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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 楚臣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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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1 00:11:3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章 宮中(三)

  從鄧襄交換到邵衡防區,形勢就不一樣了。

  佔據永郴兩州的叛軍,看似有兩三萬兵馬,但叛軍與南面佔據嶺南道諸州的靜海軍即便徹底的勾結到一起,實力也是遠不能跟北面的梁軍相提並論的。

  說實話,主要也是大楚開國這些年,一直都沒有騰出手。

  要不然的話,接下來第一個要收拾的,不會是梁軍,也不會是川蜀,而是會在嶺南、閩東兩大勢力中間選擇其一進行征伐,擴大大楚的疆域。

  靜海軍野心也不強,即便在金陵事變期間,靜海軍與永州叛軍聯絡頻繁,有意趁大楚內亂將永郴兩州併入其境的意圖,但在延佑帝收復金陵登基之後,靜海軍又迅速老實起來,迫不及待的與永州叛軍撇清關係。

  對於鄭氏而言,能收復永、郴兩州的話,不僅能建立耀眼功勛,更為主要的,將永郴二州收下來,將完全可以當作他鄭氏的地盤經營。

  更不要說後續還可以通過郴州往南面靜海軍佔據的嶺南道諸州擴張勢力……

  而對晚紅樓一脈而言,柴建所率左神武軍,可以說是從晚紅樓分出去的昌國公府一脈,昌國公府已衰敗,將左神武軍移駐鄧州、襄州,可以加強對其的控制,差不多能將信昌侯(昌國公)府的殘餘勢力,重新聚攏到晚紅樓的旗下。

  而從舒州分一部兵馬移駐隨州,除了將整個荊襄北部的鄧襄均隨郢五州變成他們的勢力範圍之外,還能拉攏西南駐守荊州的張蟓。

  這也難怪呂輕俠這些天來,對棠邑、淮東、壽王府媾和到一起完全沒有反應啊。

  說到底,她們有著自己的如意算盤。

  她們這時對棠邑、淮東、壽王府的媾和選擇隱忍,當然也是希望她們在打如意算盤時,韓家、壽王府能不橫加阻撓;又或者她們在時機恰當之時,有可能會直接找到韓家、壽王府,作為交易籌碼談這事?

  要不然的話,就算鄭氏願意交換防區,這事能做成的希望也極渺茫。

  只是黔陽侯韓謙會坐視不理嗎?

  雲朴子心裡琢磨著事,回過神來看到呂輕俠還盯著他看,意識到呂輕俠還在等他有所回報,便說道:

  「陛下或許還是心切,我今天與王貴妃信口說了幾句『兵強馬壯』的話,陛下便對我一個不相關的外人提起舒州上書之事——說來也是奇怪,陛下不找沈漾、楊恩問兵強馬壯之法,卻不拘老道胡言亂語,真是奇怪。」

  呂輕俠眉頭微蹙,雲朴子這話細琢磨也有好幾層滋味在其中,與其他渠道所獲得的信息是對應的,也更詳細,也能抓準楊元溥此時微妙的心態。

  「王貴妃對黔陽侯可有期待?」呂輕俠問道。

  「……」雲朴子卻是笑而不語,卻不願意將清陽郡主的心事、想法如實相告。

  「梁帝朱裕重建舊都,聽說榆樹巷大體保持舊貌,你可曾想過有生之年能再踏入榆樹巷,撐一把油紙傘在大雪霏霏的午後,遇到一個在匪兵馬蹄下驚慌失措的女孩?」呂輕俠似陷入對往事的沉溺之中,看著雲朴子霜白鬢髮,幽幽問道。

  「前塵往事皆如煙雲,還提這些作甚?」雲朴子嘴角微微抽搐了兩下,嘆了一口氣說道,接著又狼狽不堪的揭開車簾子,示意御者停下車來。

  姚惜水並不知道老一輩人物之間的恩怨,甚至迄今都不知道夫人當年到底憑什麼叫雲朴子退隱茅山,這時候也只是看著雲朴子蹣跚的爬下馬車,冒雪往崇福觀方向走去。

  …………

  …………

  雖說韓謙會直接將王珺迎接到歷陽城拜堂成親,不會在金陵大肆操辦婚宴,但韓府這時候也已經喜氣洋洋的張燈結綵,以示好事將近。

  十數盞明角燈,將明居堂前的院子裡照得明亮如晝。

  雖說雲朴子今日才得知舒州上書之事,那是他在身在皇城之內的崇福觀裡,信息來源閉塞,但韓道銘身為戶部尚書、參知政事,昨日已經見到奏函原件。

  今日馮繚代表韓謙渡江過來談事情,韓道銘便直接將舒州奏函的抄件遞給他看。

  「舒州能上這樣的奏函,應是已與鄭氏暗通聲氣吧?」馮繚看過抄件,擱到桌角上,跟韓道銘猜測說道。

  他對整件事的判斷更為直接,畢竟長期以來都在琢磨呂輕俠、李知誥等一干人的動靜,甚至是太后王嬋兒這段時間連續幾次召見鄭榆的事情,他們也有關注。

  至於呂輕俠她們能與鄭氏交換怎樣的條件,也不難猜測。

  韓道銘點點頭,說道:「這麼重要的事,要是呂輕俠、李知誥沒有跟鄭氏暗以聲氣,直接上奏函,無異於是將主動權拱手讓出,很容易陷入極大的被動之中。」

  「我們目前有自己最緊要的事去做,無暇去拖別人的後腿;而侯爺一向的態度跟姿態,就是不屑去拖別人的後腿,」

  馮繚說道,

  「今年敘州棉花種植沒有繼續擴張,但棠邑這邊新開墾三十萬畝棉田,來年要往外輸出的棉布將高達六百萬匹、軋過花的皮棉高達上千萬斤。後續敘州、棠邑的棉織業,對外商貿即便保持這個規模、不再擴大,每年猶能直接貢獻上百萬緡錢的賦稅;更不要說能為敘州、棠邑內部增加更大規模、可源源不斷持續投入進去擴大生產的財源。不過,想要江東、淮東、江西以及荊襄等地的平民百姓都能熟悉、認同棉絮、棉布的好處,需要一個過程,可能是三五年,可能需要更長久的時間——目前也就湖南諸州及黔中諸州縣接觸棉布的時間稍稍久一些,接受程度要高一些。侯爺的意思,在敘州、棠邑之外,我們所要做的,還是要千方百計的加快這個進程……」

  「我等在朝中能做什麼事情?」韓道昌問道。

  「侯爺的意思,戶部要是能爭取今明年順利將棉布、棉絮,與麻、絲帛一同納入秋賦納徵的實物名目之列,在與絲帛、葛麻的折算上,再稍稍提高棉布的比價,就能叫後續很多事情變得相對容易起來。到時候赤山會也將進一步壓低對江東、江西、湖南等地輸出的棉價,地方上的有人看到有可趁之機,便有足夠的動機驅使他們低價收購棉布、棉絮,頂替絲帛、葛麻納繳秋賦,」

  馮繚說及他這次代表韓謙渡江進金陵城的目的,說道,

  「第二個,還要兩位大人,在朝中儘可能爭取禁軍及侍衛親軍的將卒兵服,都從早初的葛麻改用棉布及填充棉絮。棉布、棉絮在保暖等各方面性能都要比葛麻及草絮等填充優越得多,兩位大人大可以理直氣壯的在政事堂、在諸部院司大聲呼籲體恤將卒、推進兵服寒衣變革。而等到州縣押解大量的棉布、棉絮進京作為實物稅抵充中樞歲入,中樞首先就應該想到要怎樣將這些棉布、棉絮用出去,而不是囤積在庫房裡。」

  韓道昌在度支使司任職,點頭讚道:「此策甚妙,十數萬禁軍及侍衛親軍每年數套兵服寒衣及被縟,一年少說需要上百萬匹棉布、二三百萬斤棉絮才夠。而倘若朝廷賞賜官員及侍宦的俸祿,將棉布納入其中,將能進一步促進黔陽布輸出。」

  馮繚說道:「我渡江過來,覺得這兩件事要徐徐圖之,急切不得,但看到舒州奏函,我心裡便想,要是呂輕俠、李知誥他們跟鄭氏沒有交易則罷,要是有交易,相爺與二大人可以趁機上奏疏,將這兩樁事提出來。這兩件事,要是年底之前能成,哪怕是僅僅開出一道口子,明年的棠邑,日子都要輕鬆許多。」

  不提敘州,棠邑新開墾三十萬畝棉田,倘若半數能夠成功輸出,也就意味著能為棠邑換回相當於七八十萬石糧穀的各類物資回來,也就意味著棠邑明年能開墾出更多的水田。

  敘州目前已經形成相對成熟的,旱田以棉、麥豆連作、水田以稻及油料及麥豆作物翻種、體系。

  今年棠邑以守禦滁河、浮槎山為先,內側荒田恢復耕種,也是以地勢較高的旱田為主,根本沒有多餘的錢糧及人力去興修堤壩、河渠等水利設施。

  故前期恢復耕種的田地,以畏澇耐旱的棉花為主,秋收後會再翻種一茬麥豆,等到明年春季就會有收成。

  不過隨著後續建設的深化,修築圩堤、開挖河渠等事陸續展開,也有餘力打造更多的水車,低窪區域、利於種植水稻的水田開墾,現在也正逐步擴大規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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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1 00:11:4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零一章 迎親(一)

  李知誥在舒州上書請求分出一部兵馬移駐隨州,馮繚與韓道銘、韓道昌猜測晚紅樓與鄭氏必有幕後交易,鄭氏才有可能同意叫鄂黃兩州北側的荊襄東北腹地落入淮西禁軍的手中。

  棠邑目前正跟淮東、壽王府打得火熱,也無意去壞晚紅樓與鄭氏的好事,但馮繚、韓道銘他們卻覺得這是一個極好的渾水摸魚的機會,可以乘機實現棉布、棉絮納入秋賦等目的。

  馮繚也是派人連夜攜帶舒州奏函的抄件渡江趕往東湖交到韓謙的手裡,而韓謙的回復也是趕在次日入夜之前就送回金陵城中。

  「祖父及諸大人在上,見字如晤。舒州奏函之事,我已知悉,思量之,以為我等不應視此事有可趁之機而謀己利,遂擬此信傳視諸大人。即便不為大楚社稷著想,壽州軍也是棠邑將卒目前唯一之大敵,應想盡一切辦法、聯絡一切力量,削弱之、打擊之。左武衛軍或左龍雀軍,能分一部移往隨州,從淮陽山與桐柏山之山口窺視壽州軍,必能對壽州軍施以極大的壓力,我等不應摻以雜想,當不遺餘力支持之。雖說新津侯此議,或有黨同伐異、經營根基之想,而朝堂之上,諸王公大臣必也有爭議,但諸大人在朝堂之上,應該大聲疾呼,朝堂將吏視事之標準,應當檢視是否有利大楚社稷,而非種種人心之揣測。如有必要,此信可傳視壽王殿下,我在棠邑也會上書奏請其事……」

  韓道銘、韓道昌皆是長輩,韓謙在信函裡遂以大人相喚。

  看到韓謙緊急派人傳回的信件,韓道銘、馮繚、韓道昌他們都頗為意外。

  他們沒想到韓謙不僅不贊同他們渾水摸魚,甚至還要他們說服壽王楊致堂等人,不遺餘力支持淮西禁軍分兵移駐隨州,而不去管呂輕俠、李知誥等人與鄭氏暗中交易之事。

  當然,就短時間來說,左武衛軍或左龍雀軍分兵移駐隨州,對棠邑是有好處的。

  第一是淮西禁軍相對充足的兵力,理應發揮更大的作用出來,從西翼牽制一部分壽州軍,能有效減緩棠邑所承受的軍事壓力。

  第二哪怕是從經營棠邑的角度著想,他們也應該希望左右兩翼能儘可能減少駐兵,越發突顯出棠邑的重要性來。

  然而從長遠來說,晚紅樓與鄭氏更緊密的媾和在一起,根基扎得更深,對他們卻是不利的。

  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們即便不強烈站出來的阻撓,也應該渾水摸魚,趁機謀求一些額外的利益才是;甚至可以趁著延佑帝對李知誥、鄭氏進一步寒心之機,多少更多的挽回一些延佑帝的信任。

  他們卻沒有想到韓謙緊急傳來的回復,是這樣的大義凜然。

  不過,韓謙態度如此明確,韓道銘、馮繚、韓道昌也是遵照其意願行事,當夜就持信去見壽王楊致堂,希望楊致堂一起盡快推動淮西禁軍分兵移駐隨州,以便能將一部分壽州軍牽制過去,省得壽州軍在韓謙大婚的日子製造兵釁戰端。

  壽王府此時正不遺餘力的組建水軍,擴大對潤州以東沿江、沿海的防務。

  即便在左神武軍都指揮使柴建緊接下來的奏疏裡,舉薦鄭榆之子、右龍雀軍副都指揮使鄭興玄接替他出任邵州刺史,與鄭氏交換防區的意圖便昭然若揭,但壽王府受到的利益牽涉也是極微。

  壽王府傳統勢力範圍在袁州、洪州,對湖南、荊襄皆無涉及,神陵司舊屬一脈,與鄭氏達成交易,要交換彼此的防務,以便雙方更務實的經營勢力,楊致堂此時也是願意捏著鼻子先認下來的。

  這麼一來,沈漾等人的反對聲音便變得微乎其微,十一月下旬除了吏部調鄭興玄執掌邵州外,樞密院也很快正式簽署令函,著周數率左武衛軍移駐隨州北部,以便能出淮陽山,到光州、霍州境內積極尋找戰機。

  如此快速的決策,主要也是晉國內部動盪使梁軍大規模往北線集結,因此這個冬季也是楚軍調整北線防禦部署的最佳良機;沈漾、楊思也沒有在這事上過多的糾纏。

  韓道銘在政事堂所說的話很震耳發聵、直指人心,不在最有利的時機調整兵力部署,難不成如此糾纏扯後腳,拖延梁軍主力的注意力重新轉移到南線,大楚再調兵遣將不成?

  鄭暉所部與柴建所部怎麼也要小半年的時間,才有可能完成全部的換防,但周數統領的左武衛軍這段時間都撤到舒州內線修整,在廬江防線又沒有承擔什麼防禦任務,接到樞密院的令函後,便即刻以最快的速度,分批從舒州城開撥。

  上萬兵馬,先乘船分批沿長江西進,到黃州城南碼頭登岸,然後沿著黃州城東側的驛道,一路北上,直到進入隨州東翼的應山、禮山兩縣境內。

  桐柏山在地勢上,屬於淮陽山的西麓餘脈。

  桐柏山的東側,也就是桐柏山與淮陽山之間,地形受大斷裂帶的影響十分顯著,山體邊界線特別整齊,又由於受流水的侵蝕作用,在這一區域形成一些寬闊的河流谷地與橫向山嶺。

  這裡也是在南陽盆地之外,荊襄與河南聯絡的另一個主要通道。

  荊北三關,武勝關、平靖關以及九里關,就位於應山縣、禮山縣的北部山嶺之中,是經光州、霍州南下侵入荊襄東北腹地的必經之路。

  長期以來,由於徐明珍率部鎮守淮河中上游地區,荊北三關以及南部的應山縣、禮山縣,皆是大楚的腹地,中樞對這裡的城池修築以及防務都不是特別在意。

  在金陵事變期間,隨州受岳陽的影響更大一些,地方便組織鄉兵民勇,駐守武勝、平靖、九里三關,堵住壽州軍經此侵入荊襄的口子。

  當然,當時徐明珍的視野完全被吸引在東線,還沒有心思從從荊北三關侵入荊襄,與駐守襄州杜崇韜、駐守荊州的張蟓起衝突。

  安寧宮叛軍被驅逐出長江以南地區之後,壽州軍長時間陷入糧秣困缺的窘境,也無力爭奪荊北三關擴張到荊襄境內,接下來又爆發去年年底以來的諸多戰事,一直都沒有餘力西顧。

  因此,淮陽山與桐柏山之間的這個缺口,主要還是隨州地方兵馬負責防守,暫時還沒有落入壽州軍的控制之下。

  周數接管應山縣、禮山縣及荊北三關的防務,便能據桐柏山北窺光州、霍州,意義非同小可。

  舒州一有動靜,壽州軍也被做出相應的調整,大股兵馬幾乎同一時間,以最快的速度往武勝關、九里關、平靖關北面的城池、防壘集結,防止左武衛軍這個冬季會趁機進攻光州、霍州。

  光州、霍州兩地目前是壽州軍農耕生產保持較好的區域,也是壽州軍的命脈所在……

  …………

  …………

  時間過得飛快,轉瞬便入了臘月,也是延佑三年的最後一個月。

  臘月初四,距離韓謙、王珺大婚之日僅剩不到四天,碎雪從鉛色蒼穹飄飛而來,一艘帆船沿裕溪河揚帆北行。

  濡須山與七寶山之間這段十餘里長的河道,經過近一年時間的反覆疏濬、清淤,此時即便已是寒冬臘月,巢湖水位處於一年當中的最低時節,千石尖底船也能毫無阻礙的快速經濡須口主航道進出巢湖。

  除了河道疏濬外,濡須口兩岸的河堤驛道也已經修成,座落一些新建的圍院式屯寨——河灘上,還有上千青壯男女正趁著河水低淺正肩挑背扛,將一擔擔河泥開挖出來,挑止大堤。

  「這河道寒冬臘月都已經能行大船,怎麼這側面的河灘,還要繼續開挖?」在韓道銘、韓道昌以及諸多韓家子弟陪同下,這次親自渡江到東湖主持婚事的韓文煥滿鬢白髮,他此時在隨扈的攙扶下站在船首看到河灘上的情形,不解的問馮繚。

  「巢湖下游只有裕溪河一道口子接江,這道口子的開闊與否,直接決定巢湖夏秋時的洩洪規模,而巢湖後續的環湖圍墾,也與此息息相關。」馮繚解釋說道。

  「環湖圍墾?」韓道昌與大兄韓道銘對視了一眼,暗中琢磨著馮繚這話裡的用辭。

  除了這次陪同父親到東湖主持婚事,他過去一年時間也多次往返大江南北,但來去都匆匆,很多事情都是浮光掠影的瞭解一個大概,心想韓謙身邊人既然都已經有了環湖圍墾這個想法,也就意味著韓謙下一步的目標,不僅僅是侷限於滁州城,同時也意味著巢州城已經落到他的眼底了吧?

  也只有將巢湖北面的巢州城收入囊中,才能稱得上將環湖圍墾巢湖啊。

  又或許正因為如此,左神武軍與右龍雀軍換防以及周數率左武衛軍進駐應山、禮山等地,目前是最符合棠邑利益的。

  畢竟唯有周數率左武衛軍從桐柏山、淮陽山之間北出,在光州與霍州的南部開僻新的戰場,將更多的壽州軍兵馬牽制到霍州以西去,他們才有收覆巢州地、滁州城的可能。

  韓謙應該是出乎這樣的理由,才要他們在朝中毫不猶豫的支持晚紅樓與鄭氏的這次幕後交易?

  韓道昌心裡胡亂猜測著,很快又注意濡須口河道一側分佈數座河灘碼頭,能看到有些小型貨船,正將一捆捆新收割的紅蔗運上岸。

  兩邊的屯寨,以收容受災流民為主,還遠沒有闊綽到閒食甜蔗的地步,韓道昌猜測這種紅蔗應該運上岸種植蔗田的,當下饒有興致的問馮繚:「敘州原先不種這紅蔗,聽說韓謙這兩年在敘州大肆推廣,現在大概又要在棠邑加大種植規模吧——卻不知背裡有什麼道理?」

  「侯爺說過,當世平民面黃肌瘦,營養不良極為普遍,但想到當世便人人能有肉吃,很不現實。不過,多食蔗糖一樣能補充熱量、強身健體,侯爺故而提出敘州、棠邑,兩年內普通民戶都要達到人均年食蔗糖、砂糖五斤的標準,所以這兩年敘州紅蔗種植擴大起來。紅蔗喜濕潤卻不能耐澇,棠邑這邊氣候還是有所不如敘州溫潤,江畔湖濱易澇宜開墾水田,目前主要考慮在濡須山西、山南的坡谷地種植一些,待來年看情況是不是要進一步推廣……」馮繚問道。

  韓道昌僅曉得富裕人家,常以飴糖沖水為湯飲之,也知道浙南、嶺南有大戶種蔗榨糖以此牟利。

  不過,聽到馮繚說韓謙明確提出要將敘州、棠邑的人均食糖量提高到這麼高的水準,韓道昌還是暗暗吃驚。

  要知道老父親隔三岔五喜食飴糖湯水,但一年都未必能吃得了五六斤飴糖,他不知道韓謙怎麼能做到叫棠邑、敘州的普通民戶,都能做到年食五六斤飴糖?

  普通民戶都赤貧如洗,更不要說依附豪族宗貴家的奴婢了。

  食糖在當世還是奢侈品一樣的存在,同時蔗田管理要求比一般的農田嚴格得多,僅在浙南、嶺南等地有大戶人家種植,規模也相當有限。

  然而韓道昌所不知道的,敘州近年來所開墾的蔗田已經證明,只要確保土地的肥力充足,敘州這些溫潤地區,乃至更往北到長江兩岸,一畝蔗田差不多也能榨得上百斤好糖。

  僅從這點來說,蔗糖就跟棉布一樣,遠沒有世人所想像的那般奢侈,只是當世的蔗田種植能力,暫時還沒有精細到這一步罷了。

  不過,跟桐油制取的肥皂一樣,蔗糖在當世貧困的民戶生活裡,不是離不開的必需品,推廣起來要比棉布更加困難。

  因此敘州目前對外輸出的大宗商品裡,蔗糖跟肥皂等物一樣,暫時都還不是重點,韓謙目前主要是儘可能提高敘州、棠邑內部的食糖消費量。

  當世,充分的肉食供給還是太奢侈了,但目前韓謙在軍中,保證每名將卒每月能有兩斤以上的蔗糖供應量,這為將卒在作戰、訓練中保持良好的體力提供充分的保障。

  此外,上河灘大堤或修造營壘城牆等從事重體力勞動的力工,每個月也會提供一斤多的蔗糖。

  僅這兩項,就差不多將工造局在敘州直轄的五千多畝蔗田、榨糖工場每年約四五十萬斤的蔗糖產出都消耗掉了。

  下一步,韓謙計畫將棠邑、敘州的蔗田分兩年提高到五萬畝左右,蔗糖產出提高到五萬擔,但由於蔗田的管理要求較高,要保證有較高水平的肥力,對控水排撈要求嚴格,目前主要還是以種植園的方式管理蔗田。

  這個產量看似極高,但分攤到未來兩年兩地五六十萬軍民頭上,每人每年也不到十斤食糖量。

  考慮到軍中將卒及重體力勞動者的食糖量要比普通人高得多,這也意味著普通民眾的食糖量,也僅僅是維持在一定的熱量補充攝入水平之上。

  這跟棠邑儘可能利用江灘、河灘擴大鴨禽的養殖一樣,目前敘州的鴨禽養殖規模高達上百萬羽,事實上也遠不能滿足內部的消耗,還沒有到對外大規模輸出的階段。

  目前韓道昌以及諸多韓家子弟都不再是外人,只要有機會,對敘州、棠邑內部的運作方式,馮繚也是儘可能詳細的解釋清楚,以幫助他們盡快的融合進來;何況老爺子一路上也喜歡聽這些。

  棠邑軍中很多模式,與當世其他營伍治理存在極大的不同。

  僅以肥皂一項來說,棠邑軍將卒按月發放一塊肥皂,洗漱嚴格用肥皂清潔,這就是世人難以想像的事情。

  不要說赤貧民戶及奴婢,就算當世家境殷實的民戶,又有幾人能會在日常生活中堅持用皂角清潔身體?

  當然,韓謙很早就堅持採用大量的桐油及其他油料,制取油皂,然後發放下去強制將卒日常生活中習慣使用,使得營伍中的疫病及傷病感染處在一個極低的水平之上。

  而隨後一批批老卒退出營伍,回到鄉寨,好的習慣就在敘州的各個角落紮根發芽。

  在敘州的根基,棠邑複製這一切,速度只會更快,效果只能更好。

  過濡須口進入巢湖,眾人看到東面正有數千民夫正在去年新建的大堤外側,修建第二道套堤。

  兩道大堤相距千步到兩千步不等,馮繚解釋這麼做,除了能為東湖縣新增十萬畝左右的土地,更重要的提高東湖縣對巢湖夏秋季洪汛的抵禦水平。

  要不然的話,他們後續重點開發第一長堤內側的核心區域,一旦遇到水災,損失慘重將難以想像。

  這裡修造復堤、套堤,與濡須口繼續開挖,是相輔相成的, 而水軍大營的塢港位於兩道大堤之間。

  「這次,我就在棠邑住下,不回去了,或許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一座巍巍雄城崛起於北岸呢!」韓文煥枯瘦的老手,顫巍巍的抓住船舷說道。

  韓文煥都這把年紀了,照道理來說到哪裡養老都是理所當然之事,不過真要棠邑,在很多人的眼裡,意味還是有極大不同的。

  當然,韓家與敘州融合進行到這一步,傾族蕩產在棠邑投入這麼多,韓道銘、韓道昌對老爺子的決定,也都不會反對。

  他們的船直接停進水軍塢港,這時候韓謙率領郭榮、高紹等一大批將吏到碼頭來迎接老爺子。

  韓道昌往來東湖次數頗多,登上碼頭,能看到舊堤內側的屋舍,每過一個月,便要密集一層;東湖大營南側也規劃建設數條縱橫交錯的街巷,一座嶄新的鎮埠初成規模,只要在外圍修建一圈城牆,便是一座中等規模的城池。

  不過,韓謙並沒有在東湖外圍修築城牆的計畫。

  倘若浮槎山、青蒼山兩道防線不能攔住敵軍的進襲,倘若不能在巢湖之中保持壓倒性的優勢,修建城牆也沒有意義。

  畢竟東湖城未來發展諸多匠坊、工場,主要利用流水的落差作為動力,只能修建在兩側青蒼山、濡須山的淺山低嶺之中,而這些才是東湖未來的精華所在,能將它們都用城牆保護起來?

  目前棠邑在淮東及江東招攬流民的方式,三家還是約定由棠邑派人在揚潤等地以不得低於時價二成的價格出售田宅,所得錢款,再以敘州官錢局的名義,拆借淮東或壽王府,算是大家皆有所得、各取所需。

  從七月底開始,棠邑便每個月維持八百到一千戶流民的流入水平,前期都主要安置到巢湖東側的東湖縣,為未來兩三年重點發展東湖縣提供必要的勞動力。

  目前東湖縣除了從敘州、江州等地額外僱傭的役工外,正式隸有丁口五千餘戶、三萬五千餘人,也算勉強達到一座中等縣的標準。

  不過,東湖、歷陽兩縣合計也僅五萬餘丁口,距離韓謙初步設想的兩縣人丁達到二十萬,還有相當遠的路要走。

  丁口,一切的關鍵還是丁口。

  大婚在歷陽城舉辦,眾人在碼頭上乘車,直接經馳道往東面的歷陽城馳去。

  韓道昌一路上都有關心迎親的事宜,畢竟從這裡到揚州還有兩百多里的路程,再遲再遲迎親的隊伍明天一早就要出發去揚州,問過之後才知道迎親隊伍昨天就應該出發了。

  他們之所以沒有注意到,實是韓謙派韓東虎率千餘騎兵走陸路前往揚州迎親,計畫在揚州兵馬的護送下,先迎接王珺進入棠邑城,然後由田城、周處、馮宣等人分兵護送,走陸路趕到歷陽完婚……

  「為何要如此麻煩,直接派水軍戰船去接,到東湖登岸不就可以了嗎?」韓道銘等人進入歷陽,直接在韓謙要與王珺完婚的漣園住下,在大廳裡聽到郭榮代為解釋迎親的諸多細節,疑惑的問道,「是擔心水路不安全?」

  韓謙示意侍衛及無關人等退下去,說道:「對外除了宣稱水路不夠安全外,還有一個原因則是借婚事展示棠邑的兵力。當然,也唯有這樣,我才能不動聲色的,將分駐棠邑、浦陽、武壽、亭山四縣最精銳的戰力,集結到東湖來!」

  「啊……」韓道銘這才恍然曉得,韓謙要借他與王文謙之女的大婚,趁壽州軍將吏全無防備之時,對壽州軍完成一次突襲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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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二章 迎親(二)

  兵馬調動、物資集結都是需要有一個過程的。

  雙方沿滁河、浮槎山對峙經年,不提相互滲透進來的眼線秘諜探子,雙方斥候探馬最近時就在相距三五百步的距離處相互盯著。

  上千規模的兵馬調動都很難瞞得過誰,更不要說更大規模的兵馬調動、作戰物資集結了。

  利用迎親沿途護衛以及展示武力所需,從棠邑、浦陽、亭山、武壽諸城抽調最精銳的戰力,集結到歷陽城附近來,或許是極有可能叫北面的敵軍麻痺大意、疏忽應對,但最關鍵的問題是集結這點精銳兵馬發動突襲作戰的目標是什麼,又或者說韓謙發動這次突襲作戰的意圖是什麼?

  這也是馮繚、韓道銘、韓道昌渡江過來聽到韓謙有新的作戰計畫後的第一反應;老爺子韓文煥卻穩如泰山,坐在廳堂裡,藉著微微晃動的燈燭,打量著大廳裡的佈置。

  還是趙庭兒攜子過來之後,漣園才正式啟用,但韓謙平時還是在東湖大營署理公務,這邊除了後宅書齋之外,正堂等建築佈置都很簡單。

  這次因為要在漣園行大禮,才又添置了一些裝飾性的物件,卻跟富貴逼人有極大的差距。

  韓道銘、韓道昌、馮繚卻遠沒有老爺子這麼悠然自得。

  在過去一年時間裡,壽州軍為節減軍資、擴大屯墾,也將現役兵馬裁減到八萬人馬,這次隨著左武衛軍移駐隨州東北部的應山、禮山兩縣,也會有一部分兵馬調往光州、霍州,加強對淮陽山以西的桐柏山東麓通道的封鎖及警戒,但壽州軍在南線,猶有近五萬精銳兵馬,兵力在棠邑兵以及留守廬江防線的左龍雀軍之上。

  而此時在鐘離及石樑縣北部,還有梁軍大將陳昆所率領的兩萬梁軍精銳。

  棠邑沿滁河、浮槎山一線,總共就編有兩萬戰卒,即便能不動聲色的將四五千精銳集結到歷陽或東湖縣,趁敵不備深入敵境,究竟又能做什麼?

  馮繚這十數天都在金陵,趁右龍武軍擴大潤州以東沿江、沿海防務之際,正配合韓道銘、韓道昌,協調赤山會商船東進事宜,對這邊新的作戰計畫還一無所知。

  不過,韓謙之前沒有在信函往來中提及此事,主要是出於保密的需要,現在馮繚、韓道銘、韓道昌他們都到歷陽了,韓謙就直接將軍情參謀司這些天所擬定的作戰方案拿出來供眾人參詳,看有無遺漏或需要增減、調整的地方。

  目前棠邑兵編有一都水軍、一都騎軍、四都步軍以及以譚修群為首的天平都獨立步軍、以孔熙榮為首的五尖山游擊步軍。

  除了游擊步軍始終堅持依託五尖山作戰外,棠邑兵過去大半年的防禦重心在於沒有地形阻礙的東線。

  目前水軍主力駐紮在東湖及濡須口外的東關鎮,無需要額外進行集結。

  其他計畫借迎親及參與婚宴集結的將領及兵馬,有趙無忌、韓東虎統領騎兵及侍衛騎兵;有田城、蘇烈將率兩營精銳從棠邑城抽調出來,留馮璋留棠邑城;有馮宣率兩營精銳從浦陽抽調出來,留肖大虎以浦陽城為中心,負責滁河中下游沿線的守禦,由竇榮率兩營精銳從亭山抽調出,留周處以亭山為中心,負責滁河上游沿線的守禦;林海崢及譚修群所部,目前主要駐紮在浮槎山附近,暫時不作調動,但會有三營精銳在何柳鋒、林江、董泰等人的率領下,做好直接從浮槎山出動的準備。

  除了楊欽率領的水軍主力之外,這次計畫用於突襲作戰的兵馬,以韓謙為首,包括田城、趙無忌、馮宣、譚修群、韓東虎、蘇烈、竇榮、何柳鋒等將在內,總計將調動九營騎兵、步軍,總計五千精銳戰力。

  其中七營步卒,也會以迎親護送、展示武力的名義,都配給替代腳力的馬匹。

  雖然過去近一年時間,騎軍及侍衛騎兵僅編一千五百名兵馬(包括照料馬匹的輔兵在內,戰卒僅一千二百人),但韓謙一直不遺餘力的從黔中等地購入大量的牛馬驢騾,以補充棠邑用於耕種、陸路運輸以及匠坊工場的畜力不足,此時額外調用三四千匹軍馬充當腳力,將這部分步卒提升為馬步兵,毫無壓力。

  而對於諸部精銳戰卒來說,平時也有騎馬訓練,騎馬行軍沒有什麼難度,只是平時的訓練以及兵甲配置,在遇敵時,作戰還是下馬結陣迎敵。

  看過作戰方案後,馮繚、韓道銘才知道韓謙是看到舒州奏函的抄件之後,才突然有這次突襲作戰的想法,算是臨時起意,也因此寫信要他們說服壽王楊致堂,以最快的速度促成左武衛軍移駐隨州之事。

  而隨著左武衛軍分批移駐隨州,壽州軍被動在巢州、霍州兩州之間調整兵力部署,這個過程當中必然會產生一些防務銜接上的混亂,從而能給他們抓住可趁之機。

  軍情參謀司的斥候探馬,最早一批已於數日前出動,潛入巢州城後的腹地監視敵軍的動向以及壽州軍的防務調整情況,為後續的突襲作戰作準備。

  如此頻繁的軍事偵察,即便被敵軍察覺到,也不會打草驚蛇。

  這邊所做的一切準備,都更像是韓謙為防備敵軍趁大婚之日對這邊發動突襲。

  很顯然,守禦巢州、滁州的溫博、趙明廷等敵將,絕不可能會因為擔心敗壞了韓謙的興致而按兵不動。

  當然了,不管怎麼說,這份作戰方案也堪稱大膽之極。

  畢竟壽州軍在巢州、滁州一線的兵馬並不會削弱太多,在總兵力上相對棠邑兵,還是佔據絕對的優勢。

  這邊集結五千精銳兵馬對巢州腹地發動突襲,在壽州軍各部兵馬反應過來之前,能獲得多少戰果?

  韓道昌早年主持族務經營,近年來才任職度支使司,對統兵作戰之事知之甚微,但韓道銘常年主持地方軍政事務,即便沒有建立過多少輝煌耀眼的功績,在朝中也是少有的務實派大臣,他沉吟半晌,還是覺得實施這樣的突襲作戰,有太多的困難很難克服,也深知其中蘊藏太多的風險,問道:

  「倘若要如此打,棠邑僅有不到兩千匹戰馬,如何保證突襲兵馬快速機動的突襲作戰?而壽州軍即便第一時間沒能警覺起來,但兩天時間之內就能從各地集結上萬騎兵過去啊,突襲兵馬如何以最快的速度從容脫身……」

  「我就沒有想法要從容脫身,而棠邑兵最精銳的兵馬對敵境進行突襲作戰,倘若沒有與上萬敵騎對陣的勇氣與戰力,過去一年的整訓、備戰,便不能算是有效果的。」韓謙頗為自信的笑道。

  「突襲一兩個目標後,並不及時撤回來?」韓道銘微微一怔,遲疑的問道。

  軍情參謀司擬定的作戰方案,除了擬定前期的進軍方向、目標以及可行的行軍通道、沿途後勤補給,以及遇到挫折時可行的幾條撤出方案並以此做前期準備外,更多的還是蒐集敵境城壘、交通道路、糧食儲存、兵力部署等種種軍事情報。

  不過,作戰兵馬進入敵境,真要跟敵軍主力撞上,這仗要怎麼打,局勢會發生怎樣的演變,主要還要依賴當時的決策,很難說現在就都考慮周詳了。

  「僅僅是偷襲一兩座敵軍屯寨,或摧毀一兩處設施,棠邑費這麼大勁搞突襲,得不償失啊。現在我最頭疼的,還是擔心敵軍緩過神來,有可能對我浮槎山、滁河防線實施反撲——甚至都不用敵軍緩過神,說不定他們這時候就正在暗中籌劃著發動一次大規模的攻勢,好攪壞我洞房的興致。」韓謙微蹙著說道。

  韓道銘點點頭,這也是他所擔心的地方。

  照常理來說,韓謙這時候應該千方百計的加強滁河、浮槎山一線的守禦,防範敵軍有可能趁他大婚之日發動攻勢,而不是留著洞房不入,卻要率敵進入敵境發動襲擊。

  當然,也許世人都如此想,那韓謙率部殺入敵境,才會更有突然性,突襲的效果才更顯著。

  「即便在突襲兵馬出動後,我會簽署軍令,進行一次更為廣泛的軍事動員,補充各營地戰鬥力的不足,但浮槎山、滁河沿線承受的壓力猶是不輕,」韓謙繼續說道,「當然了,老爺子與這麼多韓家親朋,冒著嚴寒渡江過來參加婚宴,我卻不能留在歷陽城相陪,也實在是怠慢啊。」

  「棠邑能有如此局面,實屬不易,但只要你覺得有把握,不需要考慮我等,」韓道銘說道,「而我等過來,也可以替你打點大婚之事,勿需你再為這些瑣碎之事分心……」

  …………

  …………

  歷陽城還沉浸在迎接大婚來臨的氛圍之中,韓謙在歷陽城內的府邸,漣園內外早已張燈結綵,好些地方還用紅綢裝飾起來;門窗也都用桐油漆過一遍;也增加二三十名僕傭裡外照應打理。

  「都說千金之軀坐不垂堂,你如此身為棠邑之主帥,這次用兵使田城或高紹統領即可,何需親自領兵出征?再說了,王珺到歷陽城來與你成親,你到時候卻不在歷陽,難不成還要我替你與她拜堂成親不成?」趙庭兒手捧著微微凸起的小腹,看著坐在燈下批閱文函的韓謙,柔聲勸道。

  韓謙放下手裡的蘸墨筆,看著趙庭兒燈下彷彿新剝雞蛋般嫩白的絕美臉蛋,抓住她有些冰的小手,塞在衣襟下幫她捂手,笑著說道:

  「這次用兵,說實話風險是不少,但將卒士氣是能否取得預期戰果的關鍵——你說說看,哪有主帥在後方洞房逍遙快活,卻要將卒深入敵境血戰拚殺的道理?僅僅與壽州軍對壘,棠邑兵力不佔優勢,這還是梁軍主力往梁晉邊境集結,宋潁汝蔡等淮北諸州沒有多少梁軍守禦才有眼前難得的戰機,王珺她也能理解戰機難得!」

  這次之所以有發動突襲的機會,除了左武衛軍的調動,迫使壽州軍在巢霍等州之間調整部署會產生一些混亂外,更主要的原因還是北面晉國局勢動盪吸引使梁帝朱裕集結大軍進入黃河北岸的梁晉邊境伺機而動。

  要不然的話,棠邑兩萬兵馬,在冬季守滁河、浮槎山一線都會壓力倍增,他怎麼都不敢冒險抽調精銳突襲敵境?

  這一次也實在是戰機難得,令他不敢輕易錯失時機。

  「話雖然這麼說,但作為女人,誰會想自己新婚之夜獨守空房?」趙庭兒蹙著秀眉,輕嘆一口氣說道。

  「只要你與奚荏,不欺負人家就夠了。」韓謙笑著說道。

  「咳!這怎麼都扯不到我身上來吧?」奚荏正站在一旁拿著剪刀剪燭花,聽到韓謙將話題扯到她身上,橫眼嗔望過來,說道。

  奚荏扭身走出去,片晌之後捧來一襲大紅喜袍,說道:「我這幾天專程熬了夜,將你這身喜袍改大,以便你能將鎧甲穿在裡面。要早知道你會編排我,我就不做這討好你的事情了。」

  「我給你拿鎧甲過來,先試試這喜袍合不合身,要不合身,我們連夜就改,省得拖到明早你動身之時再手忙腳亂的改衣袍。」趙庭兒撐著桌案站起來。

  「你莫要動彈,小心摔著,讓晴雲拿鎧甲來試便是。」韓謙抓住趙庭兒的手,吩咐外廂房伺候的晴雲,拿他的鱗甲過來。

  迎親隊伍過武壽河後,便是進入歷陽縣境內。

  照著計畫,他明天一早便趕往武壽河畔親自迎接送親的隊伍,然後在那裡停留一天,等大婚之日再正式動身進入歷陽城。

  他也將借用這一天時間,在武壽河畔對第一批集結過來承擔突襲作戰重任的兵馬做一次整備與動員。

  …………

  …………

  武壽河乃是滁河在亭子山西側斜折往南的一條支流,從大刺山西南麓三十里處流入長江。

  武壽河的河道淤淺,受江灘地形影響,數百年來動不動就改道,從來都不是滁河接江的主要水道。

  不過,在過去大半年時間裡,武壽河與裕溪河以及滁河下游的河口水道,是棠邑疏濬清淤工作的重中之重,此時進入寒冬時節,武壽河也能供大翼船、赤馬舟等戰船通過。

  為這次迎親,大刺山西北方向的武壽河之上,二十多艘舟船相接,用鐵索固起來,搭起一座長近百步的浮橋。

  浮橋西岸一座百餘戶規模的屯寨也臨時清空出來,作為迎送親隊伍進入歷陽城之前的臨時駐營。

  屯寨大門紮上綵綢。

  屯寨之外,也額外建了一座大營,搭設兩三百頂帳篷,望之綿延不絕。

  即便在韓謙趕到武壽河畔接親的這一刻,猶有數千精壯民夫被僱傭過來,冒著凜冽的寒風,修整沿途的驛道。

  坑坑窪窪的地方都鋪上一層細砂。

  所做的這一切,以示棠邑上下對大婚之事的重視,彷彿是要新娘子一路走入歷陽城,都不會感覺到路途上有一絲的顛簸。

  而此時不僅武壽河兩岸,沿滁河南岸,都是一隊隊衣甲鮮麗的兵卒扛著大旗在朔風之下獵獵作響。

  不斷有騎兵來往奔馳,大聲疾呼,通稟迎親隊伍的方位及距離。

  「黔陽侯真是好氣派啊!」

  殷鵬這次與王文謙與殷鵬同時辭去揚州司馬之職,但他不想隨王文謙前往楚州,而是堅持作為長輩,與王氏兩名族老為王珺嫁入棠邑送親。

  韓東虎迎接王珺及送親人馬進入棠邑城,先在棠邑城歇了一宵。

  今早田城要親自率精銳兵馬護送王珺的車駕,同時他順便親自趕到歷陽觀禮、喝喜酒。

  這人馬一多,速度就慢了下來,聽到韓謙會到武壽河畔接迎,殷鵬與王樘、霍肖等王家子弟先趕過來跟韓謙會合,也趁機商議迎親、成親過程中可能需要特別注意的一些禮數。

  他們從棠邑城出來,看到沿滁河南岸兵馬鋪陳的情形,也是由衷的感慨。

  殷鵬卻是沒有多想,他以為韓謙除了炫耀武力外,更主要還是防備北面的敵軍趁大婚之日搞什麼動作,便帶著王樘、霍肖、霍厲等王家子侄先渡過武壽河見韓謙。

  韓謙身邊除了趙無忌、高紹等人外,還有就是韓道昌隨行。

  韓道昌也一本正經的揪住殷鵬及王氏的兩名族老商議大婚的諸多禮數問題。

  到黃昏時,王珺才在田城、馮宣等人率諸多兵馬的護送下渡過武壽河,與韓謙會合。

  照著規矩,在拜堂之前,韓謙也不能再與王珺見面。

  因此韓謙暫時住在屯寨裡面,而王珺及送親人馬則住在屯寨東側的臨時大營裡。

  當夜,韓謙在屯寨之內擺下酒宴,先筵請田城、馮宣以及送親的殷鵬、王氏族老及王樘、王衍、王轍、霍厲、霍肖等子弟。

  喝到酒足飯飽之時,韓謙正要先安排殷鵬等人去臨時的屋舍住下歇息,身穿大紅嫁衣的王珺徑直推門走進來。

  一股寒風串進來,吹得大廳之內燈燭晃動。

  「你怎麼闖進來,再趕不及也不差這一天啊!」一名王氏族老笑著說道。

  他也不會責怪王珺不懂禮數,這時候戲謔笑她太心切,哪裡有成親前一夜就迫不及待跟夫君見面的?

  「你這是等不及拜堂成親,便要領軍去偷襲巢州?」王珺提著嫁衣寬大的裙襬,小心沾著泥土,看著韓謙問道。

  聽王珺如此問,也正想戲謔笑她兩句的殷鵬,這時候酒意頓時清醒過來,怔然往韓謙看過去。

  「你怎麼猜到的?」韓謙不理會殷鵬等人的詫異,笑著問道。

  「帶上我。」王珺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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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三章 迎親(三)

  廳堂之下,燈燭搖曳,王珺身穿大紅嫁衣,雙手小心翼翼的提著裙襬,似擔心沾染泥土,露出小小的繡鞋尖,絕美的臉在燭光映照下似初雪白皙,在長密睫毛遮擋下顯得深邃似幽泉的美眸,卻透漏著堅定的意志。

  殷鵬、王氏族老以及王樘、王衍、霍厲、霍肖等正喝得酒足飯飽的一干子弟,愣怔的坐在那裡,一時間都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

  韓謙連自己的婚禮都不參加了,要在大婚將近之日,趁著壽州軍麻痺大意,直接統領兵馬突襲敵營?

  而王珺猜到這點,不哭不鬧,也決定不參加自己的婚禮了,要韓謙帶上她一起突襲敵營?

  夫妻大喜的日子,雙雙不拜堂成親趕著入洞房,領兵去偷襲敵營?

  這算怎麼回事?

  殷鵬到底見多識廣,這時候不需要韓謙等人多加說明,也能想到今日在滁河南岸所看到這些架勢,則是棠邑兵精銳兵馬有計畫的一次大規模集結。

  這等規模的集結,可以說是展示武力,可以說是保障大婚不受敵軍的侵擾,當然也可以拉出去,以最快的速度穿插到巢州、滁州的哪個地方,殺敵軍一個措手不及,偷一兩座敵營,為大婚添姿加彩。

  只是大婚之日,有必要玩這樣的心跳嗎?

  不要說滁州城、巢州城了,壽州在南線的主要城寨,經過近一年不遺餘力的建設,絕大多數都寨固牆厚,將卒的警惕性都極強。

  一座城寨,哪怕僅有一二百人防守,想打下來也不容易。

  四五千人輕車簡行,以最快的速度突襲過去,是能打敵軍一個措手不及,敵方的援軍想要聚集過來,也不可能那麼快。

  不過,他們為保證突襲的突然性,要保證快速的行軍突進,不可能攜帶大量笨重的、用於登城攻堅的戰械,其他作戰物資也要能省則省、能減則減。

  這時候僅僅靠著將卒手裡的刀弓戟矛,哪怕人再多,想要在短時間內啃下一座有一二百人守禦的堅固城塞,也絕對不是易事,有可能需要付出數倍慘重傷亡。

  這麼一來,突襲作戰,還有什麼意義?

  純粹是得不償失的玩心跳而已,還有可能會被下面的將卒埋怨,挫傷士氣。

  倘若要攜帶登城攻堅的戰械以及更大量的作戰物資往敵軍防線進發,又或者說推進到敵城之下,就地取材打造戰械,這麼一來,要嘛行軍速度緩慢,達不到出其不意快速突襲的目的,要嘛時間拖延,還沒有等正式攻堅奪寨,敵軍援兵已從四面八方聚攏而來。

  這樣就達不到突然發動進攻的目的。

  除非繞過敵軍以巢州、滁州兩城為核心建立的南線防禦體系,數千精銳從其防線空隙間往更深處穿插,進入壽州、霍州等壽州軍控制的腹地尋找防禦薄弱的目標進行突襲打擊?

  想到這裡,殷鵬悚然坐直身子。

  這膽子也太大了吧?

  要深入壽州軍控制的腹地發動攻勢,意味著這次突襲作戰,在敵境腹地絕不可能僅滯留三五天這麼簡單。

  而即便不需要理會淮河北岸的梁軍,但徐明珍也能在四五天時間裡集結上萬的精銳騎兵對突襲兵馬進行圍追堵截。

  這意味著韓謙做好率領突襲兵馬進入敵境腹地,與兵力佔絕對優勢的敵騎兵主力作戰的準備?

  聽王珺風風火火的穿一襲大紅嫁衣闖進大廳,說要隨軍出征,田城、馮宣、高紹、趙無忌等人先是一驚,繼而皆期待的看向韓謙,希望他應允下來。

  他們沒有強烈勸韓謙留下來拜堂成親,因為他們深知這次深入敵境突襲作戰,將卒士氣是保障能否取得預期戰果的關鍵。

  因此,田城也好,馮宣也好,高紹也好,都無法頂替韓謙,承擔這次深入敵境突襲作戰的統兵重任。

  至少在目前,他們想要組織突襲,最多只能率領己部千餘精銳作戰,而突襲作戰的距離不會太遠,在敵境滯留的時間也絕不可能太長。

  只有韓謙親自領兵,四五千精銳才有可能更遠距離的深入敵境,並在敵境滯留更長的時間,也有勇氣與兵力佔據優勢的敵軍作戰。

  倘若新娘子王珺能在成親之日,隨韓謙一同領兵出征,將卒血勇之氣還不得刺激得嗷嗷往上湧?

  韓謙也知道王珺聰慧、不拘俗禮,沒有小兒女作態,手摁長案站起來,朗聲說道:「好,你與我一起領兵出征……」走上前牽過王珺微涼的小手,再走回到長案後並肩坐下,示意左右侍從將案上的殘羹冷炙撤去,搬入更多的長案、席地而坐的蒲團,並傳令下去,將今夜聚集到武壽河西的營指揮、副營指揮一級的武官將領都召集進來,連夜召開突襲作戰動員會議。

  殷鵬與王氏族老及王樘、霍厲等子弟都避嫌的站起來告辭,先去臨時營地休息。

  「王樘、霍厲二人自少年始,就協助我父親治家兵,讀過幾卷兵書,或不成什麼器,但這次出征在夫君帳前應能抬刀執鞭以效幾分氣力。」王珺說道。

  王樘、王衍、王轍、霍厲、霍肖等五人率領作為嫁妝的百餘戶奴婢,將在王珺與韓謙大婚遷入棠邑定居。

  雖然這會被有心人視為王氏兩頭押注的一個跡象,但王珺還是執意如此。

  王文謙一直都是作為謀臣斷吏的角色,活躍在信王楊元演的身邊,而主持揚州軍政事務都是近年的事情。

  這都導致王家一些有資格出仕的王氏子弟,目前都只是擔任一些輔助性、不是特別顯要的官職。

  而王樘、霍厲等沒資格出仕的年輕庶出子弟,在淮東就更名不見經傳了。

  他們這數人,差不多也是首次跟敘州眾人接觸。

  剛才飲宴時,殷鵬雖然有意幫襯著,對他們都作了介紹,很是誇獎了他們的才幹,希望他們能在棠邑有好的前程,但說實話韓謙對他們還沒有留下多深刻的印象。

  田城、高紹等人也想他們是新夫人王珺帶過來的人,那也是由夫人王珺先用著,等日後逐步的觀察他們是否有才能以及是否會忠於棠邑才另行重用不遲。

  大家卻沒想到,王珺這時候就直接舉薦兩人從征。

  殷鵬以及兩名王氏族老都是一驚。

  重議婚娶,對王氏而言,本身就是一個極尷尬的事情。

  何況韓王兩家過去這些年牽扯太多的恩怨,這樁婚事前前後後更像是一樁赤|裸裸的政治交易。

  也是擔心王珺嫁入棠邑處境困難、地位窘迫,殷鵬這才不顧有可能會受到信王楊元演及阮延等人的猜疑,堅持送親。

  他卻沒有想到還沒有拜堂成親呢,王珺先堅持要求與韓謙一起領兵出征,而在這個唐突的請求得到同意之後,又毫不避諱的直接舉薦壓根就沒有得到敘州眾人信任的王氏子弟隨軍從征。

  真可以如此任性嗎?

  要是被韓謙當場拒絕,她不是還沒有當上主母,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韓謙臉色微沉的往堂前正準備告辭離開的王氏子弟看去,王樘、霍厲兩人經年打熬身體、苦練武藝,身姿更為挺拔健壯,也更加英姿勃勃;其他三人則要文弱些。

  旁人正猜測他在想什麼說辭拒絕王珺之時,韓謙轉過頭,看了王珺一眼,伸手請王樘、霍厲留下來,說道:「軍情參謀司缺少兩名參謀軍事,你們二人這次可從王氏奴婢裡各挑選一隊健銳隨我出征作戰。」

  作為全軍運作的中樞機構,軍情參謀司除了偵察分析敵情,還包括作戰指令的發布以及後勤補給保障等等,武官配給遠高過尋常營伍。

  軍情參謀司平時是軍司馬高紹代韓謙執掌,都虞候郭卻、副都虞候奚發兒等人只是負責日常事務。

  要是說講武學堂是基層武官的訓練營,那在韓謙的計畫之中,軍情參謀司則可以說是將領培養的搖籃。

  他目前已經規定,要求營指揮使一級的將領提拔,都需要先到軍情參謀司任職一段時間,唯有在軍情參謀司熟悉全軍軍情作戰偵察分析及後勤保障等體系之後,才能擔任營級主將。

  雖然軍情參謀司的參謀軍事,只是普通的武官設置,但王樘、霍厲卻可以直接接觸棠邑兵最核心的運作機密,可以說韓謙對他們的充分信任。

  王樘、霍厲也是見機單膝跪地,以示效忠棠邑、遵令行事。

  殷鵬困惑的看了韓謙、王珺一眼,不知道他們兩人在搞什麼鬼,有些懷疑他這次送親是不是多餘了。

  而王衍、王轍、霍肖等人並沒有因為不能隨軍出征就心思失落、黯淡神傷。

  他們被王珺說服舉家遷往棠邑,心裡還是很忐忑不安的,甚至更多的將這視為一次冒險。

  作為庶出子弟,他們並不畏艱難凶險,但要是王珺在棠邑得不到韓謙及韓家的信任,他們遷入棠邑也注定一輩子碌碌無為,境遇甚至還不如留在揚州。

  此時王樘、霍厲能在王珺的舉薦下,直接加入軍情參謀司任事參與機密,他們對未來的出路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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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四章 迎親(四)

  朔風如刀,吹動大紅嫁衣似火焰躍動。

  王珺的臉被寒風吹得越發的白皙,彷彿一張不染塵埃、淨白無瑕的宣紙,輕抿的檀唇則是那樣的紅豔。

  她雙手執住韁繩,聽著緩緩前行的棗紅大馬打著響鼻,在寒冷的空氣裡噴吐白色的霧汽。她長密的睫毛微微顫抖著,內心卻懷揣著堅定、驕傲的意志,深邃美眸平靜的接受數千棠邑將卒的注視。

  武壽河西岸,一隊隊馬步兵、一隊隊騎軍陣列整飭。

  除了此起彼伏的戰馬、軍馬在打著響鼻,在寒冷的空氣裡噴吐著白色霧汽,數千將卒皆鴉雀無聲,凝目注視著韓謙與身穿嫁衣的王珺並肩策馬,從諸陣列前緩緩而過,視察軍容。

  隨著軍令的一層層下傳,此時連最基層的將卒也都知道他們集結到武壽河西岸的真正意圖。

  他們集結於此,就是要在應該明天在歷陽城舉行大禮的韓謙、王珺統領下,從壽州軍的巢滁防線穿插過去,對敵軍腹地的重點目標,進行突襲打擊。

  大婚之日,好好迎親之旅,突然變成率部襲敵,是何等的驚世駭俗!

  普通士卒也覺得這事不可思議,甚至覺得有些荒謬。

  然而正是這不可思議甚至予人事出荒謬的舉動,叫諸多將卒在這一刻心裡沒有即將出征時的擔憂與抗拒,反而洋溢著另一種說不清晰的激盪之情,似乎這才應該是深受他們擁戴、並為之不惜付出性命相托的主公、主母。

  彷彿王珺那襲火紅的嫁衣,變作一團明豔的火焰,在他們的胸臆間熊熊燃燒起來。

  韓謙帶著王珺,驅馬上了一座小土坡,迎著像刀棱子似刮在臉上的寒風,將屯寨東側左右有里許縱深的臨時校場盡收眼底,第一批集結起來的兩千精銳,彷彿一樽樽堅挺的磐石,矗立在凜冽的寒風之中。

  今日清晨,氣溫又比前兩天更低了一些,武壽河面上都結了薄冰,而滁河的水流也變得更加緩慢。

  滁河上游源出五尖山的幾條支流,這兩天匯入滁河的水量顯著減少,是滁河水流變緩的主要原因。

  韓謙也派人趕往五尖山中,要孔熙榮派人調查北面支系溪河的斷流現象。

  目前還沒有得到孔熙榮那邊的回復,暫時還不清楚斷流現象到底是山裡溪河凍結所致,還是入冬後雨水持續減少所致。

  倘若滁河主幹道的水流進一步減少、放緩,而低溫天氣再持續下去,百餘丈寬的滁河今年也有可能凍結住。

  而經浮槎山等峰嶺流出匯入巢湖的柘皋河,這兩天已經出現凍結,需要額外徵用人手,不定時的開鑿河冰,才能保障戰船能隨時進入河道。

  韓謙心裡暗自琢磨著,溫博、趙明廷、文瑞臨等敵方將吏應該已經注意到這一現象,要是他們將此對滁河防線發動攻勢的有利因素,或許已經在暗中往南線城寨調結兵馬了吧?

  「大人……」田城見韓謙有些走神的眺望北面的曠野,輕喚了一聲,提醒他道。

  韓謙收回心神,勒住韁繩,輕輕拍了拍身下棗紅大馬的脖子,使它溫順的站在那裡,他重新將視線放到校場將卒身上。

  曾幾何時,他滿心只想著自己掙脫命運的絞殺,能掙扎著生存下去,什麼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的宏圖大志,距離他是那麼的遙遠,從寒庶之中選任將吏,也僅僅不過是一種手段而已。

  卻是不知這樣的想法,什麼時候就悄然發生了改變。

  過了片晌,韓謙吸了一口氣,將嗓門放大起來,振聲說道:

  「去年這時,梁軍洶洶南下,棠邑一城,如孤舟飄蕩於洶湧洪潮之中,隨時都會覆沒。而往前推溯百年,江淮亦四戰之地,沒有一座城池能夠避免幾度易手的命運,萬千庶民更是有如螻蟻,四處飄零,生死無依。去年這時,有人勸我,應該率領大家撤到南岸去,避開梁軍及壽州叛軍的鋒芒,但我看著遍地皆是白骨的千里荒野,心裡在想,要是我們只想著避敵鋒芒,只想著逃撤到更安全的地方去,最後到底何處才是我們安身立命、庇護家小的家園?諸將卒,你們告訴我,你們這些年來四處飄零,你們可找到一處能安身立命,不受戰火侵零的桃源鄉、立身地?我不是會避敵鋒芒的人,我決定留在北岸,甚至沒有想著僅僅去守棠邑這座孤城。畢竟,我們視棠邑為家園,但僅僅一座堅固的城池除了苟全性命外,並不能給我們提供太多,我們更需要廣闊的土地建造房屋,開墾耕地種植桑棉食谷,這樣我們才能居有其屋、食有其糧,寒有其衣,才能真正讓我們的家小得到庇護,不再四處飄零,不會餓死、凍死在荒野、街巷之中,也不需要將他們變賣為奴婢,像條狗似的忍受他人的殘酷奴役才能苟活。是的,過去一年,我們做得很好,無數將卒用鮮血、汗水、甚至用性命,拼下這麼一片供我們子弟棲息繁衍的土地與家園。但是,我們不能忘了,壽州軍虎狼也,猶窺視一側,隨時都會猛撲過來咬我們的脖子,吞噬我們的血肉,將我們拚命掐得一切都剝奪掉。而事實上,過去近一年來,他們始終沒有放棄這樣的努力,他們以後也不會放棄這樣的奴力。而對待虎狼,我們除了紮緊籬笆、守緊門戶之外,更要主動走出去,拿起來我們手裡的刀、手裡的弓弩,狠狠的痛擊他們,將他們打痛,將他們打趴下來,我們的家園才能安寧,我們的妻兒老小,才能豐衣足食。大家也知道明天是什麼日子,但我身為棠邑將卒的統帥,我沒有一刻敢忘自身的職責,沒有一刻敢忘卻身側的虎狼。這一戰,不知道會有多少兒郎戰死沙場,不知道會有多少兒郎將與家人永別,但我能做的,就是與諸兒郎一起出征,痛擊虎狼,守衛家園。」

  殷鵬與兩名王氏族老站在遠處,他們作為外人,沒有資格參與韓謙召集的軍議,但為了避嫌,也不會離開或派人離開這裡。

  今天過後,他們還是要照既定的行程前往歷陽,參加婚宴;即便新郎官、新娘子明天都不會在歷陽出現。

  當然,他們今日沒有離開,便有幸目睹韓謙動員兵馬的過程。

  不管他們內心深處,對韓謙的話多少有些不屑,但聽著校場上將卒熱血沸騰的吶喊聲,這時候像海浪一般此起彼伏起來,他們不得不承認韓謙的話是有效果的。

  棠邑兵將卒在一年之前,大多數人都還是飄泊不定、生死無依、妻兒飢病的流民,他們最渴望的是一小片能耕種的田地、一小間能全家擠進去遮風蔽雨的茅草屋,以及哪怕破破爛爛但能不至於讓他們在寒夜裡凍死的布帛。

  說到底,他們最初只渴望著能卑賤的活下去。

  韓謙給了他們田地、房屋,給他們能吃飽穿暖,還給他們看到不被奴役的希望,這時候韓謙在大婚之日,親自統領大軍出征,以便他們的希望變得更堅固、更真實,又如何叫這些將卒不熱血沸騰?

  或許金陵事變期間,赤山軍明明很弱,卻能如此頑強作戰的根源就在這裡吧?

  甚至從棠邑及敘州的將領武官集體出身來看,他們中絕大多數人都出身低賤,甚至相當一部分人直接就是流民或奴婢出身。

  韓謙的話同樣叫他們內心熱血沸騰,甚至願意這一刻就戰死在沙場之上吧?

  這一刻殷鵬恍然想到自己的出身,說起來早年他僅僅是王氏一族、等同於奴婢的家兵而已。

  韓謙不管遠處殷鵬的內心正動盪起怎樣的波瀾,他看時間差不多了,便揮了揮手,示意諸部依次開撥,照著各自預定的路線,踏上出征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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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1 00:12:4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零五章 意圖

  雙方在過去一年時間裡,沿浮槎山、滁河一線,高強度對抗,警惕性之強以及軍情偵察傳訊體系的嚴密,是承平時期的武備廢馳遠不能相提並論的。

  即便韓謙在武壽河西岸集結、動員兵馬的一幕沒有傳出消息去,但壽州軍駐防南線的兵馬再遲鈍,等到棠邑兵第一支前部先鋒,越過雙方默認的邊際線,從浮槎山東麓往北穿插到五尖山西南側一帶,也必然會警覺過來。

  只是警覺起來,卻未必能第一時間判斷棠邑兵這次異動的準確意圖。

  在開拔前,韓謙簽署軍令,將一萬兩千多名在諸多工地勞作的預備役人馬徵入諸營,補充這段時間滁河、浮槎山一線的兵力不足——而之前將數以千計的青壯男丁,以大婚迎親需修整驛道的名義,從各個屯寨及大大小小的工地徵調出來,聚集到滁河南岸驛道這條線上,就是為了能最短時間內完成從役夫到編伍為兵的轉變。

  而為了能進一步迷惑敵軍,浦陽、棠邑、亭山等地同步實施相應的出擊計畫;歷陽城的大婚也會照常舉行,不會中止。

  至少在表面上,這次突襲作戰,彷彿是為韓謙與王珺的大婚搞獻禮似的。

  當然,更主要的還是突襲兵馬,採取「分路進擊」的方式,分部從敵軍防線不同位置的空隙間快速穿插進入巢州城後的腹地,然後在敵後腹地的某個地點進行集結會合,達到「合擊作戰」的目的。

  當然,這一切也並沒有指望能欺瞞敵軍多久,但哪怕是叫敵軍延後一兩天不能準確判斷出這邊的作戰意圖,都能在前期為突襲兵馬創造出更多的優勢。

  當世除了馬匹,沒有快速集結、調動的交通工具,而就算是有充足的馬匹,豆草等馬料的儲備充不充足,這都直接決定著騎兵部隊推進的距離遠近與在外滯留的時間長短。

  一旦敵方將領判斷失誤,騎兵部隊集結方向出現偏差,除了拖延時間外,還會加劇有限作戰物資的消耗外,也會加劇將卒與戰馬的體能消耗。

  一時間,除了一炷炷狼煙衝天而起;一匹匹快馬駝著斥候信使,迎著凜冽的寒風,在巢州城與滁州城之間揚蹄疾奔,傳遞各種或真或假的消息。

  除了巢州城、滁州城第一時間提高警戒外,壽州軍沿浦陽河中上游、在滁州城西南翼、在拓皋河北岸以及浮槎山北側修建的城寨,也都風聲鶴唳的進行備戰嚴防。

  一座座城壘的寨門緊閉起來,限制行人進出,放出更多的斥候探馬盯著左右的動靜,大量封存的作戰物資,桐油、鐵蒺藜、擂木滾石、一捆捆箭矢、新造的床子弩等等都搬上牆頭,將城寨內的青壯男丁組織起來,或加強城牆,或派出城寨破壞道路。

  雖然廬江防線後的淮西禁軍暫時沒有動靜,但駐守在巢湖西岸的壽州軍同樣不敢懈怠,直接進入戰爭狀態之中。

  畢竟誰也不清楚眼下僅僅是棠邑兵在韓謙大婚之日的一次超常規躁動,還是大楚朝堂秘謀已久的一次全面反攻。

  十數匹快馬還往霍州、光州飛馳而去,提醒那邊的駐軍小心進入隨州的左武衛軍隨時有可能殺過桐柏山……

  浦陽河中游的方子山寨前,溫博在一隊騎兵的簇擁下,停在河岸上,蹙著眉頭眺望往南撤去的數百棠邑兵將卒。

  棠邑兵將卒陣列整飭,之前只是在外圍擾襲方子山寨,並沒有花氣力攻寨,將卒體力充足,箭矢齊全,都沒有什麼消耗,他率這點人手糾纏上去,不會佔到什麼便宜。

  「是佯動?」文瑞臨氣喘吁吁的爬下馬來,走到溫博的身邊,看著絕塵而去的棠邑兵將卒,疑惑的問道。

  溫博神色凝重的點點頭。

  作為壽州軍在滁州的主將,得知棠邑兵異動,溫博第一時間還是擔心韓謙有可能出兵攻奪他們過去大半年時間裡沿浦陽河整修、新建的諸多城寨。

  考慮到有一部棠邑兵精銳在五尖山脈深處異常活躍,甚至都不需要沿浦陽河的城寨都失守掉,滁州城與外界的聯繫就會變得極其脆弱。

  因此,溫博第一時間就率領侍衛騎兵出滁州城,趕往浦陽河中游地勢最為重要的方子山寨。

  浦陽河從方子山寨西側流淌而過,匯入南面的滁州,而貫穿石樑縣、最終流入洪澤浦的石樑河,一條支流則在方子山寨東側流淌而過。

  雖然方子山寨有一營精銳步卒守禦,雖然此時浦陽河、石樑河皆結冰凍實,棠邑水軍的戰船過不來,但溫博還是不放心。

  只是他親率兩百多精銳騎兵先趕過來增援,襲擾方子山寨數百棠邑兵都沒有糾纏,就直接撤走了。

  「恐怕浦陽河沿線諸寨,都不是這次棠邑兵異動的目標……」文瑞臨遲疑的說道,這時候東線更多的情報已經匯聚過來,暫時看不清楚棠邑兵要在東線大打出手的樣子。

  溫博牽動韁繩,身下戰馬轉過身來,他朝西邊望過去。

  浦陽河沿岸諸寨不是棠邑兵的目標,溫博不相信實力並沒有增強多少的棠邑兵會在這個冬季強攻滁州城,那棠邑兵這次異動的目標,實在就不難猜測了。

  只是棠邑兵要怎麼進襲巢州?

  要知道即便西線有相當一部兵馬,為應對左武衛軍的調整而轉往桐柏山東北麓的弋陽等縣加強防禦,但巢州全境在徐明珍次子徐嗣昭的主持下,除了有近三萬的精銳兵馬守禦巢州城及兩翼的寨壘外,北面腹地還有兩萬屯兵能很快組織起來,轉為守寨固城的戰卒。

  更不要說壽州集結騎兵增援巢州,也僅需要兩三天時間而已。

  沉吟良久,溫博蹙緊眉頭,跟文瑞臨說道:「棠邑兵的這次異動,絕不可能是為了在巢滁之間奪取一兩座城寨,也不可能奢想能奪下巢州城,我們要防備他們極可能會效仿陛下去年掠襲淮東的策略,從防線空隙間穿插過去,進入巢州北部大肆破襲我們內線的屯墾耕種……」

  「棠邑兵真如此有種,就不怕被我們包餃子?」一名將校在溫博身邊頗為不屑的問道。

  不管怎麼樣,在普通將校的心目裡,常備有八萬戰卒以及五萬多屯兵的壽州軍,單純以兵力計,實力要遠在江北諸部楚軍之上;僅僅是他們前兩年物資過緊缺,才不得不休戰,休養生息。

  他們沒有進攻棠邑就算好的。

  棠邑兵組織一兩次攻勢,進攻他們防線邊緣上的城寨,還能理解,但棠邑兵敢長距離穿插到他們的內線腹地去,不是找死嗎?

  首先是巢湖以北的河流都凍結實了,棠邑的戰船沒有辦法經南淝水等巢湖上游的溪流北進。

  其次棠邑兵此時能抽調出來往他們內線腹地穿插的精銳兵力規模有限——兵馬規模足夠,受限補給,也不會隨意長距離穿插,直接正面攻城守寨便行。

  有限的兵力,又沒有戰船隨時策應,進入巢州以西、以北的內線,卻會遭受到數倍精銳兵馬的圍追堵截,黔陽侯再膽大妄為,仗也不是這麼打吧?

  去年陛下能進襲淮東,主要是依賴於寒冬臘月、溪河冰封,大梁騎兵快速機動的作戰能力,能快速進退,而楚信王楊元演在淮東卻又沒有多少騎兵能用於圍追攔截。

  棠邑兵想要倣傚陛下的策略,卻沒有絕對壓制壽州精銳騎兵的機動戰力,憑什麼倣傚?

  能為溫博倚重的部將,自然不是什麼蠢貨,也不是溫博說什麼,就聽信什麼,首先也是提出他自己的見解。

  溫博卻沒有浪費時間急著跟手下的部將解釋什麼,當即跳下馬背,依著馬鞘擬寫一封軍令,交侍衛親兵騎快馬傳遞下去,要求諸防寨以最快的速度聽從他的命令,抽調精銳往西翼集結。

  不管棠邑兵到底什麼意圖,既然已經確認他們在東翼的動作僅僅是佯動,那他就應該儘可能將精銳兵力從各防寨集結起來,往西翼傾斜,這也是有備無患。

  十數道軍令傳遞出去,溫博也是先與文瑞臨在兩百多騎兵的簇擁下,趕去與在他們身後緊跟著從滁州城開撥過來的兩千步卒精銳會合,也不作休整,直接折往西南開拔。

  由於棠邑在亭子山、浮槎山的兩翼都建有大寨,又有一部精銳持續在北面的五尖山南段峰嶺深處活動,使得壽州軍沒有辦法在五尖山西南麓與滁州上游河道之間東西約三十里延長、南北約二十里縱深的開闊地帶立足。

  滁州最西側的防寨,建在五尖山東南麓的餘脈燕子山腳下。

  溫博率兩千多步兵騎卒,馬不停蹄的趕到南北延長不過兩里、高僅二三十丈的燕子山時,天色已黑。

  今天應該是黔陽侯韓謙與揚州刺史王文謙之女大婚的日子,算著時辰他們二人應該快要拜堂行大禮進洞房了吧?

  照道理來說,韓謙怎麼都不應該在自己的大婚之日搞太大的動作,但韓謙這個人何時又是能以常理去揣測的?

  臨到亥時初刻,巢州主將徐嗣昭從巢州城派出的信使趕到燕子山,確認昨日入夜到今日午前,前後共有七路棠邑兵、每路六到八百人不等,從浮槎山兩翼,即巢湖東岸與五尖山東麓七八十里的開闊地帶,從巢東防線穿插過去;此外還有兩路棠邑兵,是在昨日入夜後,用戰船直接運送到巢湖西北側,然後登岸,從巢州城東側穿插過去。

  這數路棠邑兵將卒皆乘軍馬、戰馬,挺進速度極快,一路從東南往西北方向穿插,巢州倉促時也湊不出足夠多的馬步兵去攔截。

  當然,更主要的還是摸不清棠邑兵的意圖,甚至都不清楚這次是不是楚軍籌謀已久的一次大反攻,徐嗣昭及部將沒敢輕舉妄動。

  而昨日入夜前後,正是棠邑在浦陽、亭山諸城兵馬出擊最為頻繁、活躍之時,從巢州過來的通道被封鎖住,斥候探馬通不過去,因此巢州方面也沒有辦法第一時間將最新的信報傳到滁州來。

  「棠邑兵分作九路,繞開南線堅寨往巢州的北部穿插,徐嗣昭那邊同樣沒有辦法,及時將最新的消息傳到北面去啊,」文瑞臨略感棘手的拍著額頭說道,「倘若北面還有將領誤以為棠邑兵的這次異動,僅僅是為了偷襲南線的一兩座城寨,極可能會疏忽大意,會為棠邑兵所趁!」

  「僅僅一兩處地方疏忽大意,為棠邑兵所趁,還不礙什麼事。」溫博皺著眉頭說道。

  在壽州軍的治下,巢州、壽州下轄十縣,西面的霍州、光州又有十一縣,所轄的鎮埠、屯寨更是不計其數。

  這麼多城寨之中,必然會有疏忽大意,為長驅直入的棠邑兵所趁,但只要棠邑兵滯留的時間不長,能造成的破壞也極為有限。

  去年梁軍對淮東造成那麼大的破壞,主要是四五萬騎兵渡過淮河,在揚楚腹地滯留兩個多月。

  想是這麼想,但溫博總覺得韓謙用兵不會僅限於此。

  「也是。不過,還是要派人去跟徐嗣昭說一聲,要他小心,棠邑兵隨時有可能會殺一個回馬槍,他最好能將手下的城寨,特別是要趙明廷將水軍大營給守緊了。」文瑞臨說道。

  左樓船軍的水軍大營就建於巢州城北。

  雖然與巢州城互為犄角,但由於水營塢港裡的水已經凍結實,戰船不能移動,此時容易成為棠邑兵進襲的目標。

  對棠邑兵來說,即便不能最終佔領水軍大營,但在進襲過程中能有一支兵馬衝進去縱火,就能叫他們損失慘重。

  「二公子所想也是如此,已經第一時間加強了對城北水營的防守,但也特地要我過來告訴溫將軍一聲,棠邑兵還是有可能會撤入五尖山,然後借五尖山內部的通道,進入滁州城的側後,進攻滁州城。」徐嗣昭派來的信使說道。

  「棠邑兵不會經五尖山跳到滁州來,時間上不對,」

  溫博他與徐嗣昭並不熟悉,畢竟在金陵事變前,徐氏子弟都主要協助徐明珍衛戍壽州,而他則在侍衛親軍任職,聽到徐嗣昭託人捎信要他警惕棠邑兵的回馬槍有可能會殺到滁州城來,他下意識蹙著眉頭,沉吟說道,

  「他們要是如此,即便我們疏忽大意丟失一兩座城寨,但浦陽等溪河剛剛冰封住,棠邑的水軍戰船過不來,我們在開春之前有足夠的時間,集結兩到三萬的精銳兵馬,發動一次大規模的會戰。要是韓謙的意圖僅僅是在滁州境內與我們打一次會戰,何需費這般心思?他同時也不會奢望能摧毀守備嚴密的左樓船軍水軍大營,他們可能滯留在巢壽或者巢州、霍州之間,依託西邊的淮陽山,不斷尋找疏於防守的目標進行襲擊。徐嗣昭在巢州不應該被動守城,應立即集結精銳兵馬糾纏上去,儘可能將其遲滯住,迫使棠邑兵不能在霍壽之間進退自如,待諸路援兵合圍過來,方便殲滅之……」

  「棠邑兵出動如此之快,所攜帶的給養必然有限,也不可能攜帶重型戰械、諸多戰車繞過去。因此,即便他們的速度再快,在霍壽之間也不可能斬獲太多,他們或許更期待徐嗣昭主動率部糾纏上去?」文瑞臨遲疑的問道。

  強攻城寨的難度太大,引蛇出洞不失為一策。

  文瑞臨覺得他要是黔陽侯韓謙,在突襲兵馬攜帶補給有限的情況下,引蛇出洞、打一場快速的殲滅戰,才是上策。

  「徐帥在霍壽之間調動精銳騎兵的速度不會慢,黔陽侯韓謙不應該冒這個險,也沒必要冒這個險,」溫博說道,「至於重型戰械及諸多戰車,確是一個問題……」

  寒冬時節,河道被凍封起來,不能利用舟船運輸,不要說將旋風炮拆卸下來長梢桿、樁柱等笨重部件了,一架動輒數百斤、上千斤重的床子弩、蠍子炮,運輸起來也是不易。

  巢州境內,稍稍平整一些的馳道、驛道,在要沖處都建有城寨、駐有守兵。

  大量的物資以及重型戰械及部件,即便走馳道、驛道用馬車拖運,速度也快不了,更不要說繞過馳道、驛道,走崎嶇不平的荒野田地了。

  而戰車再輕便,也都要比普通的馬車沉重,用軍馬拖拽著走坑坑窪窪的田地,就算是將軍馬累死,又能走多快?

  沒有各種戰車、重型戰械,進入霍壽之間的棠邑兵,戰鬥力至少被削弱一半。

  溫博這時候也不禁暗想,是不是他自己太多疑了?

  即便如此,溫博除了下令斥候探馬,加強對五尖山東南翼峰嶺區域的偵察,以及勒令從諸寨徵調出來的精銳兵馬各回防寨外,也沒有立即率領隨他直接進入燕子山的兩千多兵馬返回滁州城,決定與文瑞臨暫時先在燕子山寨歇一兩天觀望形勢,等候進一步的明確消息傳過來,再說其他。

  溫博忙綠到凌晨時分才和衣睡去,但也沒感覺睡多少時間,他便猛然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在床榻前坐了一會兒,在寒冷的清晨,感覺背脊都汗濕了,有些驚慌的派侍衛將文瑞臨、部將以及徐嗣昭派來的信使都喊過來。

  文瑞臨趕過來要比他想像的早,也是一臉的凝重。

  看到這一幕,溫博心裡更是一沉,問道:「文先生也想到了?」

  「棠邑兵突襲霍壽腹地,驟然間不可能一路攻城守寨,那驛道、馳道就走不通,但河道冰封,其輜重戰車卻可以走冰面,快速西進北上!棠邑兵分進合擊,合擊的地點,必是南淝水或北野河沿線的一個目標!」文瑞臨一副事情不妙的惶然說道,「要不是如此,就不會在有兩路棠邑兵會畫蛇添足的乘船到巢湖西北側,在南淝水、北野河口附近登岸往西北方向穿插了……」

  他們這時候才想到問題在哪裡,而這時候距離棠邑兵突襲兵馬繞到巢州後方,已經過去一天一夜了。

  「永豐寨!」溫博鋪開地圖,伸手指住南淝水與北淝水之間的一點,說道。

  南淝水、北淝水都源出淮陽山東北麓,位於霍、巢、壽三州交界的將軍嶺。

  南淝水出將軍嶺的東山,往東南流淌,距離巢州城五六里處,經西北岸流入巢湖;北淝水出將軍嶺的北岸,往北流淌二百里,從壽州城西流入淮河。

  南北淝水並不直接相通,但前期時為增強江淮在中部地區的聯繫,在將軍嶺的東側,開挖一道帶水閘、長約二十里的干渠,將兩條河流銜接起來,沿渠還修築馳道。

  永豐寨是位於干渠與南淝水相會河口處的一座鎮埠,是巢州往霍州以及淮陽山往壽州而去的水陸交通要沖。

  永豐寨的位置很關鍵,是由壽州軍的嫡系精銳駐守,但護牆太單薄了。

  穿插進去的棠邑兵,要是沒有攜帶重型戰械及各種戰車,永豐寨哪怕僅有數百守軍,堅守到援兵合圍過來沒有什麼問題,但現在就難說了。

  文瑞臨還想到一個問題,要是棠邑兵以安豐寨為誘餌,而北面、西面的壽州軍,卻都沒有意識到穿插進去的棠邑兵,有可能借用冰封的河面快速運送戰械、戰車,倉促增援過去,會不會受到迎頭痛擊?

  「即刻點齊諸侍衛騎兵,準備隨我去巢州!」溫博當機立斷的說道。

  從燕子山往西到浮槎山北麓,都是受棠邑兵的控制區域,分散的斥候、探馬,極容易受到攔截,未必能及時將消息傳到巢州去。

  最好的辦法,就是他親自率兩百精銳騎兵殺過去。

  要確認他們猜測是不是正確,也很簡單,成百上千的車輛碾壓過冰面,必然會在冰面上留下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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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1 00:12:5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零六章 意圖(二)

  安豐寨西距巢州城約一百四十餘里,南淝水的河道在巢西平原拐了一個大彎,使得安豐寨到巢州城的水路距離則長達兩百里。

  雖然這導致分路穿插進擊的諸路兵馬,以南淝水的河道為中心,迂迴多繞行了六七十里,但壽州軍窺不透這邊的意圖,沿線防線手忙腳亂的調動,但在集結足夠多的兵馬前,誰敢往棠邑兵的兵鋒上撞?

  因而除了辛苦一些,諸路兵馬穿插到安豐寨的外圍,卻沒有遇到什麼波折。

  只是突襲作戰,這時候才剛剛拉開序幕而已。

  前朝晚期,除在天祐帝統治淮南期間,在他之前還有三任淮南節度使都致力開挖安豐渠,溝通南北淝水,加強江淮的水路聯絡。

  安豐渠挖通之後,後續北往壽州、西往霍州、光州的新修驛道,也都從安豐寨通過,安豐寨作為巢西地區最重要的水陸交通要沖,在皋城縣地位比西側二十多里外的縣城還要突出。

  數十年發展,已有上萬人丁聚居於此,鎮埠要比一般的縣城繁榮多了,而鎮埠外圍,溝渠縱橫、田陌交錯,座落著大大小小的村落。

  南淝水河的南岸,有一座十數丈的石嶺,目前為棠邑一隊騎兵控制。

  韓謙牽著王珺的手,登上石嶺,看山嶺左右有三四里長,彷彿安豐寨南側的天然屏障,凍結的南淝水河就在石嶺的斷崖之下,而往西北方向望去,兩三里外同樣的一座往北延伸的矮嶺,彷彿安豐寨西面的門戶,安豐渠就開挖在那座山嶺的東麓山腳下。

  韓謙沒有看北面兵馬集結的情形,也沒有居高眺望安豐寨內敵軍手忙腳亂的樣子,而是往西南眺望。

  天亮已經有一個多時辰了,薄霧還沒有散去,青黑色的峰嶺在薄霧之中隱然若現,要比這邊的斷崖、矮嶺巍峨得多。

  那一座座峰嶺的深處,便是切斷荊襄與淮南、便是長江與淮河分水地、千里縱橫的淮陽山,也是後世赫赫有名的大別山。

  將桐柏山包括在內,淮陽山在天地之間彷彿一個巨大的弧形,其北坡與光州、霍州接壤,西坡與鄧州接壤,西南與隨州、黃州接壤、南坡與舒州接壤、東坡與巢州接壤。

  淮陽山可以說是征伐江淮的雄主們,誰都繞不開的一座雄山大岳。

  「在一定意義上,安豐寨的戰略價值,要比霍州城重要得多,對我們來說,尤是如此;除了往西、往北、往東三面廣及數百里的種植區外,南面的淮陽山間也是村寨林立,」

  韓謙將馬鞭橫在身前,跟並肩御馬的王珺說道,

  「恰恰是上百年來江淮地區戰事不斷、兼之慘烈戰事之下的繁苛盤剝,使得不計其數的民戶逃入千里縱橫的淮陽山中掙扎生存。在金陵事變之前,淮西巢滁光霍壽五州人丁統計僅八十餘萬,金陵事變後,逾二十萬軍民被安寧宮脅裹渡江退入淮西,使得淮西的總人口勉強超過百萬,然而不算荊襄隨州、黃州以及南面舒州境內的山區,僅淮陽山的北坡、東坡之中,到底藏匿了多少逃戶山民,大楚開國二十餘年來,都沒有一個準確的統計。有人估算十數萬的,有人估算二三十萬的,甚至有人說僅巢、霍兩州所轄的山域之中便藏有山民四五十萬,莫衷一是。不過,巢西、霍南的山區裡到處藏匿多少民戶,很快便會搞清楚了……」

  韓謙在鎧甲外穿著猩紅的大氅禦寒,身量顯得魁梧,王珺只是在襖裳繫了一領不那麼扎眼的裘裳,站在韓謙的身邊。

  連著三天乘馬隨軍出征,即便受到很好的照顧,也是極其的辛苦,但此刻的她神采熠熠,雪白的臉蛋泛著瓷器的光澤,美眸透漏清亮的光彩,給人感受不到她有絲毫的疲倦。

  雖然分路穿插進來的主力兵馬,正在南淝水的北岸進行集結,對僅有六七百壽州兵據守的安豐寨做進攻前的最後準備,但她的心思跟韓謙一樣,還是將視野投到西南面的峰嶺深處。

  她不知道棠邑兵的這次異動會驚起多大的波瀾,但很顯然當世能真正看穿韓謙意圖的不會有幾個人;而屈指可數的數人,此時應該都不在淮西境內。

  不錯,安豐寨是他們這次突襲作戰要重點進攻的一個點,但韓謙組織兵馬,從敵軍巢州防線穿插進來,進攻安豐寨,並非是貪圖壽州軍在這裡所囤積的物資,也並非是要一把火將這座繁榮的鎮埠燒為灰燼,然後破壞掉安豐渠的堰壩水閘,切斷淮西境內這條最重要的水路通道,再大肆的去破壞淮西腹地的農耕生產。

  換作其他將領,在這次的突襲作戰中,要是能在順利實現上述的作戰意圖後再成功率突襲兵馬撤回去,都有資格擠入當世名將之列了,但王珺心裡清楚,她的夫君不會僅限於此。

  淅川一戰,韓謙聲名鵲起。

  世人看到的是龍雀軍血勇拚殺,看的是三皇子少年沉毅,看的是旋風炮大放光彩,看到的是韓謙神鬼莫測的奇謀妙策,但還有一層更重要的因素,世人卻極少提及或者說極少有人看透徹。

  那就是山寨勢力除了為防守淅川城直接提供近一半的兵員外,更有山寨兵馬控制淅川河以西的廣闊山嶺,使得梁軍在整個荊襄戰事期間,都沒能徹底的封鎖住淅川城的退路,甚至都沒能有效切斷淅川城與西翼荊子口的聯絡。

  之後樓船軍水師更是在西翼不受威脅的情況下,輕易就突圍梁軍的封鎖,抵達淅川城下,順利與龍雀軍會合,解開梁軍長達數月的合圍。

  而之後山寨勢力,更為重新設立的均州提供逾半數的屯兵民戶。

  山寨勢力的形成,一是戰亂躲入空山老林的流民軍殘部,一是逃避戰亂,從平原地區遷入山地掙扎生存的普通平民。

  唯有深刻剖析淅川一戰背後更深層次的致勝因素,才會更清晰的明白韓謙為何要這寒冬臘月突然發動這樣的突襲攻勢。

  淮西這片土地,近百年來,所經歷的戰亂,比荊襄、南陽有過之而無不及。

  即便是大楚開國之後,梁軍就有三次大規模的侵入淮西;小規模的侵襲沒有一年會中斷。

  金陵事變以來,特別是李知誥統領淮西禁軍渡江北征,迄今戰事已持續有將近兩年。

  雖然淮陽山北坡、東坡的峰嶺之間,沒有流民軍殘部,這使得這些山區內部結寨自保的軍事力量不足,但逃避戰亂遷入其中的普通平民,絕對不在少數。

  棠邑過去一年,雖然不可能對淮陽山鄰近巢州、霍州的北坡、東坡地區進行準確的統計,也無法準確估算這些山區民戶的具體規模,但也花大氣力摸過底。

  棠邑真正的優勢在哪裡?

  韓謙與其父韓道勳數年所經營深耕的敘州,可以說是標準的山地州。

  金陵事變期間,韓謙率赤山軍往南轉移,一度有著經營浮玉山,作長久抵抗的打算——茅山「被俘」後,王珺在韓謙身邊近一年的時間,對這些是再清楚不過的。

  結合這些再回過頭來審視安豐寨的意義,便會明白,安豐寨實際上是沿南北淝水的上游河谷進入淮陽山東北坡深入的門戶。

  不同於最高峰才四五十丈的五尖山脈,淮陽山東北段,成百上千座山峰都在三四百丈往上,地勢險絕陡峭,一些源出淮陽山的溪河,特別像南北淝水等主要干流,其地形相對平緩的河谷、河灘地,實際是深入淮陽山區腹地的主要通道。

  而事實上,突襲兵馬往安豐寨外圍集結過來,一方面在田城、馮宣等人的主持下,正快馬加鞭的在南淝水河的北岸集結兵馬,做進攻前的最後準備,另一方面奚發兒已經率領百餘斥候先期沿南淝水河的河谷,進入將軍嶺作前期偵察去了。

  而在擬定的作戰方案裡,也考慮過無法順利攻下安豐寨的情形。

  不過,後備方案不是原路撤回,也不是往東進入五尖山,而是往西南進入淮陽山東北坡,然後依託淮陽山東段從西北往東南延伸五百餘里、縱深廣達三百里的廣闊山區紮根。

  這是韓謙趁梁軍主力都集結於黃河北岸,壽州軍無法獨力對南線發動大規模攻勢的機會,發動這次突襲的根本意圖所在。

  其中最根本的一點,就是梁軍主力半年到一年時間內,無法轉移到南線來。

  這個主力,除了梁軍的精銳兵馬,更重要的是梁國境內的作戰物資,短時間內主要只能保障北線,無法往南線傾斜。

  要不然的話,棠邑此時分出一部精銳兵馬深入淮陽山,梁軍與壽州軍卻能集結大軍,不計傷亡進攻滁河、浮槎山防線,有可能會導致棠邑全面崩盤。

  當然,武衛軍從淮陽山的西南移駐隨州,迫使壽州軍從巢州一線調集近兩萬精銳,轉移霍州西部,也是這次突襲作戰能形成的一個必要前提。

  要不然的話,壽州軍在南線有七萬防兵,韓謙也不敢輕易穿插進來。

  數匹快騎踏過河冰,趕到南岸河堤這邊來。

  郭卻手腳並用,快速爬上山崖,有些喘粗氣的走到韓謙跟前,稟道:「有三千敵騎,沿北淝水南下,似是徐明珍親自率領,其與皋城殺出的兩千多步卒會合後,卻沒有停留下來整備陣形的跡象,似要趁我軍立足未穩,一鼓作氣沿安豐渠殺過來……」

  郭卻頗為振奮,圍點打援是他們最為期待的。

  「他們要戰,便與他們戰,傳令韓東虎將騎兵從西翼收縮回來,不要攔截,放敵軍主力過來,退結到南淝水河南岸;你先去與田城會合,調整部署準備在安豐寨西北側或北側迎擊敵援!我隨後就趕過去。」韓謙微微笑著說道。

  高紹、馮繚等人留在南線坐鎮,但軍情參謀司的半數武官都隨軍出征,擬定具體的作戰方案,已經不需要韓謙過多的干涉。

  郭卻先策馬趕去跟田城會合,韓謙望了一眼西南方向的峰嶺,跟王珺說道:「我們也回去吧。要是順利的話,說不定我們今夜就能睡一個安穩覺呢。」

  「徐明珍親率援軍馬不停蹄的殺來,他是意識到安豐寨的重要性,但顯然還是沒有想到我們能借河道冰面快速運送戰械——他想趁我們立足不穩,重創我們。」王珺感慨的說道。

  棠邑兵騎軍規模遠不如壽州軍,穿插到敵後,最需要解決的就是給養以及重型戰械的運輸問題,這些直接決定了突襲兵馬在敵境的滯留及攻堅能力。

  要不然的話,即便就算安豐寨守軍僅有六七百人,外圍僅有一道不足三尺厚的夯土護牆,在沒有攻城戰械的情況下,想強攻下來,傷亡也將相當慘烈。

  更不要說後期想守住安豐寨了。

  當然,從北面壽州以及西面霍州增援過來的敵軍,在徐明珍的親自率領下,想著趁這邊立足未穩快速出擊,應該是壓根就沒有看穿韓謙發動這次突襲作戰的根本意圖。

  他們沒有想到棠邑兵會守安豐寨,那只會以為棠邑兵攻下安豐寨之後,就會第一時間摧毀鎮埠及附近的水閘、堰壩、渠堤等水利設施,然後再快速轉移。

  這裡位於南北淝水上游與中游的銜接區,地勢較高,安豐渠兩側必須要有堰壩水閘,才能保證渠中維持穩定的蓄水,以供舟船通過。

  當世不是沒有建造堰堤船閘的能力。

  不說敘州了,溝通江淮的核心水道邗溝之上,就建有好幾道堰堤船閘,以便能根據長江、淮河潮水的起落,控制邗溝之中的水位。

  也就是外側江河漲潮時,開閘納水,落潮時閉閘,維持邗溝內部的水位。

  舟船要進出邗溝,都要經過船閘。

  前期為解決運糧漕船過船閘效率緩慢的問題,採取分段運輸法,即在堰壩水閘處建立儲倉,使得各地的運糧漕船分別負責某段的運輸,也就是運抵堰壩水閘處,將糧食搬卸到糧倉裡,交給下一河段的船隊負責,以此節約人力、物力,提高每年輸往洛陽、長安的漕糧規模。

  只不過,哪怕在很小的河道修造堰堤船閘,在當世都絕對要算是一個大型工程,一旦被破壞,可能需要三五年都未必能修好。

  巢州與壽州之間的物資運輸,對安豐渠的依賴不是特別嚴重,但安豐寨堰壩船閘被摧毀後,壽州水軍便無法自由進出淮河、長江兩大水系。

  徐明珍及壽州將吏,倘若認定棠邑兵這次異動的核心目標,是摧毀安豐寨的堰堤水閘,便不敢拖延不戰。

  更何況南北淝水兩岸是壽州軍的重點屯墾區,梁帝朱裕去年襲擾淮東、重點破壞河堤水壩等設施,致使淮東今年楚、揚、泰三州境內洪水滔天的情形,他們可不會這麼快就遺忘掉。

  要不是擔憂如此,延後兩三天,他們就能多集結數千兵馬過來,形勢就對他們更加有利,而即便到時候安豐寨即便暫時失陷,在他們看來也應該有把握能從容的奪回安豐寨。

  …………

  …………

  南淝水河從西南流淌而來,經過一道斷崖——南側斷崖就是韓謙抵達安豐寨後攜王珺攀登的那座山嶺——淮南節度使府前朝時,在北側斷崖的東面挖開渠口,引水北上銜接北淝水。

  這道斷崖不高,但地勢頗險,意味著敵軍無法從容的從南側或西側,直接進入安豐寨與守軍會合。

  而安豐寨東北面,也是安豐渠的東面、南淝水河的北面,地勢相對要平坦許多,但此時已經被集結過來的棠邑兵佔據。

  在更往北一些的位置,有三座隆起約數丈、十數丈的小山頭,此時都被提前一天過來的棠邑兵,伐木建立簡易的營地;這也可以說是為掩護主力兵馬進攻安豐寨,建立的外圍防線攔截陣地。

  郭卻最初稟報時,有三千敵騎從壽州方向沿北淝水南、兩千步卒從皋城殺來,但等到午後,敵軍從西北方向沿安豐渠兩岸掩殺過來時,確認還有一路上千人規模的敵騎從霍州方向差不多同時趕到。

  「徐明珍還沒有搞清楚這次是不是朝廷籌謀以久的一次大反攻,便直接從西翼抽調騎兵過來,看來對我們還是很重視啊!」韓謙拿著銅望鏡,觀察安豐渠西岸的敵軍佈置。

  很顯然敵軍擔心他們在河冰上動手腳,正派小股的騎兵反覆在安豐渠兩岸穿插,但其前哨陣地已經建到安豐渠東岸來了,兩軍前鋒距離之近,一個衝擊,都能將長矛擲入對方陣列之中。

  「敵援加上安豐寨內的守軍,他們集結在這裡的總兵力已經超過七千人,不管從哪個方面說,他們在兵力上已經佔據絕對的優勢。而我們三天時間內,分路穿插到安豐寨來,在這麼嚴寒的天氣裡,趕路加上在敵控區宿營,體力上的消耗都是極大的,相信徐明珍膽子再小,也應該直接發動進攻了,」田城感慨說道,「這怎麼都要比我們夜戰殺入安豐渠西岸,要省些事——夜戰還是要看老天的臉色,」

  他們不會叫壽州軍再拖延時間,黃昏之前,安豐渠西岸的壽州軍主力不會殺過來,他們就要搶先發動攻勢。

  而夜戰的條件更為苛刻,唯有大晴夜,視野才稍稍好一些,棠邑兵才能更佔優勢。

  「看他們的部署,估計還是想一鼓作氣攻打我們的中左路,先謀求打通與安豐寨的聯絡,」馮宣坐在高大的馬背上,他們這邊分散燒起上百處煤炭,看似將卒抓緊時間燒飯飲食,好有體力拚殺,實際是在寒冷的空氣裡,製造一團團霧汽,封擋敵軍的視線,但他們在邊緣區域眺望敵陣,卻不受阻礙,「那在十數人簇擁下,登上南側山坡的褚甲將,應該就是徐明珍本人了。」

  「徐明珍能與李遇、杜崇韜等人齊名,卻不知道他這次有沒有過人之處,來嚇我們一跳……」韓謙笑道。

  「夫君秉承先君遺志,徐明珍卻視夫君為奸雄之輩,而倘若看人都出現這麼大的偏差,再有過人之處,也難揚其所長。」王珺說道。

  她將裘裳攏緊,以禦寒風。

  大戰將臨,她胸臆間有一種莫名的情緒在湧動著,既期待又不期待,禁不住往韓謙身邊稍稍貼緊過去。

  徐明珍在部將、侍衛的簇擁下,神色凝重的站在北崖一座叫梅山庵的庵堂前。

  在安豐寨的北面,棠邑軍三千馬步兵都已下馬,分六處結陣,但由於棠邑軍在正生火作飯,一團團白色霧汽在安豐寨北面的淺谷之中翻騰,叫他們看不清更細緻的情形。

  而棠邑兵有近兩千騎兵分散在兩翼,佈陣顯得中規中矩。

  當然,從安豐寨潛出的信使,通稟集結於寨前的兩營棠邑兵,還在做攻寨的準備,已經砍伐好幾根巨木,做成簡易的攻城衝車,安豐寨單薄的護牆,經不住幾下大概便會被打開缺口。

  看得出他們這邊不發動進攻,拖延到夜裡,棠邑兵極可能會連夜進攻安豐寨。

  徐明珍抬頭看了看天,萬里無雲,風是那樣的冷冽如刀。

  棠邑兵或者說之前的赤山軍,夜戰能力要強過當世其他精銳,這與棠邑軍中規模更大、更成熟的武官群體直接相關,徐明珍羨慕都沒有用。

  由於棠邑兵是分作八九路從巢州防線穿插過來,一段時間裡巢州北部地區,都被棠邑兵控制,壽州軍的斥候探馬通不過。

  因此,除了最初巢州有派信使過來報信外,他們已經有一天半的時間,不知道南線具體的情況了,這叫徐明珍有所憂慮。

  沒有足夠的情報,他再是當世名將,也是抓瞎;而他懷疑黔陽侯韓謙極可能就在對面的軍陣之中。

  這麼大規模的突襲,很難想像韓謙真能安心留在歷陽城進洞房,但可惜這點猜測還是沒有辦法得到驗證。

  幾名參贊軍事與諸部將已經討論出具體作戰方案,前期進逼過來的兵馬,也是照這個方案沿安豐渠兩岸佈置。

  常規來說,步軍用於攻擊,騎兵掩襲側翼是正統的打法,但他們第一批增援兵馬以騎兵為主,又要在最短時間內重創棠邑兵,便只能調整戰法。

  諸多人都主張將騎兵主力都集結到正面來,利用騎陣的衝擊力,以便能最快的速度將棠邑兵接近安豐寨的中左路步軍防線鑿穿;同時將兩千步卒及少量騎兵安排在兩翼,防範棠邑兵的反擊。

  當然,他們也清楚棠邑兵即便沒有攜帶重型戰械及沉重的戰車,但軍中裝備的強弩數量也是極多,而且這些強弩射程都在一百二十步左右,甚至都要略強過普通的步弓。

  作為進攻主力的三路騎兵,以品字形逼近過去,眾人還主張將有限的兩百多重甲騎放置到騎陣的前端,以便能以更少的傷亡、更快速度的將棠邑兵前列的弩陣打潰掉。

  這時候安豐寨守軍出來夾擊,即便不能一舉將棠邑兵擊潰,也能將他們從安豐寨前逼走。

  「打吧!」徐明珍揮了揮手,下令諸將準備率部出擊,他還是不能冒安豐寨失陷的風險。

  安豐寨哪怕是落入敵手一天,堰壩水閘便有可能會被摧毀掉;而後續的援軍最早卻需要拖到後天才能集結過來,這也意味著棠邑兵連夜強攻下安豐寨之後,還有從容撤走的機會。

  南線不知道什麼情況,嗣昭竟然沒有派精銳兵馬追咬過來,而壽、霍兩州之前沒有想到棠邑兵敢如此大膽的穿插,能調動的常備精銳有限,甚至大量的戰馬都散養到各座屯寨,以防馬瘟、節省過冬馬料的消耗。

  再加上如此嚴寒的天氣,各防寨、屯寨、城池間的將卒戰馬集結、調動,實在是太緩慢了。

  徐明珍現在也不求能重創棠邑兵,只要保安豐寨不失,或者打開進入安豐寨與守軍會合的通道,後續就有大量的機會,一口口的將這支膽大妄為穿插進來的突襲兵馬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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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1 00:13:0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零七章 激戰

  金鼓聲大作,騎兵部隊踏過堅厚的河冰,越過安豐渠,但在進入出發陣地後並沒有停下來整頓陣形的意思,而是更拚命的揚鞭抽打胯下的戰馬,刺激得戰馬嘶鳴大叫,驟然間將速度進一步提升起來,彷彿洶湧的巨浪,往棠邑兵的防線猛撲過去。

  成百上千的馬蹄踏動起來,彷彿雷霆貼著大地滾動,很快就掩蓋掉軍隊中的金鼓之聲。

  將卒們充滿血勇之氣的嘶喊聲在天地間傳蕩,凌厲的刀鋒在半空揮舞出清冷的光芒,一支支夾緊在腋下的戰矛,彷彿毒蛇吐出猩紅的信子。

  看到棠邑兵前列將卒皆穿鎧甲,又持大盾,彷彿礁石般矗立不動,絕大多數壽州騎兵都沒有取出騎弓來。

  從側翼襲擾時,騎弓才能最大限度的發揮作用來,但此時就算是跟棠邑兵將卒手裡比步弓還略強的強弩對射,都要吃大虧。

  不過,雖然說騎兵更應該部署在側翼用於迂迴包抄攻擊,但最後還要根據戰場上的實際情況進行調整。

  現在他們的作戰任務,就是要一鼓作氣的將右前路的棠邑兵防陣撕開;要保住安豐渠不失,即便要付出一些慘重的代價,也在所不惜。

  更多的人甚至將刀戟都收起來,系回腰間或掛回馬鞍,他們將腳踩實在馬蹬子上,整個人在馬背上弓起身子,一手護住面門,擋下如蝗飛射過來的箭羽,不去管身上的鎧甲被射中多少箭矢,也不管身邊不斷有人落馬,做好迎接撞擊前的最後準備。

  此時更叫他們不爽的,明明是距離僅五六十步,霧汽似乎更重了一些,一團團霧汽在低窪地裡翻滾著,叫他們不怎麼能看清棠邑兵陣列內的情形,這有礙他們後續戰術的調整。

  他們也不明白棠邑兵為何會在低窪地帶結陣,猜想著或許是為了封鎖住安豐寨與渠西的聯絡,但這樣的地形無疑更有利於他們以更快的速度衝殺過去。

  距離更為接近時,棠邑兵將卒動了起來,每一個陣列最前側的數排將卒,這時候以小隊為規模,更緊密的聚攏起來,一面面大盾彷彿魚鱗般也更緊密的相疊起來,陣列中間形成三四十道彷彿巷道般的缺口,讓掩藏在陣中的床子弩在敵陣前露出猙獰的獠牙。

  只是霧汽太重了,即便午後相距僅六七十步,最前側的壽州騎兵在這時候還是沒有發覺到異常。

  「錚然」一聲響,也不知道哪架床子弩最先發射,彷彿是一縷奇異的風在天地間傳蕩。

  床子弩的有效射程,可能也就比臂張弩遠出一倍,但殺傷力卻是完全不能相提並論的。

  敘州所造的弩-弓專用扁梭形箭簇,即便有一定概率能在近距離從正面射穿扎甲的甲片,也射不深,而更多的箭矢還是會被甲片擋住。

  壽州騎兵最前側的兩百多重甲騎,這時迎著成百上千支弩箭的攢射衝鋒,將卒及戰馬的鎧甲及甲片的縫隙裡,最多的插有二三十支弩箭,但是落馬者這時才廖廖十數人。

  這時候前列的披重騎,與身後輕騎兵,都將跨下的戰馬提到一個相當恐怖的衝擊速度上。

  重甲騎,連人帶馬加上護甲,重逾千斤,高速衝擊過來,要是完全不顧惜馬匹,不要說普通大盾了,就算是填入沙石重逾三四千重的戰車都能撞翻掉,從而為後續的輕騎兵打開往縱深突擊的缺口,將雙方的兵馬都拉進混亂的血戰之中。

  在雙方人數對等的混戰之中,居高臨下、左右砍殺的騎兵,總是比步卒更佔優勢。

  不過,棠邑兵在正面的三個陣列之中,總共佈置九十乘輕便戰車,上置床子弩九十餘架,每一支弩箭都像一支鋒簇閃爍著奪命寒芒的長矛,在六七十步的近距離內,射出後不要說鎧甲了,即便身披重鎧的戰馬,也能直接穿射馬身。

  射人先射馬,床子弩也是對準目標要比人大得多的戰馬攢射,幾乎瞬時叫四五十匹戰馬痛嘶著翻滾倒地。

  床子弩陣這時候發揮的最大作用,就是同一時間射倒四五十匹戰馬。

  床子弩的裝填速度緩慢,一次衝鋒的距離裡能組織齊射一次就頂天了。

  不過,同一時間射倒最前側的四五十匹戰馬,以及更多脫離目標、亂射中敵陣或射中凍土迸濺起來的堅硬有如石塊的凍土塊,對正處在全速衝鋒中的敵軍騎陣停滯作用是難以想像的。

  組織更多的臂張弩,或許能在敵軍騎兵衝鋒過程中,射落四五十人,但這是個漸進的過程,即便不斷有人落馬,但對整個敵軍騎陣的驚擾會很有限。

  九十架床子箭一起射擊,當即就叫最前側的四十多名重甲騎兵倒下一片。

  床子弩與普通弩-弓對戰馬的傷害完全不是一個概念,普通馬匹被弩箭射中,可能最終也會失血而亡,但對馬匹自身的驚擾沒有那麼大,訓練有素的戰馬在騎兵的控制下,還能繼續保持往前突進,但被床子弩射中的戰馬,胸骨被射斷,肋腹被射穿,一個個血窟窿迸濺血流,極少數當場死去,更多的戰馬倒地後驚嘶長嘯著掙扎,或發狂的站起四散驚逃……

  整個衝鋒騎陣在受到床子弩攢射前都沒有發覺異常,也就沒有提前緩衝的準備,後面的騎兵控制不住馬速,紛紛飛快的撞上來,整個騎陣幾乎在瞬時間便亂作一團。

  不計其數的人被甩下馬背,遭受慘烈的踐踏、碾壓,彼此之間躲避不開。

  更後方的輕騎兵慌亂之間,被迫往兩翼分散,但沒有重甲庇護的他們,陣形渙散、速度又被壓下來,慌亂著迎來更為密集的弩箭攢射,人馬如秋後的莊稼般成茬的紛紛倒地……

  「擂鼓進擊!」韓謙沉鬱的盯著戰場前的動靜,下令道。

  敵軍盛極一時的氣勢被他們一棍子打蒙掉,整個前鋒騎兵陣列接下來都會難以避免陷入混亂之中。

  照著擬好的作戰方案,除了左翼兩營步卒繼續盯著安豐寨守軍外,一營步卒作為預備隊,其他三營步卒應該第一時間往安豐渠東岸進逼。

  倘若敵陣進一步混亂起來,兩營騎兵則要果斷的從兩翼抱抄過去,最大限度的殺傷、殺潰敵軍,擴大戰果。

  被一團團霧汽遮住,徐明珍初始都不知道前陣為何突然間陷入那麼大的混亂,起初也太過混亂,前鋒騎兵躲避箭雨還來不及,自然沒有人第一時間趕過來通稟前陣的情況。

  徐明珍還以為是棠邑兵在陣前設下什麼陷阱,他下令東岸的騎兵先後撤下來,但也是儘可能疏散到西岸重新集結,等看到成百上千的棠邑兵步卒從低窪地殺出,逼進安豐渠東岸時,他幾乎要呻吟出聲音來——心驚膽顫的看著棠邑兵陣列之中,上百輛戰車用軍馬牽著緩慢而堅定的前行,一架架床子弩,彷彿凶獸般的蹲踞在戰車之上。

  這時候床子弩不再是齊射,而是裝填完畢的以更快速度的上前射擊。

  東岸的壽州軍組織不起像樣的反擊,也無力就地結陣防禦,只能不斷的被棠邑兵壓迫著往後撤退,能不立即撒腿潰逃,也是這批壽州軍精銳悍勇異常;趙無忌、韓東虎這時候也率領騎兵,從側翼包抄過來,徐徐逼近,用弓弩攢射,儘可能從兩翼壓縮、打擊敵軍。

  第一時間在徐明珍率領下,增援安豐寨的兵馬,絕對是壽州軍精銳中的精銳,無論是將卒的精銳程度還是兵甲裝備的精良,都絕對要優於其他壽州軍的。

  而徐明珍兩天前得知棠邑兵分作數路穿插巢州防線,他在兩天時間內就集結第一批援兵,在嚴寒的天氣裡趕了一百七八十里路,僅僅是晚了半天就直接殺到安豐寨外圍,反應速度可以說是極快。

  不過,問題在於,集結於安豐寨兩岸的六千多兵馬出動如此迅速,是真沒有攜帶床子弩這些笨重的大中型戰械,更不要說能臨時組裝防衝擊護牆、壓制對方衝擊的戰車了。

  即便安豐寨以北的驛道、馳道都在他們的控制之內,但他們第一時間並不能確認棠邑兵的突襲目標一定是安豐寨,再者認為棠邑兵一定是輕車簡行,他們為保證騎兵部隊的機動性,也沒有帶上戰車。

  壽州軍六千多將卒,除了僅攜帶三天的口糧,甚至連攜帶的箭矢也嚴重不足,雙方在兵甲戰械上的優劣勢就更加的明顯。

  而由於安豐寨周邊的農耕較為發達,安豐渠兩邊都是平整好的農田,這為棠邑兵簇擁戰車進擊提供了極大的便利。

  這種情況下,壽州軍將卒再精銳、再悍勇,也沒有辦法在安豐渠兩岸穩住陣腳。

  待看到棠邑兵前鋒已有一部成功越過安豐渠,簇擁十數乘支有床子弩、蠍子弩的戰車進入西岸,而更多的戰車在安豐渠東岸兩翼集結兩個床子弩陣,看著遍地血流成河,無數悍勇將卒在無謂的犧牲,徐明珍銅鈴大的眼瞳佈滿血絲,這時候只能痛苦的先選擇壯士斷腕,下令剩餘兵馬往西北方向的皋城撤退。

  韓謙除了令趙無忌、韓東虎繼續率騎兵銜尾追擊敵軍、擴大戰果外,他將步卒收攏過來,一部分在安豐渠兩岸休整,其他兵馬則在黃昏時分對安豐寨發動攻勢。

  天色未暗,便有一彎蒼白的弦月掛在天穹之上,意味著今夜將是一個大晴夜。

  一乘乘戰車推到陣前,陣列中間一窩窩挖來的土坑,注入桐油燃燒。

  沒有攜帶旋風炮這樣的重型攻城戰械,畢竟旋風炮拆散開,長約五六丈的炮梢也太多了,不利於快速的長距離運輸。

  不過,對於僅有三尺厚夯土牆圍護的安豐寨,也用不上重型旋風炮,甚至都不用將卒冒著箭雨以及潑灑而下的火油推動衝車去撞擊寨牆。

  三十多架床子弩集中到正面來,每一波攢射,便將單薄的護牆撕出無數的窟窿,不一會兒就撕碎出丈餘寬的缺口。

  或者是目睹過援兵主力被打得倉皇潰逃的慘烈情形,又或者在床子弩的攢射以及蠍子炮不斷拋射火油彈,寨中軍民都不敢強行衝上來,只能看著缺口一點點的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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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1 00:13:2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零八章 大雪

  十一日凌晨,安豐寨守將被從缺口突殺進寨中的棠邑兵悍卒斬殺,寨中軍民隨即選擇投降,棠邑兵七日出浮槎山往北穿插,在巢州與霍州之間的第一場大規模戰鬥便這樣暫告一個段落。

  棠邑兵在這一戰中,將受輕傷的人員加到一起,傷亡都不到百人,但壽州軍卻有一千五百餘具屍骸丟棄在戰場上。

  此外,還有安豐寨近四百殘卒投降,棠邑兵同時還接管戰前倉惶逃入安豐寨中躲避戰亂的近兩萬民眾——韓謙他們當初也沒有想到能俘獲如此之多的軍民,小兩萬人都抵得上一座繁榮州治的城池人口了。

  十一日天亮之後天氣便陰下來,寒風呼嘯,午後鵝毛大的雪花便紛紛揚揚而下,連日不斷,阻塞山河。

  文瑞臨隨從巢州增援過來的四千多馬步兵,一直到十七日午時才冒著大雪,深一腳淺一腳的艱難過來,跟徐明珍會合。

  除了第一批被打剩下來的殘兵,加上從巢州趕過來的四千多兵馬以及從霍州西部緊急調來增援的三千馬步兵,徐明珍在皋城附近能調用的兵力增加到一萬人以上。

  只是大雪天氣,阻礙了驛道的運輸。

  不要說旋風炮這樣的大型戰械了,將卒所需的寒衣、紮營所用的種種工具以及將卒口糧、馬料,運輸過來都相當困難——特別是八九千匹軍馬、戰馬的豆草馬料,消耗之大是上萬將卒的八九倍之多,徵調、運輸更為不便。

  皋城地位比安豐寨都遠不如,城裡僅有五六百戶人家,城裡所能徵得的物資遠不及安豐寨,上萬人馬的消耗都需要從其他州縣徵調過來。

  壽州軍暫時也只能以皋城為核心,將兵馬駐紮在皋城以東、安豐寨以西的幾座寨子裡,不敢輕易簇擁上去,進攻奪回安豐寨。

  當然,也是出乎意料的,棠邑兵奪下安豐寨後,出乎他們意料的,並沒有迫不及待的破壞安豐渠口的堰壩水閘,令壽州將吏意識到問題並非他們最初所預測的那樣。

  巢州援兵進駐的營寨,位於皋城東北側,原是一座名叫十六里鋪的驛站,距離安豐寨恰好是十六里,由此而得名。

  驛站不大,院子裡僅二十多間屋舍,十數兵卒駐守,但與之相鄰有一座叫許家集寨的村落,乃霍東豪戶許氏聚族居住之地,屋舍連橫,外圍還建有高大的寨牆,建在一座地形險要的山谷之中,要比安豐寨更易守難攻。

  棠邑兵來襲時,除驛站十數名兵卒外,許氏還組織附近兩百多鄉兵守寨,沒有陷落棠邑兵之手。

  營寨便是在十六里鋪驛站及許家集寨的基礎上稍加改建。

  從巢州過來,不到兩百里,但大雪天氣艱難行軍,四千多馬步兵進駐營寨時,已經是累得人仰馬翻。

  而這麼寒冷的天氣,在營寨裡警戒守禦與日夜兼程的冒雪行軍,可以說是天壤之別。

  將卒寒衣不足,一路過來不僅凍傷者無數,甚至還有數十兵卒在野外停宿時活活的凍死。說實話,就算這邊有充足的物資,這些兵馬也要休整數日,才能恢復一定的戰鬥力。

  這邊稍加整飭,文瑞臨便與巢州援兵的主將徐晉趕去雞鳴嶺,參見此時在那裡視察敵情的壽州軍主帥、霍國公、壽州節度使徐明珍。

  徐晉乃淮陽山流寇之子,年少時為壽州軍所俘,充入軍中為卒,梟勇善戰,屢立戰功,後為徐明珍收為義子,遂為壽州軍的主要將領之一。

  雞鳴嶺位於安豐寨與皋城之間,主峰僅高二十餘丈,南北卻綿延十數里,此時乃是壽州軍從西面進逼安豐寨的前哨營地所在。

  文瑞臨牽著馬,從滑不溜湫的小徑,與徐晉一起在諸多侍衛的簇擁下,深一腳淺一腳的踏雪登山,沿路還能看到山徑兩側有不少壽州軍將卒的屍體埋在雪下,都沒有來得及收殮起來,難以想像徐明珍數日前在毫無提防之下,被棠邑兵打得有多慘。

  走進主峰附近的前哨營地,遠遠看到徐明珍站在一塊黑褐色的巨岩上,正眺望十里開來的安豐寨,天穹之上還有細碎的雪片飄落下來。

  徐明珍年紀剛剛過五旬,鬢髮卻已霜白,臉容枯瘦,彷彿腳下的山岩一般冷冽。

  「義父、霍國公……」文瑞臨隨徐晉上前參拜,但徐明珍久久沒有轉回身來,文瑞臨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話才好。

  壽州軍數日前在安豐寨前吃了大虧,只能坐看安豐寨陷落敵手,看似一切皆徐明珍察敵不明、倉促應戰所致,但更關鍵的原因還是其子徐嗣昭在巢州太猶豫了。

  徐嗣昭及守巢諸將由於擔心會中敵軍的引蛇出洞之計,直到棠邑兵穿插到安豐寨前,在巢州坐擁三萬精銳卻按兵不動。

  要不然的話,巢州只要派出三四千精騎銜尾糾纏,即便不能識破棠邑兵的瞞天過海之策,也能極大拖慢棠邑兵的行軍速度,從而為援兵及時進入安豐寨爭取到足夠的時間。

  不同的主將,不同的風格。

  要是徐明珍繼續用溫博守巢州,前期的形勢不至於對壽州這麼不利,這麼被動。

  只可惜用溫博守滁州,而非用溫博守巢州,文瑞臨看得出徐明珍是存有私心的。

  巢州在整個淮西的重要性,要比滁州高多了。

  除了地形上,滁州更容易受到金陵及淮東兵馬的進攻外,滁州境內就剩幾座空城,民戶都被韓謙驅趕到滁河以南,大片的田地荒蕪,無人耕種,暫時也不可能遷徙民戶過去。

  巢州就不一樣了。

  即便巢湖兩畔皆成戰區,也沒有多少民戶,但巢州以北,沿南淝水河往西、沿北野河往北的廣闊地域,皆是壽州軍控制的腹地,還有逾二十萬人丁在這些地方棲息繁衍。

  現在這種狀況,文瑞臨當然也不會去戳徐明珍的傷疤,當時陛下也必然能窺破徐明珍的小心機,因此他此時也不會想著指出徐嗣昭延誤戰機的責任,關鍵還是後續的仗要怎麼打。

  又過了半晌,徐明珍才緩緩轉過身,看著文瑞臨,問道:「文先生,你以為韓謙這廝親自率部奪下安豐寨,到底想幹什麼?」

  除了文瑞臨隨徐晉率巢州援兵出發時,內線傳來的消息已經確認韓謙與王文謙之女都沒有在歷陽舉行的大婚上出現外,韓謙此時已經在安豐寨樹起他棠邑行營都總管、黔陽侯、兵部侍郎的大旗來。

  文瑞臨作為唯數不多、受汴京指派到淮西任事的官員,品秩不高,但地位卻頗為特殊,徐明珍身為霍國公、壽州節度使,看到文瑞臨也是以先生相稱。

  文瑞臨拱了拱手,說及他這一路所得知的最新情況以及幾次與溫博快馬交換的意見:

  「韓謙據安豐寨,便遣大批斥候沿南淝水河谷進入淮陽山中,而十二日夜,孔熙榮所部主力也從五尖山跳出,冒著大雪進入安豐寨與韓謙會合。就短期而言,棠邑兵拙於兵力之不足,應該是要放棄前期經營近一年的五尖山,甚至都不考慮這邊戰事不利的情況下有撤往五尖山的可能,可見他們對淮陽山所謀甚深……」

  「……」徐明珍長吐一口氣,他們最初是沒能判斷出韓謙的意圖,但都過去四五天了,眼睜睜的看著不斷有棠邑兵沿南淝水河谷進入淮陽山中,他還猜不出來,那也是太蠢了。

  何況他們這幾天就在皋城,距離安豐寨僅有咫尺之遙,看到棠邑兵這幾天已經分批將安豐寨投降的近兩萬軍民,送到西南三十里外的沈家集。

  那裡是南淝水流出淮陽山西北坡外圍主山烏金嶺的河谷隘口。

  雖說那裡的地形也談不上特別險要,但數千精壯已經被徵用起來,在棠邑兵上千精銳的監管下,正冒雪在河谷之中修築柵牆等防禦工事。

  「楊元溥與楊元演謀逆之時,韓謙在溧水據茅山,以壯赤山軍,曾聲稱以山為城,這次他也是要在淮陽山重演茅山之事?」一名中年文士站在徐明珍的身側,看向文瑞臨問道。

  文瑞臨認得這人是壽州節度使府的掌書記許寅,也是巢州援兵所駐許家集寨許氏的家主,許氏則是淮西的本土宗豪世家。

  許寅曾在樞密院任郎中,隨安寧宮渡江北撤後得以重任,

  牛耕儒、溫暮橋等人隨徐后遷往汴京,許寅可以說是留在徐明珍身邊最為重要的謀臣之一。

  很顯然他最初也並沒有猜測到棠邑兵發動這次突襲的根本意圖。

  說到以山為城,文瑞臨最初擔心韓謙會重點經營五尖山,然後以五尖山為基地,不斷劫掠、進襲巢濠兩州的腹地,消耗、打擊壽州軍的實力。

  因此他前期也是力主壽州軍在五尖山的西側、北側大規模的修建屯寨。

  不過,在孔熙榮率部駐紮五尖山期間,雖然也不斷殺出五尖山,但韓謙一直源源不斷的將五尖山裡的上萬山民,遷往歷陽、亭山、武壽等地安置。

  現在想想,五尖山看似南北綿延有近兩百里,但南北段之間有磨盤谷這個斷裂帶,目前已經被他們以優勢兵馬切斷。

  而僅以南段來說,五尖山峰嶺從西南往東北方向綿延百里,但東西間的縱深僅有三十里,主峰不過四十餘丈,峰嶺間有太多能進出五尖山的通道。

  他們也只等著外圍的屯寨防禦體系建成,就將分批派小股兵馬進山清剿。

  這跟當時的茅山還不一樣。

  金陵事變初期,安寧宮與楚州軍對峙,一時無暇南顧,才叫韓謙在山體更為狹小的茅山獲得喘息的機會。

  不過,在赤山軍稍成規模之後,韓謙還是迅速率領赤山軍往南轉移,進抵到界嶺山與浮玉山之間的安吉、廣德等縣紮根。

  這主要還是因為茅山也太小了。

  淮陽山就完全不一樣了。

  不算光鄧等州交界的桐柏山,從禮山縣所屬的九里關往東,淮陽山便有五百餘里綿延,山勢之險,遠為五尖山能比。

  而僅僅沿南淝水河谷進山,深入百餘里外抵達高逾五六百丈、淮陽山東段主峰白馬尖,才是淮西霍州與荊襄隨州的分界。

  更為關鍵的一點,五尖山南段之內棲息繁衍或躲避戰亂遷入其中的山民逃戶,僅萬餘人,但淮陽山西北坡山麓之中,近百年來不知有多少民戶為避戰亂逃入其中生養子嗣紮根下來。

  這些山民農戶,據山中的河谷、丘陵,修建大大小小的村寨數以百計,農耕也早就成一定的規模。

  壽州軍對山裡村寨約束力薄弱,但往年夏秋糧徵收,每年多多少少還是能徵得上萬石糧穀、兩三萬匹布帛。

  易守難攻的地形、數以萬計的山農逃戶以及相對成熟的糧穀等物資生產,這些都將為棠邑兵在淮陽山西北坡紮根、實施以山為城的策略,提供必要的條件。

  只是這一切對壽州軍來說,就太難受了。

  巢西、霍東以及壽南等腹心之地,將完全暴露在這部棠邑兵的兵鋒之下。

  他們要是環淮陽山西北坡建立防禦帶,不要說額外投入多少兵馬了,僅僅是這個防禦帶之內的農耕損失,將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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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9-11 00:13:3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零九章 發動

  數日來,雪時下時停,寨子外的荒野裡,積雪足有一尺多厚。

  「淮陽多寒冬,但這數日積雪有尺許之厚,在淮南也算是罕見了,」王珺隨韓謙登上寨牆,眺望安豐寨外白皚皚一片,說道,「祖父在世時,遍閱近百年來的典籍史冊,發現河淮之間,近四十年來,春夏旱魃凶厲,而秋冬則冰雪成災,要比前朝中期頻繁得多,每有也是倍加凶烈,隨之而來則是流民成寇、藩鎮爭據之事越發激烈……」

  韓謙想到夢境世界所提及的一個小冰河期概念,提及每逢王朝戰亂頻發,與氣候大週期變化導致天災頻頻有著極大的關係,但更深層次的因素卻並不在於此。

  當然,王珺對此也是有感慨的,說道:「江淮之間這些年江河洪水洶洶,看諸家典籍,確實要烈於中前期甚多,但大楚開國二十年,要說糧穀麻帛之產絕對不足,卻是不存在的,甚至還大有多餘,更多是盈者逾盈、窮者逾缺;然而世事每況逾下,王公大臣、世家宗閥醉生夢死依舊,能有所警醒而做出讓步的卻是甚微……」

  這時候有數騎斥候御馬踏雪從北面返回,這是派出去偵察進駐許家集的巢州援兵動靜的一路斥候,韓謙當即叫田城將他們喊到寨牆上來詢問詳情。

  「天色又陰下來,說不定今夜又有大雪,更不怕壽州軍敢倉促圍攻過來了。」

  馮宣、田城、馮翊也注意到有斥候回來,趕到寨牆來聽匯報——馮宣登上寨牆看天色早早就陰暗下來,寬慰的說了一句。

  韓謙示意斥候繼續匯報,確認從巢州過來四千多敵援冒雪進駐許家集時,絕大多數的將卒都困頓交加、陣形也拖沓渙散。而沿途都有斥候探馬盯著這一路敵軍,也早就發現巢州這一路敵援冒雪趕過來,途中就凍死數十將卒。

  可以肯定這些對敵軍的士氣、戰鬥力打擊都極大。

  短時間內他們是不用擔心徐明珍能對安豐寨組織大規模的攻勢的。

  聽過這些,馮翊則頗為僥倖的說道:「老天爺還是眷顧我們的啊,我們出發時一直到攻陷安豐寨,天氣冷歸冷,卻沒有大風大雪,行軍攻寨到底容易許多。要是這大雪提前一天降落,我們攻打安豐寨就未必是僅有三五十人傷亡了,說不定我們都未必能趕在敵援之前先封鎖安豐寨外圍的通道。而要是後續沒有持續數日的大雪降下,說不定徐明珍此時也學我們輜重兵馬走冰面,已經集結足夠的兵馬、物資圍攻過來了——你們說這雪下得是不是天助我們?」

  田城、馮宣笑笑,沒有接馮翊的話。

  「怎麼,你們覺得我說的不對?」馮翊問道。

  「敘州、棠邑種棉織布,可不僅僅是這些能為棠邑提供大量的賦稅,實際上對於普通將卒而言,有棉絮填充寒衣,在這樣的大雪天氣行軍作戰,不知道要比填充草絮的葛麻兵服優越多少,」王珺說道,「馮翊你自幼穿冬衣,都要挑剔裘裳華不華美,貼不貼身,講究珠環玉珮精不精美,自然識不得棉絮與草絮的差異,也不知道大寒天,一張狗皮子值多少錢,才會將這一切歸結到天命之上。僅僅這一點,壽州軍初期要沒有不計傷亡攔截我突襲兵馬的覺悟,會形成此時的局面則是必然的,並無你所說的僥倖。」

  「將馮翊這一身狐裘大氅扒下來,找一身草絮麻衣給他換上,他便能明白這裡面的道理了,」田城笑了笑,又跟王珺行禮道,「卻不想夫人見識也如此之深。」

  「她現在整天有韓謙耳提面命,見識當然不同了,」馮翊撇撇嘴,岔開話題道,「當下最關鍵的還是討論下一步怎麼打更緊要。雖然大雪拖延壽州軍的速度,但畢竟是在他們的內線,速度再緩慢,合圍過來的兵馬、物資也只會越來越多,我們在這裡的人馬不會增加,物資卻只會越來越少。要是前些天那場痛快之極的狙擊戰,能再有兩三次,吃掉壽州軍上萬精銳,就沒有什麼壓力了。」

  「你這是貪得無厭啊,徐明珍真要有這麼蠢,天祐帝早就將他解決掉了,輪不到我們來收拾了,」韓謙笑看向王珺,問道,「依你所見,我們現在最大的問題在哪裡?」

  韓謙與王珺新婚燕爾,這幾日來兩人形影不離,他也有意叫王珺在眾人表達她的主張,培養她的威信,田城、馮宣等人也都朝王珺看過去。

  「依妾身所見,往淮陽山推進的速度,受大雪所阻,比預期中要緩慢多了。大雪與嚴寒是巨大障礙,但未嘗不是另一種優勢。我軍將卒的禦寒能力要遠強過壽州軍,也要強過淮陽山裡那些想要抵抗我軍進入的鄉族山寨勢力。只要我們能有決心去克服大雪與嚴寒這一障礙,就會發現在同等的惡劣局面下,我軍將卒有著比敵方更大的優勢,」王珺說道,「想要等大雪天氣過去再動作,除了能與敵軍拉開的優勢差距將大為縮減外,我們主力兵馬在北線被壽州軍主力纏住,對淮陽山腹地的推進,更會被嚴重的拖慢下去。」

  田城、馮宣對視一眼,都覺得王珺說得有理,大雪將壽州軍攔在外圍,實際上是他們主力直接挺進淮陽山,佔領、收服諸多山寨的難得機會。

  等要壽州軍一擁而上,他們必須將主力放在北線外圍,沒有足夠的兵馬,對山寨的收降就會變緩,能從山寨徵得人及物資就會有限,實際是不利他們的負面循環。

  「大雪天氣有利有弊,」韓謙點點頭,袖手說道,「有利的一面,是拖延壽州軍人馬及物資的集結速度,短短三五天間,壽州軍是絕不可能往安豐寨圍攻過來;更樂觀一些,徐明珍半個月內都未必有可能對安豐寨發動一場像樣的攻勢,更不要說派兵馬攀登西側險陵的山嶺,從險徑繞入淮陽山裡了。不過,不利的一方面,除了拖慢我們將物資、人馬往淮陽軍轉移的速度外,更為關鍵的,大雪天氣也嚴重拖慢了我們在淮陽山腹地動員奴婢及貧民的效率,這是最要不得的——所以接下來,大家都不要想能安逸,明天一早,你們都要親自各帶一隊人馬進山,我也隨你們進山。安豐寨只需要留一兩個人坐鎮便足夠了。留誰在安豐寨坐鎮,以及其他人進山負責什麼,幾條路線要怎麼選擇,你們連夜討論一個方案出來……」

  這一仗,棠邑近一半的核心將領都聚集於此,田城、馮宣、趙無忌、孔熙榮乃至譚修群、韓東虎、竇榮、何柳鋒、蘇烈等人,任選一人都可以留在安豐寨獨擋一面。

  而韓謙決心組織這次突襲作戰的根本意圖,不在安豐寨,而在淮陽山。

  棠邑兵力有限,為了抓住難得機會能在淮陽山開闢第二根據地、開闢敵後戰場,他甚至不惜將經營近一年的五尖山放棄掉,將孔熙榮所部的游擊步軍主力都調過來。

  想要在淮陽開闢第二根據地、開闢敵後戰場,首先要能在淮陽山東北坡立足。

  而想在淮陽山東北坡立足,首先要解決人的問題。

  孔熙榮率游擊步軍主力趕過來會合後,棠邑兵在安豐寨及烏金嶺集結的兵力達到七千人馬,但在極端的情況下,徐明珍能在維持其他防線之餘,還能組織數倍甚至十倍於他們的人馬過來進攻圍巢過來。

  不能指望這邊大軍一動,淮陽山裡的大大小小山寨就會望風而降,老實服帖的獻糧給人,忠心不二的幫助他們對抗壽州軍。

  天下沒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事情真要如此簡單,徐明珍也不可能這些年都沒能成功的將淮陽山裡的山民逃戶大規模遷出來,補充壽霍等地的人丁不足了。

  認真去研究近百年來淮西戰亂的情形,便會發現這些戰亂,前期主要是發生於不同藩鎮乃至淮南藩鎮內部的攻伐,近期則是梁楚開國之後長達二十年的軍事對峙。

  淮西地區,並沒有大規模的流民軍舉事,去肢解破壞地方上的社會結構。

  這使得即便退到淮陽山裡的山民逃戶,在整體社會構成上,也是山地豪民大戶佔有絕大多數的耕地、山林,奴役地位低微、生存狀況堪憂的底層寨民、奴婢。

  由於淮陽山裡能耕種的土地有限,更加的閉塞,這種種情況甚至比山外平原地區有過之而無不及。

  整個社會結構,甚至有向辰敘等州土籍大姓勢統治鄉野退化的趨勢。

  徐明珍過去想著做大楚的「忠臣」,輕易不敢站到世家宗閥的對立面,對淮陽山裡的豪民大戶也是猶豫不決,一直都沒有動手嚴厲鎮壓的決心。

  這麼一來,他想將山民逃戶遷出淮陽山安置的意圖自然難以實現,每年只能獲得少量的賦稅,象徵性的維持著對淮陽山裡的統治。

  當然了,僅僅是打壓豪民大戶,而不去團結底層貧民、奴婢,也是沒有作用的。

  韓謙他們這次要做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去發動淮陽山里人數佔比最多卻地位最卑微、生存狀況最堪憂的底層貧民、奴婢,站起來將淮陽山裡佔據統治地位的豪民大戶打擊、鎮壓下去。

  整個過程中絕對不會缺少血腥。

  為奪取經南淝水河谷進入烏金嶺的隘口沈家集,在主力兵馬合圍安豐寨的同時,韓謙著奚發兒率百餘精銳第一時間潛往烏金嶺,趁守寨鄉兵不防,出其不意殺入寨中,解除掉兩百多山寨兵的武裝,才沒有爆發激烈的奪寨攻防戰。

  不過,淮陽山東北坡大大小小的河谷平原、低矮山嶺之間有山路相通,消息傳遞也快,大大小小的山寨都警惕起來。

  而貧困寨民、奴婢對壓迫在頭上的豪民大戶的反抗,又不是熱血沸騰的說幾句話就能輕易煽動得了的。

  他們長期掙扎在豪民大戶的淫威之下,早已習慣於順從,習慣於接受奴役、壓迫,變得麻木不仁。

  更何況豪民大戶本身宗族子弟繁衍就較為昌盛,甚至還掌握著三五十人乃至三五百人不等的鄉寨武裝力量。

  這跟金陵事變期間,因為嚴重的糧食匱缺,大批奴婢處於半拋棄、嚴重饑荒狀態不是一回事。

  棠邑兵能做的,就是先用武力將一部分山寨攻下來,用軍事手段將豪民大戶直接鎮壓下去,然後開倉放糧、均分田地,才能將貧困寨民及奴婢發動起來。

  在這之後,才能從奴婢、底層貧民裡徵募精壯男丁補充兵力上的不足,也能從繳獲之中,彌補作戰物資的不足。

  他們這次突襲進來,攜帶糧食、箭矢、布帛等物資逾上百萬斤,看似不少,但七千將卒、六千餘匹軍馬、戰馬,每天僅消耗糧穀馬料就高達十萬斤。

  倘若不能就地及時得到補充,他們自己攜帶的補給就只能支持八九天而已。

  當然,安豐寨作為巢西最為重要的水陸要沖之地,鄉豪宗族勢力規模較大,物資儲備也足,僅僅是收繳十數鄉豪宗族的糧倉,就徵得糧穀兩萬餘石。

  大量的糧食、物資以及投降的近兩萬軍民要冒雪送往南面三十里外的沈家集,對淮陽山腹地的挺進就緩慢多了,目前只有孔熙榮率部往淮陽山東北坡深處挺進。

  現在壽州軍因為大軍,無法圍攻過來,但對棠邑兵來說,卻是難得的時間窗口,必須要爭分奪秒的往淮陽山腹地推進。

  此時不克服困難,不爭取這難得的空窗時間,多拿下三五十座山寨發動底層貧民,等到壽州軍主力合圍上來,大批兵馬被牽制在外圍用於防禦,對淮陽山腹地的推進就更快不了。

  …………

  …………

  為爭取大雪天氣所創造的難得機會,加速往淮陽山腹地推進,討論一夜的結果,就是留田城、韓東虎、蘇烈率兩營步卒、一營騎兵留守安豐寨。

  不管次日天氣如何,其他兵馬都要越過烏金嶺,進入淮陽山深處,分別由孔熙榮、馮宣、趙無忌、譚修群各率一到兩營兵力,沿南淝水河上游的主支流河谷,往淮陽山東北坡腹地推進。

  特別是先行進入淮陽山腹地、目前才拿下兩座山寨的孔熙榮所部,還要以最快的速度,克服困難冒雪翻越山嶺,從淮陽山東北坡內部穿插到龍潭河上游河谷去。

  龍潭河作為巢湖上游與南淝水河同樣重要的支流,源出淮陽山東北坡南翼,自西往東,從廬江縣北部流入巢湖。

  也可以說是巢州兵馬,從巢州城西南進入淮陽山東坡的主要通道。

  控制龍潭河上游的河谷隘口,就能居高臨下窺視巢州駐守在淮西禁軍廬江防線北側的兵馬,將其拒之東坡之外。

  而壽州軍倘若不想棠邑水軍的戰船,通過這些河道與淮陽山裡建立聯繫,便要花費更大的代價,才有可能同時切斷南淝水河、龍潭河等幾條主要水道。

  當然了,也只有控制住龍潭河上游的河谷隘口,棠邑兵才能說完整的將淮陽山東北坡廣闊的腹地掌控在手裡,從而有希望能在半年到一年間的短時間內去徹底扭轉淮西的攻防局勢。

  韓謙最終沒有直接進山,而是與王珺留在沈家集坐鎮。

  淮陽山腹地攻城拔寨的速度有多快,並非決定性因素,更為關鍵的是在已經軍事攻奪並分兵控制的山寨之中,動員及發動底層貧民及奴婢的速度與效果。

  要不然的話,每攻克一座山寨便有十數三五十人傷亡,還要分兵駐守,疊加起來,很快就能將他們此時手裡僅有的七千多人馬攤薄掉。

  而安豐寨以北、以西,每過一天,壽州軍所聚集的兵力便強出一分。

  唯有快速而有效的發動底層貧民及奴婢,不僅能補充兵力的不足,甚至能迅速壯大棠邑兵,還能更深層次的控制住淮陽山腹地,不畏被鎮壓下去的豪民大戶有機會反攻倒算。

  沈家集在烏金嶺要算一座大寨子,但也僅有千餘人丁。

  攻陷安豐寨俘獲的近兩萬軍民,都快抵得上一座繁榮州城的人口。

  這主要是安豐寨地處水陸交通要沖,商業、船運以及匠坊工造等業都較為發達,而附近地勢平闊,水利發達,農耕發達、土地兼併也嚴重,一批的鄉豪宗族寧可聚族居住在安豐,也不願意住到二三十里外的皋城去。

  安豐寨本身容納的日常居住人口就近萬了,堪比一座繁榮的縣城,棠邑兵再突襲過來,附近的民戶也都以為有精銳兵馬守衛的安豐寨能更安全,都紛紛拖兒帶女逃入其中,最終使得韓謙在安豐寨直接俘獲這麼多的軍民。

  由於時間倉促,對安豐寨近兩萬軍民的前期處理,手段比較粗暴。

  不管願不願意,都是直接用武力迫使其背井離鄉,在風雪交加的天氣裡集中到沈家集來。

  前期也是不加分辨的,就將四千多青壯男丁統統徵用起來,然後在兩營精銳步卒的監管下,冒著嚴寒的天氣在河灘、坡地修造防禦工事。

  韓謙心裡很清楚,要是能將這部分青壯男丁發動起來,對他們此時捉襟見肘的兵力,就是極大的補充。

  不過,前期時間太倉促,又必須強迫他們立時離開安豐寨,遷到地方更狹窄的烏金嶺河谷之中,手段難免粗暴,想收歸己用,就有些困難。

  即便強行編入營伍,除了增加消耗外,看上去兵強馬壯一些,對整體戰鬥力的提升,作用並不大。

  韓謙現在騰出手來,先是對這些人進行新的梳理。

  除了底層貧民、奴婢單獨劃分出來外,韓謙同時還依照宗親疏近、繼承權的嫡庶關係以及佔有田地、奴婢多寡等標淮,將安豐寨投降的中上層富裕民戶以及擁有奴婢及大量田地的鄉豪進行區分編隊。

  甚至同為賤籍,奴婢與主家的關係也分親疏遠近,對那些貼身服侍主家、較為忠心的那一類人,以及前年受安寧宮脅裹渡江到皋城縣安置的民戶等等,韓謙也是將他們單獨劃分出來,予以不同的處置及待遇,儘可能削弱他們內部可能滋生的抵抗力量。

  而目前所要發動的,也僅僅限於最底層的貧民以及被變賣來或者世代被奴役著從事重體力勞作、生存條件極為惡劣的奴婢。

  劃分下來,這些人並不是特別多,加上婦孺家小大約佔到安豐寨投降軍民的三分之一,但韓謙知道,這些人拉攏過來後,卻是能最堅定的跟棠邑兵融合到一起的。

  韓謙在沈家集內,單獨建立一座營地。

  雖然沈家集一下子湧入這麼多的人,沿河谷分佈的寨子一下子變得擁擠不堪,韓謙還是想辦設法,將這部分人及家小安排進溫暖的帳篷或屋舍之中,給以充足的衣食供給。

  相對寬鬆的勞作之餘,韓謙還組織他們控訴以及悲慘的人生遭遇,在這種過程中挖掘安豐寨及附近那些世家鄉族曾經所犯下的血案,然後揪出來進行公開審訊處決。

  三五個回合一來,這些人心裡看似早就變得麻木不仁、只會順從接受悲慘命運的血勇之氣,很快就被激活起來。

  然後就是將青壯男丁編入輔兵營安排基層武官進行訓練,將積極分子挑選出來進識字班重點培養,將健壯的婦女編入營、少年營,輔助沈家集內部的治安管理。

  中上層富裕、沒有劣跡的民戶,依舊視作戰俘處置,主要安排在沈家集寨內外及河谷前段修建屋舍、柵牆、開墾坡地梯田。

  在如此緊要的時刻,還騰出一部分人力去開墾坡地梯田,也是應募編為輔兵的貧民、奴婢看到希望——也就是即便被堵死在淮陽山裡,他們很快也會獲得土地跟住宅。

  相比較之下,沈家集的四十多戶、三百口底層貧民、奴婢最好發動,除了每戶分配十五畝口糧田、一套狹小院子外,再照人口每人分給一百斤口糧、一套寒衣、兩斤鹽,都恨不得將命賣給棠邑兵。

  而除了兒童及體弱多病的老人外,其他人等,包括四百多戰俘在內,則都趕到山林深處砍伐樹木、開挖礦洞,進行重體力勞動改造。

  或許每天都有人承受不住如此繁重的重體力勞動,累死或凍死,但這就是殘酷而血腥的戰爭。

  金陵事變期間,王珺在韓謙身邊不是特別自由,但也目睹女營、少年營的組建、運轉,也協助韓謙編寫一系列指導將卒深入浮玉山北麓山區開展工作的各種教材。

  現在她對這一塊的事務也是得心應手,帶著思想上還沒能怎麼轉過彎來的王樘、霍厲以及香雲等侍婢,跟著韓謙東奔西走。

  對淮陽山東北坡內部的諸多大小山寨,韓謙也是要馮宣、譚修群、孔熙榮他們區別對待。

  地處平易以及位於南淝水河、龍潭河上游主要支流河谷之中的山寨,他們是要堅決的直接掌握控制,要徹底發動底層貧民及奴婢。

  而對偏離他們所要控制核心區域的,則可以用軍馬、布匹、食鹽與之交易,購買糧食等他們所緊缺的物資,派將吏過去規勸他們改奴婢為僱傭,減輕底層貧民的地租錢息。當然,對那些態度堅定拒絕的山寨、村寨,也暫時不予理會。

  進入山區之中,更多的地方都需要將卒步行,他們手裡六千多匹軍馬,就有些多餘了,每天還要額外消耗巨量的豆粟喂養。

  除了拿這些軍馬與布鹽,跟偏遠山寨交換糧食,對那些積極應募入伍的底層貧民及奴婢,也是將軍馬作為必要的墾耕物資直接分配下去……

  到延佑四年元月初六,也是就巢州敵援趕到安豐寨後的第二十天,孔熙榮率部進入龍潭河上游的金曦寨,控制沿龍潭河進入淮陽山腹地的隘口。

  而馮宣、譚修群、趙無忌等人兵分數路,沿著南淝水河上游支流,佔領、攻陷沿線總計四十七座山寨。

  諸路兵馬除了累積近千人的傷亡,分兵控制這些山寨,也攤薄掉近兩千的精銳兵馬。

  馮宣、譚修群、趙無忌、竇榮、韓東虎他們手裡就剩下一兩百人不等的侍衛兵馬,暫時無力繼續往淮陽山腹地挺進,他們只能先率領剩不多的侍衛退回到沈家集。

  退回到沈家集,在侍衛兵馬的基礎上,補入輔兵,又迅速新編出五支步軍營來,以加強北線的防禦,迎接壽州軍隨時會殺上來的反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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