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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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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1 12:56:3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三十章 黃雀在後(二)

  三人將礙手礙腳的裘袍脫去,僅穿一身短襟勁裝,將身子藏在一條僅兩尺寬的窄巷裡,看到數名緊咬到現在的追兵,就在十數步外被他們一名同伴冒死誘入另一條巷子之後,才側著身子,沿窄巷躡足往前面走去。

  走出巷子,看到藏身地就在街對道,而左右又沒有一個人影,任誰都會鬆一口氣,其中兩人都有些迫不及待的跨出巷子,就想穿過長街往藏身地走去,但稍稍落後、臉上有道傷疤的中年漢子,手按住腰間的佩刃,沉聲說道:「不對勁,有血腥氣,我們走!」

  「既然來了,為何要走?」藏身地緊閉的大門,這時候無聲的打開,王轍、霍厲站在門內,他們身後有兩人倒在血泊之中,不知死活。

  不用問,疤臉漢子也清楚自然是負責看守這處藏身地的兩名暗樁,被這些人提前一步幹掉。

  疤臉漢子待要轉身,韓豹已與張士貴從街尾圍逼過來,而街口各有兩名好手從大樹後站出來,手持短弩虎視眈眈的盯著這邊。

  「三位大人,要是不想將灌江樓及成德軍的人引過來,咱們是不是進來後再坐下來慢慢聊?」王轍問道。

  「你們是什麼人?」青年漢子肩頭中了一箭,但持刀橫在身前,渾然不顧肩頭的箭傷,有如露出獠牙般,凶惡的盯著身前的王轍、霍厲,彷彿一頭野獸,彷彿就會撲上去搏命。

  「趙慈,放下刀,先進去。」疤臉漢子沉聲命令居前的青年。

  聽到有密集的馬蹄聲就在百餘步外響起,疤臉漢子便知道事情發生到現在,成德軍節度使府的牙軍騎兵精銳也已經出動上街了,他們稍有耽擱,被牙軍騎兵盯上,再想脫身就困難了。

  只要這夥人跟成德軍及灌江樓不是一夥的,不管他們什麼來路,不管他們什麼目的,他們都只能先接受挾持進入院子,而不是在外面僵持下去。

  而疤臉漢子也能看出,除了居首的文弱書生外,其他五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即便暴起發難,在追兵趕過來之前,也是他們被幹翻居多。

  三人走進院中,韓豹與張士貴居後跟著走進去,隨身將院門關上。

  韓豹與霍厲即便在戰場上跟梁軍接觸過,也不可能認得多少梁軍將吏,暗中警惕之餘,都朝王轍看去,不知道他能不能辨認出誰來。

  中箭青年、疤臉漢子,王轍也不認識,但這兩人身邊那個身材瘦小、看上去僅十三四歲的少年,臉上抹著牆灰,有些污穢,臉形卻予人熟悉之感,王轍暗想他大概就是定州城裡的梁國密間不惜犧牲十數名精銳好手,都要保護著脫身的那位重要人物吧?

  王轍盯著少年,張口說道:「沒想到竟在定州城裡遇見殿下……」

  「你怎麼認得我?」少年驚訝的問道,聲音卻是稚嫩清脆,卻是個女扮男裝的少女。

  疤臉漢子想阻止都來不及,只能眼睜睜看著女扮男裝的少女中計被詐出話來。

  「原來是雲和公主啊,我還以為是哪位殿下呢?」王轍哂然一笑,梁帝朱裕此時有三子二女,眼前這女扮男裝、以女孩子算應該有十五六歲的少女,應該就是朱裕的長女,也是朱裕篡位之前病逝的容妃之女、雲和公主朱曦。

  「黔陽侯的人,什麼時候幹起打家劫舍的事情來了?」疤臉漢子刀握住腰間的佩刀,盯著王轍、霍厲二人,沉聲問道。

  見這人這麼快就猜出他們的身份,王轍也是暗暗心驚,問道:「不知這位大人如何稱呼?」

  張士貴要上前收繳這三人身上的兵刃,疤臉漢子橫刀在身前,凶悍的盯住張士貴,令他不敢上前,冷聲說道:「黔陽侯大概也絕不想你們在定州城暴露行蹤吧?」

  「張士貴,收他們的刀,我們已經將消息傳出去了,剩下五條賤命交待在這裡無所惜,換梁國公主的一命,值了。」韓豹這時候果斷下令道。

  疤臉漢子沒有想到真正的主事人竟然在他們身後,再看左首那人毫不猶豫的聽那人命令,跨步上前趁著他一愣神,手裡已經搭到他的刀柄上。

  疤臉漢子待要掙扎,韓豹曾毫不猶豫,抬手一箭,就朝著雲和公主的右臂射去。

  「啊!」朱曦吃痛叫了一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的清冷,也不知道會傳出去多遠。

  疤臉漢子這才鬆開手,任佩刀叫張士貴奪走,也示意那個叫趙慈的青年放棄反抗。

  霍厲與張士貴親自先將疤臉漢子與青年捆綁起來,韓豹卻不放心的檢查朱曦的手,看她虎口都起了繭子,示意張士貴將她也綁起來,再替她及那個叫趙慈的青年拔箭止血包紮。

  雲和公主身為朱裕之女,卻與梁軍密間潛伏到定州城來,顯然不可能是耍什麼小性子,而他們之前藏身樹冠之中看他們逃離灌江樓時,雲和公主也相當敏捷,並沒有拖慢其他人的速度,可見在朱裕的督促下,習武練就的身手相當不凡。

  韓豹不想因為顧及雲和公主的特殊身份,就放鬆警惕,而給他們留下可趁之機;這恰恰也是霍厲、王轍他們時刻都下意識想保持世家子弟的風範,所不及的。

  這時候已經全城戒嚴,街巷裡到處都是武德軍的兵卒,他們無法出去。

  張士貴帶著人將兩具屍體拖回屋裡,又將殘血清理掉,韓豹、王轍、霍厲則掌燈審訊三人:

  「全城搜捕即將開始,你們從灌江樓脫身,卻往這邊走來,想必有脫身或應對搜查的手段,這時候你們不會還有什麼藏著掖著吧?」

  「這宅子裡除了後院柴房草垛下有藏身秘室外,屋主也早在三年前就進定州城潛伏了,原本不虞會被人識穿,但屋主被你們所殺,現在我們藏入秘室裡,外面卻不能留一個人,到時候會不會引起懷疑,只能看到天命了。」疤臉漢子輕嘆道。

  霍厲帶一人去後院看秘室的情形,王轍繼續頗有感慨的說道:「你們三年前就派那麼多人潛伏過來,是不是當時就擔心王元逵有朝一日會迫於形勢跟蒙兀人勾結啊?」

  疤臉漢子冷冷的沒有搭話,王轍察覺到他眉眼間藏有一絲不屑,又笑道:「即便你們早就察覺到灌江樓是蒙兀人的走狗,卻沒想到賀王朱讓這時候竟然會派人到定州來跟蒙兀人見面,又有何用呢,還不是要敗得一塌糊塗?」

  疤臉漢子還算鎮定,但那個叫趙慈的青年卻難以控制的臉露驚容,叫王轍、韓豹他們確認此前的猜測無誤。

  「朱讓派了誰過來,是不是雲和公主無意跟那人打過照面,被認了出來,以致你們陣腳大亂?」王轍步步進逼的追問道。

  他專司文事,話術極強,以及察言觀色,都要強過韓豹、霍厲,審訊、探詢之事自然是他來負責。

  聽王轍說到這裡,疤臉漢子知道他再閉口不言,也沒有什麼意義,說道:「我是大梁承天司參軍都虞侯沈鵬,你們既然是黔陽侯的人,應該知道我帝極寵愛雲和公主,你們要是急於趕往棠邑通風報信,嫌我們二人是累贅,盡可殺之埋於秘室,但請善待雲和公主,到時候我帝必會以重金贖之……」

  沈鵬不知道眼前這些人在棠邑軍中到底是什麼身份,但他知道能深入千里敵境刺探情報的都不會是善茬。

  而且大家都是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稍有不慎都會身死命喪,沈鵬相信他們有必要的話——這些人必然要急著潛回棠邑通風報信,情勢就顯得極為必要——以及已經得到他們想要的情報,都會毫無猶豫的將累贅處理掉;換作他也是如此。

  他現在不奢望自己與趙慈能保住命,只希望雲和公主能逃過一劫,心想只要這些人想辦法將雲和公主帶去棠邑,相信黔陽侯還不至於會為難一個女子,大不了陛下象徵性的付些贖金。

  「哦,原來是大梁承天司東都院大檔頭和尚沈當家啊,你們在路上不搞什麼事,不當累贅的話,大家也不一定要刀兵相見啊;你們真要搞什麼事,就不要怪我們將你們交出去保命了。想必大檔頭也明白,蒙兀人也好,灌江樓也好,此時還不會急著與我大楚為敵……」王轍沒想到一下子逮住兩條大魚,都禁不住想要大笑一番,好好的慶祝一下。

  過去一年時間,王樘、霍厲在韓謙身邊任參軍,王衍在通政司任吏,而王轍與霍肖在都廳司任吏,兩人差不多將棠邑軍的機密文檔都梳理了一遍,王轍當然知道梁國承天司參軍都虞候沈鵬,其在梁國,堪比郭卻、奚發兒在軍情參謀司的地位了,只是沒想到今日在定州城裡,沈鵬會落在他們的手裡。

  「你們不急著返回棠邑通風報信?」沈鵬微蹙著眉頭,有些不解的掃眼看向韓豹、霍厲等人,心想這些人要是不慌不急的趕路,是有很多選擇將他們也帶上,不虞沿途會露出破綻,但他心裡不明白的事情是,今夜在定州城所發生的事情,注定將徹底攪亂中原的局勢,眼前這些人怎麼會不急著將消息傳回棠邑?

  這時候裡屋傳來幾聲「咕咕」的鳥叫聲,沈鵬瞬間想到什麼事情,盯著王轍問道:「你們真成功訓練出能傳信的禽鳥了?」

  「沈大檔頭對禽鳥傳書,也很有研究啊?」王轍笑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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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一章 黃雀在後(三)

  沈鵬故意放鬆姿態,說道:「我也就是以前聽司院裡的文吏說過一些秩事,但真要去做這事,卻發現禽鳥傳書不是一件易事,不想棠邑竟然先訓養出能傳信的禽鳥來了,聽這聲音是鴿子吧?」

  大梁對舊朝衣冠士族打擊更為徹底,現在境內連只種鴿都未必能找到,野鴿子的訓養、培育更加複雜;而沈鵬在承天司要想做這件事,沒有現成的指導經驗,只能從零碎的文人秩事裡摸索,就更不是一件易事。

  沈鵬待要再說些什麼,見靠牆壁站在一旁不吭聲的韓豹這時候站直身子,明顯是他的話叫這人起了警惕,似乎再有什麼不對勁,便會隨時干預進來。

  沈鵬稍稍坐正身子,不再試探,徑直說道:「既然你們已能用禽鳥傳書,黔陽侯或許明日便會知曉定州城發生的事情,但你們有沒有想過,黔陽侯會如何利用這事?」

  「你想說什麼?」王轍也警惕的問道。

  「你們不是想知道我們在灌江樓遇到誰,才搞得如此狼狽嗎?」沈鵬問道。

  「……」王轍直起身子侍要追問,但轉念想到他們才是掌握主動權的人,怎麼能被梁國的密諜頭子牽著鼻子走,他放鬆姿態的坐回去,示意沈鵬繼續說下去。

  「要不是武陽侯梁任與賀王世子朱天明出現在灌江樓,我們猝不及防跟他們打了一個照面,今夜也不會鬧得如此的風起雲湧了。」沈鵬說道。

  韓豹給守在門口的張士貴使了一個眼色,讓他去找霍厲過來。

  沈鵬吐露的消息太關鍵了。

  他們之前將今夜所見所聞寫入秘信,著石如海等一批人手疏散撤出時,就著手傳回棠邑。他們之前裡的秘信有很多都是推測,但棠邑在做決策時,會對推測部分做相應的衡量。

  現在他們要是採信沈鵬的話,就必須對這些信息進行驗證,要不然就有可能會對棠邑做決策造成誤導。

  沈鵬落在他們手裡,但不意味著他為了梁國的利益,就不會有意誤導他們。

  霍厲很快走過來,韓豹與他及王轍商議了片刻,又盯向沈鵬說道:「你說的這些事,我會親自去核實,現在給你最後改口的機會。而等我踏出這院子,要是發現你說的跟事實有一丁點的出入,就不要怪我們辣手無情。你也不要覺得我們沒有權力處理掉雲和公主,我們奉命潛入定州,確保自己活下去是第一要素,必要時甚至可以持我家大人的秘信,正式去拜謁成德軍節度使……」

  「我帝猜測灌江樓有暗附蒙兀人的可能,但王元逵軍中並非誰都甘願淪為蒙兀人的走狗,所以之前才會有擅殺我大梁使者逼宮的事件發生。而我這次奉命過來,主要也是想要爭取成德軍中一些將吏的支持,動搖王元逵的決心,儘可能拖延時間,使我帝能搶先攻陷潞州。而為加重爭取成德軍將吏的籌碼,我帝也特地讓雲和公主一起過來,只是怎麼都沒有想到,朱讓會直接派武陽侯梁任與賀王世子朱天明過來——你覺得我有必要在這事上騙你們嗎?」

  時間太緊迫了,沈鵬不想韓豹他們在驗證他的話浪費時間,卻又知道想要說服對方不易,只能用更平靜的語調說道,

  「想必你們也能明白梁任、朱天明這兩人過來,意義有什麼不同吧?」

  王轍與霍厲、韓豹對視一眼,他們當然清楚這裡面的區別有多大。

  武陽侯梁任及賀王世子朱天明過來,既是使者,同時更是質子。

  武陽侯梁任是梁樞密使梁師雄的嫡子,也是賀王朱讓的舅子,他與朱天明兩人出現在定州城充當質子,無疑表明梁師雄與賀王朱讓絕不回頭的叛變決心。

  這事不僅會敦促蒙兀人以最快的速度出兵,也會助灌江樓及王元逵以最快的速度解決掉成德軍內部的分歧。

  灌江樓是早就暗附蒙兀人,但王元逵到底不是灌江樓及王景榮掌握的傀儡,而王元逵手下的統兵將領,更是有著自己的打算。

  之前的形勢,一是蒙兀人隨時鐵蹄南下,一是梁帝朱裕率十萬梁軍精銳隨時能攻陷潞州,然後出井陘進入河朔。

  這種情形下,成德軍的將吏,誰能肯定最後鹿死誰手?

  即便是王元逵有所猶豫,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這也才有沈鵬秘密護送雲和公主潛入定州城,目的就是利用王元逵及手下將吏的猶豫、遲疑,進行遊說、勸說,以拖延時間。

  甚至雲和公主的作用,就是關鍵時刻可以出面充當質子,以示梁帝朱裕絕無追究梁使被殺的意思,以便能穩住王元逵。

  而只要梁帝朱裕能提前攻陷潞州,擺出兵鋒直指恆州、定州的勢態,王元逵及將吏到時候就更不會輕易做出選擇。

  那時候他們還是要堅定投向蒙兀人,只會意味著恆、定兩州會第一時間被打殘掉,成德軍會第一時間去撞十萬梁軍精銳的兵鋒。

  不過,但是,然而,梁師雄與朱讓用計之狠,竟然不在梁帝之下,武陽侯梁任與賀王世子朱天明同時出現在定州城,形勢就完全不一樣了。

  這代表著賀王朱讓與樞密使梁師雄不管出現什麼情形,一定會裡應外合舉旗叛反。

  這意味著梁國內部一定大亂。

  這意味著梁帝朱裕即便攻陷潞州,也只能第一時間班師南歸,平息內亂。

  這也注定著蒙兀騎兵一定會借這個機會大舉出兵侵入河朔。

  不管後續梁國的局勢如何發展,成德軍之中還有誰在這時心存猶豫、遲疑,一定會遭到血腥清洗。

  韓豹與王轍、霍厲對望一眼,心裡都禁不住悚然暗想,梁師雄與朱讓還真是狠角色,竟然直接使梁任、朱天明進入定州城為質子。

  換作其他人,即便明白梁帝朱裕攻陷潞州後,極有可能接下來就會回過頭來收拾身邊的異己分子,但真不是誰都能有這種置死地而後生的勇氣啊。

  「我們既然已經與梁任、朱天明撞上面,想必他們也不會再藏頭藏尾,他們目前要做的只是儘可能敦促蒙兀人出兵而已,而你們也不需要冒險潛入去驗證這話的真假,或許明天消息就會在定州滿城傳開來,」沈鵬說道,「他們唯一料不到的,是你們能借禽鳥傳書……」

  「你想說什麼?你大概不會指望借我們的飛鴿,給梁帝傳信吧?」韓豹問道。

  「你們這時候不要詐我,承天司雖然沒能馴養出傳書禽鳥,但也知道禽鳥傳書有太多的限制。真要是能借禽鳥在不同地點之間隨意傳書,集大梁一國之力,一定不會做得比棠邑差。」沈鵬說道。

  韓豹、王轍、霍厲沒有說話。

  「蒙兀騎兵南侵,朱讓、梁師雄叛變,我大梁動亂已成定局,而到時候徐明珍的壽州軍也必然陣腳大亂,黔陽侯或許正等著這個機會將壽州、霍州收入囊中吧?」沈鵬看向王轍三人問道,「這也是你們出現在這裡的最大目的吧?」

  「我們只負責蒐集、傳遞信息,我家大人會如何決定,卻不是我們能干涉的,你也無需胡亂揣測。」王轍說道。

  「我怎麼能不揣測,我有一個妙計,能叫棠邑軍兵不血刃奪下濠州,卻不知道三位願不願意聽?」沈鵬說道。

  「大檔頭不要那麼多廢話,你說什麼話,我們是都可以傳回棠邑去,但我家大人會如何決策,卻不是你我能干涉的。」王轍重申道。

  「梁師雄與朱讓叛亂,徐明珍多半會觀望形勢,也不會輕易棄守壽州、霍州,但陳昆與韓元齊對我帝忠心耿耿,只要有一線機會,他們一定不會坐看汴京落入叛軍之手,」沈鵬說道,「當然,黔陽侯徑直派人去濠州報信,定難取信陳昆,但棠邑軍要是能將我與雲和公主親筆所書的信函送到陳昆跟前,情況就會不一樣了——到時候不管是承黔陽侯的情,還是需要抽調兵馬鎮壓叛亂,陳昆都會讓出鐘離城,他率兵馬回淮河北岸……」

  韓豹、王轍、霍厲這時候聽明白沈鵬到底是什麼打算了,說白了就是利用飛鴿傳書的時間差,為大梁爭取最後一線挽回敗局的機會。

  他們現在將沈鵬的秘信傳回棠邑,要是棠邑那邊不落井下石的話,秘信最快明日入夜後就能送到陳昆手裡,而到後日午時就能送到韓元齊手裡。

  韓元齊在徐州有六千精銳騎兵可用,是梁國此時唯一能爭的生機。

  從徐州出兵,騎兵部隊以每天兩百里的速度馳行,則能控制在三天時間內趕到六百里外的汴京。

  也就是五六天後,倘若韓元齊能親率六千精銳騎兵順利趕到汴京城下,還是有機會從梁師雄手裡奪回汴京城。

  畢竟梁帝調梁師雄任樞密使,但梁師雄在汴京能直接調用的兵力卻很有限。

  梁賀王朱讓在魏州即便有三萬精兵,卻以步卒為主,即便今夜就不顧一切的出動,五六天之後都未必能趕到汴京城下,何況他們還要先控制衛州,去斷梁帝朱裕的退路。

  而事實上賀王朱讓再有決心,但為了配合好蒙兀人,多半也會拖到蒙兀騎兵全面進入成德軍轄防區後才會發動叛變——朱讓、梁師雄不可能想到韓元齊、陳昆在南線有可能會這麼快得知詳情——這樣就能給韓元齊多爭取兩到三天的時間。

  而只要韓元齊能率殘軍奪住汴京,對大梁來說,形勢就不算徹底的崩壞。

  汴京在誰的手裡,對大梁未來的局勢,影響太關鍵了。

  「當然,我的信送到黔陽侯的手裡,黔陽侯更有可能會視之不理,坐看我大梁徹底陷入動亂之中,坐看蒙兀人的鐵蹄蹂躪中原,但不管怎麼說,你們身為黔陽侯派出的密諜,都應該想辦法將我的信傳回黔陽侯案前,供黔陽侯決策是不是?」沈鵬平靜的看向王轍、韓豹、霍厲,他不希望對方在驗證這事上拖延時間,哪怕是早三五個時辰,都有可能決定大梁不同的命運。

  王轍這時候也猶豫起來,看向韓豹、霍厲。

  他們現在手裡還有四隻信鴿,只有一次應急通信的機會;事實上四隻信鴿都很未必能將沈鵬的秘信及時送回棠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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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二章 天下大局

  韓謙昨日夜裡剛回到烏金嶺大營,清晨醒來,看窗外晨曦清亮,心想今天天氣應該不差,起床後處理掉前些天堆積下來一大堆公函,午前便拉著王珺走出大營,到沈家集堰,看去年秋後移種的楊柳樹抽青。

  再有幾天便是清明,山裡回暖極快,脫下裘襖都沒感覺過幾天,豔陽之下,穿單衫出行,都不覺得有涼意。

  坡崖綠意萌生,生長一些細碎的花朵,雖然談不上豔麗,緩步走到沈家集堰,卻覺得是山中春光大好之時。

  沈家集堰,就是在去年潰水沖擊敵營的冰壩殘址上分兩次修築而成。

  堰壩壘石修築有兩丈寬、六尺高——山裡的石料也是不缺,為省事趕工,都是直接拆山裡的寨子運過來,省去採石這個極耗人力的過程——在烏金峽谷內側攔截出一座深丈餘、寬三百步到三里不等,往南延伸七里許的山湖。

  淮陽縣城就修建於山湖南側的河谷丘原上,不僅能新增上萬畝澆水地,改善沿岸田地春耕時的灌溉用水外,還使得南淝水河上游三條主要支流具備通航條件。

  而這座堰壩修建後,這邊只需要安排少量駐兵,就徹底杜絕壽州軍再從南淝水河谷往南進攻淮陽山的可能;除非他們敢冒著再被大水沖擊一次的風險。

  除了駐兵外,淮陽山東北坡的民戶,進行持續一年的疏散、轉移,丁口下降到八萬餘人,耕地資源不再像以往那麼緊缺。

  除了建成兩座鐵礦、三座煤石場外,山裡的藥材、野桐油樹以及茶樹資源很是豐富。

  冶煉工坊、農具鑄造工場、石灰窖、磚窖、榨油工坊、制皂工坊、織造及軍用被服工場等等在淮陽縣城建設期間,也陸續建成,為淮陽縣形成一個基本工造體系,也初步容納數千人等的剩餘勞動力,擴大淮陽山東北坡的物資生產規模。

  下一步要做的工作,就是重點加強新設八個鄉司的建設,強化對淮陽山東北坡腹地的統治。

  韓謙與王珺在堰壩兜了一圈,待要趕回牙帳用午餐時,韓豹他們在定州發出的兩次秘信,幾乎同時被送入烏金嶺大營。

  由霍厲、王轍攜帶北上的三組十二隻信鴿,僅有三隻成功飛回來,但兩封最關鍵的秘信都沒有遺漏,特別是第二封秘信,附有沈鵬與雲和公主的鑑押,將河朔此時面臨的危局,講得更為細緻,算是十分的幸運。

  田城、郭榮、馮繚、奚發兒、韓東虎等人都在別處,氣喘吁吁的匆忙趕過來,韓謙正坐在廊前囫圇吞棗的扒著菜飯充飢,嘴裡塞滿東西,含混的指著著案前的兩封秘信,要他們先看。

  「……」看過秘信,即便他們之前對神陵司河朔殘餘勢力有可能跟北逃士族勾結甚至早就暗附蒙兀人所有推測,但此時得到確切的消息驗證後,馮繚、郭榮他們都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馮繚帶著複雜至極的情緒說道:

  「朱裕此劫難逃了。朱讓未必有這樣的膽識,但梁師雄用計太狠,直接將其子及朱讓之子送往定州為質,真是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啊!」

  這時候到韓謙身擔任記室的王衍氣喘喘的捧著一副卷軸過來,大家一起動手將卷軸在長案上鋪開,卻是河朔及河東故郡的地形圖。

  即便梁國密間成功從定州城將消息送出,但沒有快速有效的應急通信手段,主要通道又在成德軍的控制之下,僅僅憑藉人力,翻越井陘北側太行山險峻山嶺,少說也要四到五天才有可能傳到朱裕在潞州城下的大營之中。

  而朱裕率梁軍主力兵馬進逼潞州城下,往南一百九十里乃是澤州城,從澤州城往後百餘里,再翻越太行山南麓山區,才是與汴京隔河相望的衛州境內。

  也就是說,朱裕即便及時收到消息,從此刻算起,他最早最早也要七八天之後,才有可能將第一批嫡系精銳騎兵派到衛州。

  然而蒙兀騎兵極可能今日已經進入定州境內,以晝夜馳行二百里計,最快也僅需要三天時間就能進入魏州境內,與朱讓會兵——蒙兀騎兵不需要考慮趙州、祈州的守軍,到魏州境內便能獲得補給及落腳點,然後貼著太行山東南麓的馳道西行,兩天之後就能堵住朱裕嫡系精銳出太行山南麓的山口。

  倘若朱讓膽子更大一些,今日就直接出兵西進,三四天之後就能出其不意奪下衛州,然後封鎖軹關陘、太行陘、白陘等隘口。

  梁軍主力在梁帝朱裕的統領下,即便軍心不立時崩潰掉,南歸之路也將被堵死。

  這時候梁軍主力只能沿汾水河谷西進,於河津(龍門)渡過黃河,撤入西岸(黃河在關中與河東之間,是南北流向)關中故郡的韓城縣境內,才能稍稍安全一些,畢竟朱裕在篡位之前,經營關中有三年時間,與洛陽,可以說是朱裕的根基之地,那裡有可能會應和梁賀王朱讓及梁師雄舉旗反叛的將吏不會佔上風。

  而從韓城縣往南到潼關,再從潼關出兵,經涵谷關東進洛陽,曲折又是五百里,居間又多山河之險,驛道狹窄,不利兵馬快速出動。

  即便這一路都沒有兵馬攔截,即便朱裕麾下部將、將卒都齊心協力,沒有發生混亂,而沿途所有城池的守將也都對朱裕忠心耿耿,糧草補給也沒有問題,朱裕率精銳騎兵走這條路抵至洛陽,也要至少在半個月之後。

  從這一刻算起,那應該是二十天以後的事情了。

  到那時候,不要說洛陽了,馮繚他們估計恐怕連函谷關都可能已經落在梁師雄與朱讓的叛軍手裡了。

  眾人很快就河朔及中原地區可能的情勢發展推敲出一個大概過來。

  韓謙這時候則剛將滿滿一碗夾著幾片臘肉的菜飯吃下肚,正拿手抹去嘴角的油漬,馮繚下意識問道:「大人不會真要派人去鐘離城給陳昆通傳消息吧?」

  「不應該嗎?」韓謙反問道。

  馮繚稍作沉吟,說道:「梁師雄、朱讓統領叛軍,聯合蒙兀騎兵佔據汴洛之後,朱裕被困關中,韓元齊、陳昆孤守徐泗,而徐明珍進退兩難,他們或許三五年都未必能分出勝負來,這一形勢,對大楚最為有利,對棠邑最為有利……」

  不管怎麼說,梁國始終才是眾人所面對的最大敵人。

  倘若能先肢解梁國,消滅這一大敵,即便這個過程中,淮東及襄北都會跟隨著獲得大利,但不管怎麼說,對棠邑來說也是最有利的。

  而他們此時派人前往找陳昆通風報信,且不說這會落下被朝野上下指責通敵的詬病,陳昆會不會僅憑藉一封秘信就相信他們?

  而即便陳昆相信他們,會不會讓出濠州?

  陳昆所部乃是步卒,搶在魏州叛軍之前趕到汴京逐走梁師雄是不現實的,他極可能會通知韓元齊率騎兵從徐州馳援汴京,而他則可以選擇暫時留在濠州按兵不動。

  再退一步,陳昆即便讓出鐘離城,他們此時還是無法推測徐明珍的反應。

  另外,他們也無法確認韓元齊就一定能搶在魏州叛軍抵達之前,將梁師雄逐出汴京城,等候朱裕率主力歸來。

  梁師雄此時在汴京,能歸他調用的嫡系兵力是不多,發動兵變後,還要鎮壓汴京附近其他擁護梁帝朱裕的兵馬,但梁師雄乃大梁名將,暗中籌謀這事也久,韓元齊疲軍遠至,還真未必是他的敵手。

  在馮繚看來,他們選擇坐看梁國徹底崩潰、大亂,才最為有利,而選擇給陳昆通風報信,變數就太多、太難控制了。

  馮繚看向田城、郭榮等人,看他們沉默著不說話,也知道他們也更傾向他的意見。

  韓謙也沒有忙著說服他人,看向王珺:「你覺得呢?」

  「此時是不應坐看梁境大亂,但僅憑沈鵬及雲和公主所書的這封秘信,如何取信陳昆、韓元齊,也是一個大問題?」王珺秀眉輕蹙的說道。

  「那也只能賭一把了,」韓謙袖手站起來,目光炯炯的看向還欲勸諫的馮繚等人,語氣沖和,卻又不容置疑的說道,「看似梁國大亂,對大楚,對棠邑都最為有利,但你們有沒有想過,這也將給蒙兀人徹底消化河朔及河東故郡留下充裕的時間。到時候,你們誰有把握趕在蒙兀騎兵之前,先佔中原?不管怎麼說,魏晉之後,胡馬鐵蹄蹂躪中原一百六十年的那一段血淚歷史,不能在我手裡重演。朝野說我通敵,便由他們說去好了。」

  聽韓謙這麼說,馮繚也是氣滯,站在那裡低頭再看河朔地形圖沉吟起來,也不得不從更大的視野去權衡天下大局可能會有的變化。

  即便在梁帝被迫撤兵西逃之時,潞州沒有失陷,晉軍主力差不多也被打殘了,何況晉太子石承祖與潞王石繼源還陷入內亂之中,實際上只能便宜王元逵乘機率成德軍從井陘西進太行山。

  這時候王元逵即便奪不下潞州城,也能尾追梁軍主力之後,先佔領澤州,控制這一個堪稱河朔門戶的重鎮。

  梁國陷入大亂,自顧無暇,蒙兀人以成德軍為前驅,消滅晉國,佔領河東、河朔,最短可能僅需要兩三年的時間。

  到時候梁國內亂沒有平息,蒙兀騎兵則可以順勢南下,那時候楚軍能做好與蒙兀騎兵在河淮中原大地爭雄的準備嗎?

  而倘若到時候梁國內亂平息,大楚兵馬還是會被限制在淮河以南難以北上,頂多收復淮西疆域,佔不了太大的便宜,但蒙兀人卻可以繼續深入的消化河東、河朔地區。

  沒想到王珺一個女流之輩,竟然能第一時間看得更透徹,馮繚心裡也是汗顏,只是眼下最關鍵的問題,還是如王珺所言,要如何取信陳昆,又如何說服陳昆老老實實的交出鐘離城?

  要不然的話,他們派人去通風報信,真就是太虧了。

  「我攜秘信去鐘離城見陳昆,應比誰都有把握。」奚荏這時候說道。

  「奚夫人……」郭榮、田城皆是一驚,他們知道要取信陳昆,必須要有足夠份量的人親自過去才有更大的可能,但在座皆是堂堂男兒,斷沒有道理讓一個婦孺之輩去冒這個風險。

  「雲和公主不是在韓豹他們的控制之下嗎?我過去,陳昆即便不信,即便不讓出鐘離城,也想要扣押,但不至於會為難我,大不了日後你拿雲和公主來贖我,」

  奚荏見韓謙蹙著眉頭想要打消她的念頭,堅定的說道,

  「而當年龜山之會,只有我、田將軍、趙將軍在場,與陳昆、韓元齊見過面,田將軍、趙將軍都要統領兵馬,除了我之外,還有更好的人選嗎?你要是已經打定主意,我這就動身,這事不能再拖延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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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三章 信使

  從烏金嶺大營趕往鐘離,最快的路途就是出烏金嶺後,緊貼著淮陽山北麓的丘原地區,一路策蹄狂奔,趕到紫蓬山北麓,再沿著南淝水河南岸東進,經巢州城北部直插到五尖山脈南段的西北麓,再往東北方向至磨盤谷。

  這一條線,位於棠邑軍防線的北部邊緣區域,不僅地形上沒有峰嶺阻隔,過去一年時間裡,韓謙為保障前部諸寨的聯繫,徵用屯營兵不斷的修繕沿線的驛道、棧橋。

  同時沿線也有棠邑軍諸部的數十座大小軍塞,可以隨時替換腳程最健的軍馬,這便確保奚荏在侍衛騎兵的護送下,能以五百里加急傳驛的速度,趕到磨盤谷。

  而位於五尖山脈南北間的磨盤谷,在壽州軍全面收縮防線之後,此地以及五尖山脈北段山區,都交由兼領濠州刺史的河津軍都指揮使陳昆負責防守。

  當然,這一條線位於棠邑軍防線的邊緣區域,往北就是壽州軍的諸多防塞,午時有數十精銳騎兵突然間從烏金嶺大營馳出,一路馬不停蹄,沿路換馬不換人、僅用五個時辰,便直接進入河津軍的防區,這也早就驚動北面壽州軍的斥候。

  文瑞臨人在昭義縣,得知此事,他在十數扈兵的簇擁下,也是馬不停蹄,連夜趕往在壽州軍收縮防線之後,河津軍牙帳從鐘離西移所在的淮陵城裡。

  大多數侍衛騎兵在磨盤谷南側就停下步伐,僅數名侍衛陪同奚荏進入河津軍的防區,被河津軍外圍防壘的駐軍扣押下來,一番通報再押送到淮陵城,已經是凌晨時分了。

  這時候文瑞臨已經坐到河津軍都指揮使牙帳的大堂裡,與陳昆一起等候黔陽侯特使的到來。

  奚荏自然不會在河津軍前哨武將接觸時就自承身份,但黔陽侯特使的身份,便足以能見到濠州刺史、河津軍都指揮使陳昆的面了。

  因此文瑞臨在見到奚荏的那一刻,也是大吃一驚,都禁不住手撐住長案,坐直身子喊出來:「奚夫人!」

  當年龜山相會時,陳昆就侍衛在當時還是雍王的朱裕身邊,他當然認出女扮男裝的奚荏,與文瑞臨同樣震驚,撬開腦殼也想不明白韓謙為何突然之間,派奚荏到淮陵來見他。

  徐明珍乃是梁國的降臣,陳昆乃梁帝朱裕的親信大將,奚荏不虞陳昆身邊有會有徐明珍的人滲透,徑直將沈鵬、雲和公主所簽署的秘信拿出來:「梁帝危在旦久,汴京城隨時會落入叛軍之手,韓謙念當年相知之情,特叫奚荏過來,將這封秘信送給陳將軍一閱……」

  任文瑞臨智謀過人,看過秘信的內容之後,也禁不住臉色慘白,手足微微顫抖起來,下意識就像一頭受傷的野獸般嗚咽似的叫道:

  「怎麼可能,梁師雄、賀王怎麼可能會反,怎麼可能會直接將武陽侯及世子朱天明送給蒙兀人為質,雲和公主怎麼可能會在定州城,還落入棠邑軍秘諜手裡,禽鳥傳書這麼不可靠的事,棠邑軍怎麼可能就做成了?這秘信定是偽造的,又或者是大檔頭失手落入楚軍秘諜手裡,沒能熬過酷刑!」

  這一刻,有一萬個不可能在文瑞臨的胸臆間奔騰著,將他的心思攪得混亂一片。

  陳昆雙手顫抖著反覆讀看秘信,似利刃似的目光恨不得將秘信刮一層下來,去挖掘紙層裡是不是還藏有什麼未發現的秘密。

  過了良久,陳昆才用驟然間破啞的嗓音,吩咐牙軍虞侯:「陳天雄,你即刻點齊一隊騎兵,攜此秘信去泗州見韓帥——沿路不得有一絲的耽擱,沿途有擅自問詢攔截者,格殺勿論,也一定要確保司馬氏不能提前聽到什麼風聲——而能否保住汴京,迎陛下南歸,一切都要看韓帥的速度夠不夠快了——你與韓帥說,我最遲明日清晨,也會率兩千騎兵先行渡過淮河……」

  「陳將軍,這極可能是棠邑軍的詐計——即便秘信不是偽造,確是沈大檔頭的親筆字跡,但也極可能是大檔頭失手落入黔陽侯手下的控制之中,被迫寫下這信。在消息沒有進一步得到確認之前,河津軍怎麼可以輕舉妄動,又怎麼可以這樣就將濠州拱手相讓啊?」見陳昆倉促之間,不辯真偽便安排馳援汴京的計畫,文瑞臨惶急說道。

  要是再過幾個時辰,陳昆都要率領手下僅有兩千騎兵先行北上,河津軍分駐鐘離、磨盤谷等地的步營,自然也必須同時一步步往淮河南岸收縮,然後渡淮北上。

  不要說文瑞臨了,即便是陳天雄等陳昆的嫡系部將也是驚疑不定,不知道是不是要立刻執行陳昆的軍令。

  「奚夫人,你說,韓謙到底是什麼險惡意圖?」見陳昆雖說略有沉默,但顯然並沒有被他勸住,文瑞臨厲聲質問奚荏,「真要照此信所述,梁國大亂不是更合韓謙的心意,韓謙什麼時候會好意冒險通敵之嫌,給我們通風報信來了?」

  「韓謙只是說他不願看魏晉之後胡馬鐵蹄蹂躪中原一百六十年的血淚歷史再重演。」奚荏也沒想到陳昆這麼輕易就聽信於她,面對文瑞臨的質疑,只是淡然說道。

  「哈哈……」文瑞臨都忍不住要大笑起來,指著奚荏說道,「奚夫人,你說韓謙這話能取信於誰,好一個以天下為念?」

  「我信,」陳昆說道,「陛下也曾說過,黔陽侯雄謀大略,捨他之外,天下再無餘子。黔陽侯這話,我相信不會是虛言,也相信陛下不會看錯黔陽侯。而除此之外,陛下前段時間寫信過來,就有擔憂灌江樓暗附蒙兀人的可能;沈鵬在信裡留有一道僅有我與韓帥、雷先生等數人能認得印記,以示他是留在棠邑密諜的手裡,但信中所言之事不假……」

  文瑞臨頹然坐在長案之後,半晌無語。

  「是不是知會霍國公一聲?」坐在左側有一名幕僚,這時候問陳昆道。

  文瑞臨心機一動,心想也是,不管怎麼說,即便河津軍精銳要立時收縮北上,馳援汴京,但他們怎麼都應該通知近附的壽州軍過來接管,而不是將濠州拱手讓給未來的勁敵棠邑軍啊!

  陳昆搖了搖頭,說道:「這種情勢下,徐明珍並不值得信任。」

  聽陳昆這麼說,文瑞臨轉念又想,也是,徐明珍僅僅是迫於形勢,才降大梁,此時他除了還繼續獨立統領壽州軍之外,還有就是一部分家小以及與壽州軍密切相關的降吏居於汴京。

  一旦梁師雄與朱讓叛軍成為事實,不管叛軍在汴京有多少兵馬可用,徐明珍的親族、楚軍降吏以及徐后、楚國公楊汾等人都極可能會第一時間落入梁師雄的控制之中。

  陳昆剛才都特意叮囑,要防範司馬氏提前聽到什麼風聲,他們此時豈能冒險去賭徐明珍對陛下忠心耿耿,不會三心二意?

  比起汴京城的得失,不要說濠州了,即便將整個淮南拱手相讓,也是無關輕重的啊。

  這時候部將陳天雄也不再猶豫,拿上秘信及陳昆的信符,便出廳堂點齊人馬趕往泗州找韓元齊通傳消息。

  淮陵城距離泗州城,要渡過淮河,從洪澤浦北面繞過,有三百里路,即便一路都有驛鋪,最快也要明日午時才能將信送到韓元齊手裡,而韓元齊最快也要到明日將晚之時,才能點齊分駐徐泗等地的騎兵北上。

  文瑞臨都禁不住悲觀的想:時間上再能趕得及嗎?

  陳昆這時候不敢內心惶急,但至少已能沉得住氣來,跟文瑞臨說道:「文先生,還要煩請你親自護送奚夫人前往岱山寨——你要是能見到黔陽侯,便說今日傳書,陳昆必稟於陛下,他日但願梁楚能修永世之好。」

  「雲和公主、大檔頭都在他們手裡……」文瑞臨有所遲疑道,他想建議陳昆將奚荏扣押下來,以便將來能換回雲和公主。

  陳昆搖了搖頭,說道:「奚夫人能親自過來送信,對大梁有義,我等自然要護送奚夫人安全回去,而以黔陽侯的氣度,要來也不會為難公主、沈鵬他們……」

  現在不是計究這些細枝末節的時候。

  而將濠州讓給黔陽侯及棠邑軍,從另一角度來說,也能確保徐明珍及壽州軍不會輕易妄動,這樣他們就算在汴京城下用兵不利,也至少能穩住大梁南部,不至於叫壽州軍、司馬氏都迫不及待的投向叛軍的懷抱。

  陳昆現在沒有時間跟文瑞臨一一解釋清楚,但相信以他的智謀,也很快能要透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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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四章 異動

  奚荏及諸侍衛在文瑞臨的陪同下,坐車馬趕到五牙山西北麓的岱山寨時,已是次日正午時分。

  這時候不僅左軍都指揮使林海崢、副都指揮馮宣以及軍司馬高紹等人趕到岱山寨,韓謙昨日夜裡,也是通過一條更安全的通道,在韓東虎等侍衛騎兵的護送下,抵達岱山寨。

  岱山寨僅有五百駐兵,但除了韓東虎率領的兩營六百人規模侍衛騎兵以及林海崢、馮宣、高紹等人的護衛兵馬四百餘人外,從石泉、永陽等地有兩千兵卒也已經連夜調到岱山寨來。

  岱山寨早年乃是五尖山南段山脈西北麓的一處鎮埠,之後乃是壽州軍從西北面封鎖棠邑出五尖山南段峰嶺襲擾的一座防塞;烏金嶺一役過後,壽州軍全面收縮防線,岱山寨則成為棠邑軍控扼五尖山西北麓,窺昭義、淮陵、磨盤谷的一座前營據點。

  岱山寨近年來幾經修繕,目前已經是一座六百步縱深,城牆高厚皆丈,四周深壕環護的城池了。

  烏金嶺一役之前,孔熙榮率部堅守五尖山一年有餘,徹底貫徹韓謙游擊作戰的戰略意圖,除了出兵襲擾壽州軍,更著手經營五尖山內部,徵用勞力,不斷整修拓寬山裡的險僻山路,使山中諸寨更密切的聯繫在一起。

  烏金嶺大捷之後,韓謙更是調動上千輜重兵,在磨盤谷之外,修造一條橫貫五尖山南段山嶺、銜接滁州城與岱山寨的驛道。

  五尖山雖然從西南往東北綿延兩百里,但山勢相比淮陽山要平易得多,主峰也就二三百米高。

  岱滁驛道雖然要比華柱峰驛道還要長出十數里,但山中已經有相當長的現成通道連接,即便照十尺道的標準修建,工程規模及難度也是要下降一個層次。

  岱滁驛道年前就已經修通,除了滁州城了,滁州北面的永陽、南面的石泉、武壽、浦陽、棠陽諸縣,人馬、物資都可以繞開磨盤船,經過岱滁驛道,源源不斷的快速穿過五尖山脈,進入岱山寨,也不需要從五尖山脈西面的石泉縣繞行。

  馮繚等人,事前主要還是擔心無法取信陳昆,以致他們最後撈不到半點好處,還落一個通敵的罵名跟污點。

  他們卻是沒有想到清晨,不僅駐守磨盤谷西口以及岱山寨北面諸前壘的河津軍都相繼撤出,陳昆竟然還使文瑞臨將極有可能會被扣押下來的奚荏送歸,所有擔心放下,這時候則全力安排接管濠州的事宜。

  濠州一度因長期的梁楚交戰及以及來自淮河中游及洪澤浦西岸的嚴重水患,昭義、淮陵、鐘離、濠城四縣丁口加起來僅四五萬人,但安寧宮脅裹大量民戶北逃之後,兼之烏金嶺一役之後,徐明珍迫切將霍州、壽州南部的民戶遷走,位於兩軍防線內側的濠州,民戶丁口在短短三四年間激增到二十萬。

  不管後續的形勢如何發展,這一次能不費一兵一卒,便接管昭義、淮陵、鐘離、濠城四縣及二十萬丁口,馮繚都覺得不管消息傳出來,朝野上下如何痛罵棠邑軍通敵、吃裡扒外,他們都值了。

  想想看,他們為爭先控制淮陽山中逾二十萬丁口,前後冒多大的風險,犧牲了多少精銳將卒,之後短短一年時間又投入多少錢糧經營淮陽山腹地、固定烏金嶺防線?

  一旦控制霍州南部,華柱峰棧道的戰略價值將極劇下降,但為了保證他們在淮陽山腹地佔據戰略上的優勢,他們又投入多少人力、物力去修這條棧道?

  數以千計的精壯役工,在冰天雪地裡貼著懸崖鑿石開山,幾乎每天都有役工失足摔下山崖身亡。

  文瑞臨看到棠邑眾人,雖然他沒有多少擔心自己會被扣押下來,但心裡也尤是苦澀,大梁這次即使能挺過來,但陛下登基之後四五年間南征北戰的戰果也極可能都會化為烏有。

  文瑞臨收斂複雜的心緒,上前過來給韓謙、馮繚、林海崢等眾人見面,他過來主要還是為了表示善意,希望濠州能有序的轉手,這樣河津軍精銳也能從容的渡淮北上。

  而從長期來看,即便陛下能力挽狂瀾,但在未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大梁在南線只能採取守勢,也需要緩和梁楚這些年來的局勢,予大家都有休養生息的機會。

  …………

  …………

  陳昆率兩千騎兵先行渡淮北上,河津軍其餘諸部一萬七千餘甲卒,則到三月三日黃昏之時,於潼口渡全部撤出南岸,進入淮河北岸、隸屬於泗州的潼口城。

  而棠邑制置左軍六千精銳,在都指揮使林海、副都指揮使馮宣、都虞侯趙啟的率領下,聯合趙無忌、韓東虎率領兩千侍衛騎兵以及四千多輜重屯營兵,分別進駐壕城、昭義、淮陵、鐘離等地,全面接管濠州。

  這一切短短發生在三天時間之內。

  不僅僅西側的壽州軍,不僅僅濠州境內的民戶,就連前營兵馬都已經進駐位於洪澤浦以南、五尖山北段山脈以東的石樑縣的淮東軍,對濠州這兩天發生的這一切,也是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三月五日,殷鵬陪同國相阮延,奉信王楊元演的令旨,緊急趕往濠城見韓謙,詢問詳情。

  濠城又名蠶富、臨淮,乃濠州舊治所在,地形南高北低。

  南部鳩山乃淮陽山餘脈,東西綿延三十餘里,主峰高不到百丈,整體地勢比五尖山脈還要小,而北部則是淮河沖積平原,地勢低窪。

  臨淮縣境內裡,大多數的土地,特別是北部的淮河沖積平原相當的肥沃,但與東面的鐘離縣,幾乎年年洪澇,即便近兩三年,大規模丁口從霍州、壽州遷來,對這一片最為肥沃的沖積平原利用也是極有限。

  登上夯土而建、正長出新草的臨淮城牆,看遠近多為荒澤,中間還有一些殘壁斷垣,乃是或遭戰亂、或遭洪水而遺棄的村寨,到處都是洪水沖擊後沒能洩走而形成的沼澤、湖蕩。

  洪水不僅從淮河上游而來,濠州境內也有多條溪河,最遠源出五尖山脈北坡,流入淮河,這些溪河的堤壩也是年久失修,與東面的洪澤浦,每到夏秋都是洪水氾濫成災。

  徐明珍守淮西,經營以壽州為核心的防線,重心放在淮河上游,甚至有意放縱濠州北部臨近淮河的區域洪澇成災,以便形成大大小小的沼澤地、湖蕩,作為限制梁軍兵馬南下的地形障礙。

  當然了,阮延在殷鵬的陪同下,趕到臨淮城來見韓謙,並不是關心這些,他們更迫切想搞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僅駐守濠州的河津軍突然間北撤,洪澤浦以東,淮河以北的梁軍徐泗兵馬,從三月二日夜間起,也突然間放棄沿淮河北岸修築的防寨,快速往泗州、海州等幾座主要城池收縮。

  梁國在徐州有六萬精銳,雖然主要是以司馬氏經營多年的徐州兵為主,但也有韓元齊從蔡州統領過來的嫡系步騎一萬五千將卒以及新編右樓船軍一萬餘眾。

  淮東的斥候密間,雖然不如棠邑那麼強大,但也時刻盯著淮河北岸徐泗的動靜。

  只是消息從敵境傳來便有不便,楊元演他們到三月四日黃昏才知道除了沿淮河北岸防線上的兵馬往北收縮外,韓元齊在三月一日入夜之前,就已經先率六千騎兵北上,之後九千蔡州軍精銳甲卒在三月二日、三日,分作數隊從各自的防區相繼北上。

  目前徐泗防務由徐州節度副使司馬潭接管。

  而到三月四日時,梁軍甚至有將海州投入大量錢糧修建的水軍大營放棄掉的意思,右樓船軍一部分戰艦及將卒溯淮河而上,往到潼口,與陳昆的河津軍會合到一起,看情形是要隨時追隨韓元齊的蔡州軍主力北上;另一部分則走海路,撤入北面的密州。

  楊元演、王文謙、阮延等人這時候是能猜測到梁國極可能發生不得了的動亂,但是,一方面他們沒有確切的情報,僅僅是猜測,並不能排除這一切有可能是梁軍的誘敵之計,另一方面任何一支兵馬從防守轉為進攻,都需要一個過程。

  他們此時也僅僅是派出小股的斥候前哨兵馬,進入淮河北岸偵察敵情,主力兵馬還不敢輕易渡淮北上。

  即便不是誘敵之計,徐泗之間,還有受司馬氏掌握的三萬多徐州兵駐守。

  淮東想要發動大規模的發動,奪回他們之前在淮河北岸失去的土地,還需要進行精心的籌劃跟準備。

  然而在這一切之前,他們先要搞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棠邑軍諸部兵馬,三十一日夜間就從石泉、滁州城、浦陽一線,大規模往濠州南部調動;這顯然也不可能瞞過淮東安插在棠邑境內裡的眼線。

  而梁軍大規模的異動,濠州這邊最早是三月一日,徐泗之間是三月二日。

  這無疑表明韓謙在梁軍發生大規模異動之前,就已經知道梁國發生了什麼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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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五章 解釋

  阮延、殷鵬趕到臨淮來,馮繚、郭榮等人也不會刁難,第一時間便安排他們與韓謙見面。

  面對阮延的追問,韓謙站在城牆之上,眺望進入三月之後,水勢已有浩蕩氣象的淮河,平靜的解釋說道:

  「二十六日,棠邑穿插到徐州北部的斥候,無意截獲梁軍一封秘報,確信梁賀王朱讓及梁樞密院梁師雄,正趁梁帝率部征伐潞州之際,密謀發動叛變。本侯料得河津軍之陳昆、蔡州軍之韓元齊,乃是梁帝嫡系親信大將,得知消息必第一時間揮師馳援汴京,以拒叛軍待迎梁軍主力南歸,本侯便著諸部兵馬窺著機會,接管濠州。本侯倒也不是忘了要跟淮東言語一聲,只是想到本侯即便派人去淮東報信,信王殿下也不會採信,就懶得多此一舉了。阮大人,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啊?」

  阮延差點噴出一口老血。

  這算什麼狗屁理由?

  「韓侯可知,倘若棠邑能及時知報淮東,你我兩軍,將梁國的河津軍、蔡州軍纏住,促使汴京城落入叛軍之手,梁國將陷入前所未有的大亂之中。而我大楚兵馬揮戟直斥中原,將指日可待啊!韓侯少年成名,乃我大楚第一謀臣,怎麼這時候為眼前的蠅頭小利,就犯這麼大的糊塗了?」阮延再好的脾氣,這一刻也是忍不住痛心疾首的沉聲數落開來。

  韓謙頓時寒起臉來,盯著兩鬢霜白的阮延,不客氣的說道:「阮大人,本侯敬你乃是與我父祖齊名的大楚耆老,但也不是一定要容你胡亂指責。你說本侯為蠅頭小利有失大義,那請阮大人即刻返回楚州,請信王打開邗溝水道,我棠邑水軍戰船只要能從邗溝北上淮河,本侯願親率甲兵,與淮東軍聯手,將徐泗併入我大楚疆域,可不是在這裡徒費唇舌!阮大人唇皮子動一動,卻是輕鬆!」

  阮延遭韓謙反斥,語氣一滯,一時半會都不知道要怎麼接話。

  「馮繚,你請阮大人、殷將軍下去休息,他們也路途勞累了!」韓謙寒著臉,跟馮繚說道。

  「阮大人、殷將軍請。」馮繚示意阮延、殷鵬先行下城牆。

  殷鵬看了臉色鐵青的阮延一眼,默不作聲的先走登城道下城牆。

  目前棠邑水軍沒有能直接進入洪澤浦及淮河的通道,是棠邑軍目前最大的侷限。要不然的話,就算韓謙不先攻打徐泗,棠邑水軍進入淮河之後,也可以嘗試著切斷壽州軍與北岸的聯繫,或有機會與李知誥聯手,先平滅孤立無援的壽州軍。

  不過,殿下會同意棠邑水軍從邗溝(山陽瀆)借道,進入淮河嗎?

  殷鵬掰著腳趾頭也知道殿下會盡一切可能阻撓棠邑水軍進入淮河,那也就實在沒有藉口指責韓謙封鎖這麼緊要的消息。

  當然,殷鵬也不相信韓謙剛才所說就一定是實情。

  僅僅截獲一封梁軍的秘信,就斷然相信這一切,還趕在河津軍、蔡州軍異動之前,搶先連夜調動部署於東線的棠邑左軍,什麼時候用兵能如此兒戲了?

  臨淮作為濠州舊治所在,城池頗為開闊,但這些年過去,繁華不再,到處都是坍塌的屋舍以及綿綿春雨後泥濘的街巷,以及滿心驚恐的民戶。

  濠州城內的民戶不多,不到一千戶,大多數民戶都還是金陵事變後被安寧宮脅裹渡江北逃的官民家小。

  他們即便不是後期融入壽州軍的核心將吏的家小——這部分人要嘛集中安置到壽州城,又麼遷往汴京定居——但當初在金陵城裡也是非富即貴。

  他們因此在渡江後還能有作力進住臨淮城裡添置屋舍,而使奴婢以及依附的佃農在城外開墾耕種田地,已經是比千萬人幸運,但他們還能繼續幸運下去嗎?

  這些人完全不知道殘酷的命運,將帶他們飄向何方。

  目前,城裡還容許糧油鋪、柴炭鋪、醫館、藥材鋪等維繫民生的街鋪繼續經營,宵禁也直到天黑之後才執行,但滿街巷都是披堅執銳的悍卒,誰還敢隨便上街?

  阮延、殷鵬在馮繚陪同下,往驛館而去,沿街殘破的屋舍皆是緊閉,除了巡街的將卒外,長街之上都看不到一個行人。

  驛館也是非常的簡陋破敗。

  這麼短的時間裡,韓謙臨時入駐、作為主將牙帳的衙舍都沒有清理好,根本不可能兼顧到驛館這些附屬建築。

  目前只是挑出幾套院子供阮延、殷鵬及隨行人員入駐,再從軍情參謀司挑選一名官員充當驛丞,帶著一些人手,將阮延、殷鵬他們安頓好,也負責盯住他們的動靜。

  再簡陋,好歹席案卻是齊備。

  阮延乃是文吏,年紀也大了,這一路馬不停蹄從楚州趕到臨淮城,也是累得夠嗆,骨子架子都被顛散了,但到驛館後,也沒有表現出剛才在城牆上被韓謙氣得一佛升天的樣子,將殷鵬喊到他屋裡,問道:「剛才在城牆上,韓謙身後有一個青年文吏,我老眼昏花,看著卻有些熟悉,是不是王文行家的王衍?」

  王文行乃是王文謙的堂兄,是王積雄的侄子。

  其人好金石字畫,早年在升州節度使府任吏,升州軍被滅後,王文行隱逸鄉野,未再入仕,金陵事變之前就得病逝世。

  王衍、王轍皆是王文行的兒子,自幼苦讀好學,一來受到其父王文行的影響,二來在族中乃是地位低下的妾生庶子,即便在淮東也沒有入仕。

  殷鵬剛才登上城牆就認出王衍外,但他只能故作不知,沒想到阮延這頭老狐狸剛才不動聲色,卻早就將王衍認出來了。

  「阮公好眼神,許久未見,王衍變化頗大,他站在那裡不說話,我都不敢相認呢。」殷鵬說道。

  「照你所見,黔陽侯到底因何確認梁國動亂,殷將軍當不會真以為棠邑僅僅截獲一封密信就敢信之無疑吧?」阮延這時候也不想在王衍的問題糾纏下去,問道。

  「許是黔陽侯有眼線在梁軍滲透極深,就像當初文瑞臨滲透在昌國公身邊一般,以致黔陽侯能堅信消息無誤。」殷鵬猜測說道。

  「沒有那麼簡單,」阮延搖了搖頭,說道,「河津軍、棠邑軍一個撤、一個進,井然有序,絕非一封截獲密信或在梁軍有潛伏密諜便能解釋的;除非河津軍都指揮使、濠州刺史陳昆就是這個密諜……」

  阮延這麼猜測,殷鵬就不好接話了。

  「且不管黔陽侯是如何得知這事的,倘若梁賀王朱讓、梁師雄真密謀叛亂,必是籌謀極久,說不定跟晉軍也有勾結——梁國這場動亂,怕是短時間內平息不下來,徐明珍在淮河南岸怕是支撐不了多久嗎?」阮延微微眯起眼睛,看向殷鵬問道。

  阮延他沒有更多的信息來源,一時想不到那麼深,但也能猜到梁師雄、朱讓也不可能在梁帝朱裕在即將攻陷潞州之際輕舉妄動。

  他此時所能想到的合理解釋,就是晉國為避免滅亡的厄運,遣密使說服朱讓、梁師雄叛反。

  不過,這也初步能供他們推演後續河淮局勢的變化。

  殷鵬沉默著看向案前的茶盞,與其說阮延推測壽州軍能在淮河南岸支撐多久,還不如說他擔憂棠邑這次能收穫多少利益吧?

  梁國大亂,即便短時間內不會波及南部地區,徐明珍與徐泗地區的司馬氏還是可以坐壁觀望。

  不同的,是司馬氏還能從徐、沂、密、泗、海等州徵得足夠的軍資補給,維持三萬多兵馬綽綽有餘,甚至還有餘力進一步大規模的擴充兵備,這實際限制了淮東軍大規模渡過淮河,往徐泗地區擴張。

  然而徐明珍之前能在淮河南岸支撐住,則主要依賴於來自梁國腹地的大宗物資支援。未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徐明珍不可能再從梁國腹地獲得補給,濠州又完全落入棠邑軍的手裡,接下來徐明珍憑藉五十多萬丁口,要如何養活九萬兵卒,還要抵達韓謙與李知誥左右夾擊過來的兵鋒?

  對徐明珍最好的結果,也許就是主力撤到淮河,從北岸的潁、泗等州就糧,而在淮河南岸僅僅控制壽縣、霍邱等有限的幾座堅固城池,保證待梁境穩定下來有重新奪得淮西的可能。

  不管將來誰能在梁國大亂中勝出,徐明珍都能有所交待,也能最大限度保證壽州軍的利益不受損,梁國也沒有誰回事後指斥他從淮河北岸地區就糧。

  不過,這麼一來,淮河南岸的壽州、霍州、光州大部分地區,都將被韓謙與李知誥瓜分掉。

  也就是說,棠邑控制的地域,最差的結果也是再增加一個半州。

  又由於棠邑軍正全速動員起來,到時候再大膽的往壽霍境內穿插、滲透,壽州軍想不被纏住,兵馬就得以最快的速度往後淮河沿岸的城池收縮,也就沒有充足的時間,驅趕壽州、霍州中部的民戶北上。

  這也意味著這些地區,至少還將有十數二十萬丁口,落入棠邑的控制之下。

  到時候不將敘州計算在內,棠邑所控制的人口及地域,都不會淮東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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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六章 解釋(二)

  文瑞臨再次趕去見徐明珍時,是在安豐寨。

  安豐寨目前已成霍壽南部防線的核心,在過去一年時間裡,壽州軍在南淝河水及安豐渠沿岸修築十數座防寨,都用大小棧橋、浮橋銜接起來。

  安豐寨,或者稱安豐城更合適一些,在原有的簡陋土牆基礎上,加高加厚,目前已經是一座標準的厚丈餘、高丈餘的夯土城牆。

  此時安豐寨的牙帳廳堂之上,坐在長案之後的徐明珍眼瞳里布滿血絲;徐晉等將虎視眈眈分坐左右,文瑞臨都懷疑他們要將他給生生活拆了。

  「文先生,汴京到底發生什麼事情,竟然叫河津軍、蔡州軍如此不顧一切的放棄駐地城池北上?」

  徐明珍從二日確知陳昆率河津軍全線棄守濠州、北渡淮河以來,他這三天三夜都寢食難安,都沒有合過眼,此時聲音沙啞低沉,看到文瑞臨,怎麼都要問一個明白。

  以往壽州的東面(即州治壽春以東地區),作為內線腹地,鳳台以及為安置北遷民戶新設的壽東縣,總共僅有兩千兵馬守駐。

  他們什麼事情都被蒙在鼓裡,陳昆一聲招呼不打,便率河津軍在三天時間內突然全部撤出,使得壽州的側翼徹底暴露出來。

  他們手忙腳亂之中,第一時間也只能緊急-抽調兵力,去加強鳳台、壽東兩城的防守,一時間雞飛狗跳,只能眼睜睜看著棠邑軍從容不迫的接管濠州全境,接管臨淮、昭義、淮陵、鐘離四縣全部的土地跟丁口。

  說實話,沒有直接將文瑞臨五花大綁,還叫他坐下來有說話的機會,徐明珍都覺得自己的脾氣真是太好了。

  「賀王朱讓與梁師雄密謀叛亂,然而韓謙還要在我們之前得知這一消息。韓謙一面在五尖山西北集結大股兵馬,一面派人將此事告知淮陵。為使河津軍能及時渡淮北上馳援汴京,不得不空巢讓出濠州,使棠邑軍竊之……」目前河津軍及蔡州軍主力都已經踏上馳援汴京的路途,徐明珍再居心叵測,至少在汴京鹿死誰之手之前,他都只能觀望形勢,因此文瑞臨也就坐在案後如實相告。

  「放屁,韓賊說什麼你們就信任什麼,那我們在這裡拚死拚活的廝殺,是做給你賊娘看的!」坐在徐晉下首一名滿臉虯鬚的武裝,這一刻再也克制不住,踹翻身前的長案,跳將起來,就要將文瑞臨揪起來扇他兩個大耳刮子。

  「承天司留在汴京的探馬昨日渡淮趕過來,已經證實梁師雄於二日入夜後,率南衙軍以及一部分魏州兵佔領東城及六部衙署……」文瑞臨強作鎮定的說道。

  梁軍的軍制,比楚軍還要複雜。

  早年梁帝朱溫以嫡系兵馬為禁軍,在禁軍之外,地方上又有藩鎮軍及州兵。

  朱裕繼位之後,對禁軍進行革新,在嫡系玄甲都以及河南府兵(洛陽)的基礎上,從蔡州及關中抽調健銳,成立他直接掌握的侍衛親軍。

  這些年守衛皇城及御駕親征,朱裕都以侍衛親軍為主力;這也是朱裕登基後,統治梁國的基礎。

  雖然原禁軍編制還保留下來,但在博王朱珪與侍衛馬軍都指揮使馮廷鍔的叛亂被鎮壓之後,禁軍已經被嚴重削弱,僅萬餘兵馬負責汴京城的日常治安巡防等事。

  由於梁軍也大體遵循前朝舊制,因而侍衛親軍也被稱為北衙軍、禁軍被稱為南衙軍。

  朱裕登基以來,北衙侍衛親軍的指揮權在皇城侍衛馬步軍都指揮使司,南衙禁軍的指揮權則由樞密院及六軍統領司。

  文瑞臨目前得到消息,一是南衙軍在梁師雄的鼓動下,主要兵馬都參與叛亂,一是規模不明的數千魏州兵藉著押送晉軍戰俘回到汴京,鼓動押送的晉軍戰俘一起參與叛亂,目前汴京附近的叛軍多達兩萬餘人,而雷九淵、荊振率領侍衛親軍留守精銳被殺了一個措手不及,目前剩不到六千人還在皇城之內堅守。

  至於汴京以北的衛州、東北的魏州乃至整個河朔地區,是怎麼一番情形,文瑞臨還一無所知,也沒有新的情報傳遞過來。

  「梁師雄、朱讓吃了豹子膽,膽敢在天下歸心之際,鼓噪叛亂?」徐晉按住那個衝動而起的武將,盯著文瑞臨,厲聲質問道。

  所有人也都盯著文瑞臨,心裡皆想,就算是南衙軍的將領們,都吃了迷魂藥,聽信梁師雄的鬼話,但陛下親率十萬精銳北伐晉國,大捷在即,揮師回歸汴京也只需要旬日時間,梁師雄、朱讓有什麼信心認為他們有成功的可能?

  再說了,這也不是陳昆、文瑞臨瞞著他們,將濠州讓棠邑軍的理由!

  「據黔陽侯所得情報,梁師雄、朱讓已與成德軍王元逵及蒙兀人勾結起來。承天司參軍都虞候沈鵬與雲和公主之前就在潛伏在定州,也證實這點,也是他們通過棠邑密諜攜帶的信鴿,及時將消息傳遞過來。雖然目前還沒有河朔的進一步消息,但事實或許就是如此。」文瑞臨確知梁師雄在汴京叛亂的消息之後,對很多事情都確信無疑,說道。

  他趕過來,是要儘可能的去穩住徐明珍。

  哪怕這時候徐明珍騎牆觀望,也要遠比徐明珍投向叛軍要好得多,因此文瑞臨這時候也需要給他一個明明白白的解釋。

  「……」徐明珍無力的揮了揮手,示意左右將魯莽部將踹翻的桌案扶起來。

  梁師雄叛變,再遲兩三天內也能得到驗證,徐明珍不覺得文瑞臨需要在這事上說謊——而陳昆率河津軍、韓元齊率蔡州軍倉惶北上,也只有這點能夠解釋。

  至於韓謙為何會通風報信,沒有坐看梁國徹底大亂,以及陳昆為何會聽信韓謙的話,這已經是旁枝末節了。

  徐明珍此時要考慮的是,梁師雄、朱讓與蒙兀人及成德軍勾結起來,突然發動叛亂,這意味著隨朱裕北伐晉國的大梁兵馬主力,這時候極可能已經被南下的蒙兀騎兵封鎖在衛州以北,短時間不要說通過太行山南麓回援汴京了,在軍心渙散、糧草補給被切斷、又面臨蒙兀騎兵的追擊及晉國兵馬反擊的情形下,能否通過汾水河谷撤往關中,都成問題。

  而陳昆、文瑞臨之前為什麼會對他們封鎖消息,甚至不惜將濠州拱手讓給棠邑軍,說白了就是擔心他們見形勢不對,會倒戈投向賀王、梁師雄,甚至擔心他們搶先一步渡淮,佔領宋潁等州,落井下石牽制河津軍、蔡州軍,不使其有機會去馳援汴京吧。

  徐明珍也不知道要怎麼去評價陳昆與文瑞臨的決定,甚至心裡也沒有不被信任的憤怒。

  他心裡很清楚,倘若梁國大亂已成定局,即便陳昆提前派人過來通知他們,即便他並無倒戈之意,對朱裕依舊忠心耿耿,在這種形勢之下,他還有可能會分兵去守濠州嗎?

  還有很多武將義憤填膺,但徐晉等將吏都陷入靜得令人慌的沉默之中。

  此時已經不僅僅是追究文瑞臨、陳昆不告之責,他們在提前六天就進行全面動員的棠邑軍面前,有沒有能力從安豐、皋城一線北撤的問題。

  守安豐、皋城?

  開玩笑呢,後方大亂、河津軍、蔡州軍精銳都已北上勤王,徐泗方向也都全面收縮防線,他們已經不可能再從梁境需要糧草補給,這時候還妄想守住安豐、皋城一線,不是等著棠邑軍、襄北軍穿插過來,將他們分割圍困起來再集中兵馬逐一攻滅嗎?

  「徐晉,速安排人手,掘開安豐堰堤,盡一切可能破壞徹底!」徐明珍兀然站起來,朝安豐寨主將徐晉說道。

  這也是文瑞臨冒著有可能被生生撕碎的風險,這時候趕過來見徐明珍要提的一條建議。

  安豐渠乃是淮西地區銜接南北淝水河,繼而貫通江淮兩大水系的主要水道。

  壽州軍從安豐、皋城一線北撤,放棄霍、壽二州的中南部地區,退守到緊貼淮河南岸的壽春、霍邱等城,倘若不能及時將安豐渠的堰壩、渠堤破壞掉,棠邑水軍的戰船就能經南淝水河、經安豐渠進入北淝水河,繼而進逼壽春城下,直接從中游打開進入淮河的通道。

  「羅山那邊怎麼說?」徐晉遲疑的問徐明珍。

  溫博負責率部防守羅山城及以及的城寨,從北面遏制住襄北軍從義陽、靈山往光州中部擴張的步伐,但就在數天前,李知誥在靈山、義陽集結數萬精銳,分作數路往光州中部穿插,目前已對溫博親自防守的羅山城形成包抄之勢。

  之前他們還以為這是襄北軍休整一個冬季之後,正常發動的攻勢。

  目前看來也沒有這麼簡單。

  徐明珍沉吟說道:「速派快馬趕去羅山,通報此事……」

  除此之外,徐明珍沒有再說其他,徐晉等人也都已經明白過來,目前羅山守軍只能自行突圍了,他們這邊已不可能組織兵馬過去接應了。

  不然的話,壽州軍最後一點根基都可能徹底葬送掉。

  甚至更齷蹉的想,他們現在需要溫博率部在西線牽制住兵力規模更勝一籌的襄北軍,要不然襄北軍、棠邑軍聯合起來,兵馬總數超過十萬,加上淮東還能調一部分兵馬進入淮西作戰,他們不要說守住壽春、霍邱等南岸堅城了,恐怕主力都未必能及時撤到北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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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七章 獨山津

  獨山津位於谷水河中游,早年乃是光州東部極為重要的一座渡口,從羅山城往東延伸的驛道,經獨山津渡過谷水河之後,分出兩條岔道,一條往東北的潢川城而去,一條往東南方向的樂安縣而去。

  後續為加強對光州中西部地區的控制,徐明珍在獨山津增設了驛寨、修建了浮橋,獨山津的重要性便更加突出。

  即便襄北都防禦府也不可能知道蒙兀人出兵及朱讓、梁師雄發動叛亂的確切時間點,但既然確定以殲滅溫博及羅山守軍作為他們這次攻勢的核心目標,李秀便主張優先搶佔獨山津。

  雖然在河朔劇變、梁國大亂的消息傳來之前,分兵搶佔獨山津,極可能會遭至谷水兩翼壽州軍積極而猛烈的夾攻,但想要及時切斷羅山守軍的東逃通道,這個風險必須要承擔下來。

  三月一日,差不多在李知誥、周數親率左龍雀軍、左武衛軍主力往羅山城進逼之時,李秀、李磧便率三千馬步兵直接穿插到羅山城的東面,趁夜強攻下僅有兩百守卒不到的獨山驛。

  李秀、李磧也做好壽州軍集結之後,從兩翼夾攻過來的準備,而為保證後續能對谷水河東岸地區的用兵,他們甚至都沒有縱火燒燬獨山浮橋。

  接下來兩天,李秀、李磧並沒有看到谷水河東岸的壽州軍集結過來——谷水河西岸,羅山等城駐軍,要應對左龍雀軍、左武衛軍主力的進逼,在東岸兵馬集結增援過來之前,也不可能輕舉妄動——直到三月三日入夜之後,潛入濠州境內的斥候,才帶回河津軍突然從濠州撤走、渡淮北上的消息。

  這時候,李知誥、李秀等人即便不知道濠州刺史陳昆通過什麼途徑,但也確信他已經提前知曉梁賀王朱讓、梁師雄即將勾結蒙兀人叛變的消息。

  這一刻溫博及羅山守軍還被蒙在鼓裡,李知誥也無暇去揣測韓謙會採取什麼行動,親自統領左龍雀軍、左武衛軍大膽的往羅山城北側、東北側穿插,徹底切斷羅山守軍往東渡過谷水河,往北撤到淮河沿岸的通道。

  而到三月六日,李秀才確切得知早在河津軍北撤前夕,韓謙就緊急調動東線的棠邑軍往五尖山西北麓岱山寨集結,之後趁著河津軍撤出之際,在三月三日之前就已經兵不血刃拿下濠州全境。

  獨山得到消息要比淮東遲好幾天,並非織造局以及徐靖主持下的樞密院職方司在棠邑沒有眼線潛伏。

  關鍵還在於棠邑以西淮陽山主要區域都在棠邑軍的控制之下,他們在棠邑安插的眼線在得到消息後,沒有敢直接從淮陽山北部的敵佔區通過,而是先退到長江北岸,再找渡船溯江而上,一直到黃州境內登岸,然後再乘快馬沿淮陽山西麓的驛道北上到禮山縣,穿過九里關,將消息送到他們手裡。

  …………

  …………

  獨山津作為水陸要津,雖然不及安豐寨繁盛,但鎮埠沿谷水河兩岸也有兩里許綿延。

  綿綿春雨之下,屋舍鱗次櫛比,有上百年歷史的石板街,不知不覺間青苔已經爬上牆角。

  數千兵馬入駐,入夜後馬嘯嘶騰不已,使得這樣的雨夜,人心也變得浮躁難安。

  宋家祠堂位於鎮埠的西面,三進院子倚三四里綿延的獨山嶺而建,顯得頗為氣派,此時被李秀徵用來充當牙帳。

  十數匹快馬冒雨而來,直到祠堂前才勒住韁繩,藉著氣死風燈透過雨簾闇弱的燈光,李知誥翻身下馬時,臉色沉毅而嚴肅。

  看到李秀、李磧、徐靖、春十三娘等人都走出來迎接,他將雨蓑解下來,交給身後的侍衛,不顧袍襟都被雨水浸濕,說道:「先進去再說。」

  「目前確知棠邑左軍在河津軍異動之前,就已經提前一步進行調動。而在此之前有數十騎快馬,應是奉韓謙手令從烏金嶺大營馳出,沿著紫篷山北麓、巢州北部地區,馬不停蹄的馳行四百餘里進入淮陵城。極可能是韓謙早一步得知朱讓、梁師雄叛變的消息,並派人知會濠州刺史——卻不知道他憑什麼取信陳昆,使陳昆當夜便決定從濠州撤兵,而使棠邑軍兵不血刃的奪得濠州全境!」李秀一邊將李知誥迎入院中,一邊進一步稟報更詳細的消息。

  「五牙水師主力覆滅於洪澤浦之時,便有人說韓謙暗通梁國,之前誰都不信,一味將戰敗的罪責推到國公爺的頭上,此時怕是很多人都將啞口無言了吧?」徐靖陰惻惻的說道。

  徐靖早年是晚紅樓暗中蒐集情報的主事,奪溧水城時浮出水面,在李普麾下任吏,延佑帝登基之後,信昌侯府與晚紅樓分為兩脈,徐靖追隨李普得以進樞密院職方司任事。

  右神武軍主力覆滅於鐘離時,他作為職方司主事,當時亦在鐘離城,好不容易逃脫返回金陵。

  作為樞密院職方司主事,雖然有蒐羅軍情之責,但水師及右神武軍主力覆滅,他作為從屬人員並不無需要擔責,之後又得重新效忠晚紅樓的機會,此時依舊在樞密院任職方司主事。

  只不過樞密院乃是壽王楊致堂及周炳武任樞密使、副使,職方司已非徐靖一手遮天。

  不過,要說及對韓謙的怨氣,徐靖絕對不會比他人稍少。

  「這話暫且不提,」李知誥打斷徐靖的無端揣測,問道,「你們可有派人去找惜水……」

  「我們在黃州登岸之時,就已經派出快騎趕往辰州,但能不能趕得及,就難說了。」春十三娘說道。

  姚惜水半個月前親自乘船前往辰州,目的是想在武陵山南麓唆使敵視敘州的大姓勢力,在阮江沿岸攪出些事情來去吸引棠邑軍的注意力,以便能在梁國大亂消息傳到南線時,韓謙倉促之間沒有充足的準備去接管霍州、壽州及濠州南部地區。

  只是,誰能想到韓謙不僅要遠比他們想像的更早得知河朔形勢發生劇變,甚至還直接說服河津軍主動讓出濠州?

  目前棠邑左軍不僅已經兵不血刃的奪下濠州全境,孔熙榮甚至都已經率領八千兵馬殺出淮陽山北坡。

  他們也已經得到確切的消息,孔熙榮所部八千兵馬出淮陽山北坡之後,今日黃昏之時,在獨山津以東六十里外的、潢河上游支流彭灣河東岸河谷完成集結,兵鋒直指潢河西岸的樂安城以及潢河下游的光州州治潢川城,明顯是要趕在他們之前接管樂安、潢川城,從而確保將他們隔著霍州、壽州以外,確保霍州、壽州中南部的地區,在壽州軍撤出後,由棠邑軍全面接管。

  春十三娘也無暇去猜測韓謙為何能比他們更早確知河朔劇變及朱讓、梁師雄叛變的消息,更擔憂姚惜水在武陵山南麓能不能及時得到消息停手。

  姚惜水真要是慫恿敵視敘州的大姓勢力在西南搞出什麼事情來,不僅不能再牽制住棠邑軍的注意力,反而極可能授人以柄,叫韓謙後續有藉口,進一步打擊武陵山南麓的大姓勢力。

  見春十三娘她們已經做了該做的事情,李知誥也不再無謂的去擔憂後續會有怎樣的後果,走進祠堂的大廳,藉著燈火,視線盯上早已鋪開在長案上的淮西地形圖。

  見李知誥遲遲不語,李秀便先將他的推測說道:

  「陳昆率河津軍撤出濠州,從壽州軍這幾天的反應,看得出徐明珍也是猝不及防,可見陳昆並沒有知會徐明珍,有心防備徐明珍有可能會投向叛軍——不過,河津軍、蔡州軍已經北上馳援,其前鋒兵馬可能抵達汴京城下,那陳昆、韓元齊就沒有必要再繼續瞞著徐明珍。不管怎麼樣,他們還是要儘可能拉攏住壽州軍的。徐明珍的反應只可能有兩個,其一是徐明珍有可能猶豫不定,可能會選擇按兵不動,觀望一段時間形勢再做去留。這個對我們最為有利,孔熙榮所部並不具備攻城拔寨的戰鬥力,我們就有時間在完成對羅山城的合圍之後,分兵去樂安、潢川,即便是到時候與孔熙榮所部聯手拿下樂安、潢川等縣,日後也能平分戰果。當然,徐明珍有可能會果斷的放棄遠離淮河南岸的城池,第一時間將兵馬收縮到臨近淮河的霍邱、壽春等城。那樣的話,孔熙榮將會在我們之前兵不血刃的接管樂安、潢川等地,阻斷我們往東接收戰果的通道……」

  「依你之見,徐明珍更有可能會做怎樣的選擇?」李知誥抬頭問李秀。

  「依我之見,徐明珍倘若確認朱讓、梁師雄是勾結蒙兀人叛變,便應該能想到梁國的大亂再樂觀,三五個月內也不可能平息,他不果斷收縮兵馬只會損兵折將,將他最後一點老本都折乾淨,」李秀說道,「我們或許著重考慮怎樣才能將溫博及羅山守軍都留下來為好。」

  「為何現在不直接分兵去樂安、潢川?」徐靖質疑道,「孔熙榮所部皆是步卒,我們有三四千馬步軍,定能趕在他們之前抵達樂安、潢川城下。」

  李知誥搖了搖頭,說道:「溫博不是弱將,我們在羅山東面的兵馬有限,這時候分兵去爭樂安、潢川,叫溫博窺到機會突圍,恐怕會滿盤皆輸——我們不做其他考慮了,先確保將羅山城拿下來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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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八章 河朔

  蒙兀前鋒軍主力三月二日清晨就從定州城東面的荒野踩著殘雪通過,而成德軍節度使王元逵更是提前一天親自率領成德軍萬餘馬步兵,作為前鋒軍前營兵馬南下。

  在此期間有三千蒙兀騎兵進駐定州城。

  三千人馬看似不多,但蒙兀騎兵都是一人三馬的配製。

  三千人、九千匹戰馬進駐定州城,頓時間叫城裡雞飛狗跳、混亂一片,也打亂了守軍及灌江樓全城搜捕梁國密間的部署。

  守軍在城裡要為進駐的這部分蒙兀騎兵騰出駐營地,又連夜驅趕一部分民戶讓出宅子,街巷間更是混雜一團。

  韓豹、王轍、霍厲他們便趁著混亂逃出城去。

  驛道乃至兩側的田地都被成千上萬的騎兵踩踏得泥濘不堪,韓豹他們沒有馬匹,融雪後的泥濘驛道,限制他們快速南下,再加上沿途到處都是蒙兀人的騎兵斥候游哨,他們在跟石如海等人會合後,在城東山嶺裡找了一處荒廢的獵棚潛藏下來。

  蒙兀騎兵是分批南下,第一批兵馬三月二日南下,而到三月六日時,還陸續有大股的騎兵從定州城東經過,像潮水一般往南挺進。

  這時候定州留守、王元逵之子王茂在驛道旁泥濘的融雪地裡,搭建了一座寬大的官棚,專門安排官員負責接洽、勞軍事宜。

  官棚兩邊的驛道旁也有數百名被驅趕過來、體現出夾道相迎之勢的民眾。

  暮色將至,一隊隊蒙兀騎兵,像是泥褐色渾濁潮水般,並沒有被即將到來的夜色阻攔,繼續往南挺進,韓豹與王轍、霍厲就混雜在人群裡,臉色都很不好看……

  天很快就黑了下來,韓豹他們藉著夜色,走小道摸回藏身地。

  「蒙兀人今日有多少騎兵從定州通過?」沈鵬看到韓豹他們回來,掙扎著動了動身子,叫被捆綁得麻痺的手腳稍稍活動起來,他還是最關心蒙兀騎兵出動的情況,有些迫不及待的問道。

  韓豹走過去,幫他及趙慈及雲和公主朱汐腳上的繩索解開——之前他與王轍、霍厲出去偵察敵情,擔心石如海、張士貴等人看不住他們,除了雙手反綁外,還會特意將他們的腳捆結起來。

  沈鵬站起來,示意韓豹可以將他們被反綁的雙手也解開了。

  韓豹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將他與趙慈的雙手都解開來,但還是將雲和公主朱汐的雙手反綁在身後。

  韓豹這麼做,也是要沈鵬與趙慈兩人明白,大家想要安全脫身南下,離不開他們二人的全力協助,但他們想要搞什麼把戲,就要先考慮雲和公主有沒有可能跟著他們快速脫身。

  不管後續的兵馬,過去五天時間裡,蒙兀人已經有五萬左右的兵卒、十二到十五萬匹戰馬,從定州城兩翼的荒野通過南下。

  除了舊有印象裡,蒙兀兵一貫精悍好戰外,這次大舉南下的蒙兀騎兵的兵甲裝備也都要比他們之前想像中精良得多,甚至有大量的戰馬披掛鎧甲。

  傳統的鐵甲要達到相當的防禦程度,相當的笨重,而長期以來僅有中原地區憑藉更先進的鑄甲技術,能打造更輕便、防禦力更強的扎甲、鱗甲,才有能力武裝少量的重甲騎兵。

  草原諸部兵馬雖然精悍善戰,騎兵規模更加龐大,但即便也有一部分重甲騎兵,數量也是極少。

  韓豹他們看到南下的蒙兀騎兵武裝大量的重甲騎兵,這不僅意味著蒙兀騎兵的戰鬥力更強,更意味著蒙兀人在掌控幽雲等州之後,在北逃士族的協助下,冶鐵鑄造技術得到前所未有的突破跟發展。

  而此時確認灌江樓乃是蒙兀人的附庸,可以想像雙爐煉鐵法也早就經過晚紅樓的手,傳到幽薊等州了吧?

  而過去幾天,韓豹除了跟沈鵬他們交換情報外,還想方設法擒住兩名落單的灌江樓密探進行審訊,得知蒙兀在佔領幽雲等州後,十三四年來沒有再對河朔等州發動大規模的攻勢,並非是單純的休生養息,也並非信守與晉軍的和約,更主要的是將精力放在對幽雲東北方向的渤海國征伐與消化上。

  幽雲等州,佔據燕山南北等廣闊地域,但作為戰亂苦寒之地,人丁繁衍一直以來都談不上昌盛,被晉國割讓前,幽雲等州丁口約兩百五六十萬左右。

  不過,在蒙兀人佔領渤海國後,將上百萬海東遺民從更為遼闊的苦寒地域,強遷到幽薊等地定居,幽薊等地的人丁擴大到近四百萬,農耕規模也要比以往擴大近一倍。

  蒙兀甚至在傳統的騎兵部隊之外,新編以漢人及海東遺民為主的步軍,作為城池守禦及進攻作戰的補充戰力。

  春後道路泥濘,蒙兀步軍編有軍馬規模有限,行動遲緩,但預計兩到三天之後,就將有四到六萬人規模的幽薊漢軍及海東軍兵卒陸續從定州境內取道南下。

  而就在今日,韓豹也確知祈州、趙州等地的晉軍在看到蒙兀騎兵大舉入境後,先後有上萬兵馬選擇投降。

  這意味著,不計算梁賀王朱讓、梁師雄率領的魏州叛軍,蒙兀人春夏能在河朔等地調動的兵馬將高達十五六萬之多。

  雖然可以預料,蒙兀人前期會將主要目標放在佔領、消化晉國的疆域之上,或許僅會派出一部分兵馬助魏州叛軍進攻或追擊梁軍主力,但後路被斷、糧草補給接濟不上的梁軍也絕對不好受。

  這還是陳昆、韓元齊能及時將梁師雄逐出汴京、搶先一步控制汴京及汴京以西地區的情況下。

  「我們要是從汴京東部南下,我們在途中絕不會給你們添半點麻煩,會老老實實跟著你們一路潛去棠邑;相信你們也應該特別想知道汴京此刻鹿死誰手吧……」沈鵬揉著著腫脹的手腕,跟韓豹交涉道。

  韓豹與霍厲、王轍商議片晌,最後答應沈鵬他們的條件。

  雖然他們從東面偏離戰爭核心的沿海諸州南下要安全許多,但考慮到汴京局勢驟然間混亂一片,軍情參謀司在汴京安排的兩名內線,提前沒有準備,極可能無法及時傳遞準確的情報,他們需要親自到汴京走一趟。

  同時他們也需要對河朔中南部蒙兀人及叛軍控制區的形勢發展,做一個初步評估,而這些地區日後將成為蒙兀人與叛軍控制的核心區,也需要安排人長期潛伏下去,都注定他們要走靠近太行山東麓這路風險更大的內陸路線。

  當然,這一路喬裝打扮,需要沈鵬他們全力配合,要不然絕不可能逃過沿途巡兵斥候的搜捕、盤查。

  除了留下一人繼續潛伏下來與混入灌江樓的兩名小廝保持聯絡外,韓豹他們喬裝打扮七日便踏上南下的路途。

  由於大批蒙兀人分散出去強徵草谷、民夫,導致祈州、趙州等地大批民戶四處躲藏、逃避戰亂。

  這樣的混亂局勢也最利於韓豹他們渾水摸魚。

  他們即便搞到幾匹騾馬,也不用擔心行跡會被敵軍斥候發現,一路晝伏夜出,十一日便趕到黃河北岸的澶州境內。

  他們這時也確切知道,梁賀王朱讓三日就率魏州兵馬叛變,出兵奪取滏口陘、白陘兩條隘道位於魏州、澶州一側的關城要塞,而到四日夜裡第一批蒙兀前鋒騎兵就已經進入魏州境內,一直到七日,前後有兩萬蒙兀騎兵,與魏州叛軍往位於黃河北岸、太行山南麓、與汴京隔河相望的衛州而去。

  與此同時,在七日、八日兩天,約兩萬蒙兀騎兵與王元逵率領的一萬成德軍精銳,從白陘西進。

  雖然由於狹窄的白陘通道完全被叛軍及蒙兀騎兵控制,暫時不可能有商販帶來太行山以西的消息,但韓豹他們完全能推測,梁軍主力可能遲至四日甚至五日才知道朱讓、梁師雄叛變的消息,時間上只來得及封鎖北面滏口陘的西側通道,卻沒有辦法及時兵馬回撤到南面的澤州,這才叫蒙兀人看到澤州防務空虛,有機可趁,才決意直接走白陘通道直接進入晉國南部的澤州……

  黃河北岸的渡口、舟船都被叛軍控制,韓豹他們不得不從偏離叛軍核心觀注區的澶州東部找到一艘漁船渡過黃河,十三日進入汴州(汴京)東面的曹州,才知道梁師雄二日在汴京興兵叛變以來的形勢發展。

  朱裕御駕親征,統兵圍困潞州,但在汴京還是留雷九淵、荊振等親信將吏看守,南衙禁軍在梁師雄的鼓動之下,與潛伏過來的魏州叛軍、晉軍戰俘兩萬餘眾叛變,並沒能第一時間攻陷侍衛親軍防禦的皇城。

  韓元齊、陳昆五日率八千前鋒精銳便趕到汴京,之後近三萬步卒又陸續沿汴水北上,進入汴京城,血戰數日,最終於十一日,也就是他們抵達黃河北岸的那天,以極為慘烈的代價將叛軍驅出汴京城。

  目前叛軍主力除了佔據汴京以東的宛亭、杞柳等城,還趁汴西地區防備空虛,趁機佔領黃河南岸的榮陽、偃師、洛陽等重鎮,而黃河北岸的孟津、沁陽等城,則為成德軍脅裹祈、趙等地投降的晉軍佔領,封鎖住關中兵馬經函谷關東出的通道。

  蒙兀人僅有萬餘騎兵渡過黃河,協同叛軍作戰,前後差不多有四萬騎兵、三萬步兵經井陘、滏口陘、白陘進入太行山以西的澤潞兩州,也是千百年前就有「居太行山之巔、地形最高與天為黨」的上黨地區。

  上黨南窺中原、東臨河東(晉南汾水河谷)、西倚河朔、北遺太原,乃前朝藩鎮勢力乃延續到梁晉兩國對峙、爭奪多年的焦點地區。

  蒙兀主力進入澤潞兩州,除了強襲梁軍主力之外,更為重要的還是看重這塊戰略要地,據之可北奪殘晉,經營河朔,亦能南望中原。

  由於山地絕險,路途斷絕,韓豹他們十六日再度南下返回棠邑之時,完全不知道澤潞兩州的戰事發展,更不清楚梁軍主力的命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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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1 12:58:2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三十九章 南歸

  韓豹、霍厲、王轍押送雲和公主朱汐、沈鵬、趙慈三人渡過淮河,進入棠邑轄防區內,已經是四月初旬。

  氣溫雖然還沒有炎熱起來,但整個江淮大地進入初夏時節了,雨水也額外充沛,淮河之上水勢浩蕩。

  南岸前朝時所修築的土堤早就荒廢掉了,韓豹他們渡過淮河,只看到浩蕩水澤中星星點點的殘斷土堆,還依稀能看到舊日長堤的影子。

  這才四月初旬,還沒有正式進入雨季,眾人打聽之下,才知道前些天連著下了好幾場大暴雨,以致造成在春末夏初的此時淮河南岸已洪水氾濫的情景。

  此時壽州軍除了溫博所部被圍困羅山城之外,其他兵馬則相繼放棄光、霍、壽等州的中南部腹地,全線撤到緊貼淮河南岸的期思、霍邱、壽州等地,也有部分兵力撤到淮河北岸,佔領潁、譙兩州。

  現在梁國腹地一片混亂,不要說壽州軍在被迫收縮防線、讓出霍、壽中南部腹地之後,有迫切解決軍資糧秣的需求,就算是此時能守住淮西、糧穀充足,此時出兵佔領潁、譙等梁國南部地區,在梁帝朱裕平定叛軍之後,他猶可以辯稱是鞏固譙、穎等兵力空虛之地的防務,防止叛軍南下。

  最後讓不讓出潁譙等地,還要看中樞兵馬強不強壯呢。

  棠邑制置府左右兩軍在接管包括濠州、霍州中南部及壽州中南部以及光州東部的樂安、潢州等總計十二個縣之後,並沒有立即出兵對淮河南岸尚在壽州軍控制之下的壽州、霍邱、期思、鳳台等軍事重鎮發動進勢,但收穫已足稱豐碩之極了。

  這一次,從根本上來說是梁國發生嚴重的動亂,棠邑收復淮陵、臨淮等十二縣可以說是不勞而獲。

  而即便壽州軍陣腳大亂、倉皇而撤是必然之事,但韓豹、霍厲、王轍等人的功績已經可以說是相當耀眼。

  且不談他們數人的功績,對河朔及整個中原地區的影響有多深遠、巨大,僅對此時的棠邑軍而言,要沒有他們及時將準確的消息傳回來,臨淮、鐘離兩座瀕臨淮河的城池,此時極可能還在壽州軍的控制或河津軍的控制之下;同時,韓謙也不可能會搶在襄北軍之前,使孔熙榮率部先接管樂安、潢川兩城。

  也許在地域廣闊的淮西地區,韓謙經營好淮陽山東北坡及北坡,就已經佔據居高臨下的地利優勢,不必在於三四城池的得失,但多控制四座城池,更重要的意義是四城附近逾二十萬丁口,從此成為棠邑制置府統治的民戶。

  在地廣人稀、到處都是荒蕪土地的淮西,人口遠比多佔兩三百里地重要得多。

  目前霍、壽兩州北部瀕臨淮河的地區,還在壽州軍的控制之下,徐明珍也利用左樓船軍控制淮河中上游水道的優勢,強行迫使這些區域的民戶遷往淮河北岸的潁譙等地,差不多能將沿岸逾二十萬丁口遷走,但棠邑這番不勞而獲,新增丁口猶超過五十萬,實際使得棠邑制置府在淮西控制的軍民規模直接翻了一番,首次超越淮東、襄北,居北線三鎮之首。

  整個三月,棠邑左右兩軍及都政司都高度運轉起來,忙著進行各項接管之事。

  韓豹、霍厲他們渡淮之前,就與棠邑的斥候兵馬接觸上,渡過淮河之後,直接由一隊兵馬護送他們趕往壽東。

  壽東位於壽州東南七十里處,南距巢州城一百四十里,北距壽州軍此時控制的另一座淮濱城池鳳台四十里,目前韓謙將牙帳設此地。

  無論是後續進攻壽州、鳳台等城,亦或是將壽州軍壓制淮河沿岸不得南下,壽東都是棠邑軍這一階段優先要經營好的軍事重鎮。

  壽東縣是徐明珍為安置受安寧宮脅裹渡江民眾所置,建城選址較為倉促,但有從鳳台往巢州的馳道穿城而過,北側有條十數丈開闊的清澗河。

  清澗河源出淮陵境內裡的鳩山,往西流入北淝水河,再入淮河,算是能與淮河、淝水相接的水運河道,但問題在於此時淮河中上游水系都還在壽州軍水師的控制之下。

  淮東那邊不開放邗溝水道,棠邑水軍的戰船還被限制在長江水系之內,駐紮在壽東的兵馬,此時還要額外防範左樓船軍的戰船,會從清澗河的上游襲擊過來。

  低矮的城牆夯土而築,僅有七八尺高。

  雖然築成才年餘,但城牆外側面已有裂痕露出,可見壽州軍當初築壽東城有多倉促、物資有多緊缺,這道城牆都沒有認真的下力氣夯實過。

  韓豹他們進城時,看到有成百上千的役工,正在單薄的城牆外側,堆土加築馬面牆;而在南側城牆外側,已經著手覆蓋一層約有三尺厚的城磚。

  城中建築主要還是遷徙民戶所搭建的簡陋窩棚,但也有好幾處開闊地清理出來,正建築磚房——清澗河面上搭建了浮橋,只要浮橋不被摧毀,左樓船軍的戰船就被限制在浮橋的下游,棠邑軍卻也徵用一些小型的漁舟從上游鳩山等地開採煤炭,運抵壽東燒製石灰、青磚。

  現在棠邑軍無論推進到什麼地方,都是將石灰窖、磚窖先建起來,然而有煤就就近開採,沒有煤就從淮陽或石泉、岱山等地想辦法運送過來。

  進城後,雲和公主、沈鵬、趙慈三人自有專人負責接手,韓豹、王轍、霍厲以及逃歸故寨途中被韓豹他們逮住的張士貴、張士民兄弟二人,先前往軍情參謀司在壽東的臨時衙署覆命。

  張士貴、張士民兄弟二人,滿心忐忑。

  此次大功自然是屬於韓鵬、霍厲、王轍等人的,他們雖然小有功績,但能不能抵擋之前的逃營之罪,心裡實在是沒有底。

  衙署很簡陋,諸司曹擠在三進低矮院子辦公,人員嘈雜,事務也極為繁忙,領著他們過來覆命的人,中途也突然遇到事情走開了。

  韓豹、霍厲走進一棟院子裡,一時也有些茫然,看到每個人都行色匆匆,叫他們不忍心攔下來問路。

  「豹子!」

  韓東虎大步跨進院子,一眼就看到削瘦許多的韓豹,走過來還是習慣性的揉他的腦袋。

  韓豹在霍厲、王轍面前,卻不習慣被韓東虎還當作小孩子看待,腦袋微微撇開。

  韓東虎哈哈大笑,看到霍厲、王轍上前給他施禮,揮揮手說道:

  「你們這次可真是立大功了——大人喊你們直接過去覆命,我想著你們這時候應該到這邊了!」

  韓豹介紹身後的張士貴、張士民。

  他有意將張家兄弟二人也一起帶上,心想著趁大人高興之際,免去他們的逃營之罪,敘功時還能直接升授武官,或直接隸入軍情參謀司任吏,不至於還要拚死拚活的從底層小卒爬起。

  聽韓豹說過這意思,韓東虎笑了笑,說道:「大人說起你們歸來的事,還跟高司馬商議是不是以後叫你直接統領一都兵馬;這兩人你以後留在身邊任事就是,今天就不用過去湊熱鬧了……」

  棠邑在鎮軍與都之間,新設了旅級編制,但一都兵馬的主將,也是副都虞候級的中高級將領了。以後能跟在韓豹身邊任事,總不會差,張士貴、張士民也放下心,便說他們先在院子外等著。

  霍厲、王轍跟著韓東虎、韓豹直接往後衙走去,沒有忙著說他們一路歸來的見聞,先問起王衍、王樘、霍肖他們的去向。

  他們五人可以說是王珺的陪嫁,不要說棠邑諸將怎麼看他們了,他們自己到棠邑後都覺得在棠邑的地位有些尷尬。

  這次北上,霍厲、王轍算是徹底安下心,心想即便不受提拔,就算是還像以往那般繼續在通政司及軍情參謀司任事——之前他們在棠邑任職的起點已經夠高了,只是沒有實權而已——總算是有立足的資本,也不虞再會被棠邑將吏排斥或瞧不起。

  當然了,有一陣子沒見到王樘、王衍、霍肖他們了,也不知道棠邑盤子一下子擴大這麼多,他們被差遣到什麼地方任事去了。

  「王樘給孔熙榮將軍當副將去了,王衍也到潢川任縣令了,暫時都算是聽從孔熙榮將軍的節制。他們前天剛走,你們要早兩天回來,還能看到他們——霍肖就在壽東,這會兒人不知道去了哪裡。」韓東虎說道。

  他們渡過淮河之後,王轍就從護送他們到壽東來的武官那裡打聽清楚當前棠邑的情形,也知道孔熙榮所率霍南特遣營,雖然是旅級編制,兵馬卻有一萬四五千眾,但主要是去年冬季在淮陽山北坡所募新卒,戰鬥力不強,面臨的局勢卻又複雜。

  在佔領樂安、潢川之後,原光州州治潢川城便作為霍南特遣營的大營駐地,王衍在這個背景下,出任潢川縣令,顯然跟王樘一樣,都是給孔熙榮當助手去了。

  考慮到潢川的特殊性以及霍南特遣營龐大的兵馬,顯然棠邑有心再增加一個鎮軍的編制。

  「我們這副模樣去見大人,是不是太唐突了?」臨進牙帳,王轍忍不住問道。

  他們一路跋涉南下,渡過淮河之後只是臨時跟護送他們的人馬討了一身乾爽的衣裳換上,沒那麼破破爛爛、衣裳襤褸,但都沒有好好梳理一番,一個個都鬍子拉茬的。

  走到牙帳前,王轍才意識到他們此時的形象太邋遢了。

  「不需要,就這樣才能體現你們此時的艱辛跟不易啊!」韓東虎開玩笑說道。

  韓豹、王轍他們走進大廳,馮繚正跟韓謙談事情,也沒有叫他們迴避,只是叫他們坐在旁邊稍候,從馮繚與韓謙的談話間知道棠邑目前所面臨的更多情況。

  收復淮陵、鐘離、潢川等十二縣,棠邑左右軍進行全面動員,除了超編的霍南特遣營之外,還將全部的輜重屯營兵都編入現役,兵馬總規模急劇擴編到六萬餘眾。

  輜重屯營兵主要是烏金嶺大捷期間收俘的降卒,不虐侍,給他們吃飽飯、穿暖衣幹活,就已經夠優待了,自然不可能給他們發兵餉。

  輜重屯營兵轉為正卒,募兵制要貫徹下去,兵餉自然要照正卒的標準發放。

  而兩萬輜重屯營兵轉為正卒之後,修造營寨、道路、溝渠、營房等就少了兩萬名免費的勞動力,但是這些事非但沒有減少,反而大大增加了,就需要額外出錢糧僱傭青壯勞力——由於新制要貫徹下去,徭役都要免除,不能無償的強行徵用青壯勞力做工,那就只能拿錢糧出來僱傭。

  再加上要不斷新增加大量的兵甲、戰械配給,對壽州、鳳台的戰事還沒有正而八經的進行籌備呢,制置府三月份的常規軍資開銷就暴增了六七成。

  梁國大亂的消息傳回金陵,淮東派人到金陵告狀說棠邑暗通梁軍,極可能致使大楚兵馬錯失一次出兵討伐中原的天賜良機,韓謙對此嗤之以鼻,嘲諷淮東竟然有臉去告狀,好在喬陳等氏也沒有受什麼影響,向官錢局出資的熱情反倒變得更加高漲起來。

  即便制置府此時可以從官錢局挪用錢款,彌補軍資開銷的缺口,但這到底是借款、借債,屬於拆東牆補西牆的行為。

  這邊填補上多少缺口,官錢局那邊就會留下多少缺口。

  而設立官錢局的目的,是籌集錢款扶持工造商貿的發展,也不能無限制的從官錢局挪用錢糧去彌補軍資開銷的缺口。

  王轍他們在旁邊聽了半天,才知道馮繚的意思是勸韓謙不要為穩定人心,今年就急著對新收復接管的十二個縣減免賦稅。

  五十萬新增丁口,制置府即便抽稅不太狠,作一定的減免,今年夏秋糧也能徵得三四十萬石糧穀以及布帛丁口錢三四十萬緡,這能在很大程度上,彌補制置府今年的開銷缺口。

  「今年做好田畝丈量工作,一部分丁口還要內遷到滁州、永陽,填充那邊的民戶,還要梳理壽州軍有可能安插下來的暗樁、間諜,咱們要是窮凶極惡上來徵收錢糧,不給這些丁口休養的機會,好些事情大概都不可能得到很好的配合。再熬一兩年的苦日子吧,等到明後年寬裕起來,我們再去想辦法補官錢局的缺口。」韓謙不贊同馮繚的主張,勸說他從其他地方想辦法,將軍資開銷缺口補上。

  過去一個月,韓謙並沒有停留在臨濠或壽東,而是馬不停蹄的將新收復的十二個縣都走了一遍。

  新增五十多萬口附民,即便當中有相當多是金陵事變後被安寧宮脅裹北上的人群,但也是一個個都面黃肌瘦、衣裳襤褸,日子過得十分的艱苦。

  徐明壽這些年為維持如此龐大的兵馬,除了極個別、融入壽州軍核心的將吏家小,不可能對這麼多人都給予優待。

  渡江北逃的人群,不管之前什麼身份,只要沒有在壽州軍擔任一官半職,日子都不好過,而底層貧民更是恨不得身上每一粒能壓榨的糧食都被盤剝走。

  現在是春荒時節,青黃不接,制置府甚至還要拿出大筆的錢糧,進行賑濟,免徵今年的夏秋糧,才有可能叫他們的日子稍稍緩過一口氣來,不至於出現大規模的饑荒。

  韓豹他們對這些事插不上話,只能默默聽著,但有資格旁聽,也說明他們今後在棠邑的身份不同於以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聽到院子裡有人走動,王轍他們就坐在門口,探頭往院子裡看過去,卻是雲和公主、沈鵬、趙慈三人被人引領著走進來。

  乍看換回女裝的雲和公主,王轍都覺得眼前一炫,沒想到一路跟他們跋山涉水、吃盡苦頭的雲和公主,此時身穿襦裳款款走進來,是那樣的清麗秀美,稚氣未脫的臉蛋上,有著她這個年紀不該有的從容與鎮定。

  不過,王轍注意韓謙的眼神沒有落在光彩照人的雲和公主身上,也沒有落在梁國承天司核心頭目沈鵬身上,卻落在一路上都默不作聲、行事有些魯莽的趙慈身上。

  王轍正不明所以,坐在廳裡談事的奚發兒、林海崢等人神色皆是大變,奚發兒更是手握刀柄,直接下令左右侍衛將趙慈扣押下來。

  「算了,人來便是客,莫要莽撞,」韓謙意興闌珊的揮了揮手,示意左右退下去,才看著趙慈問道,「你是趙闊的兒子,還是侄子?」

  「家父趙闊……」趙慈說道。

  「難怪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你今年多大年紀了?」韓謙問道,「看你年紀比我還要小上兩三歲的樣子,趙闊潛伏到我父親身邊時,你才剛剛記事吧?」

  聽韓謙這麼說,王轍恍然想到趙闊這個人不就是韓道勳身邊多年,在金陵事變期間,竊得韓道勳屍首返回敘州後便撞石自盡的家將嗎?

  潛伏?

  趙闊竟然是梁國的密間?

  他們押送雲和公主、沈鵬回來,注意力都集中在沈鵬身上,竟然沒想到對趙慈這個挖根問底,出了這麼大的紕漏。

  王轍也是滿心慚愧,僥倖沒有發生什麼事情。

  韓謙原本還有興致跟梁國俘虜聊上一聊,沒想到其中一人竟然是趙闊留在梁國的子嗣,當即便再什麼沒有興致了,直接吩咐左右將他們帶下去。

  韓謙又跟郭榮說道:「你替我擬封奏摺,稟奏此事,看朝廷的意思要如何處置他們。」

  一路過來,沈鵬等人都沒有搗什麼鬼,相當的配合,大家相處還算是愉快,沒想剛到壽東,韓謙就決定將他們交給金陵處置。

  韓豹、霍厲當即就想站出來說什麼,但想到自己的身份,以及渡過淮河後他們也聽說金陵此時有人在傳棠邑通敵之事,棠邑這時候無端囚禁梁國公主,卻不交給朝廷處理,不是更說不清楚裡面的曲折?

  只是為沈鵬傳信、通知陳昆、韓元齊馳援汴京這事要怎麼才能解釋得清楚?

  當然了,人都交出去了,這些事情自然就沒有隱瞞的可能;沈鵬、雲和公主為方便脫身,到時候也會選擇跟朝廷的人交易,不可能為棠邑這邊守口如瓶,他們沒有這個義務。

  「梁國這麼重要的兩個人物被押到棠邑,消息是怎麼都瞞不過去的。既然消息瞞不住,棠邑怎麼都要通稟朝廷才說得過去,要不然私自扣押敵國公主、大將算什麼回事?」王轍壓低聲音跟韓豹、霍厲說道,「不過,此時也只是將奏摺送上去,卻沒有直接將人押送去金陵,事情就有轉機,朝廷說不定會嫌這兩人押回金陵會浪費國帑,從而下令由棠邑負責看押呢?」

  韓豹、霍厲再精明能幹,但對這裡面的勾結鬥角,就遠不如王轍那麼擅長了。

  他們還想問要是朝廷接到奏摺後便要棠邑將雲和公主、沈鵬交出去該怎麼辦,看到韓謙朝他們這邊看過來,韓東虎使眼色過來,他們便上前參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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