀軍,乃我家大人及老大人獻策之功;守浙川以退梁軍保荊襄,乃我家大人獻策之功;經營敘州以平潭州,我家大人與老大人出謀劃策,敘州子弟血勇拚殺;金陵逆亂,老大人身受慘刑,我家大人孤身舉赤山軍,先抗楚州,後降宣州,致天下之勢皆入陛下之事,奠下問鼎之基業,然而除了百般猜忌,我家大人還得到什麼?」

  韓道銘這時候盯著楊致堂陰柔的臉色,說道:「難不成我韓家這時候如沈相所願,將大大小小上百顆頭顱拱手送上,便能平復陛下的猜忌之心,而王爺及諸公從此之後便能寢食皆安、天下靖平?」

  去年以來,太多的巧合令人百口難辯。

  既然難辨便不再去辯。

  既然世人皆視敘州包藏虎狼之心,那便以虎狼之心行事便好。

  要不然,在楊致堂面前苦苦爭辯一切皆有不得已之情故,爭辨韓謙對陛下忠心耿耿,一心只為大楚社稷著想?

  楊致堂會信嗎?

  楊致堂臉色陰晴不定,他剛才在諸賓客面前說得已經夠赤裸裸了,沒想到馮繚、韓道銘說得還要赤裸裸。

  馮繚這一番話,無疑坦言承認韓謙鼓動思州民亂、召集左廣德軍舊部,甚至坐看水師主力覆滅,就是為了自保,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重歸中樞。

  楊致堂沉默許久,才緩緩張口說道:「倘若本王身處黔陽侯的位置,或許也別無選擇吧?哦,這些天市井有議黔陽侯與王文謙之女的婚約,沈漾那老匹夫心裡懷疑是我楊致堂暗中唆使,但我楊致堂還不至於忘了今年所做的事情,是你韓家在幕後散播風聲吧?」

  「韓謙丁憂居喪期滿,今年都二十六歲了,卻還沒有婚娶,我父親也最憂此事,滿心巴望著老生之年能抱嫡孫,做事難成心切了一些,叫王爺遭人誤會,實在抱歉得很啊——不過,這事還是要王爺出面成全啊。」韓道銘拱手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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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三章 秘議

  馮繚隨同韓道銘便服趕來見楊致堂,就想著瞞過有心人的耳目,通稟後悄然從側門進的壽王府。而楊致堂一開始也絕不想聲張這事,便特意將韓道銘、馮繚安排在王府角落裡的偏院裡會面說事,都沒有叫府裡的賓客、內吏參與陪同。

  沈漾登門說事,為示光明磊落,則先遣人來遞拜帖,搞得王府上下皆知,楊致堂也是照著規矩,率王府內吏賓客將沈漾、薛若谷、秦問、張潛等人迎進正堂,一番禮數之後才進入正題。

  所以柳承嗣等內吏賓客跟隨楊致堂,陪同沈漾說話時,並不知道韓道銘、馮繚此時就在府裡。

  韓道銘、馮繚得知沈漾這時候帶著私歸金陵的薛若谷,天黑之後趕過來見楊致堂,又怎麼可能猜不出沈漾的來意?

  當然,沈漾登門過來,韓道銘、馮繚也沒有什麼好擔憂的。

  婚約之事,確實是他們散播的風聲,但在散播這個風聲的同時,還有意誤導市井之民誤以為這風聲是從壽王府傳出來的。

  說白了,他們除了要為韓謙與王珺成婚之事做鋪墊之外,還有就是借此事試探楊致堂的態度,試探信王楊元演是否之前就暗中與楊致堂有聯繫。

  恰恰是後兩點都確認過之後,馮繚今日才隨韓道銘趕來壽王府,找楊致堂攤牌的,就是要楊致堂出面當這個說親之人,確保在未來一段時間內,三方的關係、利益能更密切、更直接的捆綁在一起。

  韓道銘既然挑明這點,楊致堂也沒有什麼好扭扭捏捏的,說道:「黔陽侯與文謙公之女也是幾經波折,才修成正果,本王能成全美事,怎麼會推辭?除這事之外,本王還有事情找韓尚書、馮大人商議,我們去前堂坐下說話?」

  「王爺先請。」韓道銘伸手請楊致堂先行。

  韓謙要與王珺修成正果,還需要「三書六禮」,但在朝堂諸王公大臣眼裡,壽王楊致堂欲代韓謙前往揚州提親這事一經公開,便代表著棠邑、淮東、壽王府三方媾和到一起了。

  因此,有些實質性的事項這時候就可以直接談下去了。

  而無論是淮東軍資糧秣供給,還是沿海加強防禦、抵擋梁軍襲擾等事,也都不能再拖延下去。

  目前淮東與壽王府的目標都非常的明確,淮東得了棠邑支借近二十萬緡錢糧,僅能將危機往後拖延一兩個月,後續需要更多的錢糧增援,一直到淮河南岸的防線及屯墾體系恢復過來。

  目前淮東那邊提出要求是每年輸入一百萬石糧穀,至少還維持三年。

  無論是棠邑還是壽王府,不可能淮東那邊提出什麼條件,這邊就不加限制的進行配合、給予滿足。

  韓道銘、馮繚隨楊致堂及王府諸吏進入王府正堂凌雲閣列案而坐,先討論的就是這個問題。

  「信王殿下獅子大張口,就算沈漾等不從中作梗,朝廷也擠不出太多的錢糧,我們只能另外想辦法替淮東紓解危困。照我看,各方籌濟,每年能湊出三十萬石糧穀,連著湊兩年已經是極限了。」韓道銘直接進入正題說道。

  不要說淮東沒有人在這裡,目前只是他們與壽王府商議這事,就算信王楊元演在這裡,韓道銘也會直接這麼說。

  再說了,他們所提的條件,淮東與壽王府也必然會千方百計的加以限制。

  要不然,韓謙希望將揚泰兩城的二三十萬災民都遷入棠邑安置,信王楊元演就會毫不猶豫的應允下來?

  楊致堂知道支援淮東錢糧的數目規模自然要往下壓,不能完全滿足,他們對淮東也不能沒有箝制。

  要不然的話,淮東隨時有可能反過來將他們賣得一乾二淨。

  不過,就算每年僅額外提供三十萬石糧穀,對此時捉襟見肘的朝廷而言也是天數,更不要說沈漾等人會加以阻撓了。

  對韓道銘的話,楊致堂也點頭贊同,同時又說道:「問題還是每年能從哪裡湊出這些錢糧來?」

  壽王府目前是有錢糧富餘,但後續右龍武軍要想儘可能減輕阻力,甚至乾脆利落的繞過沈漾等人的阻撓,成功的新編一部水軍,最好的辦法還是先期自行籌措軍資糧秣。

  這麼一來,壽王府所謂富餘的錢糧,也是不夠用的。

  新編水軍,不僅限於將卒兵甲衣食的供給,還要裝備相當的精銳戰船,還要進行水軍大營及塢港的建造,也至少需要招募匠工建造一座修船場,這些所需要的錢糧數目更大。

  「我韓家勉強還能額外湊出一百萬緡錢來,至於要怎麼用,便要找王爺商議。」韓道銘作勢斟酌片晌,臨了說道。

  「……」不要說楊致堂了,柳承嗣等王府內吏也皆是震驚。

  目前樞密院、度支使每月都撥大量的錢糧給棠邑,但明眼人都能看出韓謙在棠邑每個月的耗用,遠高過此數。

  韓家此時大肆出售在宣歙等地的田宅。

  朝堂王公大臣都認為除了韓道勳、韓謙父子經營敘州有功外,此時棠邑大筆的錢糧耗用,主要是靠韓家供給。

  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韓家還能再額外籌得上百萬緡錢糧。

  當然,震驚歸震驚,他們卻沒有想到韓道銘在說謊。

  畢竟當年皇陵案,抄沒馮氏族產,就得五百餘萬緡錢糧。

  在這之外,據說當時的臨江郡王府還額外查抄到上百萬緡財貨,用於削藩戰事前期的籌備。

  韓家除了數十萬畝田宅、擁有數千奴婢外,早年在宣州開採銅礦、鑄造銅器,是眾所皆知的事情,要是韓家黑心一點,一直都在暗中私鑄錢幣,這些年到底積攢多少財富,這還真不是外人能窺破的秘密。

  震驚之餘,楊致堂與麾下王府諸吏更關心的,還是韓家這次額外拿出來的這筆錢糧,他們能不能從中分潤一部分,而不是都用去支援淮東。

  再不濟,他們也希望能先從敘州賒借百餘艘大小戰船,解決掉新編水軍的戰船問題。

  敘州所造戰船,也是需要成本的。

  需要採購鐵木原料,需要支付匠工薪資,一艘兩千石載量的列槳戰帆船,在造成之前就需要支付上萬緡錢,對外售價則近三萬緡。

  其他船型稍小的大翼船、排槳船則要便宜一些。

  右龍武軍旗下新編一都能在長江深闊水域及近海作戰的水軍,以正卒兩千、船工水手兩千計算,需要三艘列槳戰帆船,以及相應、總計超過百數的大翼船、艨衝、哨船、赤馬舟等,僅成本計就需要十五六萬緡錢,敘州作價三十萬緡錢,就已經相當夠良心了。

  以同樣的價格,向江東世家手裡控制的造船場購船,肯定造不出更精銳、更堅固的戰船來。

  而此外還要修建水軍大營、塢港、修船場,在諸屯營軍府之外,額外招募兩千正卒、兩千水手,配給兵甲、安家錢,前期怎麼都需要上百萬緡錢才能叫新編水軍初成規模。

  而只要新編水軍初成規模,就相當於生米煮成熟飯,楊致堂怎麼都要想辦法叫朝廷支給後續的軍資糧餉;即便朝廷拿不出來,他也有辦法叫地方捐輸軍資,卻不用他再為這事發愁太多。

  說起來,萬事還是開頭難。

  所以說,最最基本的,壽王府都要以拆借的方式,先用敘州拿到這批戰船,要不然什麼事都是假的。

  壽王府這個要求不算過分,韓道銘、馮繚也是代表韓家、代表敘州滿口答應,但作為拆借便需要抵押,便需要計算錢息。

  錢息很簡單,當世民間借貸錢息高得難以想像,韓家僅需要十取其二已經可以說是相當的有誠意。

  借期三載,這批戰船交付後,也就意味著三年後壽王府連本帶息,需歸還韓家四十八萬緡錢。

  而右龍武軍的水軍大營及修船場需要建在京畿、棠邑、揚州、潤州之間、位於長江之中的鰲山島,作為這筆拆借的抵押物。

  三年之後,壽王府不能連本帶息歸還這筆拆借錢,包括水軍大營及修船場等在內,鰲山島就要抵允給棠邑。

  到時候棠邑兵也會毫不客氣派兵進駐鰲山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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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四章 條件

  韓家早年在宣州是有兩座銅礦,但在大楚開國之後就被內府局徵用,改採煉之銅都收入內府用以鑄錢,之後便主要經營田莊,蓄養奴婢,以積族產。

  在歷次風波之中,韓家的家財族產幾經折騰,奴婢也是聚散無常,底子已是遠不如皇陵案之前的馮氏厚實。

  此時已經是九月下旬,韓家傾族蕩產支撐棠邑防線建設將近一年,宣歙兩州能出售的田宅,十去其九,這兩年在金陵新添置的宅院、典當鋪也都變賣掉大半,都換成粳米、臘肉、木料、藥材、騾馬耕牛等總計約逾八十萬緡錢的物資運入棠邑。

  韓家此時已經可以說是壓榨到極限了。

  目前還能動用的錢糧,就是韓道昌近期說服喬維閻、陳致庸以及韓端正室的娘家張氏等家共同籌得的三十餘萬緡錢,繼續往棠邑輸送緊缺物資。

  即便敘州今年除了鹽利、稅賦以及工造局的盈餘外,還能從棉織業徵得八十萬匹棉布、四百萬斤籽棉,但加上韓家不遺餘力的支持,也僅僅是勉強能支撐棠邑的花銷。

  沿滁河、浮槎山一線建設大大小小的營壘,打造更多、更精良的兵甲戰械、戰船加強棠邑兵的兵備。

  兩萬多精銳將卒補給需要充分,還要確保其家小能在棠邑安家紮根,以保證將卒士氣高昂,不陷入低谷。

  而以東湖為首的棠邑七縣建設也進行得如火如荼。

  棠邑即便有數以億萬的錢糧收穫,也似流水般的被吞噬一空。

  要沒有這麼大規模的錢糧在背後支撐,韓謙有什麼底氣無視壽州軍精銳的軍事威脅,將棠邑建設、經營成根基之地?

  但是,正因為如此,敘州固有的財力及韓家都被壓榨到極限。

  這次之所以還能答應拿一百萬緡錢,拆借給壽王府及淮東,主要是韓謙使洗尋樵、喬維閻在敘州說服各織坊紗場,將折合約二百萬匹的棉布、棉線,直接折算成相應的錢款存入敘州官錢局。

  當世布帛的通貨價值,不比銅製錢以及金銀等貴屬稍差。

  用布帛抵繳賦稅、拿布帛入市換購糧食及其他生活用品,以及官家將布帛當成賞賜品或俸祿,賞給朝臣,在當世都是司空見慣之事。

  不過,正如大規模投入錢幣,會造成通貨膨脹、貨幣大幅貶值的道理一樣,當一個地方的布帛產量激增卻缺乏有效、穩定的售出渠道,也會造成極大的紊亂。

  敘州目前每月能產四十餘萬匹棉布,其中有八萬餘匹棉布作為賦稅上繳州衙,也有工造局直轄織造場所產的六萬餘匹棉布,總計十五萬匹的樣子,韓謙會直接通過譚育良以及敘州所控制的婺川鹽鐵監院,經黔江水道賣入渝州,以一個相對低廉的價格,由長鄉侯王邕全面接手。

  之後,再經長鄉侯王邕暗中控制的貨棧,輸往川蜀諸州縣外。

  除此之外,差不多每個月有二十五六萬匹棉布,乃是各家織造作坊及家庭織工所有,便要自行聯絡船幫貨棧銷往外地。

  不要說敘州作為藩戶,大宗貨物輸入內地,本身就受到極大的限制外,當世地方州縣主要以受世家宗閥控制的莊園經濟為主,商品流通哪裡有後世那麼自由?

  韓謙通過種種努力,打開通往黔中、南詔以及京畿的商貿,去年輸出上百萬匹棉布就已經是極限了。

  今年再有增加,也相當有限。

  因而今年開始各家織造作坊,手裡都積壓大量的棉紗、棉布。

  韓謙說是要洗尋樵、喬維閻儘可能說服,不要搞強制,但當前的形勢,哪裡還需要說服、強制?

  敘州官錢局在同意棉紗、棉布折算成相應的錢款存進來,官錢局的貨倉裡棉紗、棉布便堆積成山。

  以資本折算,敘州官錢局之前僅有二十萬緡錢的資本金。

  這主要還是韓謙在敘州這些年的積累,加上這些年對外拆借孳息所得,沒有多少韓謙所期待的存款。

  傳統的力量太大了。

  即便是敘州的將吏,家裡有餘錢餘糧,也都習慣囤積在家裡或掩埋在自家院子裡,哪裡「存銀行」的概念啊?

  不過,這次各家織院紗場乃至民間織戶,以棉紗、棉布作為存款納入官錢局,敘州官錢局的總資本就一下子激增四五倍。

  這次計畫對壽王府及淮東的拆借,韓謙打算由敘州官錢局拿這批棉紗、棉布作為出資。

  不過,韓謙此時絕不會輕易向壽王府、淮東透漏敘州官錢局及敘州棉織業的底,所以為掩人耳目,這筆錢會名義上說成韓家拿出來的。

  當然,價值上百萬緡的棉紗、棉布,要怎麼換成更便於支付的貨幣,則是除抵押、錢息以及招攬失地流民進入棠邑之外,韓道銘、馮繚這次過來要跟楊致堂主要交涉的條件。

  也就是說,除了淮東之外,壽王府都要極積支持赤山會的商船能直接進入作為壽王府傳統勢力範圍的洪州、袁州,以及右龍武軍協防區域的州縣城池及鎮埠進行貿易,要打壓地方勢力的種種阻撓……

  只要壽王府能答應這些條件,所需要的戰船以及相應精良戰械,將分三個月送入鰲山島水軍大營,而後續精良戰械、戰船的補給採購,敘州那邊甚至可以再打八折,以成本價出售給右龍武軍;等熬過三五個月,等韓家出售一部分田宅,甚至可以以更低的錢息,向壽王府這邊拆借錢款……

  而對於淮東的拆借,敘州這邊計畫由赤山會的商船,直接從右龍武軍協防、糧產相對充足的州縣,每月採購兩到三萬粳米運過去。

  對淮東的要求更簡單,就是要不斷分流飢民進入棠邑安置,這筆錢糧的拆借期間可以拖得更長,錢息也可以折半計算——畢竟淮東將長期處於錢糧緊缺的狀態之中,即便淮河下游後續沒有大規模的戰事,也需要四五年之後才能有額外的錢糧積攢下來還債。

  當然,這些條件將是在馮繚陪同壽王楊致堂到揚州提親時,希望楊致堂能一起幫著做淮東的工作。

  韓道銘、馮繚提出這些條件,楊致堂及麾下內吏也是沉吟良久。

  朝廷拿不出更多的錢糧,甚至鹽場受襲嚴重,將直接影響到鹽利收入,韓家能拿出上百萬緡錢糧,可以說能解他們與淮東的燃眉之急,這注定他們不能從根本上推翻敘州所開出的條件。

  不過,這不意味著他們會儘可能加以限制

  第一是赤山會的商貿活動範圍限制在袁洪及右龍武軍所駐的州縣城池,楊致堂的理由是這些州縣城池,官吏乃朝廷委任,州兵縣兵也聽從朝廷調令,多少會遵奉中樞院司的令函行事。

  不過,諸多位於水陸要津之地的鎮埠,主要受地方宗閥控制,甚至地方宗閥還召募民勇編訓鄉兵管理地方治安,倘若允許赤山會商船直接進入鎮埠,與地方鄉族發生矛盾跟衝突,則非右龍武軍所能協調的了。

  第二則是要求赤山會在州縣的貿易,要受鹽鐵使司在各地監院的監管。

  這涉及到過稅及市泊稅的徵收,即便楊致堂這邊不提意見,鹽鐵使司也必然會以這個為藉口,千方百計破壞敘州與壽王府的合作。

  第三就是要允許右龍武軍的一部分將吏能進入棠邑兵的營伍,觀摩作戰及訓練。

  雖說洪州濱臨洞庭湖,也有一批知悉水戰的將吏武官,但這個要求,除了進一步加強對水軍將吏的培養,更主要還是由水軍武官進入近身觀察棠邑水軍的作戰、訓練主式,進行比對後才能極快確認敘州所造的船舶,在性能及可操作性方面有沒有居心不良的隱瞞。

  第四就是楊致堂希望韓謙從棠邑直接擠出一批精銳戰船來,楊致堂特別還指定先要兩艘最大規模能達到四千石的列槳戰帆船,供給右龍武軍的水軍第一時間訓練起來,而不是拖延到一個月後才交赴第一批戰船。

  這些條件,馮繚、韓道銘都無權替韓謙答應下來,只說明日一早便會派人渡江去見韓謙,最快後天便能有準確的回應,而到時候或許就要壽王楊致堂直接陪他們去揚州說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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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五章 韓家

  沈漾相府仍延佑帝所賜的宅邸,甚是寬敞,近二十套院子環環相扣,百餘間屋舍,鱗次櫛比,也配得沈漾身為宰執的氣度。

  沈漾身邊除了早年所用的幾名老僕,後續又從所賜的百餘戶奴婢裡挑選三四十個手腳勤便、頭腦靈活的人任事外,更多的屋舍騰出來,供賓客、幕僚攜家小居住,偌大的相府因此還算是熱鬧,但相府之內的用度便節省多了。

  沈漾即便為官清廉,不收受餽贈,但除開賞賜的田地著奴婢耕種,每年少說有三四千石糧穀的收成外,身為宰執,正俸便高達兩千石米、二百匹絹帛、錢兩千緡等,逢年過節宮裡都有不菲的賞賜,在大楚絕對要算超高收入群體。

  只是寒秋之夜,相府偌大的正堂就點兩支高燭,這還是宮裡所賜之物,光線昏暗,怎麼看都有些扣門了。

  薛若谷、秦問、張潛隨沈漾回來後,坐在廳堂裡大眼瞪小眼,沉默了許久,臨了薛若谷才蹙緊著眉頭,打定主意說道:

  「金陵逆亂時,楊致堂守洪袁二州以觀形勢,從來都不是值得信任之人,照今日之形勢,在右龍武軍旗下新編一部水軍以掌潤州以東的沿江、沿海防務,乃是黔陽侯與壽王早就暗中籌謀之事,以便能各取所需——相爺或可進宮,將從去年以來發生的諸多事以及今日壽王之態度稟明陛下,避免陛下再受他們的蠱惑……」

  聽薛若谷如此說,張潛、秦問皆是一驚。

  他們心裡實在都不知道將去年廣德府境內發生的諸多事以及今日壽王楊致堂的態度奏稟陛下,朝中又會引發怎樣的動盪,都抬頭朝燭火下臉容更顯枯峻的沈漾看去,不知道他會做怎樣的決斷。

  沈漾看著堂前的燭火,三角老眼渾濁不堪,長久沒有吭聲。

  見沈漾遲遲不吭聲,薛若谷又勸道:「此時雖說棠邑離不開黔陽侯,壽王在朝中也是中流砥柱,不能或缺,但能不能使黔陽侯、壽王懸崖勒馬,限制他們野心不再無限制膨脹下去,關鍵在於朝廷水師能否以最快的速度重新建立起來,形成戰鬥力——要不然的話,待到養虎成患之日,也是悔之晚矣……」

  薛若谷的意思也很明確,不管韓謙、楊致堂等人有沒有野心、虎狼之志,只要朝廷能掌握絕對的實力,他們即便是有野心,也會變成沒野心。

  水師的重建,是至關重要的一步。

  他建議沈漾進宮,將諸多事稟於延佑帝,自然不是專為了告密,實是在戶部、鹽鐵使司之外,內廷還直接掌握高達大片皇莊皇苑以及官奴婢——當年天祐帝賞賜給臨江王府的長春宮皇莊,便有十數里縱橫、數千戶奴婢。

  此外,內廷還掌握大量的官辦匠坊、銅鐵礦大及鑄錢大權。

  此時在日益窘迫的中樞歲入之外,也只有內廷能一下子額外擠出上百萬緡的錢糧,重建水師。

  中樞院司沒有資格動用內廷府庫的錢糧,但陛下可以啊!

  問題在於,他們想要說服陛下同意調拔內廷府庫的錢糧,必然要將背後的細節末枝都說清楚,叫陛下看清楚在右龍武軍旗下新編一部水軍去負責潤州以東沿江、沿海的防務,對大楚社稷將會有怎樣的危害。

  說到這裡,薛若谷也給張潛、秦問遞眼色,要他們一起勸沈漾早作決斷。

  張潛待要說什麼,沈漾已搖起頭,嘆氣說道:

  「陛下乃有先帝遺風,聰慧過人,但有些時候還是太操之過急了,此事叫陛下知悉,可能會叫局勢越發的混亂,而無益於大楚社稷……」

  張潛心裡所想也是如此,認為有些形勢發展到眼前的這一步,與陛下猜忌韓謙有著極大的關係,現在好不容易緩和下來,他們再要去捅破這些事,極可能他們所期待的事情沒能解決好,反倒有可能火上澆油,將形勢搞得越發的混亂。

  「黔陽侯、信王、壽王為一時之利害,勾連在一起,但黔陽侯有虎狼之心,信王有不臣之志,而楊致堂也不是省油的燈,又豈會長久?我們即便先遂其意,不僅能有利於先制外敵,也會叫太后、李知誥那邊對他們更有忌憚。或有一日,陛下能忍天下之不能忍,容天下之不能容,才是削減強藩之時,」秦問說道,「再說了,韓氏家底再厚,又能支撐多久,我們何苦在他們鋒芒畢露之時,以硬碰硬?」

  秦問的意見與薛若谷略有不同。

  梁軍水師侵擾沿海漸成大患,擴建水軍加強潤州以東沿江沿海的防務,已是燃眉之急,不能再因為爭執而無限期的拖延下去,他主張相府這邊暫退一步,同意右龍武軍旗下新編水軍以防敵擾,總之先將大楚疆域維持住,再搞內鬥不遲。

  雖然他們都清楚朝廷直接掌握一支戰力強大的水師的重要性,但問題除了要成功說服陛下使內廷拿錢,戰船從哪裡來,水師將領又從哪裡選撥?

  這些事不還得跟敘州,跟樞密院扯皮?

  「唉,你們都回去休息吧……」沈漾揮了揮手,示意這事繼續擱置不提。

  …………

  …………

  韓道銘、馮繚直到深夜才從壽王府告辭離開,走出側門,登上一輛極不起眼的馬車,穿街過巷往城東駛去。

  金陵城內宵禁還沒有取消,但遇到巡街人馬,馬車前面有兩名騎客便出示令牌先行打發開,護送馬車悄然聲息的駛往韓府。

  韓道銘親自身穿便服去見壽王楊致堂,托以說親之事,相當於是直接跟壽王府那邊攤牌,韓道昌、韓端以及隨馮繚趕回金陵的韓成蒙,也都緊張的守在前宅等候他們回來。

  聽到轔轔車轍聲,大門開啟,馬車在數名騎士的護衛下直接駛入院中,韓道昌、韓端走過去,急切的問道:「王爺那邊怎麼說?」

  「父親呢?」韓道銘問道。

  「父親早就睡下了。」韓道昌說道。

  「我們去廳堂再說。」韓道銘沒有要去驚動老父親,跟老二韓道昌說道。

  前院僕奴侍衛眾多,人多嘴就雜,不是商議機密事的地方,韓道銘帶著眾人走進作為韓府正院的明居堂,待奴婢們沏過茶都退出去後,才說起來他與馮繚到壽王府之後所發生的諸多事。

  「沈漾那老匹夫,當初收染疫飢民編龍雀軍,可是我韓家讓功給他,他才竊得帝師之名;而薛若谷當初在敘州不過區區一主簿,沒有死於瘴疫,還得任要職,也是三弟與韓謙賞識他。沒想到這兩人不念前恩,這時候竟然想著要捅我們一刀,真是可恨!」韓道昌憤恨的說道,恍然忘了當初他們才是最見不得韓謙好的人。

  「沈漾那老匹夫知道那麼多的秘辛,還知道思州民亂及赤山會籌建前後的內情,他要是奏告陛下,要如何是好?」韓端擔憂的問道。

  不管棠邑兵在滁河一線,跟壽州軍打得多頑強,也不管棠邑當前的形勢看上去多樂觀,他都不覺得棠邑此時有公然對抗朝堂的可能。

  棠邑才多大地盤、多少人馬?

  大楚僅江南諸州縣又是多大的地盤、多少人馬?

  兩者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的事情。

  「我們去年四五月就暗中使薛若谷赴任溧水,有意借他的手捅開尚文盛刺殺案的真相,而照我們的安排,三四個月間,也就是到八九月份,薛若谷就應該已經掌握到尚文盛刺殺案的真相,」馮繚說道,「然而尚文盛遇刺一案,到現在都沒有掀起什麼新的波瀾來,可見薛若谷當時就有可能察覺到左廣德軍舊部聚集的異常並告訴沈漾了。而既然沈漾能隱忍到今日才找壽王楊致堂挑明這事,他大概還能繼續多隱忍一段時日,我們暫時不用擔心這個……」

  馮繚目前是韓謙身邊最重要的謀士,見他這麼說,韓道昌猜想韓謙身邊早就對這事有所研究。

  再看大哥神色如常,應該對這事也有思慮,他便稍稍寬下心來,詢問他們跟壽王楊致堂繼續商議的結果。

  韓道銘飲著茶,將跟楊致堂商談的結果說給韓道昌、韓端及韓成蒙知曉。

  這個結果卻沒有怎麼出乎他們的意料,但能這麼順利,韓道昌還極為高興,說道:「到時候我陪壽王爺去揚州提親……」

  最初的計畫是馮繚陪同楊致堂去揚州就行了,畢竟後續還要涉及跟淮東的談判,但韓道昌作為韓家長輩參與進來,也是理所當然之事,馮繚當然不會提什麼反對意見。

  「敘州真的能一下子拿出兩百餘萬匹黔陽布來?」韓端還是感到不可思議的問道。

  「婚約再度公開,我們便要按月給付兩方錢糧,哪裡能做得了假?」馮繚笑著說。

  韓端忍不住嘖嘖咂了幾下嘴,他此時在鹽鐵轉運使司任事,勳職不顯,也受到張潮一系官員的猜忌,但對中樞財賦之事算是摸了一個大概,心裡當然清楚以一州之力,以一個在朝臣印象裡極其偏僻、荒蠻的西南邊州之力,一年能往外輸入四五百萬匹的布帛,是何等驚世駭俗之事。

  這也以致他們接下來的重點工作,便是要千方百計的遮掩這點,使世人誤以為後續還是韓家在挖老底支撐諸多事,使世人誤以為等到韓家的老底一旦挖空,很多事情敘州、棠邑就將無以為繼,大局形勢將會繼續落入他們的掌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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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1 00:10:3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九十六章 鰲山島

  鰲山島可以說是寶華山延伸入江中的餘脈,前朝初年時江島狹小,僅數十丈方圓,高出江水六七丈,山形如鰲,遂名鰲山,之後百餘年隨著江水改道、泥沙淤積,至今已逐步擴大為水位高漲時有三四里方圓、水位低落時則是七八里方圓的沙島。

  江水隨四季起落,鰲山島不經過人工改造,修築環島堤壩固島,能居住、耕種的面積狹小,兼之金陵北面江長遼闊,江匪湖寇往來縱橫,因而除了春秋之時,沿江有民戶渡江上島耕作或拾撿柴草外,並沒有民戶固定居住在島上。

  延佑三年的九月下旬,有一隊兵卒帶領三四百名民夫登上鰲山島,之後隔三岔五便有貨船停靠過來,將大量石灰、磚石、木料等建築材料運上島,修建營寨、屋舍。

  鰲山島規模不大,與棠邑、京畿、揚州皆隔江相望,隸屬於東南的潤州。

  右龍武軍移駐潤州,此時藉口有小股壽州軍從棠邑與揚州防線中間的空隙穿插到長江北岸窺視江南,而在鰲山島修造營壘哨堡、小型碼頭,駐以少量的警戒兵馬,也是光明正大,不容置喙之事。

  十月上旬,朔風南吹,天地漸寒。

  相當往年,今年受北面晉國局勢動盪的影響,梁軍大規模往黃河以北地區聚集,淮河沿線變得相對風平浪靜。

  擔心淮河沿線的溪河,隨時都有可能凍上,梁軍水師的出動也大為減弱,而梁軍又沒有大規模集結騎兵的跡象,這都注定這個冬季,金陵裡的將臣,能夠為北線的戰局少操些心。

  數艘戰船從秋浦河駛入長江,便沿流往鰲山島而來,午後停靠到鰲山島南側用數排杉木搭建來充當簡易碼頭的棧橋。

  楊致堂登上棧橋,在一排將吏的簇擁下,登上鰲山島南側僅七八丈高的山頭,往四周眺望。

  選擇在這裡建水軍大營,是韓謙強制要求,沒有選擇,但登島極目遠眺,甚至能隱約看到邗溝接入長江的水口,這無疑是一個能窺揚州、棠邑兩地的要沖之地。

  而鰲山島東南側,侵入江中的地勢陡峭,中間受泥沙淤積影響甚少,左右卻各有一道沉積沙堤延伸出來,又恰好是修建塢港的有利條件。

  雖然組織人手登島還不足二十天,島上僅有一些簡易營房,但棧橋過去,堆積大量的建造材料,還沒有變成堅固的護牆、營房。

  「王爺,應是馮繚與韓道昌從棠邑過來的。」隨扈湊過來,指著西北方向數艘帆船,跟楊致堂說道。

  一炷香後,楊致堂也能看清楚那數艘帆船的身影,居前的兩艘大艦正是棠邑水軍在長江之上充當主力戰艦的列槳戰帆船,船上除了必要的控帆水手外,僅有少量的護衛兵馬。

  看到這一幕,楊致棠心底一寬。

  作為約定,楊致棠請旨前往揚州視察軍情,實際是正式承任起說親重任的動身之日,便是棠邑移交第一批戰船之時。

  有這兩艘最多能容納三百戰卒、兩百船工進行作戰的列槳戰帆船,龍武水軍才能算是有些規模。

  不要說傳出來的風聲了,右龍武軍派人登上鰲山島大興工造,便足以叫朝中將臣看出端倪了。

  不過,就算看出壽王楊致堂有在鰲山島先修建水軍大營及塢港的意圖,在很多人的眼裡,只要出身宗室的楊致堂是擁護朝廷的,不管壽王府此時與淮東、與黔陽侯走得多親近,在鰲山島修建水軍營城,從長遠看都是有利於朝廷的。

  要不然的話,不要說梁軍了,倘若淮東軍、棠邑軍有朝一日心存異志,從北岸渡江南下,在金陵城左右兩側登岸,長江之上都沒有一個抵擋。

  至於是重建大楚水師,還是作為權誼之計,先在右龍武軍旗下新編一部水軍,在很多人的心目裡區別並不大。

  當然了,即便楊致堂執掌樞密院,在中樞財政如此捉襟見肘的狀況下,不可能再額外撥更多的軍資給右龍武軍。

  從內廷撥付錢糧?

  那更是作夢。

  又因為右龍武軍之前沒有承擔繁重的作戰任務,之前所得的軍資,平攤到每個將卒的頭上,標準甚至還要低過淮西禁軍及棠邑兵一大截的。

  因而哪怕僅僅是前期在鰲山島修築營城也好,修築水軍大營及塢港也好,右龍武軍現有的軍資不足,都先需要壽王府自掏錢糧。

  好在楊致堂以豫章郡王兼領洪州刺史多年,經營洪州、袁州根基甚深,即便跟馮韓等根基深固的世家宗閥不能相提並論,但前期籌措五六十萬緡錢糧沒有問題。

  當然,即便沒有敘州及朝廷的支持,壽王府也並非就沒有掌控水軍力量。

  前朝所設的鎮南節度使,一度轄管贛江及鄱陽湖沿岸諸州縣(後世江西省全境),洪州作為其治州,位於煙波浩淼的鄱陽湖西南側,歷來都是贛江及鄱陽湖水系的水陸重鎮。

  大楚開國之後,撤消鎮南節度使,又有意削弱洪州的地位,但為打擊、防範鄱陽湖寇,洪州地方州兵也編有千餘人規模的水軍。

  楊致棠以潤州以東沿江、沿海敵侵形勢日益嚴峻,請旨徵調洪州水營移駐鰲山島拱衛京畿,朝堂諸臣還能不允?

  問題在於洪州水營規模有限,徵調一半兵馬過來,也僅有六百餘人、二十多艘大翼船、朦沖鬥艦而已。

  洪州水營以往的主要任務,以打擊湖匪水寇為主,將卒戰鬥力不夠強,戰船不夠堅固,難以在深闊水域與梁軍水師爭鋒,也無以獨力守護潤州以東的沿江、沿海防線,這才不得不選擇跟敘州合作而已。

  水師主力覆滅於洪澤浦,當時江淮形勢危厄,洪州水營沒有倉促趕來勤王,原因也在於此。

  要不然的話,太湖、鄱陽湖以及洞庭湖以及沿江諸州縣,僅僅是從地方州兵之中,拼湊兩三萬人規模的水軍,又怎麼可能會有問題?

  當然,對壽王府而言,最先、最難解決的問題還是戰船。

  梁軍在海州新建的水師右樓船軍,是從梁國諸州縣召調船匠、木料,還有大量被安寧宮脅裹北逃的江淮船工、船匠。

  而作為壽王府勢力範圍的洪州,雖然也有兩家造船場,甚至其中一家就是壽王府所辦,但長期以來,以造行於鄱陽湖水域的中小型航船為主。

  既沒有造大船經驗的船匠,更缺乏造大船的木料。

  這種木料通常要從深山老林砍伐運出之後,再陰乾兩到三年時間,才能用以造船;否則船入水不用多久便會開裂變形,根本就經不住大的風浪拍打,還不說出長江口迎敵了。

  而以往江淮能造千石大船的幾家造船場,都集中在金陵、潤州、巢州三地。

  金陵事變後,這三地的造船場都被摧毀,所儲存的木料要嘛被燒燬,要嘛被運走,船工、船匠也都被挾裹北逃,成為梁軍水師的造船力量。

  除此之外,也就高承源當年在岳陽籌辦的造船場,囤積一批能造大船的木料,此時差不多能夠用上。

  問題在於這座造船場受湖南宣慰使司直轄,楊致堂有什麼信心,能跟朝廷爭岳陽造船場所造的戰船,又或者說直接伸手將岳陽造船場囤積陰晾三年的木料及熟練船匠討要到自己的名下?

  要知道黃化、陳凡等人,皆是江東世家宗閥的代表,他們最反對壽王府的手在江東諸州伸得太長。

  列槳戰帆船作為棠邑水軍的主力戰艦,船形狹長如梭,鼓帆而來,肉眼看上去就便知道速度明顯要高過尋常硬式帆船一大截。

  駛到近處,船首的鑄鐵撞角,彷彿淺隱在水面下的凶獸。

  金陵事變時,蘭亭巷眾人乘敘州戰船衝擊東華門水關,雖然船體受損嚴重,中途不得不拋棄掉,但將手臂粗細的鐵柵門撕扯開,甚至將堅固的水關城牆都撞塌一截,令人印象異常深刻。

  左右五牙軍當時就有不少戰船乃敘州所造。

  雖然這些戰秀絕大多數都沉沒於洪澤浦之中,但事後樑軍徵用大量的民夫及船舶,將所有敘州所造的沉船,哪怕是船殼都被大火燒透了,也大費周章的拖往海州,可見敘州戰船堅利早就甚得梁帝朱裕的重視。

  楊致棠聽職方司的密探稟告,梁軍在海州的水師戰船,最初十數艘甚至就是直接利用敘州沉船的船架子改造。

  期待以久,看到戰帆船往棧橋靠近過來,楊致堂便迫不及待的登船與馮繚、韓道昌見面。

  因為這兩艘船要直接移交出去,馮繚他們過來就帶了不到六十名護衛加水手。

  見楊致堂如此迫不及待的樣子,馮繚便索性下令護衛、水手撤出去,由壽王府的人馬接管兩船。

  迎敵時,為避免會受到火攻,也方便操持戰械,三桅十六面巨帆都會降下來,由上下兩層共六十支巨槳鼓水驅船前行;側舷及艙室頂部的甲板上,共放置三十架床子弩、蠍子炮,射程皆在二百五十步。

  沒有五牙戰艦(樓船)所用的長柄拍竿,遠程攻擊不能摧毀敵船,韓謙也強烈主張避開接舷作戰,而用堅固的船體,直接將合圍過來的敵船擠開、撞開。

  戰帆船內部有十六道水密艙,船板破損一些沒有大事,只要整體結構堅固、不變形,戰帆船就能保持應有的戰鬥力,堅持到戰鬥結束。

  除了加強防火外,船上還有專門的汲水滅水裝置,遇到敵軍火攻時,要比將卒、船工手忙腳亂的拿木捅提水澆火,高效得多。

  馮繚會留下數名武官、船工,負責詳細指導壽王府的人如何操持這兩艘船,這時候也是先在楊致堂面前演練一遍,臨了笑著問道:「裸船作價兩萬緡,加船上諸多戰械以及一套可替換配件,合計四萬緡,兩艘船共計八萬緡——三個月內除人為、風浪翻覆之外,出現損壞,敘州無償修繕如新;一個月之內,王爺要是有不滿意的地方,敘州也可以包退貨——不知道王爺可還滿意?」

  楊致堂能提什麼意見?

  其他不說,僅首尾四隻三四千斤重的鐵錨,就不是洪州能鑄的。

  而有這四隻鐵錨,這麼大的船體才能穩穩當當的直接停泊在江心深水之中,而不用擔心岸邊連個系泊的大樹都找不到。

  也正是因為缺少這種能抓住江底淤泥的鐵錨,江淮所造的千石大船都是淺底、平底船型,以便能直接擱到淺灘上系泊,五牙戰艦也是如此,而無法造尖底船。

  然而同等規模的尖底戰船,即便是以巨槳驅使,速度也是要明顯快過平底戰船。

  楊致堂作為追隨天祐帝南征北戰的老將,怎麼可能不知道速度在雙方對戰中的重要性?

  至少在目前,至少在大型戰船上,敘州僅僅憑藉能鑄造這種巨型鐵錨,就有著無可替代的優勢。

  而船體內部用於加強結構強度的大中型精鐵構件,也要一次鑄造成型,目前似乎也僅有敘州能做到。

  說實話,在接下來的沿江、沿海防禦作戰中,楊致堂也不會捨得將這兩艘戰艦投入戰場,更主要還是以中小型戰船作為消耗品,與梁軍水師在相對淺窄的內陸溪河對抗。

  不過,但要沒有幾艘撐場面的大型列槳戰帆船,龍武水軍便不成氣勢,更不要說威懾梁軍水師不敢直接進入潤州以東的長江水道了——要說起來,大楚水師在樓船軍時代,傾力所造的五牙樓艦,實用性要比大型列槳戰帆船差多了,還不得咬著牙去造?

  這時候季希堯在十數人陪同下,從鰲山島的另一側走過來,與壽王楊致堂、馮繚、韓道昌等人見面。

  季希堯這幾天就在鰲山島,是對這邊修建水軍大營、塢港、修船場提供一些詳細的指導意見。

  壽王府能人巧匠無數,棠邑提供的戰船以及季希堯所提出的意見,有沒有包藏禍心,也不難分辨。

  楊致堂是第一次見季希堯,但季希堯上島這幾天所提及的諸多建議,都會第一時間傳稟到他那裡。

  他也著柳承嗣找王府的工師仔細甄辨,卻發現季希堯所提的建議,皆有王府工師疏忽、想都未曾想的妙處,難以想像眼前這又黑又瘦的青年,看上去剛三十歲的樣子,在工造之術上有著比追溧陽侯楊恩的造詣;而敘州戰船場最早便是此人主持,也不知道韓謙從哪裡籠絡來這樣的人物。

  當然,季希堯過來,也不是免費指導,還是大力希望壽王府修建鰲山島時,能從棠邑購買石灰、磚石、木料等建築材料。

  壽王府在洪州擁有大量的廉價奴婢能燒製石灰、青磚、砍伐木料,但從洪州運來,上千里之遙,運費不菲;而想就近從潤州等地世家宗閥控制的窯場購買,價格則要高達棠邑一截。

  棠邑甚至還提供一種名叫「石泥」的漿料,與石灰混用砌牆,晾乾後的堅固程度,堪比往石灰裡攪入熬煮的糯米漿,但價格要比熬煮的糯米漿低廉一截。

  總而言之,韓謙要給右龍武軍新編水軍提供最貼心、最周到不過的服務,賬款還可以賒欠,只要壽王府答應赤山會的商船能先不受限制的進入洪州的縣城鎮埠——洪州可是壽王府的傳統勢力範圍,不僅數以十萬畝計的王府莊田都在洪放,楊致堂此時還遙領洪州刺史。

  誰都希望基礎能打得更牢靠一些,何況棠邑所提供的確實都是物美價廉的東西,難道他們還能捨優取劣、舍廉求貴?

  至於棠邑一再訴求放開商貿限制,楊致堂也不相信放開限制後,敘州以及棠邑加起來不過十四縣、四十餘萬丁口,能有多少貨物往外輸出。

  窺著時間差不多,楊致堂、馮繚、韓道昌等人便乘船往邗溝水口駛去,以便能趕在天黑前,進入揚州城與王文謙見到面。

  …………

  …………

  王文謙也是午後也就早就率領揚州將吏西城外的渡口恭候。

  楊致堂身為樞密使、壽王,這次明面上還是奉旨督看揚州防務來的。

  除了王文謙,揚州行營都總管趙臻、州司馬殷鵬、長史徐致等將吏也是在渡口前新搭建的綵棚下濟濟一堂。

  不過,到這時候,壽王受到請託,趕來揚州作媒下聘之事,在金陵以及揚州等地已經傳播開來。

  看著壽王楊致堂所乘的船隊緩緩靠近過來,殷鵬心裡想,這樁婚事反反覆覆折騰了多少年,大概也只有楊致堂這樣的人物出面作謀說親,多少能替王家保存一些顏面,要不然王氏內部的叔伯都得鬧翻天。

  馮繚、韓道昌隨同楊致堂登岸,與以王文謙為首的揚州將吏見面,怎麼都還要議公務,再議保媒之事。

  這時候還有一艘隨行的商船停靠在碼頭的北側,船上所裝乃是三十二抬下聘之禮,會由王家另遣一名長輩人物接待,著人直接沿西城牆外的堤道,抬往蜀岡鑑園。

  揚州的防務沒有什麼好說的。

  棠邑兵入秋之後,在滁河以北加強對巢、滁兩地敵佔區的襲擾,兵馬頻頻出動,牽制住南線壽州軍的主要注意力。

  而包括樊良湖在內,北側東陽縣境內裡的防務,都隸屬楚州轄管,

  揚州所面臨的軍事壓力極少,揚州行營駐兵年初時還有三萬,到這時除了已經一萬將卒轉為屯丁,還招募兩千多戶受災難民,借助棠邑所拆借的錢款,購買種子、農具以及牲口、口糧,在邗溝以西與邵伯湖西岸,見縫插針的修造湖堤、屯寨、開挖河渠,開墾出十數萬畝糧田。

  揚州西翼的防線非但沒有削弱,還得到極大的加強。

  在除了淮河沿岸受梁軍襲擾外,因為護場鹽兵的孱弱,淮東鹽場極容易被梁軍水師打透,淮東目前不得不加強楚州東線以及泰州境內的防禦,軍資更覺吃力,存糧再支撐兩個月,就要陷入青黃不接的困境之中。

  眾人穿街過巷,在一干衣甲鮮麗的侍衛簇擁下,騎馬進入刺史府堂,接見揚州將吏之後,大部分中層將吏都先行告退,廳堂之上僅留楊致堂、柳承嗣、馮繚、韓道昌、王文謙、趙臻、殷鵬、徐致等人。

  對棠邑、壽王府開出的條件,淮東這邊依舊是沒有辦法推翻的。

  棠邑極為廉價的提供每月兩萬石糧食的拆借,壽王楊致堂儘可能在朝堂之上,為淮東爭取更多的援助,要求僅僅是揚泰兩州放開對赤山會的貿易限制,對右龍武軍放開泰州以東的海陵河,以便右龍武軍新編水軍能通過海陵河從淮東鹽場的西翼,參與對長江以北沿海的協防……

  而疏散一部分流民、受災難民進入棠邑安置,也是緩解淮東的賑濟壓力。

  王文謙、趙臻代表淮東,能爭取的也僅是進一步提高拆借規模,希望後續能賒借敘州的兵甲戰械、戰船以及其他軍需物資。

  淮東既然提高要求,馮繚代表棠邑,也毫不客氣的要求淮東大幅縮減揚州西翼的駐兵,要求准東將更多的兵馬,調到樊梁湖以西,從樊梁湖與洪澤浦之間,進窺駐守石樑縣的敵軍,與敵軍積極作戰。

  這樣除了能更切實際的加強滁州敵軍所承受的軍事壓力,同時也能降低棠邑兵東翼來自淮東的軍事威脅。

  韓謙也沒有幼稚到以為大家現在聯姻結盟了,淮東有朝一日就不會突然翻臉從東翼進攻棠邑。

  此時要求淮東繼續大幅裁減揚州西翼的防兵,倘若有朝一日,淮東想翻臉,他們往揚州西翼集結兵馬是需要一個過程的,這也能為棠邑調整兵力部署,爭取到足夠的時間。

  楊致棠也絕對支持馮繚的建議。

  目前右龍武軍此時就駐紮在潤州,與揚州隔江相望,倘若信王楊元演多少有些信任他的,便理應減少揚州的駐兵。

  這其實也能進一步緩解淮東內部的壓力。

  一萬多精銳兵馬,是空放在揚州西翼防線上,還是調往北線,加強對梁軍的反襲擾作戰上,區別是極大的;而倘若楚州一線的兵力已經足夠,一萬多精銳兵馬轉為屯兵,往後軍資開銷,一增一減可以就是每年二三十萬石糧穀的差異。

  這邊商談的一切,都有信使第一時間快馬加鞭趕往此時駐轅於東陽的信王楊元演處通報。

  馮繚、韓道昌他們先陪壽王楊致堂在驛館住下,凌晨時能隱約聽到楊致堂那邊的院子有人出入,馮繚也不理會,待到次日午時,再一起趕到刺史府議事,似乎到這時信王楊元演的回復才傳過來,可以繼續撤減揚州一部分駐軍,但要求在明天夏糧收穫之前,拆借的錢糧要提高到每月五萬石。

  馮繚的態度很簡單,韓家榨乾了,每月提供三萬石糧穀的拆借就頂天了,多出的,壽王楊致堂那邊能想辦法,他們也不會阻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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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1 00:10:4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九十七章 聘禮

  公事談完,王文謙又延請壽王楊致堂、韓道昌、馮繚等人到揚州城西北的鑑園小住,以便更親近的商議韓謙與其女的婚事。

  與韓家的婚約也幾經波折,堂堂相府之女最後竟然熬成黃花老姑娘了,雖然王文謙威勢漸重,沒有什麼人敢將一些惡言惡語傳到王文謙、王珺父女跟前,但王氏族人這些年都沒有少在背地裡嚼舌頭根,更不要說外人了。

  這次壽王楊致堂保媒送聘,多多少少也算是為王氏挽回了顏面。

  鑑園私宴壽王楊致堂、韓道昌、馮繚時,王文謙也將王氏主掌族事的幾名族老延請過來相陪。

  在燈火輝煌的宴席上,楊致堂、韓道昌正式將下聘禮單送上,供王文謙及王氏族老瀏覽。

  當世婚娶要經過三書六禮這一整套流程,但這諸道禮數走下來,韓謙與王珺沒有半年時間都不要想能睡到一起去。

  不過,誰都沒有奢望壽王楊致堂作為韓王結親的保媒人,真能為這件事來回往揚州跑上幾趟。

  何況韓謙與王珺早就有過婚約,占卜、合八字等納吉納徵之禮之前都有完成,沒有必要再經歷一次。

  因此壽王楊致堂這次過來下聘,除了送上聘禮、下聘禮書外,還直接送上請期禮書,也將婚期約定下來;要是王家沒有意見,等到約定的十二月初八這一日婚期來臨,韓謙便直接派人到揚州將王珺迎娶過去,整樁婚事便算完成了。

  私宴過後,壽王楊致堂、韓道昌、馮繚等人在鑑園的別苑住下,等到明天一早就直接踏上返回的路程,王文謙延請幾名王氏族老到後宅說話。

  韓謙送上的聘禮不可謂不重,王氏這邊也要商議出多少嫁禮,或者說怎麼還以嫁禮才算合宜。

  雖然當世禮數遠沒有後期那麼嚴謹,但宴請壽王這樣的人物,許氏、王珺都還是不能隨意拋頭露面的。

  等到王文謙與數名王氏族老到後院商議嫁禮,許氏與王珺才出現。

  「三十二抬聘禮看是好看,卻沒有多少實誠的東西,」許氏也是迫不及待的將下聘禮書拿過來,說道,「都說韓家富甲天下,咱們可不能這麼便宜就將王家之女嫁過去。」

  許氏因為出身的緣故,只能為妾,但王文謙這些年並無續娶,王氏族老也只能捏著鼻子默默看著許氏以主母自居,看到她出格的舉動,也只能微微皺一皺眉頭,示意王文謙雖然大度,也應該嚴加約束內宅。

  王文謙對諸多族老的滿腹意見,卻是視如不見;畢竟比起族老來,許氏跟他鬧彆扭,更叫他不得安生。

  三十二抬聘禮照古禮要求,以餅、海味、三牲、酒果茶糖以及綢羅錦緞、喜燭喜鐲為主,自然值不得多少錢糧,但韓氏好歹也算大楚一等一的王公大臣,聘禮絕對不會僅限於能抬出來擺到人面前看的這些物件,更多的財禮通常會寫在下聘禮書之上。

  許氏要看看富甲天下的韓家、名震大楚的黔陽侯,會不會真就摳門到聘禮僅有三十二抬婚器。

  「南姑嶺鐵礦場一座、南姑山南龍湫湖水壩莊園一座、水磨房兩座、水力紡車四座、歷陽漣園一座……」許氏看過聘書上的內容,有些傻眼的看向王文謙。

  王公大臣家以田宅乃至街鋪等物產作為財禮相贈,也正常得很。

  只是聘禮所寫的物產都位於棠邑歷陽縣境內,難不成王家還能派人過去接管?

  雖然許氏訝異,但王氏族老卻早就私下合計出一個意見來。

  王氏如今在大楚也是一等一的世家大族,雖然金陵事變後舉族遷入揚州,也多少傷筋挫骨,但體面不能失。

  男方送多少聘禮,王氏怎麼都不能收受下來。

  南姑嶺鐵礦場也好,龍湫湖水壩莊園也好,這些一併算入王珺嫁過去要出的嫁禮中歸還回去,就不存在接不接管的問題。

  「那聘禮裡寫下這些,也就圖個好看啊?」許氏皺著秀眉,瞅著王文謙問道。

  「這樣也省事,要是禮單寫下金銀珠玉若干,這少不得還要添入相應的金銀珠玉進去,族裡真就捉襟見肘了,說不定還要變賣一些田宅才夠,」王文謙說道,「現在就方便了,看宅子裡能有多少寬裕,儘可能的添置些進去也就齊當了,不用太為嫁禮之事頭痛。」

  「這可不一樣,」許氏不滿的說道,「聘禮寫多少金銀珠玉,這邊添相應的金珠玉,這些往後可都是王珺她個人名下的私己錢——王珺,你自己說是不是這個理?」

  「庭夫人跟隨韓謙多久,她的兄弟趙無忌眼下是棠邑兵騎軍大將;奚夫人又是奚氏之主,族人奚昌任敘州司馬、兵馬使,奚發兒也是大將——女兒就這麼嫁入棠邑,也是身單力薄,父親在揚州又將辭去刺史之位,以後真要是遇到什麼事,父親都未必能替珺兒作主啊。」王珺說道。

  王文謙眉頭一揚,但當著幾位族老的面,有些話也忍住沒有說出口。

  「對啊,」聽過王珺的話,幾位族老深以為是,拍著大腿說道,「要是咱們王家之女嫁過去,卻受兩位妾室的欺負,那成什麼體統?說來說去,這樁婚事還是拖太久了。」

  「老說以前的舊事也沒有什麼用,還是多想想辦法應付眼前為好。」

  「怎麼應付,難不成我們王家真要派人過去接管這些物產,王珺以後要是遇到什麼事情,就近也能有人商議、差遣?」

  「只是接管這些莊園、水磨房、鐵礦場,不得要七八百號人才夠啊?再說棠邑不容奴婢,要不然的派幾名管事跟隨王珺嫁過去,只要再有買上幾百名奴婢,也就不算事了。」

  聽族老們議論紛紛,王珺說道:

  「九哥王衍、十七弟王轍、二十九弟王樘、舅表兄霍厲、霍肖,他們都是庶生子,除了在族中任事外,在揚州也謀不到一官半職,聽到珺兒要嫁去棠邑,他們都想隨珺兒遷往棠邑。再有嫁禮之中,也不要什麼金銀俗物,珺兒從族裡挑選一百戶奴婢過去,到了棠邑後賜給他們良籍,他們必然也會安心的聽珺兒任用——這麼一來,嫁禮之事也解決了,珺兒嫁到棠邑有人手可用,也不用擔心會被人欺負。」

  諸族老有些遲疑的看向王文謙。

  王珺提出來的也不算過份。

  王氏以及王珺娘親霍氏,與王珺同輩、沒有出五服的宗族子弟有上百人,王文謙對嫡庶子弟的任事,一方面是儘可能照著傳統,將嫡系子侄安排正式的官職,另一方面則是挑先有能力庶出子弟負責族務、統領家兵。

  王衍、王轍、王樘、霍厲、霍肖雖然是庶出子弟,卻頗受王文謙的重用。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一輩上百名子弟,這五人隨王珺嫁去棠邑,也不至於叫王家傷筋挫骨。

  另外,揚州流民、災民無數,即便王珺帶著上百戶奴婢走,王氏再買進百餘戶奴婢補充人手不足,也不是什麼難事……

  當然,這事合不合適,還得王文謙最後拿主意。

  王文謙太陽穴抽搐了好幾下,最後才說道:「珺兒這麼考慮,也是有道理的。」

  「那這件事就這麼定下來。」幾個族老異口同聲說道。

  幾位族老告辭離開,王珺也要回房休息,王文謙喊住她:「婚期定得很近,我也將辭去揚州刺史一職,重新回到殿下身邊謀事,你何苦叫我為難?」

  「爹爹沒有膽氣霸佔住揚州刺史的官位,還賴著女兒不能如履薄冰、小心做人了?」王珺撇著小嘴說道,「爹爹以後還是信王的忠心謀臣,但王珺嫁到棠邑後,也便要一心為夫君著想啊……」

  「這麼看來,咱們父女以後要反目成仇了哦?」王文謙苦笑著問道。

  「爹爹,你是鬥不過珺兒的。」王珺揚頭說道。

  王文謙忍不住要拿書抽王珺,臨了又忍不住一嘆,說道:「世間最難識是人心,韓道勳當年受暴刑慘死,雖然安寧宮是罪魁禍首,但在棠邑眾人眼裡,為父到底是算計過韓道勳啊——你嫁過去後,一切還是要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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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1 00:11:0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百九十八章 宮中(一)

  禮記月令曰:大雪,十一月節。大者,盛也。至此而雪盛矣。

  清陽坐在木格窗前,看著長信宮的庭院裡細雪飛揚,大半天都沒見積出個模樣出來,憊倦的嘆了一口氣,在宣紙默寫下一道詩:「己訝衾枕冷,復見窗戶明,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隨手又將宣紙揉作一團,心裡暗道這細碎的殘雪不成什麼模樣,真是不應這首詩的景。

  「娘娘在想什麼呢?」一名容貌端麗的女宮走進來,看到清陽坐在窗前,絕美無瑕的臉蛋上,卻是一副愁眉莫展的樣子,走過來問道。

  「我在想這時節,蜀都家家戶戶都在醃鹹肉了吧?」清陽抬起皓白似雪的手臂,托著粉膩柔美的下頷,回頭看到女宮一眼,說道。

  「金陵城裡也有『小雪醃菜、大雪醃肉』的說法呢。奴家未進宮時,這節氣一到,左鄰右舍家家戶戶都忙著醃製咸貨,將大鹽加八角、桂皮、花椒、飴糖等入鍋炒熟,待涼透塗在魚、肉或雞禽內外反覆揉搓,看著肉色由鮮轉暗,放進缸中,拿石頭壓住,半個月後取出,煮鹵復醃,再有十日,便能掛在向陽的屋簷下晾曬,等著年節到來……」

  女宮很是嚮往的回憶著沒有入宮前的生活,俄而才省得在遠離故土的貴妃娘娘面前說這些有些唐突了,岔開話題問道,

  「這兩天有蜜橘、雪橙進貢到宮裡,對了,還有敘州進貢的紅蔗,奴家去給娘娘取一些來?」

  「敘州也種有紅蔗嗎?」清陽疑惑的問道。

  她自幼讀書,對各地的風物也都有涉及,知道浙南、嶺南、南詔等多有種植甘蔗,前朝時這些地方用甘蔗榨糖也漸成規模,她卻從未聽說過敘州有甘蔗種植,竟然進貢到宮裡來了。

  既然閒著也是閒著,清陽便叫女宮將州縣進貢來的橙橘紅蔗等各取一些過來,並派人去崇福觀將雲朴子請進宮裡來陪她下棋。

  雲朴子白髮蒼蒼,精神卻極為抖擻,進宮來請過安,移坐到正殿東首的暖閣子裡擺開棋盤。

  看著白瓷果盤裡擺有時令橘橙甘蔗等水果,雲朴子笑道:「大雪時節宜進補,滋養身體,俗話都說『大雪補,來年能打虎』……」

  「我要打虎作甚?」清陽笑道,請雲朴子隨意取食。

  「紅蔗是好東西,敘州進貢來的這些,陛下之前賜了一些給觀裡,但可惜老道牙齒搖動,啃不動了。」雲朴子看著果盤裡已經由女侍撕開韌皮、剖成細枝狀的甘蔗,感慨的說道。

  「我以往卻不知道敘州竟然也種植甘蔗呢?」清陽好奇的問道。

  「敘州以往是不種這些,有也極少,卻在近年黔陽侯在敘州多推廣種蔗、種棉,隨商船往來京畿,敘州紅蔗在金陵城裡卻也在名盛一時,不比黔陽布稍弱。」雲朴子信口跟清陽說些宮禁之外的風物。

  清陽頗為嚮往的看向高高院牆外的天空,不管她的身份是何等的高崇,卻也是不得馳騁長街的籠中鳥,日子過百無聊賴。

  「母妃,」一名幼|童在數名侍宦宮女小心翼翼的陪護下,跌跌撞撞的走進來,奶聲奶氣的喚道,又一本正經的跟雲朴子行禮,「璞兒見過雲道長……」

  「雲老道見過大皇子。」雲朴子一本正經的還禮道。

  清陽將幼|童抱進懷裡,讓他坐在自己的膝蓋上抓著兩枚雪橙玩耍,示意侍宦、宮女站到廊下去,問雲朴子:「黔陽侯大婚將至,照你說,長信宮要送些什麼賀禮過去才算合宜?」

  「黔陽侯大婚,金陵卻也沒有掀起什麼風波來,似乎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習空見慣的事,陛下及太后都會有賞賜,聽說內侍監大人張平這幾天正為籌措禮單的事頭痛。而至於其他的賞賜,韓妃與黔陽侯是堂兄妹,賞賜定然不會輕,娘娘這邊隨黃皇后隨一份禮,便算是禮數到了……」雲朴子說道。

  「黔陽侯迎娶王文謙之女,還是壽王親自去保的媒,雲道長,你是如何看待這事的?」清陽問道。

  「王文謙雖是信王的謀臣,但信王到底是大楚的藩王,而黔陽侯、壽王也皆是大楚所封的王侯,」雲朴子說道,「僅僅是揣測人心的話,滿朝文武還真沒有幾個忠臣良子,但只要朝廷兵強日壯而邊患靖平,不要去管人心如何,則人人皆是大楚的忠臣良子。」

  「好!」

  聽到楊元溥的叫好聲就在門口響起,清陽、雲朴子都嚇了一跳,轉頭看去也不知道楊元溥過來多久,廊前一干侍宦、宮女竟然沒有一個人弄出點動靜提醒她們。

  「雲朴子胡言亂語,請陛下恕罪!」雲朴子滾也似的跪到楊元溥面前,叩頭請罪。

  他剛才的那些話聽上去沒有什麼問題,但他跟清陽郡主說這番話,在後宮禁議政事的當世,他的罪名往大裡說就是蠱惑宮闈。

  「雲道長平身,」楊元溥不動聲色的示意雲朴子起身,他坐到清陽對面的軟榻之上,看到棋盤上只子未落,笑問道,「還沒有落一子啊?」

  清陽壓抑住心頭竄起的寒意,克制住去看剛才在廊外侍候的宮使、侍宦到底都有哪些人,嫣然笑道:「這幾日聽著宮裡都在議論黔陽侯的婚事,妾身想著黔陽侯為大楚、為陛下立下赫赫功勞,長信宮裡總歸也要拿出一份賞賜,才不至於寒了功臣之心——陛下,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雲朴子掃了一眼隨從楊元溥走進來的陳如意、安吉祥二人一眼,心想縉雲司被迫解散,這兩人回到延佑帝身邊伺候,但本事卻沒有落下來啊。

  他竟然都疏忽了,沒有注意長信宮內裡竟然有這麼多人被這二人暗中收買過去了,以致他與清陽郡主說著話,都不知道延佑帝在外面偷聽了多久。

  想到這裡,雲朴子也是覺得有股寒意從尾椎骨直竄上來。

  「黔陽侯確實為朕立下汗馬功勞,朕這幾天還在為賞賜頭痛呢,愛妃也替朕參詳參詳……」楊元溥伸展身體,將長子拉過去抱到膝前坐下,說道。

  「妾身也是沒有頭緒,才將雲老道喊進宮中相詢。」清陽笑道。

  「那雲道長來替朕參詳參詳。」楊元溥說道。

  「雲老道只會胡言亂語,陛下恕罪。」雲朴子哪裡還敢再多說什麼,也不敢站起來,繼續跪伏在地上說道。

  「你說『只要朝廷兵強馬壯,人人皆是忠臣良子』這句話,朕最近也深有感慨,你起來吧,恕你無罪便是,朕身邊也沒有幾個能說話的人,你起來陪朕說會話。」楊元溥說道。

  「謝陛下。」見楊元溥臉色如常,雲朴子才叩了一個頭,從凍冷的磚地裡爬起來,就著陳如意遞過來的繡墩坐下。

  「近日舒州上書,說要淮西禁軍四萬精銳囤兵於廬江,不能倉促決定,便不能發揮,奏請移駐一部分兵馬駐以隨州,從桐柏山與淮陽山之間以窺霍州,」楊元溥說道,「雲道長,你來替朕分析分析,朝廷應不應該准奏,朝廷諸臣又會如何看待舒州的這封奏摺?」

  隨著戰局的穩局,各地增援勤王的州兵陸續返回各地,不過李知誥在舒州統領的左龍雀軍、左武衛軍兩部禁軍,還有四萬精銳。

  楊元溥所說的舒州上書,自然是李知誥的奏摺。

  從用兵效率來說,舒州以東的廬江防線不到百里長,除非很快對巢州組織大的攻勢,試圖再度攻下巢州全境,要不然的話,僅僅是防線對峙,根本發揮不出這麼多精銳兵馬的作用來。

  棠邑兵僅僅用兩萬多精銳,就有力的支撐起巢湖以東兩百多里長的防線。

  現在戰局穩定下來,作為一個有追求的禁軍大將,李知誥怎麼都不甘心表現得比韓謙稍弱吧?

  從禁軍兵力合理配置來說,將一部分淮西禁軍轉移到荊襄西北角的隨州,從桐柏山與淮陽山之間的缺口,窺視北面的光州、霍州,從西北翼開闢新的戰場,牽制、打擊壽州軍,不僅能緩解南線所承受的壽州軍的壓力,也能有效壓制、削弱壽州軍的力量。

  僅僅從軍事戰略角度來看,李知誥的上書建議,是再正確不過的。

  只是大楚此時內部的局勢有多複雜,平民百姓不知道,雲朴子怎麼可能不清楚?

  隨州作為荊襄的一部分,位於荊襄的西北腹地,鄭氏恐怕早就將其視為不容他人染指的囊中之物了吧?

  李知誥的上書,鄭榆、鄭暢以及作為鄧襄防禦使、右龍雀軍都指揮使的鄭暉,第一個便要跳出來堅決反對吧?

  此外,李知誥如此建議,私心也是甚重,雲朴子相信此時的楊元溥也應該能看明白。

  而李知誥的私心,或者說李知誥身後晚紅樓一系勢力的私心,也很簡單,實際就是僅舒州一地,實在不足以成為他們能蓄養數萬精銳的根基之地。

  目前左武衛軍、左龍雀軍的主要將領,都為李知誥拉攏過去,可以說是都出身晚紅樓一脈,但下面的將卒卻來自於兵部管轄的諸屯營軍府。

  沈漾此時一方面是控制諸將麾下的私兵規模,一方面使努力使各屯營軍府的都尉、校尉的任命、選拔正規化,使更多的文職將吏充當其任,同時也盡一切可能削減軍府兵戶所承受的田租賦稅,以確保大楚朝廷對基層將卒的掌控。

  這時候兵部有序的安排軍府兵戶進入諸部禁軍輪衛戍,李知誥等統軍大將要不想引起嘩變,也不能橫加阻撓。

  李知誥倘若想學棠邑,除了儘可能提高將卒的戰鬥力,使之更加職業化,更容易為其籠絡,相當於是實行准募兵制,他們不直接掌握幾個富庶州縣,又要從哪裡籌措額外的養軍之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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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九章 宮中(二)

  雲朴子沒見著李知誥上書的奏函,但掰著腳趾頭,心想李知誥以及他背後呂輕俠等人也能想到鄭氏絕對不會坐視淮西禁軍輕易就移駐位於荊襄西北腹地的隨州。

  此時黔陽侯及韓家與壽王府、與淮東同氣連枝,暗通曲款,晚紅樓一係為何要冒著往死裡得罪鄭氏的風險,上這樣的奏疏?

  是他們覺得形勢迫切,不得不爭奪隨州,而是說他們與鄭氏暗中有通聲氣?

  楊元溥見雲朴子彷彿老樹虯盤的枯瘦臉皮緊繃著,陷入沉思好一會兒不見反思,略有沉不住氣的再次問道:「對舒州上書,雲道長有何感想?」

  「哦,」雲朴子似驚醒過來,抬起頭稍作遲疑,說道,「陛下恩賜,老道才能在崇福觀修行,每日修身養性讀些道書,哪有什麼資格在社稷之事上胡言亂語?」

  「你剛才跟清陽說朝廷兵強馬壯的話,可是沒有這樣的自覺啊?」楊元溥銳利雙目彷彿老鷹似的盯住雲朴子,問道。

  見楊雲溥前步剛赦無罪,轉頭就要翻舊帳,雲朴子也覺頭皮發麻,說道:「老道不敢胡亂置喙什麼,此事大事,陛下應問策鄭度支、鄭中丞才是……」

  大楚大體遵循前朝舊制,門下省統領諸部院司以執政務,樞密院主掌軍機,而諸部院司之中,以沈漾兼領的吏部、韓道銘執掌的戶部以及張潮執掌的鹽鐵轉運使司,鄭榆執掌的度支使司為重,此外便是杜崇韜執掌的兵部、以御史中丞鄭暢為首的御史台;這諸多大臣都加參知政事,相當於副宰。

  雲朴子沒有將話說透,但話裡的意思也很明顯。

  李知誥上書言事,分兵移駐隨州,欲從西北翼重開對壽州軍的第二戰場,樞密院、門下省諸多院司都不會有太大的意見,最大的阻礙在於鄭氏,又或者說李知誥已經與鄭氏暗通聲氣,獲得鄭氏的許可。

  見雲朴子說過這話後,楊元溥臉色隨即陰沉下來,清陽心想他應該已經想到這點吧?

  過了良久,楊元溥盯著雲朴子問道:「雲道長,你說朝廷應兵強馬壯,但應如何才能兵強馬壯?」

  雲朴子苦澀一笑,說道:「老道早年在升州節度使帳前效力過幾年,屍位素餐之餘,也有幾分指點江山的嘴皮子工夫,但哪裡識得經世致用之術?要說兵強馬壯之法,陛下身邊有太后、呂宮使、沈相爺以及韓鄭張黃諸位大人,外有黔陽侯、新津侯、信王,有鄭將軍、柴將軍、張將軍、顧將軍,哪裡輪得老道置喙?」

  「這些人?」楊元溥強抑心裡怨氣,才沒有將那一聲輕哼從鼻腔裡發出來。

  這一刻,雲朴子也覺得楊元溥有些可憐了。

  收復金陵登基之初,楊元溥雖然並沒有徹底的解除身邊的內憂外患,但多多少少也有著幾分中興之兆,然而才短短兩年多時間,卻成內外皆是虎狼之勢。

  然而這一切似乎也難以避免?

  可惜啊,李遇說中這一切,卻不能活著看到

  這一切的發生,將死之時渾濁老眼裡那一抹淡淡的哀傷,是不甘,是孤寂?

  見接下來說話,雲朴子、清陽都只是小心翼翼的應對,楊元溥也不覺得有什麼興趣,將長子抱下膝蓋,遞給旁邊的侍宦,便帶著陳如意、安吉祥離開長信宮。

  目送楊元溥離開,清陽那雙絕世美眸掃望左右侍候的一干侍宦宮女,清澈有如深泉的美眸卻透漏著冷冽的清寒。

  要是眸光真是刀,清陽都已將這一干人等戳出千刀萬孔。

  「娘娘,棋還沒有下呢。」雲朴子提醒說道。

  「下棋。」清陽生硬的接了一句,才牽著幼子的手,硬生生的轉過身,走回暖閣。

  「慎言微行,陛下非是不信任娘娘,實是李知誥倒向太后,令他心裡再無能信任之人。」雖然一干侍宦、宮女也都感受到清陽剛才眼神裡的殺氣,這時候沒有人自討沒趣的湊到廊下來,但云朴子還是壓低聲音說道。

  清陽將胸臆間的那絲怒氣按住,問道:「陛下,他剛才那番話是什麼意思?」

  「沈漾、楊恩皆知經世致用之術,對陛下也忠心耿耿,自然有兵強馬壯之法獻上,但如老道剛才妄言,一是陛下心裡已經沒有可以信任之人,二是兵強馬壯之法都講究一個徐徐圖之,陛下或許沒有太大的耐心,才會口不擇言的問策老道吧?」雲朴子說道。

  清陽問道:「李知誥在舒州上書奏事,依雲道長之見,他們與鄭氏早就暗通聲氣了嗎?」

  雲朴子看了一眼窗外的碎雪,說道:「朝廷現在安靜得有些異常,應該有暗通聲氣吧?」

  「鄭氏能得到什麼好處,會答應他們的條件?」清陽好奇的問道。

  「如果有能叫鄭氏滿足的條件,或許又是大楚自事變以來又一大變局,」雲朴子微蹙白眉,說道,「但要說什麼變局,老道年紀也大了,老骨頭偷著懶,有一陣子沒有走到崇福觀外面活動活動了,暫時也沒有注意到有什麼風聲在下面傳播。不過,事情已到這一步,就絕不會是空穴來風……」

  清陽牽著幼子的小手,這一刻只覺自己似風暴汪洋之中的一葉小舟,隨時都會被不可測的變局打得粉身碎骨。

  …………

  …………

  雲朴子離開長信宮,走出宮門和崇福觀走去。

  此時雪漸大,兩側的院牆屋簷已經有淺淺的一層雪積下來。

  雲朴子在兩名道童陪同下,從崇福門走出不過三四百步,便看到有一輛馬車停在巷子裡,姚惜水從揭開的簾子一角露出絕美冷豔的臉。

  雲朴子示意道童先回觀裡,他走進巷子,掀開車窗,彎身爬上車,看到呂輕俠也坐在車裡,微微一怔,還是挨著綿榻坐下。

  御者執鞭輕輕抽動馬鞭,御車在皇城的御道緩行。

  「陛下剛才到長信宮,可有說什麼?」姚惜水問道。

  「黔陽侯與王文謙之女大婚之事漸近,王貴妃與陛下說了一些要如何賞賜的話,卻也沒有說其他。」

  雲朴子說道。

  「恐怕不僅僅說了這些吧,雲道長什麼時候開始對我們保留來著了?」姚惜水盯住雲朴子的老臉問道。

  「你們與鄭氏暗中交易這件事,要不是陛下問起,老道都絲毫不知,而你們既然也在長信宮安插了人手,老道還以為從此之後就井水不犯河水呢。」雲朴子說道。

  「那幾個蠢貨,頂多是盯著些水面上的動靜,哪裡識得藏在水面之下的人心?」呂輕俠這時候開口解釋道,「至於與鄭氏的交易,確實是要談,但知誥在舒州上書,僅僅是挑起談的由頭,還沒有正式派人去談——你一定要問我們能拿出什麼條件滿足鄭氏,此時也不妨告訴你。鄭暉雖然善治軍,但在鄧襄受限於手裡的兵力,面對梁國在汝蔡及關中的兵馬,卻難有什麼作為,隨州那邊也只是被動的在淮陽山、桐柏山之間的隘谷間修造防壘。不要說有餘力從這個缺口殺出去了,還擔心壽王軍有可能分一部分兵馬經此滲透殺入荊襄腹地。而此時柴建在邵州抵禦永州叛軍也沒有了什麼作為……」

  「右龍雀軍與左神武軍南北大換防?」雲朴子難抑震驚的問道。

  一方面是朝廷若有若無的箝制,更主要還是金陵事變後,能調撥的錢糧實在有限了。

  因此西線鄧襄方向,只要梁軍沒有大的集結動作,右龍雀軍的兵馬就控制在一萬五千人左右,更多的兵戶主要還是安心在屯營軍府屯墾耕地,休生養息、以蓄糧穀。

  加上鄧襄均三州的地方兵,鄭暉能直接調動的兵馬僅有兩萬四五千人,卻要兼顧武關及南陽方城兩處防線,不要說鄭暉沒有三頭六臂,就算是有三頭六臂,也不可能有什麼作為。

  柴建在邵衡兩州南部的五指嶺防線,因為苗勇率部叛投永州,情況則可以說是慘淡了。

  雖然呂輕俠說還沒有正式跟鄭榆、鄭榆談這事,但雙方沒有一定的意願,李知誥就在舒州上書可以說相當魯莽了。

  而鄭氏有可能傾向答應這樣的交換,除了西南部的荊州處在張蟓的控制之下,大概主要也是因為鄧均襄以及郢、隨諸州,近百年就經歷多次攻伐,人口稀疏,土地荒蕪。

  這些地區即便荊襄戰事後修養生息有一些年頭了,但杜崇韜、韓謙及他身後的周憚、陳景舟,以及早年李知誥、柴建等在均州任屯營都尉、州司馬,都有極大的影響力,令鄭氏並無法很輕易的將荊襄腹地變成他們的勢力範圍。

  更不要說梁軍東線進攻不力,將攻伐大楚的重心轉移到西線,荊襄所面臨的軍事壓力就大了。

  事實上,在壽州軍徹底投向梁軍,調一部禁軍精銳充實隨州,封堵壽州軍大淮陽山、桐柏山缺品南下的通道,加強荊襄北線的防禦,也是極為迫切的現實要求。

  或許在鄭氏的眼裡,這種情況下,與其被晚紅樓一系拖後腳,最後搞得右龍雀軍在鄧襄大敗、慘敗,將鄭氏手裡最關鍵的籌碼輸乾淨,還不如趁著投入還不大時及時止損、交換防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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